王心禾

[摘要]法治時評是從法律角度對社會熱點事件進行評論。作為面向大眾的新聞作品，法治時評肩負著傳播法治的使命，如何將法治送抵人心？本文以三篇文章為例，對法治時評語言表達進行梳理和分析，提出必須在語言表達的形式與思維兩方面下功夫。

[關鍵詞]法言法語;表達效率;修辭手法;表達思維

和法治時評打交道有8年了，既寫也編，感覺其中最難拿捏的，不是角度和觀點，也不是話題與尺度，而是在語言表達上如何平衡好法言法語和通俗易懂。

法言法語對于培養(yǎng)法治理念須臾不可缺，媒體的確需要花大力氣去普及和傳播。但同時，要讓法言法語背后蘊含的法治思維、承載的法治思想得到更多讀者的關注和認可，進而去遵守和維護，絕對離不開通俗易懂的表達。那么，能不能從技術層面提煉出一些要領呢？對此，筆者選取三篇法治時評文章，“取其法度，兼以巧思”，以解構佳作何以成立。

一、以規(guī)則為心以溫情為徑

李曙明撰寫的法治時評《“五角錢之爭”的背后》，走的是典型的小切口大道理路子。圍繞規(guī)則說事兒，是法治時評常有的角度，此文之所以有說服力，無論讀者站在哪個角度，都看得明白、受到教育、心服口服，通俗且?guī)в袦厍榈谋磉_，無疑加強了觀點實效和論證效果，使得表達效率最大化。

五角錢的車票優(yōu)惠政策，從法律角度分析，屬于行政法上的行政給付范疇，是國家保障老年人在公共交通領域享有的一項福利，具體涉及實體要件（誰可以享有）、程序要件（如何享有）、公交公司核驗內(nèi)容（執(zhí)行規(guī)則）及爭議解決機制。這些內(nèi)容相對干澀和抽象，作者沒從這里入手，也沒提一句法條，卻將為什么、該怎么辦說得明明白白。

概而言之，此文語言表達有五大特點：一是善用網(wǎng)友留言。全文有三處用網(wǎng)友“素”言作論據(jù)，這種方式至少產(chǎn)生了明顯的代入力。首先本文議題是個備受關注的普遍問題：各地情況不同，網(wǎng)友觀點分歧真實存在，值得分析和評判。其次容易拉近與讀者距離，網(wǎng)友代表著讀者，讀者閱讀時會自然而然進入到自己熟悉的場景里，參與到與自己或一致或相反的觀點檢討中，參與到和作者一起對這個話題的思考。

二是借用語的出現(xiàn)。時評第二段通常呈現(xiàn)作者觀點，作者用“一些錢之外的東西”將焦點引到“規(guī)則”上，卻更好地代替了“規(guī)則”二字的出場，既委婉，又順暢，把核心觀點“要嚴格執(zhí)行規(guī)則”靠后點出，讓觀點能接受的程度擴大。文中共出現(xiàn)6次“規(guī)則”，并未讓人覺察到重復與突兀，這與善用借用語照顧到讀者的感受不無關系。

三是用融進新聞事件中的直白表述代替法條原文，如“哪些‘老人可以享受優(yōu)惠的，有關部門有嚴格年齡限定，憑肉眼判斷是否‘夠格，會有偏差";用雙引號突出法言法語，強調(diào)法律上的考量和判斷，如“執(zhí)法”“程序疏漏”。

四是換位思考。這讓文章做到了剝開爭議雙方的分歧，化解掉對立面，從而引導讀者透過表象看本質(zhì)。作者對與規(guī)則相悖而行的一方，沒有譴責和批評，而是釋放最大善意，將問題集中在“規(guī)則”上，就事不就人，引發(fā)共情和深思。而后再道出作者對小事如此“較真”的真正原因，是對規(guī)則意識缺乏的關注。如此行文與邏輯和視角有關，也與作者將紓解矛盾的立場和善意如何表達出來有關。

五是表達有對象感，考慮到了讀者感受，沒有自說自話。比如“這么說，似乎過于理性，也顯得有些‘絕情”“也請老人理解”，這樣表達言之有人、言之有情，讓溝通抵達人心，進一步提高了表達效率。

二、以筆墨為刀以句式為陣

接下來是李國民的《用調(diào)查還原“陰陽合同”真相》，此文有著不同的語言風格。通讀全文，能明顯感覺到，文字很有力量，擲地有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這是典型的輿論監(jiān)督類法治時評，與《“五角錢之爭”的背后》鎖定的讀者群有所不同，本文意在督促國家職能部門依法履行監(jiān)督職責，因此，面對的不僅是普通讀者，更是媒體為公眾代言，為公眾發(fā)聲，向稅務部門喊話。那么，這個效果是怎么做到的？法言法語嗎？不盡然。

第二，疑問句式。在事實不清的情況下，作者采取了不偏不倚的持中立場，用一系列問句，將須調(diào)查的理由、應調(diào)查的內(nèi)容，一一道出。正是法治思維下，代表公共利益的中立立場，增加了文章整體說服力，讓調(diào)查啟動猶如箭在弦上。

第一，排比句式。核心部分的論證，作者采用了5個假設和4個推測，排比句式形成強調(diào)陣勢，構畫出疑云重重，對執(zhí)法方形成壓力感。

第三，善用短句，善于斷句。排比句式重復，但句子都不長，通過斷句，每一小句通常不超過10個字，保證了閱讀節(jié)奏和易讀感，易懂，有力。

第四，依然沒搬法條。并不是說法治時評不能搬法條，而是說，用讓讀者更好地理解法條本義與適用的方式，是值得努力的方向。例如作者通過有層次的疑問，區(qū)分了“合理避稅”與“偷逃稅款”、點出了罪與非罪的界限在“數(shù)額標準”，點出了稅務機關不僅有調(diào)查真相之責，還有一旦涉嫌刑事犯罪及時移交查辦的責任。最后點出更深用意，即通過徹查，治理演藝圈長期存在的以違反公序良俗和法律規(guī)范謀取不正當利益的“潛規(guī)則”。

第五，有預見性的語言表達。這是一種典型的法治思維下的語言表達，用法言法語說，為無罪推定，具體法條是《刑事訴訟法》第12條規(guī)定的“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也許子虛烏有”“還當事者以清白”“也許”“只是一種或恰當或不怡當?shù)摹芏惙绞健保@傳遞出媒體和公眾尊重司法審判、尊重事實、保護當事方法律權利的自覺意識。

這些表達讓這篇千字文釋放出巨大能量，最終輿論監(jiān)督成功：稅務部門及時依法查辦，將陰陽合同相關責任人繩之以法，并促使有關規(guī)范文件的出臺。

三、以法理為道以笑談為技

第三篇來看李方的時評《誰肯為“土飛機”的藍天權上書》。這篇文章語言風格非常有特點，正所謂“笑談法理又何妨”。

第一，大膽運用大量口語?！昂呛恰薄氨牟怀鍪终菩摹薄俺蓺夂颉薄敖邪濉薄袄献孀凇薄皼]脾氣了”“還有一招”等等，這些表達好懂有趣，同時，還不經(jīng)意地傳遞出有別于字面意思的傾向，甚至批判意味。

第二，大量運用類比?！皠?chuàng)新改革”類比“愛國無罪”“造飛機”和“造汽車”“飛上天”和“漂流、飛黃河飛長城”“管天空”和“管道路”“為孫志剛案上書”和“為藍天權上書”等。類比修辭讓復雜問題簡單化，讓陌生問題熟悉化，讓難懂的問題易懂了。

第三，在核心觀點論證上，運用了夸張修辭，對比突出民航法等相關立法規(guī)定不合時宜的問題，“把天空全劃給自己管了”“雞毛還想飛上天啊”“偌大天空竟沒有我立錐之地”，加上全文調(diào)侃幽默的語言基調(diào)，讓夸大其辭的批評少了火藥味，多了笑談味和隨后的反思。

四、以形式為表以思維為里

三篇法治時評風格各異，卻都不同凡響。那么，在語言表達方面，這里面有沒有什么規(guī)律性可言？

先說形式。一是多用生活化語言。這是不同知識背景的讀者都能看得懂的語言，包括口語、流行語等，打破術語密集造成的閱讀障礙，增加親和力。

二是控制法言法語占比，盡量不搬法條。法治時評目標受眾，主要是非法律專業(yè)大眾。從普法角度，重要的法言法語有必要用，且需多加強調(diào)，而相關法條可以盡量用“白話體”。如果一千字文章“法言法語+法條”占去四分之一以上，讀者看到這兒容易卡掉，后面的精彩言論，都有可能因為這100多個艱澀的字卡頓而被跳過。

三是用簡短的句子。簡短句多有效，可以參考帶貨網(wǎng)紅李佳琦在直播時最常用的句子——“買它！”“好好看”“哦——麥——嘎——的”等，極簡，帶節(jié)奏，單刀直入，占領頭腦。

四是用簡潔的文字。優(yōu)秀的短文作家，無一不在簡潔上做到極致，如博爾赫斯“像數(shù)學一樣簡潔的文筆"。的確，越少的字，越易入腦，如小石子丟進湖面，如筆尖墨滴入宣紙，慢慢暈染，無痕傳遞。

五是善用修辭手法。借代、隱喻、類比等修辭，可以把抽象概念具體化。同時，修辭手法本質(zhì)是同義選擇手段，有遮蔽本意的風險。法治時評說服力離不開邏輯和嚴謹，因此，修辭用好了可為點睛之筆，用多會有損周嚴，善用非必用。

其實，形式要領背后是思維。法治時評終究做的是人的工作，要使讀者認識到，法治確實關系你我他，要引發(fā)共情，抵達人心?！拔恼掠腥丝匆灰灰云樟_大眾能夠理解的方式進入讀者的思維中去。從這個意義上說，抵達人心，比抵達掌心更重要?！币虼?，要認真地琢磨讀者想法，真誠表達。

一是換位思考。立場各有不同，法治要如何講才能成為各方共識？照搬硬灌如治水之堵，換位思考如治水之疏。評論者要善于站在對方立場，從天理、人情、法益等多方面，來解讀沖突，比對依法辦事的好處，來疏導各方與法治之間的對立情緒，引導理性思考。

二是情理法交融。法治時評因為涉及法律問題，法治思維下的語言表達多是謙抑的、克制的，使得不少稿子行冷峻風，給人感覺冷冰冰的，讀不出法治的溫度。馬少華認為，時評的附加值不僅在于要拓展讀者的認識空間，還要拓展情感空間。具體到法治時評，除了向讀者提供法律專業(yè)判斷外，還得激發(fā)人們的樸素情感，體會法治帶給我們的美好。有情感，有情懷，才能引發(fā)共情。情感相通，情理交融，讓法律生動具體，才能讓讀者怦然心動。

三是互動思維。法治時評是積極入世、與讀者互動感強的新聞作品，為讀者而寫，供讀者評判，在寫作和編輯時，要有對象感，有面對讀者聊天、分享的意識;好的交流通常有情節(jié)，如講故事，而且“越是個人的故事，越能讓人有同感”。知名時評人劉洪波曾表示，“有作者自己體驗的作品，能減少與真實社會的距離感。”

總起來說，語言表達是一個功夫活。如李方所言，“只有深刻領會了的東西才能寫得平易?！眰魃竦姆ㄖ螘r評，需要法律修養(yǎng)和文學素養(yǎng)雙精進，還需要長期的寫作實踐與積累。本文的梳理與分析，可視為方法論意義上的一種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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