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子瑾
中華民族是由五十六個兄弟民族組成的大家庭,這個大家庭的形成卻是千百年間各民族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諸方面相互斗爭、相互交融、逐漸磨合的結果。我們都以炎黃子孫自許,五千年前發(fā)生在黃河流域的黃帝、炎帝、蚩尤之間的兼并戰(zhàn)爭,可以說是民族融合的鼻祖。至于由夏代的“萬有余國”到商代的“千有余國”,到春秋五霸、戰(zhàn)國七雄,直到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的大秦帝國的出現(xiàn),三千多年間戰(zhàn)爭不斷,每一次戰(zhàn)爭的硝煙散去之后,都是進一步相互融合的過程。
這里我們想就北部中國大同地區(qū)的民族融合做一番簡單的梳理。
大同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軍事地位,也決定了它在民族融合過程中的地位。
大同地處蒙古高原南端,是北方游牧民族和農耕漢民族的交匯地,是連接蒙古高原和華北平原的紐帶?!白晕粲梦涞匾病薄v史上發(fā)生在這一地區(qū)的大小戰(zhàn)爭多達一千多次。然而更多的時間還是漢民族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經貿往來、文化交流。這種民族間的交流、交融才是歷史的主流。
這里我們僅就歷史上幾次有影響的事件,看一看大同在漫長的民族融合過程中所占的歷史地位。
戰(zhàn)國時期,七雄紛爭,或變法以圖強,或改革以興邦。其中最成功的改革當數(shù)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
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爭形成以車戰(zhàn)為主,中原地區(qū)傳統(tǒng)的服裝是寬袍大袖。趙武靈王在戰(zhàn)爭實踐中發(fā)現(xiàn)“胡人”的服裝,上衣下裳,緊身短袖很適合作戰(zhàn),而“胡人”不用戰(zhàn)車,單人單騎,這遠比戰(zhàn)車便捷。于是趙武靈王從戰(zhàn)爭需要實行了一次徹底的史稱“胡服騎射”的改革。這次改革的成果《史記·匈奴傳》中有詳細的記載:“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筑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云中、雁門、代郡。”
趙武靈王的這次改革,不但使趙國“括地千里”國力大增,也推動了車戰(zhàn)時代向騎戰(zhàn)時代的轉變。趙武靈王所置三郡,其中代郡大部,雁門郡一部在今大同地區(qū)。這是歷史上漢人學習胡人的一次極為有影響的軍事改革,也是民族融合的開山之作。后代史家稱趙武靈王是戰(zhàn)國時代偉大的改革家,我們認為說趙武靈王是民族融合的先行者更為貼切。
漢朝建國之初,漢高祖劉邦興致勃勃地想解決北部威脅,于是親率大軍30萬進軍平城(今大同市),結果被40萬匈奴大軍包圍在平城東北方的白登山(即今馬鋪山)七天七夜。戰(zhàn)士戰(zhàn)死凍死者十之二、三,后用陳平“奇計”才得以解圍。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白登之戰(zhàn)”。
白登之戰(zhàn)后,劉邦深感北方匈奴的實力不可小覷,于是改征討政策為和親政策。這個國策踐行的結果,終西漢一朝,漢朝和匈奴的聯(lián)姻二十余起。平城的人們見證了一個個公主盛裝嫁到匈奴。從此漢族和匈奴結為連理,邊境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商貿往來、文化交流日盛。這個和親政策中流傳最廣的當數(shù)昭君出塞的故事。大同的琵琶老店就是因昭君當年出塞曾駐蹕此店而馳名的。此店原名“東勝店”,因昭君在此入住并將琵琶贈與店主,聰明的店主遂將“東勝店”更名為“琵琵老店”。直到唐代柳公權親筆手書“琵琵老店”牌匾,使此店名噪一時。盡管有專家對此匾提出質疑,然而昭君出塞卻是不爭的事實,正史及《大同府志》《左云縣志》對此都有記載。至今流傳在這一帶有關昭君出塞的故事,仍為人們津津樂道。
漢初的“和親政策”歷史影響是很深遠的。直到唐代仍實行對突厥的和親政策。這一政策踐行的結果,使邊境出現(xiàn)了空前的繁榮,民族之間的經濟、文化、風俗等方面潛移默化的相互滲透,使大同地區(qū)成為民族融合的發(fā)祥地。
規(guī)模最為宏大、歷史上最為徹底的一次民族大融合,發(fā)生在北魏時期。
北魏自公元398年將都城由盛樂(今內蒙和林格爾)遷都平城(今大同市)后,在近一個世紀里完成了很多大業(yè)。
首先,東征西討統(tǒng)一了北方,其次,學習漢民族的先進文化、行政管理。最突出的便是文明太后和孝文帝共同推進“太和改制”。太和改制中最值得大書特書的當數(shù)頒布了“均田制”。均田制的頒布影響了后世一千多年。唐朝后來實行的均田制、租庸調制,乃至后來遼、金時代的田制,都由北魏首創(chuàng)的均田制而來。均田制的頒布極大地推動了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著名文化學者余秋雨先生感于此,提出了“由北魏走向盛唐”的著名論斷。這是鮮卑族推行漢化政策的一個偉大創(chuàng)舉。
我們所以說:北魏是推進民族融合最為徹底的一個朝代,孝文帝改制中,從意識形態(tài)領域進行了果斷的徹底的改革。這便是“改漢姓,著漢服,說漢語”全盤“漢化”的重大改制。
孝文帝下令,所有拓跋族一律改為漢姓,拓跋鮮卑帶頭改姓為“元”,其余王公大臣分別改為“穆”“庫”“劉”“石”等不一而足。對此《魏書·官氏志》中有專志記載,茲不詳述。
孝文帝還下令所有王公大臣上朝一律穿漢服,這一命令當時遭到一些元老派的堅決抵制。孝文帝親自登門,做這些長輩的工作。今天看來這很簡單的改姓易服、推廣漢語,在北魏的當時卻是一件十分艱難的工作。一些守舊的皇族甚至因此互相串連,想籍此推翻朝政,一些頑固大臣也因此掉了腦袋——這是一次腥風血雨的改革,也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徹底的一次改革。
一個統(tǒng)治了北部中國近一個世紀的鮮卑族,為了實現(xiàn)“漢化”,為了最徹底的民族融合,他們不惜犧牲了本民族,悄然消失了。試問現(xiàn)在誰還能指認出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哪個是鮮卑族?這個偉大的民族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即自覺地徹底與漢民族融合為一體了。今天我們引以為自豪的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形成,其中做出最偉大貢獻的當數(shù)鮮卑族。所以說,孝文帝推行的徹底“漢化”的改制是中國歷史上民族融合的巔峰。
契丹是我國北方遼河流域一個古老的民族,建立遼國后把大同定為西京。遼初“因俗而治”的國策很大程度上是仰慕先進的漢文化而確立的。當時的西京聚集著契丹、奚部、渤海、突厥、沙陀、吐渾、黨項等十余個新老部族。雖然每個民族都保持著相對獨立的群體格局,但是通過軍事集結、游牧狩獵、貿易往來等社會活動,各民族之間有著非常頻繁的社會交往。當時的西京還規(guī)定統(tǒng)一以漢語作為溝通和翻譯的工具,這對各民族學習了解漢文化有著極大地推動作用。終遼二百年間契丹、沙陀等很多少數(shù)民族大批南遷落戶西京。這些南遷民族逐漸轉化為西京的土著居民。在潛移默化中各民族逐漸融合在一起。是胡化了的漢化還是漢化了的胡化,有誰能說得清?
繼遼王朝后,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的女真族勃然興起,吞契丹、控西夏、滅北宋,于公元1115年建立了大金王朝,金王朝建立沿襲遼朝舊制,仍分設五京以大同為西京路。
有金120年間,最值得稱道的便是女真統(tǒng)治者推進封建化進程中所制定的國策和雷厲風行的實施。
金初,女真族采用漢族封建官制禮儀,崇尚儒學,大興教育,勸課農桑,制定租稅制度。特別是金世宗和金章宗,可以說推進漢化不遺余力。他們對中原漢族的傳統(tǒng)文化十分向往,設立了專門譯經所,將《詩經》《易經》《論語》《孟子》等書翻譯為女真文,并開創(chuàng)女真進士科,鼓勵女真人學習漢文化。允許女真人與漢人通婚。這一系列從意識形態(tài)、文化、風俗的全盤漢化,使有金一代西京大同路成為民族融合的搖籃。
當時西京大同府設有漢語和女真語的“雙語”學校。為了選拔文化人才,金代特開進士課考。渾源劉撝就是金代課考的首名狀元。渾源劉氏家族從劉撝始,延續(xù)七八代,代有才人出。最有影響的當數(shù)劉祁,他所著《歸潛志》保存了大量珍貴史料。《金史》很多一手資料都來自該志。
金代對中原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和大力推廣,對西京十多個民族的融合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文化的交流把民族融合推向一個更深更廣的層次。
元代的大同有兩個顯著特點,其一是商族云集的大都市,其二是制造業(yè)的空前繁榮。
元代的大同是西域各國、各民族通往元大都(今北京市)的必經之地,商族云集,繁華異常,西域乃至中西亞,歐洲很多商人和傳教士紛紛東來。當時大同是基督教在中國的四個主教區(qū)之一,為了方便商貿往來,從西域到元大都都設有驛站。歐亞商貿文化的頻繁往來,使緊臨元大都的大同,大受其益。
隨著經濟的發(fā)展,元代大同的制造業(yè)也應運而起。當時大同的冶金、采礦、軍械、制造、陶瓷、造紙、皮草等行業(yè),在全國知名度都很高。懷仁蘆子溝鐵礦是元世祖忽必烈親封的全國八大鐵礦之一。孫威發(fā)明的“蹄筋翎根鎧甲”受到成吉思汗的褒獎,在我國兵器史上留下了閃光的一頁。這么多行業(yè)工匠來自哪里,來自元代大批的移民。西域、西亞、中亞的大批匠人不但帶來了西域的先進工藝,也帶來了西域中西亞的文化。這些制造業(yè)的管理和業(yè)務人員大多是西域的色目人。這種經濟和文化的交流在有元一代,尤為突出。
民族融合在遼、金、元三代,一直是主旋律,大同是這種融合的搖籃。
我們在梳理幾千年來民族融合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真理,民族融合乃是歷史的大趨勢,是歷史的必然,即以明清兩代為例可見一斑。
明朝建國之初,防止蒙古人所建元朝的復辟,是朱明王朝的頭等大事,為此有明一代修筑長城成為秦、隋之后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時間最久的一次。
為了加強北方邊防,明代大筑長城,設置九邊,試圖隔斷與蒙古族的往來,苛刻到鐵器嚴禁外運的地步。然而,嚴厲的國策阻當不了民間的經貿往來。沿長城一線民間的商貿往來一直不斷,以至發(fā)展到武裝押運,屢禁不止的地步。
有感于此,明朝隆慶年間,大同總督王崇古上書朝廷與蒙古俺答議和,這便是有名的隆慶議和。從此大同在得勝堡等幾個關口開通馬市,與蒙古互市。大同城內開辟了專門的市場。一時間商貿驟興,往來不絕,瓷器、茶葉、絲綢源源不斷運往蒙古高原,駝、馬、牛、羊在通往中原的路上絡繹不絕。大同的茶馬古道上清脆的駝鈴聲奏響了民族交融的和諧樂章。
滿族入關建立大清王朝,曾對漢人采取高壓政策“留發(fā)不留頭,留頭不留發(fā)”便是一個明證。然而行政手段始終不能阻止民間的往來。隨著清王朝政權的鞏固,政策也隨之松動。比如由原來嚴禁滿漢通婚,變?yōu)闈M漢可以通婚。這種微妙的變化,不但向我們透露出民族逐漸交融的信息。生活中的這種不可抗拒的交融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行漸近的,流傳至今的大餐滿漢全席就是一個最好的說明。它有力地證明:民族間的融合,不是行政手段所能阻擋的了的。這是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
縱觀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也是一部各民族逐漸融合的歷史。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風俗是這個融合過程中的重要紐帶。特別是先進文化的引領是大勢所趨,其勢如大江東去不可阻擋。
在這個漫長的民族融合的長河中,大同一直勇立潮頭,特別是最宏大、最徹底的北魏時期的民族大融合。作為首都的平城在歷史上留下了不朽的一頁——這才是大同在民族融合中的驕傲地位。
民族融合,天下大同。這是歷史的進步,也是歷史的必然。
人間正道是滄桑。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形成,是民族融合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