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遠

摘要：我國《民法典（草案）》確立了不當?shù)美囊话銞l款，并未排除類型化，給付不當?shù)美c非給付不當?shù)美跇嫵缮稀⒃凇皼]有法律根據(jù)”的確立思路上均有差異，給付不當?shù)美灿性兕愋突谋匾?。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與合同上的請求權、無因管理請求權、物上請求權、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之間的關系密切，在法律適用方面應予注意。利益不存在規(guī)則系中國民法新設，需要區(qū)分情形而有不同的結論，現(xiàn)代法律出現(xiàn)了不當?shù)美亍敖搿鼻謾鄵p害賠償制度的現(xiàn)象。這也是適用法律時應予注意的。

關鍵詞：不當?shù)美?類型;輔助性;獨立性;利益不存在;差額說

中圖分類號：DF920.0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20.03.14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以下簡稱《民法通則》）僅用第92條規(guī)定不當?shù)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以第118條第2款承認不當?shù)美祩陌l(fā)生原因之一，用第122條規(guī)定不當?shù)美臉嫵梢头尚Ч?，《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草案）》（以下簡稱《民法典（草案）》）用六個條文依次宣示不當?shù)美祩陌l(fā)生原因之一（第118條）、總括不當?shù)美P系（第122條）、明確不當?shù)美臉嫵梢头尚Ч约芭懦那樾危ǖ?85條）、設置利益不存在規(guī)則（第986條）、宣明不當?shù)美c賠償責任的聚合規(guī)則（第987條）和無償受讓不當?shù)美说姆颠€規(guī)則（第988條），可謂明顯細化完善了，可操作性增強了，值得肯定。本文在此基礎上展開解釋論的工作，以期助力法律適用，深化研究，也就教于大家。

一、《民法典（草案）》985條的規(guī)定沒有排除不當?shù)美念愋突?/p>

不當?shù)美臉嫵桑趥鹘y(tǒng)民法上以致他人受損而取得利益無法律上的原因為要件。此處所謂法律上的原因，若被解釋為公平，或正義，或權利，或債權，無論采取哪個基準，都統(tǒng)一適合于全部的不當?shù)美樾?，則不當?shù)美勺饕话愕囊?guī)定，表現(xiàn)為一個一般的統(tǒng)一的不當?shù)美埱髾?。不當?shù)美麘薪y(tǒng)一的意義，得對任何情形的不當?shù)美鹘y(tǒng)一的說明。這就是“統(tǒng)一說”。在認可一般性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地區(qū)，司法判決和學說都在試圖精確地闡明該請求權行使的條件。人們嘗試經(jīng)由一般性通用模式體現(xiàn)之：何為受損，何為受益以及何者情形下須二者存在連接或者關聯(lián)？受損與受益的額度是否為補償數(shù)額的雙重邊界？受益是否必須是直接的，比如德國法上所限定的（直接受益原則）？從屬性原則是否有效？如有效，具體含義是什么？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是否以受益須得違背當事人意愿為前提條件？何謂“沒有法律上的原因”（sans cause）或者“不當”（injustement）？一項得對抗第三人的權利能否使得該受益正當化？根據(jù)國際私法，就不當?shù)美心男┓墒强梢赃m用的？針對上述問題，人們嘗試尋找適用于所有不當?shù)美樾蔚耐ㄓ么鸢浮?/p>

通用答案表現(xiàn)在立法上就是一般條款?，F(xiàn)代民法典編纂時都無一例外地將不當?shù)美囊话銞l款納入其中。例如，1881年和1911年的《瑞士債務關系法》（第62條第1款）、《德國民法典》（第812條第1款前段）、《希臘民法典》（第904條）、《意大利民法典》（新法）（第2033條至第2040條），我國臺灣“民法”（第179條）、我國《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

通用答案表現(xiàn)在學說上，是否就必然是統(tǒng)一說呢？的確有人持有此種理念和邏輯。我國臺灣“民法”以第179條概括不當?shù)美埱髾嗟臉嫵?，在解釋論上王澤鑒教授對此未采“統(tǒng)一說”，而是“信奉區(qū)別說”（又叫“區(qū)分說”），堅持類型化的方法。對此予以批評的理由之一是，現(xiàn)行“民法”用第179條一個條文概括不當?shù)美褪遣杉{了“統(tǒng)一說”，王澤鑒教授主張區(qū)別說沒有現(xiàn)行法上的根據(jù)。

據(jù)此理念和邏輯，《德國民法典》等立法例是用一個條文概括規(guī)定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構成，甚至還確定法律效果，采納的是“統(tǒng)一說”，這應該是毋庸置疑的?？墒牵聦嵅⒎峭耆绱?。《德國民法典》生效后，主流觀點奉行“統(tǒng)一說”，也有少數(shù)觀點則認為，從功能、事實構成和法律后果來看，基于給付的不當?shù)美c其他方式的不當?shù)美婕暗氖遣煌恼埱髾唷?934年，奧地利學者威爾伯格（Wilburg）出版《按照奧地利與德國法的不當?shù)美碚摗?，有力地質疑“統(tǒng)一說”，倡導“非統(tǒng)一說”，認為應區(qū)別因給付而受利益和因給付以外事由而受利益兩種類型，分別探求財產(chǎn)變動是否有法律上的原因。不當?shù)美I域由此出現(xiàn)“范式轉變”。即使是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回潮的“（新）統(tǒng)一說”，也沒有否認應當區(qū)別對待給付型的不當?shù)美头墙o付型的不當?shù)美?，這在實質上更接近于“區(qū)別說”。從表面上看，《德國民法典》第812條似乎規(guī)定了統(tǒng)一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但其實，此處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系于兩種有實質差異的構成要件，即一方面是受領無法律原因的給付，另一方面是通過其他方式而發(fā)生的無正當性的財產(chǎn)轉移。此外，《德國民法典》第816條第l款第l句以及第2款的規(guī)定，提供了明確獨立的、無法從第812條中推導的不當?shù)美埱髾唷?/p>

也許有人認為，既然法律關于不當?shù)美埱髾嗟囊?guī)定為一般條款，依一般條款的性質及功能，就無需區(qū)分不當?shù)美那樾瘟税桑?/p>

其實，一般條款至少有兩類，一類是就所適用對象的積極特征立論的，如《法國民法典》（《新債法》）第1240條關于“任何因其過錯對他人造成損害的行為人都有義務對損害進行補救”的規(guī)定，《德國民法典》（《債法現(xiàn)代化法》）第823條第1款關于“故意或有過失地不法侵害他人的生命、身體、健康、自由、所有權或其他權利的人，有義務向該他人賠償因此而發(fā)生的損害”的規(guī)定，我國《民法典（草案）》第1165條關于“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的規(guī)定，均屬過錯侵權時成立賠償責任的一般條款，都確立了過錯責任原則。因其要求的過錯、侵權行為和損害及其因果關系足以確定任何情形的過錯侵權損害的賠償責任，無需類型的助力，故采“統(tǒng)一說”予以闡釋，毫無問題。

與此有別，如果一般條款是就所歸結對象的消極特征立論的，那么，僅憑一般條款所提示的因素、所依賴的根據(jù)，就難以準確無誤地鎖定適用對象，也時常遺漏某個個別案型的全部構成，再就是一般條款所顯示的依賴根據(jù)大多不是個案案型之所以被涵蓋其中的最直接的、最強有力的設置理由。由此決定，欲要恰如其分地適用此類一般條款，妥當?shù)靥幚韨€案，必須在一般條款的統(tǒng)帥下展開類型化。這方面的代表性例證是侵權損害賠償領域的無過錯責任原則?！盎跓o過失主義而發(fā)生之損害賠償之債，種類甚多，因性質不同，難以提出積極原則加以說明，故學說上僅就其消極特征立論，統(tǒng)稱之為無過失責任原則。”

與之類似，法律雖然已將不當?shù)美埱髾嗟囊?guī)范一般條款化，但是，沒有不當?shù)美埱髾嗟念愋突?，便無法確定何種情形下得利是不當?shù)?。不當?shù)美麡嫵梢母鞣N類型之間應當存在差異。唯有通過該差異性，才能使“什么時候得利是不當?shù)摹边@一問題得以充分地具體化。該具體化同樣能回答，“究竟返還或者價額賠償?shù)没诤畏N請求權。面對不當?shù)美囊话銞l款，法教義學和法院所面臨的任務，毋寧說是與案例法制度下的法官相同，即必須建立案例組，構造請求權類型，判定各自特征和謹慎地塑形。唯有如此，才能將一般原則具體化?！?/p>

即便不存在務必類型化的強烈需求，任由一般條款“自由自在”地徜徉于其“封地”，也存在著“逃向一般條款”，造成一種司法判例漫無目標、恣意叢生和搖擺不定的危險。由此產(chǎn)生了另一種“類型化”的工作要求：整理各種各樣的判例以便使之可以掌握、研究和教習，同時揭示與評價法官的判斷，從而使關系到一般條款的適用和受保護而發(fā)展的法律意向方面也具有法律安全性。

《民法典》第985條正文確定的是不當?shù)美幕緲嫵?，為個案的不當?shù)美J定指示方向，單就某特定的個案來說，還缺乏具體到位的構成要件，仍有必要類型化?？梢越梃b奧地利和德國的民法學說，把不當?shù)美确譃榻o付不當?shù)美c非給付不當?shù)美?，后者再分為基于受益人的行為而生的不當?shù)美?、基于受害人的行為而生的不當?shù)美?、基于第三人的行為而生的不當?shù)美⒒谧匀皇录牟划數(shù)美?、基于法律的直接?guī)定而生的不當?shù)美?/p>

不過，這不是對羅馬法上的各個請求返還之訴（含消費借貸、給付目的未達成時的請求返還之訴、給付目的不道德或違法的請求返還之訴、非債清償?shù)恼埱蠓颠€之訴、對失竊物的請求返還之訴等）模式的復原，而是螺旋式的上升，因為“羅馬法系依不當?shù)美陌l(fā)生原因承認個別的訴權，尚無統(tǒng)一的不當?shù)美埱髾唷！睕]有“一般化的不當?shù)美埱髾?。”與此不同，現(xiàn)代不當?shù)美念愋突?，系建立在威爾伯格教授所提出基于給付受利益和基于給付以外事由而受利益之上的兩個基本類型。此種分類不僅是基于沿革的理由，而且有其內在的依據(jù)及不同的功能。我國的《民法典（草案）》及其理論也應當這樣。

包括我國法律在內的現(xiàn)代法確立的不當?shù)美话銞l款，雖然對于新出現(xiàn)的案例類型總是保持著開放態(tài)度，但相關裁決于法律續(xù)造時則必持審慎的態(tài)度。由積累下來的案例組所構造的評價必須謹慎地向前推進，唯有如此，新情勢下的裁判才能被確定為合法。與此不同，羅馬法承認的若干返還之訴，系因應個案的解決需要而生，屬于“一事一議”的結果，猶如一座座孤島，缺乏一般條款的統(tǒng)帥，它們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未受關注，未被揭示。在這樣的背景下，裁判者在推出新的返還之訴時不見得出于整體考量，可能依舊是“單打獨斗”的結果。

二、《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與有關條文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一）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獨立性

《民法典（草案）》第985條與第157條前段關于合同失去效力場合的返還財產(chǎn)和折價補償?shù)囊?guī)定、第179條第1款第4項關于返還財產(chǎn)責任和第5項關于恢復原狀責任的規(guī)定、第235條關于物的返還請求權的規(guī)定、第322條關于添附的規(guī)定、第460條至第462條關于占有回復關系的規(guī)定、第566條第1款關于合同解除場合恢復原狀的規(guī)定、第577條關于違約救濟方式的規(guī)定、第979條關于無因管理中請求權的規(guī)定、第980條關于不真正無因管理的規(guī)定、第1 179條關于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規(guī)定之間是何種關系？如何適用法律？是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問題，需要研討。

解決這些問題，直接與對不當?shù)美遣扇≥o助性理論（Pringeipe de subsidarit6）還是獨立性理論密切相關。所謂不當?shù)美o助性，第一層意思是指，有其他請求權存在時，一方并未受利益，致他方受損失，不當?shù)美臉嫵梢痪邆?，而不發(fā)生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第二層意思是指，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僅限于當事人不能依據(jù)其他請求權得到完全滿足時，始能行使之。在法國，法院要求受損人沒有其他訴權可以進行救濟時方可主張不當?shù)美颠€。該訴權既可以是針對受益人的，也可以是針對第三人的（如保證人）。即使其他訴權已因諸如已經(jīng)罹于時效、權利失效、法院的判決、證據(jù)不充分等情形而難以理想地救濟受損人，也不許適用不當?shù)美囊?guī)定。但是，如果該訴權是基于事實上的原因（如債務人資不抵債）而不能達到救濟受損人的最終目的，則可以用不當?shù)美埱髾嗵嫜a。在瑞士，通說也采取輔助性理論，認為不當?shù)美埱髾鄡H在于無其他請求權可資主張時，始能行使，其功能大受限制，致未受重視，居于次要地位。不過，近年來因受德國法學的影響，學者力倡廢棄輔助性理論，并重新檢討不當?shù)美埱髾嗟睦碚摶A及構成要件，而有重大發(fā)展。德國通說肯定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獨立性，在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與其他請求權競合時，允許當事人選擇行使。我國臺灣地區(qū)的“判例”學說也一向采取該說，其理由如下：（1）我國臺灣的“民法”并未規(guī)定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不能與其他請求權競合并存;（2）某項請求權成立與否，應以該請求權自身的構成要件而論，有無其他請求權的存在，屬于另外的問題;（3）輔助性理論的目的，在于防止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適用范圍的擴大，致使其他制度喪失其規(guī)范機能。這種顧慮在法國民法上自有所據(jù)，因為在不當?shù)美贫鹊倪m用范圍未臻明確時，有必要特另創(chuàng)輔助性理論以資節(jié)制。我國臺灣“民法”上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有一定的構成要件和法律效果，適用范圍可以適當規(guī)范，沒有造成“法律秩序”混亂的可能，原則上應肯定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可與其他請求權競合并存。

以上三點理由同樣符合我國《民法典（草案）》規(guī)定的情形，即《民法典》不當?shù)美贫鹊倪m用范圍十分廣泛，特別是利益表現(xiàn)為占有、登記的不當?shù)美诜秶吓c德國法、我國臺灣“民法”的并無二致。凡是沒有合法根據(jù)的損益變動均可由不當?shù)美贫日{整。就是說，解釋我國《民法典》的有關規(guī)定時，宜采不當?shù)美埱髾嗒毩⑿缘睦碚?。?jù)此，可有如下分析和結論。

（二）《民法典（草案）》第985條與第157條前段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民法典（草案）》第157條前段規(guī)定：“民事法律行為無效、被撤銷或者確定不發(fā)生效力后，行為人因該行為取得的財產(chǎn)，應當予以返還;不能返還或者沒有必要返還的，應當折價補償?！逼渲械姆颠€財產(chǎn)，可能是返還有體物，也可能是返還股權，還可能是返還擔保物權，或是返還知識產(chǎn)權等。

單就第一種情形而言，因為“無效的或者被撤銷的民事法律行為自始沒有法律約束力”（《民法典（草案）》第155條），所以，受領人自始無債權保有給付人給付的有體物的債權，該有體物的所有權未因給付而發(fā)生所有權的轉移，其所有權仍歸給付人享有。如此，在該給付物為動產(chǎn)時，根據(jù)《民法典（草案）》第235條關于“無權占有不動產(chǎn)或者動產(chǎn)的，權利人可以請求返還原物”的規(guī)定，成立所有物返還請求權;在該給付物為不動產(chǎn)且未辦理轉移登記時，仍可適用《民法典（草案）》第235條的規(guī)定，給付人享有所有物返還請求權，但若已經(jīng)完成轉移登記，則首先適用《民法典（草案）》第236條關于排除妨礙請求權的規(guī)定，由給付人請求不動產(chǎn)登記機構注銷該給付物的所有權轉移給受領人的登記，回復給付人系該物的所有權人的登記，同時援用《民法典（草案）》第235條的規(guī)定，請求受領人返還對該物的占有。

假如固守不當?shù)美贫戎械睦娌话ㄕ加?、登記的形態(tài)之說，則上個自然段討論的案型中不成立不當?shù)美?，因為欠缺受益人獲益這個要件;但若采納不當?shù)美械睦嬉部梢员憩F(xiàn)為占有、登記的觀點，則可成立占有的不當?shù)美虻怯浀牟划數(shù)美?。筆者接受后一種學說，認為《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關于不當?shù)美麡嫵傻囊?guī)定與第157條前段關于返還財產(chǎn)的規(guī)定可以發(fā)生競合關系，給付人可視證據(jù)等實際情況而選取物權請求權或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

至于《民法典（草案）》第157條前段規(guī)定的折價補償，因為于此場合不存在物權，故不具備物權請求權的構成要件，僅僅符合不當?shù)美臉嫵桑o付人只可主張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

在這里，是否存在《民法典（草案）》第157條前段關于折價補償?shù)囊?guī)定為不當?shù)美奶貏e法，《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關于不當?shù)美麡嫵傻囊?guī)定為普通法，前者優(yōu)先適用的問題？在筆者看來，雖然不宜斷言特別法與普通法的關系之說為錯誤，但《民法典（草案）》第157條前段過于概括，缺乏給付不當?shù)美埱髾嗯懦牧信e，欠缺利益不存在規(guī)則等，在個案中還得依賴《民法典（草案）》第985條以下的規(guī)定。在這個意義上，《民法典（草案）》第157條前段反倒帶有普通法的意味。

（三）《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與第179條第1款第4項和第5項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民法典（草案）》第179條第1款第4項規(guī)定的返還財產(chǎn)和第5項規(guī)定的恢復原狀，是把返還財產(chǎn)和恢復原狀作為了民事責任的方式。按照上文的分析，返還財產(chǎn)在有的情況下可成立物的返還請求權甚至排除妨礙請求權，在有的場合可產(chǎn)生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就是說，這三種請求權在個案中可能競合，權利人可視證據(jù)等因素而選擇有利于己的請求權而主張。比如，權利人若選取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或返還財產(chǎn)責任，很可能遭遇無權占有人時效完成的抗辯，而主張排除妨害請求權則不受時效的阻擊，（登記的物權的）物的返還請求權也有這樣的益處。

恢復原狀，其表現(xiàn)形態(tài)各異，若限于《民法典（草案）》第179條第1款的語境中，則只有以下兩種：一是返還財產(chǎn)，二是把損壞的有體物修復如初。返還財產(chǎn)問題，包括與不當?shù)美偤系默F(xiàn)象，依上個自然段所述，不再贅言。在第二種情形下，恢復原狀有時屬于填補物權人的損失，因為被毀損之物修復如初，物權人就不再有損失（個別情況下可能仍有）;有時兼有物權請求權和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雙重屬性，因為毀損之物尚未恢復原狀時，“占有”的覆蓋面可能減縮了，“使用”或許不能了或打了折扣，“收益”不見了或減少了，“處分”，尤其是事實上的處分，在量的方面不可同日而語了。毀損之物被恢復原狀之后，物權人對于標的物的支配全方位地理想化了，即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狀態(tài)如初。一句話，恢復原狀所起的作用如同物的返還請求權、停止侵害請求權、排除妨礙請求權所起的作用。就此說來，恢復原狀請求權具有物權請求權的一面。這種恢復原狀請求權兼有損害賠償請求權和物權請求權的雙重屬性。但無論哪種情形均無受益可言，即不具備不當?shù)美臉嫵?，不會與不當?shù)美埱髾喔偤稀?/p>

（四）《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與第235條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民法典（草案）》第235條規(guī)定了物的返還請求權，它與《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規(guī)定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之間可能發(fā)生競合，道理如同本文本部分“（二）《民法典（草案）》第985條與第157條前段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中的分析，不再贅言。

（五）《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與第322條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民法典（草案）》第322條的規(guī)定，是取得添附物所有權的法律根據(jù)，但不是不付對價的法律根據(jù)，換言之，享有在添附物上的附加價值沒有法律根據(jù)，應當構成不當?shù)美?/p>

（六）《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與第460條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無權占有人占有他人之物沒有正當權源，占有該物所產(chǎn)生的孳息亦無合法根據(jù)，按照《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的規(guī)定，構成不當?shù)美嗬擞袡嗷诓划數(shù)美贫日埱笳加腥朔颠€占有物所產(chǎn)生的孳息。無論是從文義，還是從立法目的及立法計劃，都看不出《民法典（草案）》第460條關于占有人返還孳息的規(guī)定，排除了《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關于不當?shù)美颠€規(guī)定的適用。因而，占有物的孳息返還請求權與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為競合關系。

誤信的管理，即誤信他人的事務為自己的事務而為管理的現(xiàn)象。例如，甲遺忘物品于乙家，乙誤認其為自己之物而保管，嗣后甲憶起而請求返還。這屬于甲有權請求乙返還（占有的）不當?shù)美?，而非不真正無因管理。這有其道理，當然，甲也有權援用《民法典（草案）》第235條的規(guī)定，主張物的返還請求權。

幻想的管理，即誤信自己的事務為他人的事務而為管理的現(xiàn)象。例如，甲把自己之羊羔誤認為乙的，遂將之返還給乙。嗣后，甲明了真相，有權主張不當?shù)美颠€該羊羔。這有其道理，當然，甲也有權援用《民法典》第235條的規(guī)定，主張物的返還請求權。

（十三）《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與第1179條之間的法律適用關系

不當?shù)美蚴茴I人的侵權行為而發(fā)生，并不鮮見。例如，因過錯消費、占用、出租、無權處分他人之物，或使用他人的著作權、專利權等。該過錯之人向受害人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不成問題。同時，行為人因侵權行為而獲得了利益，導致權利人受到損失，也成立不當?shù)美?。所以，《民法典（草案）》?85條正文關于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規(guī)定與第1179條關于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規(guī)定可能發(fā)生競合。

三、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之排除的規(guī)則及其解讀

《民法典（草案）》第985條的但書，稱之為特殊不當?shù)美挠兄?，叫作給付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排除的也有之，筆者覺得后一種稱謂更直觀，更貼切。相較于《民法通則》和《民法總則》規(guī)定的不當?shù)美贫?，《民法典（草案）》?85條的但書屬于新增設的，這也顯現(xiàn)出解讀它們的必要性。

（一）為履行道德義務進行的給付

為履行道德義務進行的給付，依《民法典（草案）》第985條但書之一的規(guī)定，受損人不得請求返還。其規(guī)范意旨在于調和法律與道德，使法律規(guī)定符合一定的道德觀念，以道德上的義務作為法律上的義務，給付人不得請求返還。所謂道德義務，既有全人類共識的，也有特定社會特定國度認可的;不同時期也可能不一。例如，侄子對于叔伯在法律上雖無撫養(yǎng)義務，但在道德上則有之。教徒、信徒對于教堂、寺廟的獻禮，也屬于道德上的義務。

（二）債務到期之前的清償

債務到期之前的清償，依《民法典（草案）》第985條但書之二的規(guī)定，受損人不得請求返還。其道理如下：債權含有若干權能，如請求給付的權能、受領給付的權能和保有給付的權能等。債務屆期前，債權人無權請求債務人為清償，但債務人一經(jīng)清償，債權人便有權受領給付，也有權保有該給付，除非該給付有害于己（《民法典（草案）》第530條第1款但書）。債務到期之前的清償自受領人一側觀察，有法律根據(jù)，不具備不當?shù)美臉嫵梢Ｕ^“在清償期前，債務并非不存在，僅債權人不得請求履行而已，因而債務人于期前清償時，不僅不能謂為無法律上之原因，且其債務因清償而消滅，債權人亦無得利之可言”。這與《民法典（草案）》第530條第1款但書關于債務人“提前履行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債權人應當受領給付的精神相銜接。

債務人于期前清償，債權人利用該項給付獲得了期限利益，是否構成不當?shù)美?？《日本民法典》?06條但書規(guī)定，如果債務人不知未屆清償期而為給付，那么，債權人取得的期限利益構成不當?shù)美?，負有返還義務?！兜聡穹ǖ洹返?13條卻明確規(guī)定債務人不得請求返還。我國臺灣“民法”未設明文，王澤鑒教授贊同《德國民法典》的精神，“理由在乎避免法律關系之趨于煩雜也?！边@符合利益衡量，中國法及理論應予借鑒。

（三）明知無給付義務而進行的債務清償

明知無給付義務而進行的債務清償，依《民法典（草案）》第985條但書之三的規(guī)定，受損人不得請求返還。

非債清償，構成不當?shù)美?，這是自羅馬法以來的傳統(tǒng)，《民法典（草案）》第985條正文所設不當?shù)美囊话銞l款也應該包含該種類型。不過，但書卻設例外，即對于“明知無給付義務而進行的”非債清償則不得請求返還。“蓋以咎由自取也”禁止出爾反爾，即明知無給付義務，猶任意給付，再請求返還，前后矛盾，有違誠信原則，無保護必要，因此不得請求返還。筆者贊同把這些理由作為《民法典（草案）》第985條但書關于明知無給付義務而進行的債務清償不得請求返還的規(guī)定的理論根據(jù)。

（四）宜增設因不法原因而為的給付，不得請求返還

因不法原因而為的給付，不得請求返還，這是不少專家學者主張納入《民法典（草案）》第985條但書之中的一則，但未成現(xiàn)實。個中原因，立場不同，理念有異。在德國民法上，多數(shù)說基于“禁止主張自己之不法”，或“不潔凈手的抗辯”等原則，采取拒絕保護的觀點。但也有不同觀點，卡納里斯（Canaris）教授另提一般預防論，理由是違反良俗的行為本身多不具刑罰處罰性，不應予以懲處，除非符合《德國民法典》第817條第2款的規(guī)定。即使行為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guī)定，破壞法律秩序，雖須支付罰款，但可納入成本，低于其所獲利益?！兜聡穹ǖ洹返?17條第2款的規(guī)定輔助預防行為違反良俗或法律強行規(guī)定，相當于侵權行為法一般預防的功能。王澤鑒教授也認為德國民法的多數(shù)說難稱圓滿，主張法律（或法院）應公平衡量當事人的利益，予以適當必要的保護，不能因請求救濟者本身不清白便一律拒絕保護，使權益的衡量失其公平，實乃法律的自我設限。如果雙方當事人（給付人和受領人）違法或背俗，如進行毒品交易，則排除給付返還請求權，如果只是給付人單方違法或背俗，則不排除返還請求權。諸如賄賂法官以求勝訴案件，支付贓款，應屬不法原因的給付，不得請求返還。但與此有別，為回贖綁票而為的給付，則可以請求返還?？磥恚瑓^(qū)分情形而分別處理，較為適當。

四、利益不存在規(guī)則及其理解

（一）法律規(guī)定及其依據(jù)

《民法典（草案）》第986條關于“得利人不知道且不應當知道獲得的利益沒有法律根據(jù)，獲得的利益已經(jīng)不存在的，不承擔返還該利益的義務”的規(guī)定，確立了善意受領人的返還責任：利益不存在時，善意受領人（不當?shù)美P系中的受益人，下同）不負返還義務，這可被簡稱為利益不存在規(guī)則。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典型事例中受領人開始時不知自己負擔著返還義務：在一般情況下受領人和給付人（不當?shù)美P系中的受損人，下同）一樣相信取得的利益具有法律根據(jù)，因此受領人對其可以保留取得利益的信賴應受法律保護，換言之，法律使善意受領人的財產(chǎn)狀態(tài)不致因發(fā)生不當?shù)美懿焕挠绊?。另外，出于同樣的原因，占有人相對于所有權人的權益也受到了保護。

鑒于《民法典（草案）》第986條規(guī)定得概括，而利益不存在規(guī)則含有許多細節(jié)問題，需要逐一分析。

（二）利益不存在的概念、準據(jù)時間點和舉證責任

這里的利益，不同于不當?shù)美麡嫵缮纤蟮脑诓划數(shù)美^程中所取得的個別的、具體的利益，而是應抽象、概括地就受領人整個財產(chǎn)加以判斷，以獲得利益的過程而產(chǎn)生的現(xiàn)有財產(chǎn)總額，與若無其事實應有財產(chǎn)的總額比較，而決定有無利益的存在。這種按照經(jīng)濟考察方法認定的利益概念，學說上稱為差額說（Differenztheorie），不當?shù)美^程中出現(xiàn)的利益（積極項目）與不利益（消極項目）均應納人計算，以其結算的余額作為應返還的利益。

關于利益是否存在的準據(jù)時間點，學說主張應以受返還請求之時為準，受益人在受返還請求的催告時應負返還責任。既然經(jīng)過催告，應當知道獲得的利益沒有合法根據(jù)（無法律上的原因），自此時起，應負返還責任。受益人主張利益不存在時，應就該事實負舉證責任。

（三）利益不存在的認定

1.以一方給付為討論對象場合的利益不存在

（1）受領標的本身不存在

就受領標的物而言，所謂利益不存在，可就若干典型案例加以說明。A.原來獲得利益（如A車所有權）因毀損、滅失、被盜或其他事由不能返還時，獲得相應的損害賠償金、補償金或保險金等補償，屬于“本于該利益更有所取得”，應予返還;若未獲得此類補償，如取得的金錢被盜，取得的小狗死亡，取得的葡萄酒被飲用，就構成利益不存在，受領人免負返還義務或償還價值額的責任。但是，受益人飲用該葡萄酒而節(jié)約了其他葡萄酒，于此場合他取得的利益體現(xiàn)于其所節(jié)約的價值，應成立“節(jié)約式不當?shù)美?。B.特別是，在經(jīng)濟上合理使用取得的利益不意味著不當?shù)美巡淮嬖?。例如，某人以無因取得的金錢支付債務，則不當?shù)美慕痤~應以其債務如未獲無因取得的利益支付的狀態(tài)為基準。c.出于種種原因，如取得的利益無法以物的形態(tài)返還，或是對于受領人沒有價值，或是不再具有價值，故可以是當初就沒有不當?shù)美?，也可以是事后喪失不當?shù)美＿@種無價值的情形特別體現(xiàn)在所謂“強迫得利”（aufgedrangte Bereicherung）案型之中，特別是在費用支出不當?shù)美目蚣芾?。D.受領人就獲得的利益（如A車所有權）為法律行為上的交易，所獲得的對價（如價款或互易物）不能認為系本于該利益更有所取得，屬于原物不能返還，應負返還價值額的責任。例如，受領人將時值10萬元的A車以1l萬元出售，應返還10萬元（客觀說）;若以9萬元出賣，其財產(chǎn)總額的增加現(xiàn)在尚存的，為9萬元，所以，善意受領人僅負9萬元的返還義務。如果A車被盜，受領人獲得的利益不存在，那么，他不負不當?shù)美颠€義務或價值額償還的責任。不過，受領人若原來約定贈與他人時值10萬元的汽車，實際交付A車來履行該贈與合同，其財產(chǎn)總額的增加尚存，應負返還10萬元的責任。E.獲得的利益為金錢并且已被融入受領人的財產(chǎn)時，難被識別出來，也就不好說其不存在。但受領人若能證明確實以該項金錢贈與他人，可主張獲得的利益不存在。F.使用消費他人之物，但無支出此類消費的計劃的，那么，其使用消費的利益便沒有留存于財產(chǎn)總額之中，按照差額說，可主張獲得的利益不存在。

（2）受益人的其他財產(chǎn)上的損失

除上文所述受領標的本身不存在以外，還應考慮受領人因取得利益的過程中于其財產(chǎn)所受的損失。當然，這里有何種財產(chǎn)損失應予扣除的問題。

有學說認為，與獲得利益的事實有因果關系的損失，均可列入扣除的范圍，但王澤鑒教授認為因果關系過于廣泛，對其應作適當限制，受領人可以主張扣除的，尚須限于其因信賴取得的利益存在法律上的原因而遭受的損失。法律之所以責令惡意受領人承擔加重的責任，是因為惡意受領人應當考慮到有義務返還其受領利益;之所以減輕善意受領人的返還責任，是因為善意受領人信賴其受利益具有法律依據(jù)。既然該信賴受法律保護，那么，善意受領人可以主張扣除的，也應當以其信賴覆蓋的損失為限。依此見解，受領人就其財產(chǎn)上損失可以主張扣除的，有如下幾種：A.因取得該利益所支出的費用，如運費、關稅等;B.對受領物所支出的必要費用和有益費用，如動物的飼料費用;c.受領人相信所獲利益不致返還，因此將自己的財產(chǎn)給與他人，如不知無法律上的原因而取得電腦，遂將自己原有的電腦捐贈希望小學;D.如果受領人取得某種利益是以其權利消滅或其價值降低為代價的，如第三人丙因其錯誤向債權人甲清償乙的債務，甲誤信該清償為有效而受領，導致毀損了債權證書，拋棄擔保時，其原有債權受損害，那么，受領人也可主張扣除，其具體操作可以是甲保有給付，將其對乙享有的債權轉讓給丙。

2.雙務合同中為給付與不當?shù)美P系中的利益不存在

處理雙務合同中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與如何認識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客體之間相關。德國民法的多數(shù)說認為，在雙務合同場合當事人各有獨立的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如出賣人已經(jīng)轉移了買賣物的占有和所有權，買受人業(yè)已付清了價款，但實際上買賣合同不成立或被撤銷或歸于無效，出賣人享有該買賣物的所有權返還請求權，買受人享有價款的返還請求權。由于這兩項請求權基于同一個不復存在的合同產(chǎn)生的，構成同時履行抗辯權。如果返還的標的在種類上相同（如買受人已將車轉售他人時，則應向出賣人償還價款），那么，當事人有權主張抵銷。這就是兩個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對立說（zweikondiktionentheorie），一譯互相返還理論”。不過，該學說存在缺陷，例如，在買受人自出賣人處受領的買賣物全部或一部滅失時，買受人一方面可以主張所受利益不存在，免負返還或償還價款的義務，另一方面仍可向出賣人請求返還其支付的價款，則發(fā)生買受人可將所受利益滅失的風險轉嫁出賣人負擔，與公平理念及雙務合同的本質容有未符。又，在出賣人先行交付買賣物，買受人未付款，此時買賣物滅失，如果買受人可以主張所受利益不存在，免負返還義務，則出賣人應承擔先為給付的風險。這的確不公平。

為克服該缺點，德國實務及部分學者采取差額說（Saldotheorie），認為在雙務合同的場合，雙方當事人所為給付因合同不復存在而要“清算”或日“計算”，若有差額，便成立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較為詳細些說，雙務合同中雙方的給付，根據(jù)經(jīng)濟上交換的目的，構成一個整體，在已經(jīng)實際給付時，不因合同不復存在而拋棄一并觀察、計算的理念和思路。該說也受到了一些學者的批評，德國實務為顧及雙務合同中當事人利益及法律上的價值判斷，對差額說作了修正，創(chuàng)設了例外。

我國法律可以借鑒各說的優(yōu)點，確定雙務合同場合的不當?shù)美淮嬖?。A.如果雙方當事人均已提出給付，其取得的利益尚存時，可依相互返還理論，每一方當事人均可行使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不發(fā)生利益不存在問題。在一方受領的給付不復存在的情況下，假如允許一方面主張利益不存在，不再承擔返還不當?shù)美牧x務，另一方面卻有權請求相對人返還其受領的對待給付，把給付不復存在的風險完全轉嫁給相對人，這是違反公平正義的，不應被允許。于此場合，不考慮受領人有無過錯，這才達到利益平衡。B.如果一方當事人先為給付，如出賣人先行交付買賣物，后查清該買賣合同不成立，買受人受領的買賣物已經(jīng)滅失，不能原物返還，則不得主張利益不存在，仍應負擔不當?shù)美颠€義務。

3.取得的利益無償轉讓給第三人與利益不存在

《民法典（草案）》第988條規(guī)定：“得利人已經(jīng)將獲得的利益無償轉讓給第三人的，受損失的人可以請求第三人在相應范圍內承擔返還義務?！逼湟庠谟趨^(qū)分兩個法律關系，在受損人和得利人之間的關系方面，利益不存在，受領人不再負不當?shù)美颠€的義務;但在無償受讓利益的第三人與受損人之間成立不當?shù)美颠€關系，受損人系債權人，該第三人是債務人。

需要注意，對于《民法典（草案）》第988條的規(guī)定，不應完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而應予以限縮性的解釋。（1）適用該條宜以得利人轉讓其得利為正當時，受損人才有權請求受讓該利益的第三人返還該利益，該第三人無權抗辯;得利人非正當?shù)剞D讓時，得利人取得的利益視為仍然存在，不得主張利益不存在并拒絕承擔返還義務;于此場合，如果受損人徑直請求該第三人返還不當?shù)美?，則該第三人有權予以拒絕。（2）如果進入破產(chǎn)程序，破產(chǎn)管理人雖然有權請求受贈人返還，但這已非不當?shù)美麊栴}，而是破產(chǎn)問題。在“利益”表現(xiàn)為有體物、股權、知識產(chǎn)權，它們作為交易的標的物已被受讓人善意取得的，受損失之人也無權請求該受讓人返還。

五、余論

（一）注意利用違約責任、侵權責任等制度以補不當?shù)美贫攘粝碌摹翱障丁?/p>

在不當?shù)美贫戎校娌淮嬖?，受損人在有些情況下，如具備違約責任的成立要件時可以援用違約責任的規(guī)定，請求受益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在具備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時請求受益人承擔侵權責任，以補救無法借助不當?shù)美贫缺Ｗo自己權益之缺。即使不當?shù)美闪?，但返還范圍不見得能填補受損人的損失，于此場合，可以利用競合規(guī)則，尋覓其他請求權基礎。

（二）不當?shù)美蛩匾呀?jīng)“浸入”侵權損害賠償制度

本來，受損人主張不當?shù)美闪?，需要舉證證明得利人取得了利益;甚至在確定返還的范圍時，大多也以得利人取得的利益為準。與此有別，受害人請求侵權人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需要舉證證明的，不是侵權人取得的利益，而是自己因侵權行為遭受的損失。不過，如今的法律制度，不當?shù)美蛩匾呀?jīng)“浸入”侵權損害賠償制度之中，有些法律規(guī)定侵權損害賠償?shù)姆秶郧謾嗳艘蚱湫袨楂@得了多少利益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