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0年元月我策劃并實現(xiàn)了個人展覽《制動力加強體》,展示的作品關于疾病,恐懼和危險,也關于勇氣和人類命運。其后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fā),猝不及防地,人們的生命被裹挾進未知。這場瘟疫也讓我擁有了充分的時間隔離于世梳理自己的創(chuàng)作,于我而言這個特殊時期的書寫是對于我自身精神抗體的考驗和對認知的重審。
關鍵詞:疾病的隱喻;知覺現(xiàn)象學;創(chuàng)作實踐;藝術形象
17世紀初以前,人們對精神病學的討論局限于對體液、氣體等物質(zhì)及其運動方式的研究中:導致憂郁癥的“憂郁汁”與大地和秋天相關,是一種“粘稠、陰冷、干燥的”汁液;而狂躁癥中,一種特殊的動物元氣“持續(xù)不斷地、暴裂地在大腦中刺出新的小孔,作為不連貫思想的物質(zhì)基礎?!?顯然,這些假說來源于一種簡單的性質(zhì)傳遞,人們將性質(zhì)等同于攜帶這些性質(zhì)的物質(zhì)。在禁錮的平面上,對人體的觀察研究并沒有對當時受意象影響的感性認知結構搭造任何理性建筑,反而將一個錯誤的身體描繪得更具血肉。然而,這些感性意象的認知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它指向個體的奇異性和適應性,我們身份的歷史性和關聯(lián)性。當我們將對唯一真理的擁護轉(zhuǎn)變?yōu)閷ζ娈愋缘淖鹬?,拒絕將異質(zhì)主體置入框架,并對我們不斷改變的相互關系保持敏銳關注時,我們便具有創(chuàng)造的無限潛能。
蘇珊·桑塔格的觀點是,疾病并非隱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誠的方式,是盡可能消除或抵制隱喻性思考。盡管如此,疾病本身所具備的喚醒古老恐懼的力量卻是無可撼動的,這份恐懼根植之深,人們甚至不愿將一些病癥的名稱從口中說出,將它們歸為禁忌,談虎色變,帶有一種反智識的虔誠。從某種意義上,我希望以一種人文關懷的心態(tài)將心理疾病在政治與社會學中所被分配的隱喻性身體進行解剖和祛魅,但這樣做的難度在于, 心理疾病的語言自身就帶有映射性,并且通常是對于某種身體疾病的二次隱喻(某些危險的想法“如癌細胞一樣蔓延”),或是被標記為意志力的軟弱和萎靡。要非神秘化心理疾病的癌癥隱喻,或許是要賦予它更加獨特、私密與多元化的顏貌。
梅洛-龐蒂在《知覺現(xiàn)象學》中將人與世界之間發(fā)生的的某種角色轉(zhuǎn)換命名為“可逆性”(reversibility)。 感知通常具有可逆性:我們既可以觸摸到某物,也可以被觸摸;既可以注視,也可以被注視。盡管身體的任何部分都可以觸摸或被觸摸,但每個動作之間始終存在間隙。我們無法同時感受到觸摸和被觸摸。藝術家在通過對世界的觀察和描繪來鍛煉自身的肉體視力時似乎經(jīng)常會遇到一種特別強烈的可逆性,其自身和可見者之間的角色可能會發(fā)生對調(diào):Paul Klee曾說過,“在森林里,我不止一次地意識到,不是我在注視著森林。有時,我覺得樹木在看著我,正在對我說話?!边@種可逆性并不意味著梅洛-龐蒂在將意識和視覺歸因于無生命的事物。相反,它一方面指的是在人體中被感知到(作為一個物體)和感知(作為一個主體)兩者之間重疊的模棱兩可。另一方面,它指的是藝術家/感知者如何通過某種媒介而緊密地陷入并糾纏于可見物之中。由于對可見物的極度曝光,藝術家可以互換觀看者和被觀看者的慣常角色,以使他們想象并親身體驗到正常事物的反面,“為世俗感官所認為不可見的東西賦予了可見的存在”,一個我們所占領和居住的“存在的紋理”。
2020年伊始我以展覽《制動力加強體》表達了個體如何與他們所居住的世界進行感官性和體現(xiàn)性的探索?!爸苿恿Α币辉~原指機動裝置中剎車可達到的最大滾動摩擦力,是行車安全的保障。伽馬氨基丁酸是大腦中的一種制動體,用以消除不安和憂慮,而像苯二氮卓、巴比妥酸鹽一類的麻醉劑便充當所謂的制動力加強體,協(xié)助抑制恐懼,被稱之為“萬靈藥”。與此同時,這些藥物也會造成依賴性,服用過量會有導致呼吸中樞癱瘓以致死亡的危險。這樣的病理性名詞乍看下似乎是在平化心理疾病的種種體感經(jīng)歷和厚度,我以此為題,實際上卻建立了一個極具感染力的“癥結”的空間。一般層面上的精神分析具有很強的目的性,精神分析家準確地描述了某個對主體而言微小的細節(jié),一個細微的痙攣或是言語的裂縫,并將它定義為一個濃縮了所有主體想要逃避之物的紐結。而我此次想完成的恰是在物理現(xiàn)實中構建一個癥結的場域。在我構筑的感官復雜性下,這種危險的特質(zhì)迷人且微妙。
我的新作中頻繁出現(xiàn)的閃電形象是一種能量的坍塌,讓一切重歸混沌的設置。我試圖將閃電所具備的宿命性、催化性和不確定性轉(zhuǎn)變?yōu)橐环N奇幻的語言,這種蛻變的過程回蕩著詩意的變化,講述了人類釋放,哀悼和復活的經(jīng)歷。由此,一個虛構的空間連接了一系列引人入勝的關于創(chuàng)傷和隱疾的個人敘述。桑塔格認為病理癥狀與人的認知之間存在隱喻重疊,癌癥的早期修飾性定義即為“任何緩慢地、悄悄地侵蝕、損傷、腐蝕和消耗身體的疾病。”而結核病則是燃燒著的,熱烈的,它“加速了生命,照亮了生命,使生命超凡脫俗?!痹谖覄?chuàng)造的物象中消耗無處不在,卻也保持著奇異的守恒:一個面孔的逝去必將意味著下一個面孔的浮現(xiàn);儀式中回蕩的人聲和漸弱的氣息召喚來閃電的神跡。一個由顯示器屏幕所構成的脆弱的節(jié)奏像一口灰色的呼吸延伸穿過墻面,虛構和真實并置于一個生命曾經(jīng)燃燒的詩的空間。在這個廢棄的地方,生長繼續(xù),舊物的殘軀轉(zhuǎn)變?yōu)樾碌男问胶土α?。在此,觀看者遭遇了一種脫力感,無法表達這里存在的一切:失落與暴力;神話中或明或暗的角落;我們自己的替身(avatars)和未完成的神龕。觀看者的體驗反映出物件化身體對于語言的拒絕或是無力,從而使人回想起言語無法到達的地方——創(chuàng)傷,悲痛,災難。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醒著的人有一個唯一和共同的世界;睡著的人轉(zhuǎn)向了他自己的世界?!倍沂欠窨梢詫⒄褂[標題《制動力加強體》所指的麻醉劑藥物看作打開這樣一個私密空間的鑰匙?展廳外墻屏幕上播放的腦電波圖是另一個線索。我在服用了類似的藥物后模仿實施上世紀50年代西方心理學家實施的感覺剝脫實驗,同時記錄下自己的動態(tài)腦電波圖。特異感、自我世界的紊亂,不知該如何“平衡地站在地上”,就像等待一道隨時可能劈下的閃電。??略凇毒窦膊∨c心理學》中寫道:“疾病的癥結就在一個私人世界和一個對世界的不真實性的委身的這種矛盾統(tǒng)一之中。或者用另一種詞匯來說,疾病既是向最壞的主觀性的退隱又是向最壞的客觀性的跌落?!蔽移谕プ∥矬w與主體,描繪與被描繪,內(nèi)與外,行動與缺失,抵抗與宿命之間的微妙的共存,并大膽地以這種脆弱的平衡為根基,在意義視閾內(nèi)假想一種脫離變形的感官體驗。
作者簡介:文靜(1986.06-),女,漢族,重慶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多媒介的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