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華
摘要:許淵沖的詩歌翻譯“三美”論倡導(dǎo)詩歌翻譯盡力再現(xiàn)原詩的意美、音美和形美?!叭馈敝凶钪匾氖恰耙饷馈保浯问恰耙裘馈?,再次是“形美”,翻譯詩歌時首先要確保傳達原詩的“意美”,然后再盡力傳達原詩的“音美”和“形美”使“三美”齊備。本文從“三美論”的視角出發(fā),對《楓橋夜泊》的兩個英譯本——許淵沖先生和汪榕培先生的譯本在“意美、音美、形美”上的具體表現(xiàn)進行對比分析,以期給譯者從事古詩英譯實踐帶來一點啟發(fā),同時也給讀者欣賞古詩譯文提供一個新視角。
關(guān)鍵詞:“三美”論;《楓橋夜泊》;對比研究
一、引言
近年來,受經(jīng)濟全球化的影響,各國之間的文化交流也不斷深入,英譯漢語古詩對我國文化“走出去”具有重要意義。將幾千年來承載著中國悠久文化的古詩譯成外文,使其更好地在世界范圍內(nèi)傳播和推廣是翻譯工作者應(yīng)不懈追求的目標。然而,英譯漢語古詩絕非易事。漢語古詩有著極高的藝術(shù)性,一方面,漢語古詩語言凝練,生動形象,飽含情感,另一方面,漢語古詩講究對仗和押韻,形式工整,具有極強的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目前我國古詩外譯領(lǐng)域最著名翻譯家是許淵沖先生。許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國古典名著翻譯,已經(jīng)發(fā)表50余部英、法文譯作,被譽為“詩譯英法唯一人”。許先生認為詩歌翻譯是一種藝術(shù),他提出的“三美論”倡導(dǎo)詩歌翻譯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原詩的美感,既要保留原詩的意美,也要盡量再現(xiàn)原詩的音美和形美,對詩歌翻譯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本文從“三美論”的視角出發(fā),對《楓橋夜泊》的兩個英譯本——許淵沖先生和汪榕培先生的譯本中的“意美、音美、形美“的具體表現(xiàn)進行對比研究,以期給譯者從事古詩英譯實踐帶來一點啟發(fā),同時也給讀者欣賞古詩譯文提供一個新視角。
二、“三美”論簡介
許先生提出“三美”論最初是受到了魯迅的啟發(fā)。魯迅在《漢文學(xué)史綱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闡述了耳記字音、眼觀字形、心體驗字義的漢字學(xué)習(xí)方法——這是因為每一篇寫得好的文章都是由一個個用得好的漢字組成的,而漢字是意美、形美和音美的統(tǒng)一[1]。許先生從魯迅漢字“三美”說中得到啟發(fā),將“三美”應(yīng)用到詩歌翻譯領(lǐng)域,提出倡導(dǎo)保留原詩意美、音美和形美的詩歌翻譯“三美”論。
“意美”首先要做到“意似”。所謂“意似”,就是要忠實于原文,不能漏譯、多譯和錯譯。而意美則更進一步,是指譯文要傳達原詩的意境美,因為詩歌的本質(zhì)就是意象[2]。意美是詩歌美的根本原因,在詩歌“三美”中居首位。許淵沖認為,如果譯文只傳達了原詩“三美”中的“意美”而缺少“音美”和“形美”,那么這算不上譯得好的詩,但也不失為譯得好的散文;但是如果“音美”和“形美”都具備而缺少“意美”,那么這種譯文連好的翻譯都算不上[3]。
詩歌的音美就是押韻、讀起來順口,聽起來好聽[3]。許先生認為譯詩一定要講究音韻格律,絕對不能把押韻的古詩譯成無韻的現(xiàn)代自由詩。他曾說,“翻譯唐詩決不可采用Waley的散文譯法。……既然原詩作者是戴著音韻的鐐銬完成的創(chuàng)作,譯者就沒有任何理由拋棄它?!盵3]3
詩歌翻譯的“形美”問題主要涉及“句子長短”的問題和“對仗”的問題。要盡量使譯文的”形“和原文相似,若實在難以達到,至少也要使譯文“大體整齊”,句子的長度不能相差太大[3]。漢語古詩對仗工整,有三、四、五、六、七字格,英語譯文很難做到每行字數(shù)和漢語原文相等,畢竟英語和漢語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以字為單位的漢語獨字便可成句,而以詞為單位的英語只有嚴格遵守語法規(guī)則才能造出完整的句子。
然而,在翻譯詩歌時同時再現(xiàn)原詩的“三美”絕非易事,因音害意、因意失形的情況常有發(fā)生。那么譯者該如何處理“三美”之間的關(guān)系呢?許先生對此作出如下解釋:“‘三美中最重要的是‘意美,其次是‘音美,再次是‘形美”。他認為“翻譯詩歌時首先要確保傳達原詩的‘意美,然后再盡力傳達原詩的‘音美和‘形美使‘三美齊備。若三者實在難以兼得,那么可以先舍棄‘形美,也可以不要‘音美,但是‘意美是萬萬不能失去的?!盵3]574也就是說,“意美”是“音美”和“形美”的基礎(chǔ),在實現(xiàn)“意美”的基礎(chǔ)上追求“音美”和“形美”才是有意義的。
三、“三美”論視角下《楓橋夜泊》兩英譯本對比研究
唐代詩人張繼所作的《楓橋夜泊》是一首家喻戶曉的詩歌。張繼在唐朝并不出名,流傳下來的詩歌也只有幾十首,但其詩歌事理雙切、不事雕琢,對后世有著深遠的影響。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張繼和其他長安文士逃到今江蘇、浙江一帶避亂。一個秋夜里,詩人把船停在姑蘇城外的楓橋旁。懷著羈旅之愁的詩人看到姑蘇秋夜的蕭瑟之景,為之觸動,便寫下了這首《楓橋夜泊》——一個寂靜的秋夜,月亮漸漸落下,遠處傳來幾聲凄厲的烏啼聲,打破了夜晚的寂靜,寒冷的空氣凝結(jié)成霜充斥著四周。江邊楓樹下,游子對著船上的漁火傍愁而眠。半夜,寒山寺傳來陣陣鐘聲,打破夜晚的寂靜,驚醒了夢中的游子……這首詩動靜結(jié)合,情景交融,把詩人的羈旅之愁和凄涼的秋夜之景巧妙地融為一體[4]。原詩及其兩英譯本如表1:
(一)意美
原詩標題短小精悍,僅四個字就生動地描繪出夜晚詩人獨自泊舟楓橋的情景。汪譯和許譯把“泊”字都譯成了“mooring”?!癿ooring”是“泊船”的意思,與原詩的“泊”字相對應(yīng),且采用“ing”的形式,增強了譯文的畫面感,讀者仿佛能看到夜晚詩人獨自一人乘船來到楓橋邊并把船停在該處的場景[5],整個畫面透出一種凄清的氛圍,可以說成功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意境。汪譯和許譯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采用的是逐字對應(yīng)的譯法,“Maple Bridge Night Mooring”這四個單詞依次對應(yīng)“楓橋夜泊”這四個字,這種譯法沒有遵循英語的行文規(guī)則,不太符合英語讀者的閱讀習(xí)慣,可能會引起困惑。而許譯通過介詞“by”和“at”的使用,使譯文更能為英語讀者接受。
原詩前兩句以詩人的所見、所聞和所感為出發(fā)點,對楓橋凄涼的秋夜之景進行了細致而生動的描寫——月亮落下烏鴉啼叫寒氣滿天,而江邊楓樹下的詩人對著船上的漁火傍愁而眠,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的惆悵與孤獨。汪榕培先生把“月落”譯成了“the moon slants”,“slant”是傾斜的意思,描繪了一輪明月斜掛于天際的畫面,和原詩的“月亮落下”之意有所偏差,而許譯“at moonset”則準確地傳達了此意。汪先生把“烏啼”譯成了“croak”,“croak”本意是指“發(fā)出蛙叫聲般的低沉而沙啞的聲音”,但烏鴉的啼叫聲和青蛙的叫聲不同,因此“croak”不夠準確,而許譯的“cry”表示“鳥或動物發(fā)出刺耳的叫聲”,符合原文意思,并且結(jié)合“streaking”一詞,描繪出一幅“月落時分,一只烏鴉伴著啼叫聲飛過布滿寒霜的夜空打破夜晚寂靜”的動態(tài)的畫面[6],十分貼合原文的意境。至于“霜滿天”,這是一種夸張的說法,突出了天氣的寒冷——空氣仿佛都凝結(jié)成了霜?!癴rosty”意為“cold with frost”,許譯“frosty”既保留了“霜”這個意象,又言明了“嚴寒”之意,而汪譯“cold air”雖也表達了“嚴寒”之意但沒有保留原詩中“霜”這個意象,稍遜于許譯。
原詩第二句采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用“對愁眠”把“江楓”和“漁火”擬人化,實際上暗指詩人“傍愁而眠”。汪譯和許譯都沒有把“對愁眠”中的“眠”譯出。汪先生把“對愁眠”譯成了“invoke my woe”,意為“江邊的楓樹和船上的漁火喚起了我內(nèi)心的悲傷”,筆者認為過于直白,不符合原詩含蓄的意境,因為在原詩中詩人沒有直接抒發(fā)自己的內(nèi)心感情,而是用借景抒情的手法通過描寫凄涼的夜景來間接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孤獨與愁悶。而許譯通過描繪漁船靜靜地漂在江楓下這一場景,增添了“dimly”和“sadly”兩個副詞,前者用來強調(diào)環(huán)境的昏暗,后者用來修飾“fishing boat”,既保留了原詩所采用的擬人的修辭手法,又點明了詩歌的情感基調(diào),情景交融,不動聲色地渲染了一種“愁”的氛圍,更加符合原詩的意境。
原詩的三、四句生動地勾勒了“從寒山寺傳來的鐘聲打破夜晚的寂靜,驚醒了客船上的游子”的景象,使整首詩的意境得到升華。汪先生翻譯“寒山寺”時采用的是音譯法,譯文失去了“寒山”二字的內(nèi)涵,沒有有效傳達原文的信息。許先生用一個簡單的“city”來翻譯“姑蘇城”,漏掉了部分信息。至于最后一句詩的翻譯,汪先生采用的是直譯法,做到了和原文“意似”,而許先生采用了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方法,增加了動詞“break”以及“roamer‘s dream”和“midnight still”兩個意象,譯出了原文深層次的含義——鐘聲打破夜晚的寂靜驚醒了夢中的游子,強化了詩中寂靜凄清的氛圍,進一步襯托了游子內(nèi)心的孤獨和惆悵,具體而完整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意美。
(二)音美
原詩是一首典型的七言絕句,押韻嚴格,讀起來富有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全詩押“an”韻,韻腳為第一句的“天”、第二句的“眠”和第四句的“船”,也就是“aaxa”的韻律規(guī)則。汪譯和許譯都采用了押尾韻的方式來傳達原詩的韻律美,兩者的區(qū)別在于,汪譯“一韻到底”——“grow”“woe”“moat”“boat 押同一個韻“??”,而許譯采用的是“aabb”的韻律規(guī)則,“sky“和“l(fā)ie”押“a?”的韻,“Hill”和“still”押“?l”韻,兩者都創(chuàng)造性地傳達了原詩的音韻美。除了尾韻外,英語詩歌中還有頭韻和諧元韻等押韻方式。所謂頭韻,就是指詩句中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單詞存在第一個輔音相同的情況,而諧元韻指詩句中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單詞存在元音相同的情況。汪譯和許譯均采用了頭韻押韻方式,如汪譯首句中的“croak”和“cold”押“|k|”韻、末句中的“resound”和“reach”押“|r|”韻,許譯首句中的“cry”和“crows”押“|k|”韻、末句中的“Bells”和“break”押“|b|”韻。此外,兩譯本也使用了諧元韻的押韻方式,如汪譯首句中的“croak”、“cold”和“grow”押“??”韻、第二句中的“glows”、“invoke”和“woe”同樣押“??”韻,以及許譯第二句中的“Dimly”、“l(fā)it”和“fishing”押“?”韻。除了押韻外,兩個譯本通過對逗號和連詞的適當(dāng)使用,使譯詩詩句的不同意群之間分隔開來,在音韻上體現(xiàn)為恰當(dāng)?shù)耐nD,進一步增強了譯詩的節(jié)奏感。兩譯本通過使用尾韻、頭韻和諧元韻這三種押韻以及恰當(dāng)?shù)耐nD,創(chuàng)造性地傳達了原詩的“音美”。
(三)形美
在形式上,原詩一共四行,每行都是七個字,形式工整,但是英語和漢語之間存在很大的差異,漢語以字為單位,獨字便可成句,而英語以詞為單位,只有嚴格遵守語法規(guī)則才能造出完整的句子。因此譯文很難做到每行字數(shù)和漢語原文相等,很難百分之百再現(xiàn)原詩的“形美”。不過,從以上兩個英譯本可以看出,兩位譯者在再現(xiàn)原詩意美和音美的基礎(chǔ)上在盡力向原詩的形式靠攏。兩個英譯本都是四行,每行的長度接近,沒有出現(xiàn)一句十分短另一句十分長的現(xiàn)象,做到了“大體整齊”。此外在翻譯第三句詩的時候,兩位譯者都盡力使譯詩的單詞從詞性到詞義都達到對仗的效果,兩個譯本中第三句的兩個介詞和兩個表示地點的詞組都分別對應(yīng),使譯詩形式更加工整??偟膩碚f,兩個譯本在最大范圍內(nèi)還原了原詩工整的形式。
四、結(jié)語
漢語古詩有著極高的藝術(shù)性,一方面,漢語古詩語言凝練,生動形象,飽含情感,另一方面,漢語古詩講究對仗和押韻,形式工整,具有極強的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許淵沖教授提出的“三美論”倡導(dǎo)最大限度地保留原詩的美感,既要傳達原詩的意美,也要盡量再現(xiàn)原詩的音美和形美,對詩歌翻譯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本文從“三美論”的視角出發(fā),通過對比分析《楓橋夜泊》的兩個英譯本——許淵沖先生和汪榕培先生的譯本分別在“意美、音美、形美”三個方面的具體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汪譯由于個別詞匯處理不當(dāng),在意美上稍遜于許譯一籌,但兩譯本大體上都再現(xiàn)了原詩的音美和形美。通過此次對比研究,筆者希望能給譯者從事古詩英譯實踐帶來一點啟發(fā),同時也給讀者欣賞古詩譯文提供一個新視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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