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 石秋仙

摘要：余華在《活著》從敘事內(nèi)容到作品內(nèi)涵都表現(xiàn)出一種堅韌而又孤獨的生命意識，本文將從對死亡的認知和態(tài)度，承受苦難的生命意識和對生命本質(zhì)的思考這三方面，深刻闡釋長篇小說《活著》的生命意識。

關(guān)鍵詞：《活著》;苦難;死亡;生命意識;生命本質(zhì)

《活著》以其平淡卻極富感染力的語言，刻畫出福貴、家珍、鳳霞、有慶等鮮活生動的人物形象，余華通過對人物苦難經(jīng)歷的描寫，反映出新舊交替的動蕩時代下人民頑強的生命意識?！痘钪分械闹魅斯ＹF在其漫長的生命中，經(jīng)歷了七個親人的死亡，他的人生可以說得上是極其坎坷的，但是他依舊堅忍不拔地以超然的態(tài)度活了下去。那種坦然面對生活的態(tài)度與方式，傳遞出他超然于苦難之外的生命意識。

一、對死亡的認知與態(tài)度

《活著》是一部底層人民在艱難生存環(huán)境下對抗命運的血淚史，人們紛紛在這個叫“活著”的故事里一一死去，而故事的主人公福貴以一種堅持活下來的方式見證著親人和他人的離去。[1]

福貴的一生經(jīng)歷了七位親人的離去，在別人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下輸光了家產(chǎn)，父親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一命嗚呼了。父親的死把他從頹靡的生活中喚醒，使他開始謀求生活。被國民黨拉去做壯丁后的二個月里，母親積勞成疾也去世了。

但命運并沒有停止對福貴的捉弄，兒子有慶為校長獻血，遭遇失血過多而死，福貴也只有默默地承受著有慶的離去。接著送走了妻子家珍，眼睜睜看著女兒鳳霞因為無錢醫(yī)病而致聾啞，最后因難產(chǎn)大出血而死，看著女婿二喜因工傷喪命，看著外孫苦根吃豆子被撐死。在至親一個接一個地離去之后，福貴并沒有就此墮落，對生活失去希望，更加堅定了活下去的意念。

《活著》中福貴除了見證了親人的離去，還見證了他人的死亡。龍二在賭場設(shè)局導(dǎo)致福貴輸光了家產(chǎn)，而他得到了徐家的財產(chǎn)，卻在“土改”時因?qū)拐粯寷Q。福貴不敢直面龍二的死亡，他心里明白龍二是替他死的，“斃掉龍二后，我往家里走去時脖子上一陣陣冒冷氣”，“我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胳膊，都好好的，我想想自己是該死卻沒死”，在龍二槍決后暗暗告訴自己“這下可要好好活了”。[2]如果把在戰(zhàn)場上犧牲的無數(shù)士兵們和其他死亡聯(lián)系起來，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死亡和苦難不僅僅是個人的，更是民族和國家的。

福貴的一生是不僅僅用“苦難”這個詞就能夠描述的，然而在社會環(huán)境和寶貴親情力量下，在經(jīng)歷一系列的“死亡”后，他對生命形成了自己的一種觀點，靠著這個觀點來支撐著他破碎的生命。這樣復(fù)雜的因素使福貴面對苦難選擇了一種堅守的態(tài)度。他始終堅信：即是生活是最為悲慘的，即是命運是殘酷的，自己也應(yīng)該鼓足勇氣和攢足力量熬過去，直到人生最后一刻?？喔乃朗且环N結(jié)束，也是一種開始，對福貴而言，放下苦根的死，也就算是真的放下了，他在床鋪下給自己留了10 元收尸錢，掙扎著要走到生命的終點，這是他對生命的本能渴求與呼喚！當一個個親人都被死神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殘酷的帶走了鮮活的生命，只留下福貴一個人來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這種人生感受，就像刀子一次次的剔下福貴身上的肋骨，他無能為力，他只有承受，因為這是命運。[3]

二、承受苦難的生命意識

（一）生之堅韌

是什么支撐著福貴直面生存的苦難？是堅韌。福貴的一生坎坷崎嶇，歷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在這期間，他曾輸光了家產(chǎn)，好不容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卻在抓藥的途中被國民黨拉去做了壯丁，等他從戰(zhàn)場上回到家中時，母親已經(jīng)離世，女兒鳳霞成了啞巴，但他因此沒有放棄生的希望。生活給予福貴眾多的苦難，讓他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饑荒，甚至讓他親手埋葬他所有親人的尸骨，然而，這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并沒有被生活所擊垮。白發(fā)斑斑，身邊已無一人，卻以老牛為伴，依然辛勤勞作，堅韌的活在這世上。

（二）生之樂觀

福貴的心態(tài)一直非常樂觀，他人生態(tài)度始終的豁達的，隨遇而安，從不在困境中抱怨命運。就連被國民黨抓了壯丁，他也很快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搶奪大餅的戰(zhàn)爭非常激烈，他們想出了歪招，別人搶大餅，他們扒別人靴子，誰敢反抗就用頭盔砸誰的腳。他們用靴子燒火，煮大米。在戰(zhàn)爭的陰云下，福貴、老全、春生，看著冬天里沒有靴子的人在雪地上跳腳，在痛苦的世界中，沒心沒肺的笑個不停。即使生活有再多的苦難，福貴也能給自己找到些歡樂。在苦難的世界里，樂觀的活著。他明白：無論快樂還是痛苦，都在一念之間。他可以選擇痛苦，也可以選擇快樂。生活還在繼續(xù)?？嚯y，也在繼續(xù)。女兒去世后不到三個月，妻子也死了。四年后，女婿死在了水泥板下，又過了三年，外孫因吃豆子噎死。家中，僅剩福貴一人。接二連三的打擊，依然沒有摧垮福貴的生命。他依然頑強的活著。他的活法是，要在無盡苦難中保持一顆永不屈服的樂觀之心。

（三）接受與無奈

《活著》中福貴還表現(xiàn)出了對苦難和命運的接受與無奈，他對命運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和順從感，這恰恰緩解了他生存的焦慮，他把苦難歸結(jié)為是命運的安排。福貴為了能讓有慶上學(xué)把鳳霞送走，解釋道：“鳳霞命苦，這輩子看來是要苦到底了，有慶可不能苦一輩子，要讓他念書，念書才會有個出息的日子?！备ＹF把自己艱難的選擇歸結(jié)為“鳳霞命苦”，他把生活殘酷的理由交給了“命”，給自己選擇了一個理由。當鳳霞到了適婚年齡卻嫁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結(jié)婚時，福貴說：“鳳霞命苦，她只有這么一點看看別人出嫁的福分?！边@是福貴對鳳霞悲苦命運做出的解釋，更是被生活壓迫的一種自我安慰。如此使用頻繁的命的概念，不僅僅是一種豁達，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福貴算不上生活中的強者，他以一個“敗家子”的形象出現(xiàn)，既不能“光宗耀祖”，也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對發(fā)生在自己身邊的各種人生悲劇只能大限度地忍耐和承受。“福貴只能像動物一樣接受自己的命運，承擔命運所強加給他的一切災(zāi)難，卻無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更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因此在命運面前福貴所表現(xiàn)的除了接受還有無奈。[4]

三、對生命本質(zhì)的思考

生命的存在總是充滿艱辛，小說《活著》中，我們總能看到在苦難中頑強生存的人們。讀過福貴的人生后，我們看到了在小人物身上綻放出的人性光輝以及他們身后強大的精神動力，也終于領(lǐng)悟到“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盵5]

（一）人性的光輝——善良與真誠

小說在向我們展示生存之苦的同時，也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人們身上那些優(yōu)秀的人性品質(zhì)進行了熱情贊頌?；茧y中見真情，妻子家珍身為米行老板的千金，有著良好的家教和修養(yǎng)，在丈夫一貧如洗之際，沒有舍棄福貴，跟她自己父親回去，而選擇留下來和福貴一起撐起這個家，農(nóng)活一起干，這樣的妻子真的很難得。家珍聽到丈夫福貴說讓她去歇一會兒，就能高興地笑起來說：“我不累…家珍脫掉了旗袍，也和我一樣穿上粗布衣服，她整天累得喘不過氣來，還總是笑盈盈的。”她就是這樣容易滿足，因為一句遲來的關(guān)心，就滿心的歡喜，仿佛她認準了這個男人，這輩子都跟定他了。福貴被抓壯丁，一走兩年，婆婆去世，一個人孤苦的帶著兩個孩子，女兒生病失聰失語，萬般艱苦，可她還是努力活著，等著福貴回家。最終她贏得了丈夫的尊敬，身邊的人的尊敬。她死后，福貴說：“家珍死得好，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凈凈，死后一點是非也沒留下，不像村里有些女人，死了還有人說閑話?！奔艺淠欠N甘于貧苦，善良體貼的形象躍然紙上。

福貴家的長工長貴離開徐家后靠乞討度日，福貴此時表現(xiàn)出了內(nèi)心深處的善良，他對母親說，“苦也要把他留下，我們每人剩兩口飯也就養(yǎng)活他了，此時我們看到的不是那個含著金湯匙的金貴少爺，而是一個淳樸真誠的農(nóng)村百姓福貴。純真善良的孩子有慶，在得知要給校長獻血時，他第一個沖向醫(yī)院，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身體，反而高興的像過節(jié)似的。他們讓我們看到了市井小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輝，他們的善良讓他們在苦難來臨時選擇了原諒，因為他們總能發(fā)現(xiàn)生命的美好。

（二）生命的價值與目的——活著

生命存在的標志便是活著，離開“活著”這種生命形態(tài)，個體生命便沒有了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在人類看來，死亡必然代表著世界上最為黑暗的事情?！痘钪酚幂^為簡短的篇章，敘述了福貴祖孫幾代的非正常死亡，這其中包括福貴的父母、子女、妻子、女婿還有孫子。[6]福貴在經(jīng)歷家人一個個的離去后，也漸漸明白了生命的價值與目的便是活著充滿希望的活著，他總會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為自己而活，為他人而活。

福貴在經(jīng)歷了一次次的苦難后愈發(fā)堅強，他明白了往后的日子他只能一個人過了，于是買了一頭在他看來像極了自己的老牛，給它起了自己的名字，與老牛相依為命。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他唱出“皇帝選我做女婿，路遠迢迢我不去”的心聲。在福貴眼里，與其爭來搶去倒不如自己好好地活。“我是有時候想想傷心，有時候想想又很踏實，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親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擔心誰。我也想通了，輪到自己死時，安安心心死就是?！贝藭r的福貴已經(jīng)想開了，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是時候為自己而活了。

但福貴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活，還肩負著為他人而活的重擔。含金湯匙出生在地主家的福貴，從小就不懂得貧窮的滋味，沾染了紈绔子弟的壞習(xí)慣，吃喝嫖賭樣樣來，直到一次在賭場被騙，家道從此衰敗。順風(fēng)順水的日子到了頭，接下來，顛沛流離才開始，他不會想到他的后半生會接連再三地遇到至親的死亡。福貴漸漸明白，以前，他能為了自己花天酒地;現(xiàn)在，他要為家人而活呀！他逐漸從一個只顧自己吃喝嫖賭的紈绔子弟漸漸轉(zhuǎn)變成一個顧家的好男人。在兩年戰(zhàn)爭期間，福貴飽受戰(zhàn)亂之苦，憑著毅力活了下來，是因為他明白母親還在等他抓藥治病，妻子兒女們都在等著他回家團圓，所以他要活著，為了家人堅強地活著。

余華在《活著》中對苦難做了全面的呈現(xiàn)，體現(xiàn)出了內(nèi)蘊深刻的“生命意識”，這種生命意識呈現(xiàn)出了強烈的張力：福貴在漫無邊際的苦難中活著，余華在他的身上力圖傾注戰(zhàn)勝命運的樂觀。[7]這告訴我們苦難是人類必須去承擔的，但在苦難中我們應(yīng)感受生命的可貴。福貴在面對苦難和死亡時都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的強大張力與韌性，這也正是余華想要傳達的對生命本質(zhì)的思考。

參考文獻：

[1]賀常穎，柳芙蓉.論余華小說中的生命意識——讀《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J].城市學(xué)刊，2015，5（3）：112.

[2]趙瀾濤.浮生如夢——《活著》中福貴所體現(xiàn)的傳統(tǒng)文化[J].湖南科技學(xué)院學(xué)報，2009.

[3]洪治綱.余華評傳[M].鄭州：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5.

[4]舒文治.在邊緣活著[J].中國當代文學(xué)研究，1996（8）：42-45.

[5]余華.虛偽的作品[M].余華作品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1995：42.

[6]韓進海.淺析余華作品《活著》中蘊含的苦難意味[J].現(xiàn)代交際，2016（12）：121.

[7]農(nóng)靜云.生存悖論——讀余華《活著》中生命意識的張力呈現(xiàn)[J].新西部，2008（20）：144.

[8]文中引文均出自：余華.活著[M].第三版.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