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富

摘 要：詞匯學論著中對詞匯的構成存在不同認識，形成了不同的詞匯構成觀。不同的詞匯構成觀程度不等地影響了詞匯教學，在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中表現(xiàn)尤為明顯，而且對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產(chǎn)生了一些負面作用。要改善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的現(xiàn)狀，提升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的質(zhì)量，就要針對現(xiàn)代漢語教材“詞匯”部分存在的問題和課堂教學的實際情況，提出有效的改進辦法。

關鍵詞：詞匯構成觀;詞匯;詞匯單位;詞匯類別;詞匯教學

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只有“字”和“字匯”的概念，沒有“詞”和“詞匯”（有的學者主張使用“語匯”）的概念，“詞”和“詞匯”的概念是隨著現(xiàn)代語言學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特別是漢語詞匯學的建立和發(fā)展，逐漸形成的。但是，直到今天，漢語詞匯學界對“詞”和“詞匯”的理解也沒有達成一致認識。認識不一致的結果就造成了在漢語詞匯學研究和教學上各行其是，直接影響到漢語詞匯學研究的深入開展和學科的成熟程度，也在漢語詞匯教學上引起一定的混亂，直接影響到教學的成效。從總體情況看，對“詞”的認識分歧主要表現(xiàn)在是否嚴格區(qū)分“詞”和它的上下級單位上，對“詞匯”的認識分歧主要表現(xiàn)在不同的詞匯構成觀上。詞匯構成觀指的是對詞匯構成所形成的觀念或看法，回答詞匯由什么要素構成，要素之間有何關系等問題，也可以說是回答詞匯的性質(zhì)、范圍和系統(tǒng)的問題。詞匯構成觀決定人們對詞匯學研究對象的認識和對詞匯學內(nèi)容的建構。許多漢語詞匯學的爭議與分歧跟對漢語詞匯構成的認識不同直接相關。本文立足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尤其是教材編寫）的實際情況，討論詞匯構成觀的不同如何影響了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的內(nèi)容選擇與組織安排，嘗試提出幾點教學建議。

一、不同的詞匯構成觀

現(xiàn)有的詞匯構成觀雖然具體內(nèi)容存在較大差異，但描述詞匯構成的路徑卻是大致相同的，一般都是從詞匯的構成單位入手說明什么樣的語言單位可以作為詞匯的構成單位，進而通過不同詞匯類別說明詞匯的整體構成與層次。

1.詞匯單位構成觀

詞匯單位是構成詞匯的語言單位。語言單位有語素（有的學者主張使用“詞素”）、詞、詞組（短語）、句子等。語素是最小的音義結合的語言單位，是構成詞的材料。詞是最小的獨立用來造句的語言單位，是構成詞組或句子的材料。詞組（短語）是詞與詞相組合構成的比詞大的語言單位，是構成句子的語言單位。句子是表達相對完整的意思、帶有特定句調(diào)的語言單位。語素和詞雖然層級不同，但都是現(xiàn)成的備用單位。詞組和句子都有自由和固定之分，自由詞組和自由句都是根據(jù)需要臨時組構的動態(tài)單位，固定短語和固定句都是現(xiàn)成的備用單位。因此，詞匯的構成問題也就是什么樣的語言單位可以作為詞匯的構成單位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存在著不同認識和觀點，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

（1）詞是唯一的詞匯單位

這種觀念的源頭來自斯大林的《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學問題》一書，書中說：“語言中所有的詞構成為所謂語言的詞匯?！盵1]受此影響，20世紀50年代的詞匯學著作在界定詞匯時大多援引斯大林的界定。如孫常敘在《漢語詞匯》中說：“每種語言中所蘊蓄的詞的總匯叫做‘詞匯?！盵2]周祖謨在《漢語詞匯講話》中說：“‘詞匯是指語言中所有的詞來說的，語言所有的詞構成為語言的詞匯。”[3]不過，兩書相比較，《漢語詞匯》全書討論的問題嚴格限定在詞的范圍內(nèi)，而《漢語詞匯講話》也講述了“成語”問題，似乎對詞匯的界定跟實際講述內(nèi)容并不完全一致。20世紀70年代后期直到20世紀末，本來已很少有人再持“詞是唯一的詞匯單位”的觀念，但進入21世紀以來，又有人力倡此觀念。溫端政提出“語詞分立”的主張，進而提出“語匯”和“詞匯”分立、“語匯學”和“詞匯學”分立的主張，這樣，詞就又成了詞匯的唯一構成單位[4]。王希杰在新著《漢語詞匯學》中仍把“詞匯”界定為“一種語言全部詞的總匯”，并提出“固定詞組不是詞，因此不是詞匯的組成部分” [5]。

（2）詞匯單位包括詞和詞的等價物——固定詞組（固定語、熟語等）

這種觀念源自蘇聯(lián)學者O.C.阿赫曼諾娃、B.B.維諾格拉多夫、B.B.伊萬諾夫的《論描寫詞匯學、歷史詞匯學及歷史比較詞匯學的任務和幾個問題》一文，該文認為“任何一種語言的詞匯都包括成千上萬的詞和固定詞組”[6]。此后，國內(nèi)學者接受了這一觀點，黃景欣在批評將詞匯定義為“語言的詞的總匯”不科學的同時，建議將詞匯定義為：“一種語言的詞匯是由該種語言的一系列具有一定形式、意義和功能特征的互相對立、互相制約的詞匯單位（包括詞以及和詞具有同等功能的固定詞組）構成的完整體系?！盵7]20世紀80年代以來，詞匯學界許多知名學者在此基礎上，不斷調(diào)整對“詞的等價物”的性質(zhì)和類別的認識，在保持基本觀點一致的前提下，重新定義詞匯，使這種觀念成為主流的詞匯構成觀。比如：

張永言指出：“所謂詞匯就是語言里的詞和詞的等價物（如固定詞組）的總和。”這里的“固定詞組”只是舉例性質(zhì)，實際上講的“詞的等價物”是“熟語”。在第六章“熟語”中又說：“語言里也有一些特殊的詞組和句子，它們跟詞一樣，不是在人們說話的時候臨時組織起來的，而是以現(xiàn)成的形式和固定的意義存在于語言里的。”“語言里的這一類現(xiàn)成的固定詞組或句子（主要是固定詞組）就叫做熟語?！薄笆煺Z包括語言里的成語、諺語、格言、慣用語等。”在實際講述中沒有講到“格言”，倒是講到了“歇后語”。另外，他所講的“慣用語”也與其他學者所指不同：“所謂慣用語就是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使用的套語，如‘您好、‘您早、‘再見之類?！盵8]

符淮青認為：“詞匯包括語言中的詞和固定語。詞匯是語言中詞語的總和。……固定語包括大量的專門用語和熟語，一些習用詞組也可歸入固定語。”“專門用語下分專名詞語（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黃土高原）、術語（如‘冷凍療法‘電腦病毒）、行業(yè)語（如‘轉賬結算‘木刻水?。?等?！薄笆煺Z包括成語（如‘愚公移山‘江河日下）、諺語（如‘春打六九頭‘磨刀不誤砍柴工）、歇后語（如‘豬鼻子插蔥——裝象‘老鼠尾巴長癤子——出膿也不多）、慣用語（如‘走后門‘踢皮球）等?！惫潭ㄕZ中的習用詞組“不同于自由組合的詞組，他們的構成成分和組合次序一般穩(wěn)定，一般整體使用。如：總的說來，不是滋味，又好笑又好氣，說什么也不，等等?！盵9]

劉叔新也認為詞匯構成單位有兩類，“就是詞和詞的固定組合體”。在分析了詞的固定組合體、固定結構、固定詞組、熟語等術語的不足后，建議把“詞的固定組合體”稱為“固定語”，但是劉叔新使用的固定語概念跟符淮青使用的固定語概念又有所不同，包括成語、慣用語、歇后語、專名語、專門用語和準固定語，而排除具有言語性質(zhì)的諺語、名言、套語等。就是同名的“成語”“慣用語”“專門用語”，實際所指也有差異。[10]

（3）詞匯單位包括語素、詞、熟語（固定詞組、固定語等）

最早把“語素”視為詞匯單位的學者是呂叔湘，他說：“一個語言的所有語素和所有具有特定意義的語素組合，總起來構成這個語言的語匯。羅列一個語言的語匯，解釋每一個語匯單位的意義的是詞典。”[11]郭良夫更是把“語素”視為狹義詞匯的唯一單位?！霸~匯有廣義的，也有狹義的。狹義的詞匯指的是一個語言里頭最后的意義單位，不管是什么性質(zhì)的，也不管是能獨立的還是不能獨立的，全部形成一系列的語素;這個全體就叫做詞匯。廣義的詞匯，不但可以包括狹義的詞匯，而且還包括語素跟語素組合成的復合詞?！煺Z、成語、有特殊意義的詞組，這些也都是詞匯所要研究的對象?！盵12]

武占坤、王勤還闡述了將“語素（詞素）”歸入詞匯單位的理由，并劃分了不同級的詞匯單位在詞匯系統(tǒng)中的地位和層級?！坝捎谠~匯既是語言的造句材料又是自身的生成材料，所以詞素從屬于詞匯，是語言的詞匯成分?！薄拔覀冋J為詞匯是構成語言的建筑材料，是語言中所有的建筑材料（包括詞素、詞、熟語）的總匯?！薄皬脑~匯的整體著眼，整個詞匯成分，分屬三個層次：（1）詞素;（2）詞;（3）熟語?！盵13]徐國慶在《現(xiàn)代漢語詞匯系統(tǒng)論》的第一編“本體論”中說明了詞、固定詞組、語素的詞匯性質(zhì)，在第二編“構成論”中詳細討論了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構成單位與層次，包括：最小的詞匯成分——語素;詞匯系統(tǒng)的主體成分——詞;特殊的詞匯成分——熟語;專名[14]。

（4）詞匯單位包括字、語素、詞、仂語、熟語

這種觀念是周薦在《詞匯論》中提出的。他在第一章“詞匯單位”中分五節(jié)分別討論了字、語素、詞、仂語、熟語的詞匯單位性質(zhì)。該觀念與上述觀念的最大不同是把“字”看成詞匯單位，認為“字，如果就其作為記錄語言符號的一個形體而言，當然是文字學的單位。但字又不僅是文字學的單位，在中國現(xiàn)代語言文字學產(chǎn)生之前的至少兩千年的歷史中，人們都習慣說‘字，并讓它指稱20世紀初才產(chǎn)生出來的‘詞‘語素等術語所指的對象。字如果僅指文字學意義上的那個符號形體，不是，也不能充作語言學意義的單位，那么它在兩千年歷史中的意義所指就成了問題。”這種看法顯然來自“字本位”理論。至于“仂語”則是借用了一個舊的語法術語，賦予新的所指，實際所指的是“表意直白”的固定短語[15]。

2.詞匯類別構成觀

描寫詞匯系統(tǒng)的具體構成時，大多數(shù)詞匯學著作在確定詞匯的構成單位后采用分類描寫的方式，也就是根據(jù)詞匯單位的不同性質(zhì)特征，把詞匯單位概括為不同的詞匯類別，通過對不同詞匯類別的描寫說明詞匯系統(tǒng)的整體構成。

通常做法是先把詞匯分成基本詞匯和一般詞匯，然后再把一般詞匯分為古語詞、新詞、外來詞、方言詞、行業(yè)語、隱語等。這種做法常出現(xiàn)的問題是只談“詞”而不顧“語”，為彌補不足，再單列“熟語”之類的章節(jié)。再有就是分類的標準常常不統(tǒng)一，造成類別與類別之間有交叉現(xiàn)象，界限不清晰。另外，有的詞匯學著作沒有嚴格區(qū)分共同語詞語與方言詞語（包括地域方言詞語與社會方言詞語），使系統(tǒng)描寫中存在異質(zhì)成分。

在分類描寫的問題上還有兩個值得注意的問題。一個問題是那些把語素視為詞匯構成單位的著作，在分類描寫時幾乎都把語素的存在忽略了。再一個問題是詞匯包括實詞和虛詞，不少詞匯學著作根本不涉及虛詞問題，即使有的詞匯學著作說明了詞匯包括虛詞，但也極少討論虛詞問題，而是把虛詞的研究簡單地推給了語法學。目前所見詞匯學著作，只有許德楠的《實用詞匯學》用兩章的篇幅討論“虛詞的形成和發(fā)展問題”[16]。

二、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在詞匯構成觀方面存在的問題

由于上述詞匯構成觀存在的諸多差異，加上現(xiàn)代漢語教材大多合作完成，不同編者可能選擇和采用不同的詞匯構成觀編寫自己負責的部分，就造成了在詞匯構成觀的選擇和使用上缺乏統(tǒng)一性，不同的詞匯構成觀相互干擾，內(nèi)容的組織安排顯得混亂，甚至自相矛盾。從課堂教學和網(wǎng)絡教學的實際情況看，問題同樣存在。可以說學術界的認識分歧嚴重影響了教材編寫的科學性和教學實施的條理性。下面我們就結合一些有影響的現(xiàn)代漢語教材討論比較突出的問題。

1.理論選擇與實際講述相背離

幾乎所有的現(xiàn)代漢語教材在“詞匯（語匯）”章都會開頭就界定詞匯，并且都是從詞匯的構成單位角度界定詞匯。界定詞匯時自然是選擇一種詞匯單位構成觀說明詞匯的構成。選擇了一種詞匯構成觀，也就是說在理論上認定了詞匯單位的類型與詞匯構成的類別，接下來的講述就應該在所選擇的詞匯構成觀的框架內(nèi)組織安排具體內(nèi)容。實際情況是，很多教材界定詞匯所包含的詞匯單位跟實際講述的詞匯單位不對應，溢出現(xiàn)象很常見;與溢出現(xiàn)象相反，有時說明了詞匯包含某種詞匯單位，而在具體講述時又忽略了它的存在，出現(xiàn)缺漏。比如：

陸儉明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17]第三章“詞匯”的第一節(jié)是這樣界定詞匯的，“詞匯又叫語匯，是一種語言或方言中詞語的總和?！彼^詞語，就是詞和固定語（固定詞組）。按照這種界定，詞匯單位就只能包括詞和固定語（固定詞組）兩種。可接下來說“詞匯系統(tǒng)里的單位包括語素、詞和固定詞組”。這樣，語素也成了詞匯單位，前后矛盾。對“固定詞組”的解釋是“固定詞組包括詞組形式的專門用語和熟語（成語、諺語、歇后語、慣用語）”。“專門用語”除了在此簡單說明外，到第五節(jié)“詞匯的構成”又“隱身”了。在第六節(jié)“熟語”中，對“熟語”的解釋是：“熟語是意義具有整體性的習用而成型的詞組和語句，包括成語、慣用語、歇后語、諺語。成語、慣用語都是習用的成型詞組，無疑具有詞匯的性質(zhì)。歇后語、諺語都是現(xiàn)成語句，表達的內(nèi)容是一般規(guī)律，或是對客觀現(xiàn)象的概括、總結，或是對客觀對象性質(zhì)的描述，或是對事理的說明，與表達具體的事件、動作、行為或狀態(tài)變化的動態(tài)句不同，屬于靜態(tài)句，這一性質(zhì)與作為靜態(tài)語段的詞組是相同的。因此，歇后語、諺語也具有詞匯的性質(zhì)?！鼻也徽f“靜態(tài)語段的詞組”概念不明的問題，單就“歇后語”和“諺語”的 “語句”性質(zhì)就決定了它們在語言單位性質(zhì)上超出了固定詞組的范圍。如果“語句”的概念還不夠明確，教材在具體講述“諺語”時，有兩處表述說明了諺語的“句子”性質(zhì)?！爸V語的內(nèi)容特點決定了諺語具有獨立的陳述性表達功能?！薄爸V語形式上或是一個單句，或是一個復句。”

2.內(nèi)容安排缺乏內(nèi)在邏輯

按理說，現(xiàn)代漢語教材在編寫詞匯內(nèi)容時，確定了詞匯單位就可以按詞匯單位的種類講述各級詞匯單位的性質(zhì)、特點、構造、形式、意義、關系、類型等，然后根據(jù)從詞匯整體性劃分出來的詞匯類別描寫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系統(tǒng)構成，最后討論詞匯的發(fā)展變化和規(guī)范問題?？疾炷壳巴ㄓ矛F(xiàn)代漢語教材“詞匯（語匯）”部分的內(nèi)容，卻發(fā)現(xiàn)很少有能按照內(nèi)在邏輯有序地編排教學內(nèi)容的，大都程度不等地存在著內(nèi)容安排失序，缺乏條理，甚至割裂詞匯系統(tǒng)完整性的現(xiàn)象。比如：

張斌主編的《新編現(xiàn)代漢語》[18]第三章“詞匯”共有8節(jié)內(nèi)容，依次是：第一節(jié)“語素和詞”;第二節(jié)“詞的構造”;第三節(jié)“詞的聚合”;第四節(jié)“詞義的性質(zhì)”;第五節(jié)“詞義的聚合”;第六節(jié)“詞義的變化”;第七節(jié)“詞匯的構成”;第八節(jié)“固定詞語”。由于教材直到第七節(jié)才給“詞匯”下定義，前六節(jié)都沒有明確說明詞匯的構成單位問題，所以很容易給人造成錯覺，認為第一節(jié)講的“語素”“詞”就是詞匯單位。細讀第一節(jié)的具體內(nèi)容，可以讀到這樣的表述：“語素是語言中最小的音義結合體，是能夠區(qū)別意義的最小的語言單位。語素的作用和職能主要就是構詞。因此，從總體上看，語素是一種構詞單位，盡管自由語素也可以單獨成詞、自由運用。如果說詞和固定短語是使用單位，那么語素就是備用單位。” “使用單位”與“備用單位”的性質(zhì)區(qū)分似乎暗示“語素”不是詞匯的構成單位?？墒牵械恼撝诖_定“語素”的詞匯性質(zhì)時恰恰就是利用語素的“備用性”作為判定條件的，所以上面的表述還是沒有明確“語素”是不是詞匯單位的問題。這段表述提到了“固定短語”，且和“詞”并列，似乎又暗示“固定短語”也是詞匯單位。這種猜測到第七節(jié)才得到證實。第七節(jié)給“詞匯”下了定義，“詞匯又稱語匯，英語叫vocabulary，是一種語言里所有詞語的總和。不但包括各種詞，還包括簡稱略語、專有名詞和固定詞語等等。”這個界定有問題，“簡稱略語”和“專有名詞”既有“詞”又有“固定短語”，跟“詞”和“固定短語”是交叉關系，不應跟“詞”和“固定詞語”并列。定義中使用術語“固定詞語”也有問題，如果“固定詞語”包括“詞”和“語”，又跟“詞”形成了包含關系。從第八節(jié)對“固定詞語”的界定看，這里的“固定詞語”實際上就是第一節(jié)使用的“固定短語”，是不包含詞的?！肮潭ㄔ~語是指一些在結構上相當于一個短語、使用時則相當于一個詞的語言單位。固定詞語內(nèi)部基本上都是凝固的，它們在使用時同語言中的詞一樣，都是直接進入詞匯系統(tǒng)，是詞匯中的一員?！薄艾F(xiàn)代漢語固定詞語主要包括成語、慣用語、歇后語三個部分”。第八節(jié)實際講述的除了成語、慣用語、歇后語之外，還有“類固定詞語”。第七節(jié)和第八節(jié)的邏輯關系同樣存在問題，第七節(jié)在“詞匯的構成”名義下，將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構成分為“基本詞匯”和“一般詞匯”，同時指出“基本詞匯是基本詞的總和”，“一般詞匯的分支”包含古語詞、新造詞、外來詞、方言詞、行業(yè)詞，而且整個講述見“詞”不見“語”，這就把“詞匯的構成”等同了“詞的總匯”，而不顧詞匯的構成部分“固定語”了。

3.不同詞匯單位、詞匯類別邊界不清

不同詞匯單位之間存在上下級關系，但不能是交叉關系。語素是構詞單位，是詞的下級單位;詞是組成固定詞組的單位，是固定詞組的下級單位。有的教材在確定詞匯單位時卻出現(xiàn)了不同詞匯單位相互交叉的現(xiàn)象，造成層次不明，邊界不清。比如，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增訂六版）[19]在“詞匯單位”里說“固定短語可分為專名（專有名稱）和熟語兩類”，又說“還有一種經(jīng)過壓縮和省略的詞語叫縮略語”。這有兩個問題：一是“專名”和所謂的“縮略語”都是包含“詞”和“固定短語”兩類詞匯單位的，不能將“專名”和“縮略語”都歸入固定短語;二是“縮略語”是從詞匯單位生成的角度講的，跟從單位層級角度講的詞匯單位是兩回事，不宜將“縮略語”與“熟語”并列。

劃分詞匯類別時，一次性劃分應該標準統(tǒng)一，最好使用單一標準。否則，就可能造成無法清晰分類，或是分出的類別出現(xiàn)交叉。目前的教材在詞匯類別的劃分上大都是采用多標準，如劃分“基本詞匯”和“一般詞匯”大多采用的是全民常用性、歷史穩(wěn)固性、構詞能產(chǎn)性三個標準，當用這三個標準鑒別一個具體的詞匯單位是基本詞匯的成員還是一般詞匯的成員時，有時是困難的。例如“誰”這個詞，具有全民常用性、歷史穩(wěn)固性，沒有構詞能力;“網(wǎng)絡”一詞，具有全民常用性和較強的能產(chǎn)性，但它是個新詞，缺乏歷史穩(wěn)固性。那么它們是不是基本詞？屬不屬于基本詞匯的成員？當遇到如此情況時，不同編者常有不同的處理，所以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不同教材中基本詞匯的用例差別較大。再如，很多教材把一般詞匯一次性劃分為古語詞、新詞、方言詞、外來詞、行業(yè)語、隱語、網(wǎng)絡詞語等。其實這些類別是從不同屬性劃分出來的，古語詞、新詞主要是從時間屬性上劃分出來的;方言詞、外來詞、行業(yè)語、隱語、網(wǎng)絡詞語主要是從來源屬性上劃分出來的。方言詞、外來詞、行業(yè)語、隱語、網(wǎng)絡詞語的來源屬性又有不同，方言詞來源于地域方言;外來詞來源于外民族語言;行業(yè)語、隱語、網(wǎng)絡詞語來源于社會方言。所以，“雷人”是網(wǎng)絡詞，也是新詞;“伊妹兒”是新詞、網(wǎng)絡詞，同時也是外來詞;“囧”是個古語詞，也可以說是個新詞，當然還是個網(wǎng)絡詞。由于一次性劃分的標準與角度不統(tǒng)一，造成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叉現(xiàn)象，勢所必然。

4.不同詞匯系統(tǒng)的詞匯成分相混淆

“現(xiàn)代漢語詞匯是現(xiàn)代漢語所有詞語的總匯。其范圍跟‘現(xiàn)代漢語一樣，有著廣義和狹義兩種理解。廣義的現(xiàn)代漢語詞匯包括現(xiàn)代漢民族各方言所有的詞語，狹義只指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普通話中的所有詞語?！盵20]理解現(xiàn)代漢語詞匯時應該有廣義和狹義兩種理解，但是，就現(xiàn)代漢語課程而言，不管持什么樣的詞匯構成觀，所講的現(xiàn)代漢語詞匯一定是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普通話）的詞匯，盡管它會從外民族語言、各種地域方言和社會方言中吸收成分。進入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普通話）的外來詞語、方源詞語跟純粹的外語詞語、地域方言詞語、社會方言詞語性質(zhì)不同，不能混淆，很多教材卻未加嚴格區(qū)分。比如：

邢福義、汪國勝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21]“隱語”部分無論講述內(nèi)容還是實際用例都純是社會方言性質(zhì)的隱語，而不是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從社會方言性質(zhì)的隱語吸收來的詞語。教材對隱語的界定是：“隱語也叫‘黑話，是個別社會集團或秘密組織的內(nèi)部成員使用的對外保密的特殊詞語?！边@個界定的所指，無疑是純粹的社會方言性質(zhì)的隱語。再看用例，教材首先轉引了一段京劇《智取威虎山》第六場“打進匪窟”的對白，對白中楊子榮和匪首座山雕的問話和答話都使用了土匪“黑話”，但“天王蓋地虎！”“寶塔鎮(zhèn)河妖！”“臉紅什么？”“精神煥發(fā)！”“怎么又黃啦？”“防冷涂的蠟！”都是句子形式的隱語，本不屬于詞匯范圍，也沒有成為全民語言的成分。至于所引舊社會青幫隱語“開條子”（拐賣婦女）“販石子”（拐賣小孩）和“混淘石子”（變相綁票），雖是詞匯單位，但也沒有進入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詞匯。

三、對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的幾點建議

針對上述分析所指出的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存在的問題，我們提出幾點不成熟的建議，供現(xiàn)代漢語教材編寫、修訂和課堂教學參考。

1.以明確的詞匯構成觀作指導

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只有在明確的詞匯構成觀指導下編寫教材、組織教學，才有可能井然有序地設計和編排教學內(nèi)容，按詞匯系統(tǒng)的內(nèi)在邏輯秩序描寫詞匯系統(tǒng)的構成。無論編寫教材還是實際課堂教學，都應有系統(tǒng)觀念，從始至終在同一詞匯構成觀指導下選擇教學內(nèi)容，安排教學環(huán)節(jié)，做到理論自洽融通，內(nèi)容系統(tǒng)完整。要做到這些，首要的工作是采用科學的詞匯構成觀。

盡管目前還沒有公認的科學的詞匯構成觀可供采納，但比較一下不同的詞匯構成觀和教材編寫的通行做法，還是可以找到一些基本共識和可行的路徑的。所有的詞匯構成觀都承認詞是詞匯的基本構成單位;固定詞組（固定短語）也是詞匯的構成單位。認識的分歧主要表現(xiàn)在語素（詞素）、字、固定句子是不是詞匯的構成單位上。

先說“字”是不是詞匯單位的問題。在趙元任、呂叔湘、王力等老一輩語言學家的論著里，有過一些似乎把“字”看成漢語基本單位的表述，這也正是持“字本位”理論的學者常引述作為“字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22]的立論依據(jù)的材料。事實上，這些老一輩語言學家的表述都是在特定的學術語境下，根據(jù)社會大眾心目中的“字”觀念提出的說法，他們說的“字”實際上是語素或詞。“在研究討論什么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時，必須分清語言學的基本單位和社會心理的基本單位?！薄啊质侵袊耸煜さ纳鐣睦韱挝唬鴿h語的基本結構單位是‘詞，而不是‘字。”[23]在詞匯學論著里，很少有人把字看成詞匯單位，只有周薦在《詞匯論》中首次明確字是詞匯單位。弄清楚了“字”跟“語素”“詞”的關系，就不宜再將“字”跟“語素”“詞”并列，視為獨立的詞匯單位了。

再談“語素”是不是詞匯單位的問題。漢語的語素跟西方語言的語素有很大的不同，無論是它的易感受性，還是它的獨立性和構詞功能，表現(xiàn)都比西方語言的語素突出。跟漢語的詞相比較，漢語語素同樣具有詞所具有的備用性、定型性和復現(xiàn)性[24]，只不過語素的復現(xiàn)性主要體現(xiàn)在構詞上，詞的復現(xiàn)性體現(xiàn)在構句上，所以有時詞和語素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如果跳出“詞匯”一詞的字面意義，不把“詞匯單位”限定在“造句單位”的范圍內(nèi)，漢語詞匯學應該把語素作為一級詞匯單位來研究。

至于詞匯單位的上限，宜限定在固定詞組之內(nèi)。諺語、格言、名言、警句之類的固定句子，它們都具有言語的性質(zhì)，語用功能主要是引用性，而不是組句性，是修辭學和語用學研究的對象，不是詞匯學研究的對象。

我們建議現(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采用這樣的詞匯構成觀：現(xiàn)代漢語詞匯是現(xiàn)代漢語里所有語素、詞、固定詞組的總和。語素包括成詞語素和不成詞語素。詞包括單純詞和合成詞。固定詞組包括成語、慣用語、歇后語、詞組形式的專門用語。

2.嚴格確定詞匯成分并用單一標準劃分詞匯類別

詞匯成分一定是音義定型的具有建筑材料性質(zhì)的語言備用成分。嚴格確定詞匯成分就是要確保詞匯成分和詞匯系統(tǒng)的同質(zhì)性。包括三個方面：一是不要把非詞匯成分濫入詞匯成分。最小的詞匯單位是語素，語素是最小的音義結合體，現(xiàn)代漢語的語素以單音節(jié)為主體，與漢字有大致的對應關系，但也有小部分漢字有音無義，只記寫音節(jié)，這樣的無義漢字不是詞匯成分，如“駝”是語素，“駱”不是語素。固定詞組是結構上大于詞、造句功能相當于詞的詞匯成分，自由詞組不是詞匯成分，如“潑冷水”“潑臟水”是慣用語，是詞匯成分，“潑熱水”“潑污水”就不是詞匯成分。有的詞匯學論著和教材談到“類固定詞組”（也叫“準固定詞組”等），注意到了介于固定詞組與自由詞組之間的過渡現(xiàn)象，值得肯定，但也要注意不能隨意擴大“類固定詞組”的范圍。二是不要將外語詞語誤認為漢語外來詞。當前的漢語表達中有人好夾雜使用一些外語詞語，如果它們沒有得到漢化，哪怕有一定的復現(xiàn)性，也不宜認定為外來詞語。三是不要混淆純方言（包括地域方言和社會方言）詞匯成分和來源于方言的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詞匯成分。

為避免詞匯類別劃分出現(xiàn)交叉，造成詞匯描寫混雜不清，詞匯類別的劃分應區(qū)分不同層面和角度，在一次性劃分時采用單一標準。我們可以嘗試作如下劃分：從構成單位的語言性質(zhì)角度劃分為語素的總匯、詞的總匯、固定詞組的總匯;從構成成分是否常用的角度劃分為常用詞匯、非常用詞匯;從構成成分是否有歷史傳承的角度劃分為傳承詞語的總匯、新生詞語的總匯;從構成成分是本土所生還是來自其他語言的角度劃分為本族語詞匯、外來語詞匯;從構成成分是共同語固有還是吸收方言詞語的角度劃分為共同語固有詞匯、方源詞匯;從構成成分的語體特征角度劃分為口語詞匯、書面語詞匯、通用詞匯等。

3.給予虛詞一定的詞匯地位

作為詞匯的構成部分，虛詞有哪些詞匯屬性？詞匯學對虛詞應該展開哪些方面的研究？虛詞有沒有詞匯意義？有沒有構詞問題？這些問題或者完全被忽略，或者有意被回避，或者雖有論及但缺少深入研究的成果?，F(xiàn)代漢語詞匯教學對虛詞更是漠視，大部分教材和課堂連舉例都很少用到虛詞，如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最具影響力的教材《現(xiàn)代漢語》（增訂六版）“詞匯”部分，只在說明“基本詞匯”的構成和談論“古語詞”時舉了很少的例子。

新編現(xiàn)代漢語教材或修訂已有教材時，可以嘗試增加一些講述虛詞的內(nèi)容，比如在講述詞的結構時討論一下虛詞的結構，“既然、即使、因此、所以”等是不是合成詞？如果是，跟實詞中的合成詞有什么不同特點？在講述同義詞時，也可適當分析些同義虛詞，如“故、故此、因此、所以”“倘、倘如、倘或、假若、假如、假使、如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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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山東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漢語異形詞語屬性研究”（項目編號：19BYSJ49）和中國海洋大學研究生教育質(zhì)量提升計劃優(yōu)質(zhì)課程項目“語言學理論”（項目編號：HDYK17022）的研究成果]

[責任編輯：陳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