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英

摘 要：赑屃好負重，古跡碑林時?？梢?，它是龜圖騰與龍（蛇）圖騰結(jié)合的產(chǎn)物。物以載道，赑屃背后蘊涵豐富的自然觀。龜從四靈之一的靈物衍化為貶義之物，有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物以載道;館藏石碑赑屃;文化內(nèi)涵

1 館藏石碑赑屃概述

天津戲劇博物館文廟博物館管理辦公室收藏了3塊清石碑赑屃，均為石質(zhì)。一塊通長210厘米，通寬92厘米，通高51厘米;一塊通長180厘米，通寬94厘米，通高54厘米;一塊通長240厘米，通寬120厘米，通高56厘米。赑屃表情莊嚴，龍頭蛇尾，圓目有齒，四肢粗壯有力，努力馱著背上的石碑。關(guān)于赑屃詩詞多見，《元詩選·柳貫待制集·浦陽十泳》載：“朱鳥前頭森赑屃，蒼龍古角見嵯峨?！弊笏肌秴嵌假x》載：“巨鰲赑屃，首冠靈山。”白居易《題海圖屏風》記：“或者不量力，謂茲鰲可求。赑屃牽不動，綸絕沉其鉤?！泵鳁罨睹尖旨ぐ恕ぬ戾鷮m題贈道士沈雪溪》詩：“月明貝闕金銀氣，日暖龍旗赑屃紋?！痹娙硕鸥Α端皖櫚朔治膶W適洪吉州》詩：“昔在開元中，韓蔡同赑屃?！壁P屃作為力量的象征出現(xiàn)。漢張衡《西京賦》載：“漢氏初都，在渭之涘，秦里其朔，實為咸陽。左有崤函重險、桃林之塞，綴以二華，巨靈赑屃，高掌遠跖，以流河曲，厥跡猶存。右有隴坻之隘，隔閡華戎，岐梁汧雍，陳寶鳴雞在焉?！?/p>

赑屃，又名霸下，喜好負重，在各地祠堂、宮室、陵墓碑林及名勝古跡中?？梢姷?。赑屃和龜相似又有差異，它們在背甲甲片數(shù)目和形狀上有所不同。赑屃有一排牙齒，龜類沒有。赑屃總是向前昂頭，四只腳有力地支撐，努力地向前走，卻移不開步。傳說上古時代，赑屃經(jīng)常在湖海江河中馱著名山圣岳翻騰弄浪，后來大禹治水，赑屃聽從大禹指揮，推山挖溝，引水流河，疏遍河道，立下大功。治水成功后，大禹擔心霸下四處游蕩再次興風作浪，便搬來頂天立地的石碑，碑上銘刻赑屃治水的功跡，赑屃馱著沉重的石碑便不能再隨意行走。

2 物以載道 文化形象——龜圖騰與龍（蛇）圖騰的結(jié)合

赑屃的形象，龍頭龜身蛇尾，《天祿識余·龍種》：“俗傳龍子九種，各有所好，一曰赑屃，形似龜，好負重，今石碑下龜趺是也?！币灿腥苏J為赑屃來自鰲，宋李誡《營造法式》：“造赑屃鰲坐碑之制，其首為赑屃盤龍，下施鰲坐?！椬洪L倍碑身之廣，其高四寸五分;駝峰廣三寸。余作龜文造。”鰲坐按龜之形體來造?！痘茨献印び[冥訓》載“女媧補天”：“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迸畫z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用鰲足來立“四極”突出鰲可負重，但赑屃的形象以龜、龍為主。

從《左傳·僖公十年》中可以看出，先秦時期講究“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筆者認為赑屃形象的形成是以龜為圖騰的部族與以龍（蛇）為圖騰的部族相互交融，以龜圖騰為主、龍（蛇）圖騰為輔的一個復合衍生氏族的象征。赑屃是“龍生九子”之一，明楊慎《升庵集》載：“俗傳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一曰赑屃，形似龜，好負重，今石碑下龜趺是也。”赑屃是龜與龍（蛇）的聯(lián)合體。

古人認為龍與蛇關(guān)聯(lián)很大，從地下出土的文物來看，無論玉龍、翡翠龍、陶器龍、瓷器龍紋，或用蚌殼、卵石擺的龍，形象都是蛇身。王充《論衡》里說：“龍或時似蛇，蛇或時似龍。”又說：“龍鱗有文，與蛇為神;鳳羽五色，與鳥為君?！编嵭ⅰ渡袝髠鳌吩疲骸褒?，蟲（蛇）之生于淵，行于無形，游于天者也。屬天。蛇，龍之類也，或曰：龍無角者曰蛇?！薄妒霎愑洝芬耖g傳說：“水虺百年化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薄妒酚洝放c《漢書》中記述到劉邦酒后斬了一條白蛇，后來編選為赤帝子殺白帝子的故事。帝子當然是龍，可他的本相又是蛇。龍未升天時，它的習性與蛇相同，也是蟄伏在泥土中。所謂“龍蛇之蟄”（《易·系詞下》）“龍蛇泥蟠”（《后漢書·張衡列傳》），而蛇得了神性也可“騰云駕霧”（《韓非子·難勢》）。

這種情況在青銅彝器中復合族徽（復合氏名中）也可見到端倪，“復合族徽又叫復合氏名，它是相對于單一族徽而言。按照通常的理解，它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氏名組合而成的族徽”?！皝喥洹啊皝啞薄昂顏啞毕盗星嚆~器銘文是族氏銘文。亞其卣銘文載：“亞其。”（《集成》5015）亞其作母辛卣銘文載：“亞其作母辛彝?！保ā都伞?292）亞鼎銘文載：“亞作彝?！保ā都伞?035）亞作父乙簋銘文載：“亞作父乙?！保ā都伞?505）亞盉將“侯亞”銘文載：“亞侯，匽侯賜亞貝，作父乙寶尊彝。”（《集成》9439）方鼎則將“侯亞”四字置于句尾：“丁亥，賞右正要貝，在穆，朋二百，商，用作母己尊，侯亞。”（《集成》2702）“族氏銘文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單一氏名，一類為復合氏名。單一氏名由單個族氏銘文組成，復合氏名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族氏銘文組成。”“亞其”“亞”為單一氏名，由準族徽文字“亞”加上單個族氏銘文“其”“”組成，單一氏名相對簡單。

“復合族徽又叫復合氏名，它是相對于單一族徽而言。按照通常的理解，它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氏名組合而成的族徽?！薄皝喥洹啊皝啞薄捌浜顏啞啊昂顏啞倍紝儆趶秃鲜厦?，由“亞”和“其”“““其侯”“侯”組成。

3 物以載道 文化內(nèi)涵——龜?shù)匚坏难芑?/p>

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中，有些動物起初名聲不好，后來卻受人喜愛，如蝙蝠。曹植《蝙蝠賦》：“吁何奸氣，生茲蝙蝠。形殊性詭，每變常式。行不由足，飛不假翼。明伏暗動，……二足為毛，飛而含齒。巢不哺飐，空不乳子。不容毛群，斥逐羽族。下不蹈陸，上不憑木?！钡髞碛捎隍鸬摹膀稹迸c幸福、福氣的“?！蓖?，人們逐漸對蝙蝠青睞有加，建筑物、裝飾品、瓷器、玉器、書畫上經(jīng)常有蝙蝠圖案，門窗上更是經(jīng)常雕刻五只蝙蝠，寓意五福臨門。也有一些本來可敬的動物，在后世逐漸為民所厭棄，其中有代表性的就是龜。

3.1 龜初為神靈之物，受人敬仰，用作碑趺秉承它的靈性

古來龜就是靈物，《禮記·禮運》載：“麟、鳳、龜、龍，謂之四靈。”商人甲骨占卜借龜之靈以測兇吉，《史記·龜策列傳》：“太史公曰：自古圣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yè)，何嘗不寶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記已。自三代之興，各據(jù)禎祥。涂山之兆從而夏啟世，飛燕之卜順故殷興，百谷之筮吉故周王。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蠻夷氐羌雖無君臣之序，亦有決疑之卜?；蛞越鹗?，或以草木，國不同俗?！月勏囊笥氛?，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以為龜藏則不靈，蓍久則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寶藏蓍龜?！驌灢叨〝?shù)，灼龜觀兆，變化無窮，是以擇賢而用占焉，可謂圣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龜，而武王有瘳。紂為暴虐，而元龜不占。晉文將定襄王之位，卜得黃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獻公貪驪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禍竟流五世。楚靈將背周室，卜而龜逆，終被乾溪之敗。兆應信誠于內(nèi)，而時人明察見之于外，可不謂兩合者哉！君子謂：夫輕卜筮、無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禎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書》建稽疑，五謀而卜筮居其二，五占從其多，明有而不專之道也?！?/p>

甲骨占卜多用龜，《史記·龜策列傳》：“靈龜卜祝曰：‘假之靈龜，五巫五靈，不如神龜之靈，知人死，知人生。某身良，某欲求某物。即得也，頭見足發(fā)，內(nèi)外相應;即不得也，頭仰足肣，內(nèi)外自隨?？傻谜?。”甲骨文中有大量關(guān)于龜?shù)挠涊d。龜?shù)幕顒涌梢灶A測天氣狀況，“惟龜至，有大雨”（《合集》30025）。認為龜?shù)某霈F(xiàn)是好兆頭，“癸丑卜，狄，貞龜至惟祝”（《合集》30632）“弜龜至”（《屯》766）“貞，王勿惟而白龜，伐……”（《合集》6480）。“龜至”可以保佑“王”：“癸亥卜，狄，貞惟龜至，王受佑?！保ā逗霞?0885）用龜進行占卜，“丙午卜，其用龜”（《合集》17666）“丙午卜，其用龜”（《合集》17667）“用龜一月”（《合集》9001）“己巳卜，，貞龜?shù)媚溉?。王占曰，得庚午夕，辛未允得”（《合集?26正）“庚辰令，惟來犬以龜二若令”（《合集》21562）“……龜……其”（《合集》9108正）。

用龜占卜得到的卦象安排后面的活動，“……龜示三十”（《合集》17590反）“壬申，龜示四屯岳”（《合集》17591）“……卜其有歲于伊尹，惟龜祝?！保ā逗霞?7653）“……龜祝茲用”（《合集》30633）“庚子貞，其告鼓于大乙六牛，惟龜?！保ā逗霞?2418）等。

除了用來占卜，龜也曾被當作貨幣，《史記·平準書論》：“農(nóng)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蹦铣R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載：“既龜貝積寢，緡襁專用。”

此外，古代印章紐帶做成龜形。《漢官舊儀》載：“中二千石、二千石銀印背緺緩，皆龜紐?！?/p>

龜鶴在古人眼中代表著長壽，帶“龜”寓意美好，象征吉祥和長壽。唐代著名音樂家李龜年，杜甫曾為他作《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睂憽稘O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張志和，字子同，初名龜齡。漢代曹操《龜雖壽》：“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碧拼扆斆伞吨x山泉》載：“決決春泉出洞霞，石壇封寄野人家。草堂盡日留僧坐，自向前溪摘茗芽?！彼未鷹顣r是二程著名弟子，號龜山先生，創(chuàng)立了理學學派龜山學派。元末明初學者謝應芳，字子蘭，號龜巢，著有《龜巢稿》，明代方淵號龜鶴仙人。

以龜為碑座仍是其神靈功能的延伸。碑座無非用來使碑體穩(wěn)固不下沉，造以龜形，龜?shù)捏w形適于制座，脊背平而廣，重心較低。古人認為龜多長壽，“千年之龜，能與人語”，古人看重龜?shù)膲勖L。最后“河出圖、洛出書”，神龜背負“洛書”，為后人指點迷津。人們以龜?shù)男蜗笞鳛橛浭螺d文的石碑基座，希望石碑永久保存。

3.2 文化的改變，龜慢慢帶有貶義

龜本為神物，《史記·龜策列傳》：“神龜出于江水中，廬江郡常歲時生龜長尺二寸者二十枚輸太卜官，太卜官因以吉日剔取其腹下甲。龜千歲乃滿尺二寸。王者發(fā)軍行將，必鉆龜廟堂之上，以決吉兇。今高廟中有龜室，藏內(nèi)以為神寶?！?/p>

《史記·龜策列傳》：“傳曰：‘下有伏靈，上有兔絲;上有搗蓍，下有神龜?！痹紙D騰崇拜時龜為諸多部族崇拜的圖騰，《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有“旋龜”：“怪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憲翼之水。其中多玄龜，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聾，可以為底?！?/p>

后來隨著文化的改變，龜逐漸有貶義。清代趙翼的《陔余叢考》卷三十八《諱龜》認為對龜?shù)馁H義起于民間，即“今俗以縱妻淫行者為龜”，對龜之諱始于元而盛于明?！秷责份d：“家藏逸少籠鵝帖，門系龜蒙放鴨船?！泵魈兆趦x《輟耕錄·廢家子孫詩》：“宅眷皆為撐目兔，舍人總作縮頭龜?！蛲脫文客露?，則婦女之不夫而妊也。”清王士禎《池北偶談》說：“峨鳳龍龜，并稱四靈，漢唐以來，以龜命者不可勝紀，至明，遂以為諱，殊不可解?！?/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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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厚宣.甲骨文合集釋文[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4]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