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淑君
摘要:閻連科作為當代舉足輕重又備受爭議的作家之一,近年來在學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他被譽為“苦難大師”,寫作風格荒誕奇詭,小說充滿強烈的悲劇意味,又蘊含著濃重的鄉(xiāng)土苦難氣息。本文以《日光流年》為研究對象,進一步探究閻連科對生存與苦難的思考。
關鍵詞:閻連科;苦難;日光流年
《日光流年》是閻連科與茅盾文學獎擦肩而過的杰作,全文圍繞著耙耬山脈深處的“三姓村”村民為了能夠活過四十歲而做出的種種抗爭展開描寫,構(gòu)建出了一個殘酷慘烈的苦難世界。
一、飽受侵襲的苦難世界
閻連科曾說:“苦難是中國這塊大地上共同的東西,應該是由中國作家來共同承擔的。如果說有問題的話,我覺得是民族和最底層的人民的苦難有許多作家不僅沒有去承擔,而且有意地逃避掉了。逃避最底層人民的苦難,這不僅是一個作家應該有的品質(zhì)問題,而且是一個作家的深度,是他對文學理解的深度,甚至說,是對文學的一種根本看法?!盵1]因此,在閻連科的小說世界中,天災人禍時有發(fā)生,對苦難的描述隨處可見。
天災人禍的侵襲,使閻連科筆下的鄉(xiāng)土世界苦不堪言?!度展饬髂辍烽_篇即表明:“在耙耬山脈的深皺里,死亡自古至今偏愛著三姓村”,“死就像雨淋樣終年朝三姓村嘩嘩啦啦下”。[2]書中的“三姓村”是一個飽受死亡與苦難侵襲的地方,無法逃避的悲劇從天而降——“喉堵癥”不知何時降臨在此。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曾發(fā)現(xiàn):“在耙耬山脈,他們發(fā)現(xiàn)環(huán)繞三姓村數(shù)十里,除了有甚于高密的無法精確計算的水氟含量外,空氣、土壤、植物中還有一種混合毒素,這種毒素中可能有一百二十六種元素之外的新元素,是什么元素,卻又無力確認”。[3]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是三姓村村民患病的重要原因,村民們受盡喉堵癥的折磨,沒有人能活過四十歲。外村人不愿與三姓村通婚,三姓村也不允許村里的女人外嫁,這里成為了一個被遺棄的邊緣地帶。
三姓村村民長年被死亡的陰影籠罩,日常生活就是求索該如何活過四十歲。他們圍繞著“生”與“死”這兩個主題而展開了一系列行動。但由于他們生存在孤島般閉塞的環(huán)境中,常年與外界隔離,只能臣服于村長的權(quán)威下。當他們面臨生存困境時,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男人去教火院賣腿皮,女人則去賣肉。歷任村長為了使村民們活過四十歲,采取了各種行動,卻都以失敗告終。即便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也通?;畈贿^半年。村民們在“喉堵癥”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一旦有病發(fā)的苗頭,上吊自殺的人不在少數(shù)。三姓村村民在天災“喉堵癥”的折磨下已經(jīng)苦不堪言,卻還要承受“賣肉”“賣皮”等人禍,一生與苦難為伴,飽受苦難侵襲。
二、反抗過后的沉重代價
《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村民受“喉堵癥”的折磨,無論擁有權(quán)力或者財富,都命中注定活不過四十歲。但他們難以承受人生只有短短四十年的殘酷命運,集體踏上了反抗苦難的道路。
第一任拐子村長杜桑的反抗方式是讓女人多生娃。他說:“沒別的法,三姓村要想人丁興旺,就得生得比死的快,就得讓女人生娃兒和豬下崽兒樣?!盵4]但這使三姓村里的女人受盡煎熬,她們寧可明日就得“喉堵癥”去世,也不愿意這樣淪為生育的工具。第二任村長司馬笑笑受到一個長壽老人的啟示,決定通過多吃油菜來使人長命。即便是當蝗災來臨時,司馬笑笑也要求村民們“丟玉蜀黍保青油菜”。但是接踵而至的饑荒又使這一夢想化為了泡影。第三任村長藍百歲反抗苦難的途徑是換土,但他們勞動力十分缺乏?!八{百歲請人算了一筆細賬,他們家一男幾女,用三年時間翻地換土,才更新了自家的五畝二分自留地,而全村人把全村的土地更新一遍,從東梁到西梁,從前壑的水渠邊,到后溝崖的荒草地,大約需要十二年零三個月?!盵5]若是僅靠村民換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所成效。于是村民們向外求助,為換來公社盧主任的支持,村長帶領全村人給盧主任下跪。當盧主任要走時,藍百歲又利用他的好色心理,說動全村最漂亮的女人藍四十獻出自己的貞潔,來獲得盧主任的繼續(xù)幫助。第四任村長司馬藍在孩提時代便開始幻想自己能成為村長,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靈隱河畔的老人有數(shù)名年逾百歲,便認定靈隱河水可以拯救村民,開始號召全村修渠引數(shù)里外的靈隱河水入村。然而,他們煞費苦心,耗盡人力物力引來的卻是黑色黏稠的臭水。
三姓村村民每一次壯烈地反抗都以失敗而告終,而第四任村長司馬藍帶領村民修建靈隱渠水是三姓村村民最后的筑命工程。這份工程使三姓村村民付出了慘烈的代價:“先后直接因修渠死人(不包括喉堵癥)18人,斷臂少指類的傷殘21人,凡參加過修靈隱者,無不流血或者骨碎。為修建靈隱渠湊資,三姓村人共去教火院賣人皮197次,907平方寸,直接因賣人皮死去6人。女人到九都做人肉營生30余人次。最困難時,賣盡村中棺材和樹木,賣盡女兒陪嫁和小伙子的迎娶家當,連村里的豬、雞、羊都一頭一只不剩,僅余下一對老牛做耕地之用......”[6]
三姓村村民一代代的反抗命運,卻不斷的付出著慘痛代價,最終還是活不過四十歲。這種悲劇性、宿命般的死亡陰影一刻不停的籠罩著村民們,即使村民努力反抗也不能改變命運,甚至更大的悲劇還在一撥一撥的到來,使他們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三、無法擺脫的宿命輪回
閻連科在《日光流年》中采用了回環(huán)式的敘事節(jié)奏和倒敘的敘述順序,進一步加劇了故事的悲劇性,展現(xiàn)了三姓村村民無法擺脫的宿命輪回。正是這種敘事結(jié)構(gòu),使絕望如釘子一般,從一開始就釘在了讀者心中。在生存命題下,三姓村村民不斷的與“喉堵癥”進行抗爭,卻始終無法逃脫宿命。
小說以司馬藍的一生為暗線貫穿故事的始終,通過“計劃—失敗—再計劃—再失敗”這樣一個反復循環(huán)的過程,向讀者展示了三姓村村民幾代以來,無論作出什么抗爭,其實都是在不斷重復著失敗的歷史。為了活過四十歲,第四任村長司馬藍帶領村民修渠引數(shù)里外的靈隱河水入村,在靈隱水終于引入三姓村后,村民們卻發(fā)現(xiàn)河水早已成為渾濁不堪的臭水。為了擺脫“喉堵癥”的折磨,第三任村長藍百歲實施了翻地換土的計劃,但是換土成功后,因“喉堵癥”死亡的村民并未減少。還有第二任村長司馬笑笑與第一任村長杜桑采取的計劃,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命運從未眷顧過三姓村村民,他們就像籠子里的小白鼠,即使一直奔跑,也擺脫不了回到起點的命運。
苦難給人的壓迫和打擊是沉重的,甚至是毀滅性的,但三姓村村民為了謀取生存而不斷與苦難抗爭的反抗意識,構(gòu)成了生命體驗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他們?nèi)缬薰粕桨悴晃菲D難、堅持不懈的精神為這部作品充入了特殊的魅力。閻連科在《日光流年》扉頁上寫到:“謹以此獻給給我以存活的人類、世界和土地,并以此作為我終將離開人類、世界和土地的一部遺言”。[7]他以大膽的想象構(gòu)建了一個富有傳奇性的荒誕世界,將人性放置在生存絕境中進行思考。這無疑為當下在現(xiàn)實社會中浮躁功利的世人敲響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警鐘。即使《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村民一直在苦難的輪回里無法掙脫,但他們在苦難面前表現(xiàn)出的頑強斗志和自我救贖的意識,使他們煥發(fā)出了生命的光彩,同時也賦予了這部作品更為厚重的分量。
參考文獻:
[1]閻連科,梁鴻.巫婆的紅筷子[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125.
[2]閻連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5.
[3]閻連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376.
[4]閻連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1246.
[5]閻連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607.
[6]閻連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265.
[7]閻連科.日光流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