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 慷

(集美大學美術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教育與教學實為一種藝術。藝術家多少需要具備一些機械性的技巧，但若徒具技巧而無原創(chuàng)性、熱情、想象力與個人見解，將降低其層次。教師如同藝術家一樣，也必須具有教學的熱情、想象力與智慧。長久以來，教育學者致力于由心理學等社會科學中去尋找“有效教學”的普遍法則，目標管理、效率、分析、控制、評價和回饋等標準化模式充斥于教學理論與實際中，教學充滿了工具理性的思維方式。將教學比擬為藝術，即在強調(diào)教學非一種遵循固定原則的、機械性的活動，教學應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具有美感的、變通性的活動。

教學藝術的概念意指教學可由藝術中得到啟發(fā)或借鑒。但何謂“藝術”？藝術家與美學家?guī)缀跏侨搜匝允?，未達成什么共識。不僅是因藝術的風格不斷出新，藝術的材料、技巧與觀念也不斷在改變?！八囆g”同“游戲”一樣也是一個開放性的概念，難以下一個普遍的定義。即使如此，藝術時常展示了對世界與人的新觀察，啟發(fā)我們的心智與視野，升華精神，其價值是無法被其他事物取代的。偉大的藝術皆具有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古典藝術通常使我們專注于其中精密的技巧、色彩、光影、旋律、結(jié)構(gòu)、主題與形式等，藝術被視為自給自足的杰作，無關于觀者。當代藝術則不太重視這些要素，有時只是一種生活中的現(xiàn)成物品，作者并沒有“完成”什么東西，而且要求觀者更多地參與及詮釋，一起來完成作品[1]。

一 當代藝術的特點

要歸納當代藝術的特點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不只是因為其包含了太多的各類藝術及混合性藝術，也因各種多材料、多形式的藝術作品仍不斷在產(chǎn)生中，難以搜羅殆盡。不過我們?nèi)钥梢詮脑S多受到藝術界肯定與討論的作品中，看出一些特點。由于不少作品同時具有多樣特點，難以清楚劃分。為論述上的方便，以下以藝術的哲學化、社會與個人生命意義等三個面向為軸線，來展現(xiàn)當代藝術的主要特色。當然此種分類也無法完全清楚區(qū)隔，因某些藝術品有時也跨及其他方面。

(一)藝術的哲學化——探索藝術的本質(zhì)

對于一般大眾而言，藝術應該是美的或令人感到愉快、賞心悅目和舒服的。就算是裝飾藝術、身體藝術或行動藝術等新潮的表現(xiàn)手法，若不能表現(xiàn)美感，至少也不能丑到讓人看不下去。但社會上的保守主義者認為既有的社會事物已夠丑了，藝術應捍衛(wèi)高尚的美感。當代藝術卻偏好丑陋、令人厭惡的事物。問題是，藝術為何應以美為標準？美與丑的界線又何在？如果世界兼具有美與丑的事情，藝術為何不能表現(xiàn)丑？人們不喜歡丑有時是一種逃避，不想正視一些事情，如濫捕鯊魚、殘殺動物。達明安·赫斯特的死尸藝術極具親臨震撼力，逼使人們再度正視生物生命的議題?！吧邔τ谒勒邿o動于衷”在2004年賣了800萬美元，此價格讓達明安·赫斯特在作品價格最高的在世藝術家中排名第二[2]。那些認為此類作品充斥垃圾的人，大概會認為收購者頭腦有問題吧！雖然價格不等于價值，部分藝術市場中的價格的確是炒作出來的，賣出高價不等于具有高的藝術或美感價值。但如果藝術的價值在開拓人們的新視野與看待世界及人的新方式，那此作品為何不是藝術？

(二)反思社會問題

當代藝術通常與生活密切相關。當代藝術迫使觀賞者思索不熟悉的觀念，重新思考日常的事物，“以你未曾想過的方式讓你面對已知或未知的事物”。美籍華人藝術家阮初芝的“自由呼吸12’756.3”是一件由跑步組成的作品，現(xiàn)場陳列的是一張張標示著跑步路徑的各國都市衛(wèi)星圖片及路跑的紀錄片。作者認為，在跑步成為一種運動前，我們已在為了搏斗、求生、征戰(zhàn)、獵食和傳訊而跑。對世界各國的難民而言，跑步與逃跑是追求自由的生存方式，必須忍受肌肉的張力與地表的摩擦力，奮力呼吸每一口空氣，自由地呼吸變成了一件奢侈品。“12’765.3”代表了地球直徑的公里數(shù)。阮初芝計劃花數(shù)年的時間在世界各地去跑足這個距離，借此表達難民逃跑與爭取自由的渴望。他提到：“這不是表演。我試圖以身與心、汗水與奮斗，親身體驗難民所面對的現(xiàn)實?！苓^的路徑所累積下來的跑步數(shù)據(jù)，也成了某種‘土地畫’或‘跑步畫’?！盵3]阮初芝的作品喚起了世人對難民問題的關注?；蛟S當這些作品展示給手握大權(quán)的政治人物看時，能引起具體的行動吧！我們也可借此教育學生珍惜所有的一切，體會難民的處境，甚至參與國際協(xié)助的活動。藝術即在促使人們反思與覺察社會的問題。何謂進步？如果真正的進步意指心靈與精神層面上的提升，則現(xiàn)代科技社會是否比以前更進步了呢？

(三)對個人生命或生活意義的反思

當代藝術的精神主要在以多樣與創(chuàng)新的藝術形式表現(xiàn)出對藝術、社會與人性的本質(zhì)之哲學思考?；旧?，當代藝術表現(xiàn)了一種理性的思考，但卻是借由不合理性的方式來促成人做理性思考。除了與我們已有的認知不合外，也在情感上引發(fā)不快感。它們時常反抗既有的觀點與價值，表現(xiàn)出一種思考性、震撼性、荒謬性、不合理性、平面性、通俗性、觀眾參與性、材料多元性、自我反省性、反思社會處境與生命意義等特色，而這些都是源于對藝術本質(zhì)、當代的社會生活狀況與自我生命處境的思考。在看似荒謬、淺顯的地方也有其深刻的啟發(fā)，總是引領我們?nèi)プ霾煌纳钏?，這不就是藝術的意義與價值所在嗎？

二 當代藝術對教學藝術的啟示

教學是師生共同建構(gòu)的過程，除了認知也有感受，成果也非完全可控制的。筆者認為雖然為了對抗機械化、非人化與生產(chǎn)取向的教育，而有將教學比做藝術，但這是浪漫、危險的，因為藝術家的形象與生活并非如此完美，且藝術家只在追求自我表現(xiàn)，不在乎觀眾的看法[4]。其實藝術家本來就有不同的形象，談教學藝術并不是要教師去模仿他們的生活與習性。不過就某方面而言，教師的確不能只追求自我實現(xiàn)，更必須關心學習者的情形與成效，此則非藝術家所注重?？傊?，教學本身就不完全等同于藝術，教學藝術的論述是希望由藝術的經(jīng)驗中去汲取各種創(chuàng)作與欣賞中表現(xiàn)出的重要價值，去啟發(fā)教學的創(chuàng)新與智慧，從而促進教育的發(fā)展。

(一)教師應時刻反省教學的本質(zhì)

實際的課堂教學具有多維性、同時性、即時性、不可預期性和歷史性等特性。課堂教學中常有多種多樣的事情發(fā)生，教師既要教學，也要管理、控制、評鑒和搜集資料等，而同一事件，可能會產(chǎn)生多種不同結(jié)果。此外，教師也常要處理同一時間發(fā)生的事情或偶發(fā)事件，面對各種不可預測的事情等?？梢娊虒W無法像科學般的有條理、有固定的步驟與規(guī)劃。面對如此復雜與多變的教學現(xiàn)場，教師要能時時充滿彈性與變通，不斷地加以調(diào)整，充分展現(xiàn)教學的藝術，將方法運用自如。

如果說當代藝術是時代的產(chǎn)物，教育何嘗不是？作為教育下位概念的教學，也需因應時代的變遷而加以調(diào)整。教師的教學意圖是否還固守于精熟各學科的內(nèi)容呢？而教學內(nèi)容是否還是以教科書為依托呢？教學活動是否還是傳統(tǒng)的講述？對學生學習的評價是否還是單一形式的紙筆測驗呢？面對時代的改變，我們是否還一味地迷思或沉醉于過往的“有效”教學中呢？追求效能的教學是否反而會阻斷學生潛能的開發(fā)呢？由當代藝術反其道而行的風格、不同于主流社會的觀點來看，教學是否也能不跟著流行走？以評價為例，一般評價總以認知成果為依歸，學生必須記得教學內(nèi)容才能得高分。但是否也可評價一下學生喜不喜歡該門課？為何不喜歡？如何改進？或是評價學生對某一概念或事件的個人看法？

對于當代藝術所具有的震撼性、荒謬性、不合理性、平面性、通俗性、觀眾參與性、材料多元性及自我反省性等特色，教學是否也能逼迫學生正視其不想看、不想聽的事，挑戰(zhàn)學生的價值標準，如美丑、善惡與對錯等標準？教師是否也能給予學生震撼性的經(jīng)驗？教師是否可考慮引用流行性的教材或開發(fā)多種不一樣的混合教材，如使用其他學科、校園、師生或生活事件等做教材？教學不應理所當然地只呈現(xiàn)美好的一面，也不一定要符合心理學等學科主張的科學法則，沒有什么法則是普遍性的真理。教學的本質(zhì)是多元性的，并無單一的教學典范與模式，教師應反省自己是否有受到固定教學理念與模式的束縛，多方嘗試新奇的想法與做法。教師可以思考如何突破既有的教學概念與形式，例如：改由學生準備教材來教教師，教師改當學生；科學課多一些科學家的生活史、愛情故事和生命觀的介紹；要學生簡介科學家的發(fā)明故事；將民歌與漫畫融入法律知識教學中；刻意安排一節(jié)課突然帶同學去散步談心等。當然在加以運用時也需考慮學生的身心發(fā)展情況，以達最佳的教學成效。

(二)教學應引入學習者一起思考

在傳統(tǒng)教育中，教學大抵由學科教材或教師所主導，學生只是被動地接受所教授的內(nèi)容。但從美感經(jīng)驗理論的觀點而言，美感經(jīng)驗之獲得乃是個體主動地投入美感的對象中，統(tǒng)一各種刺激與信息，而產(chǎn)生愉悅等感覺，學習經(jīng)驗也應是如此[5]。教師必須體認學生具有主動探索的能力，應利用各種方法激發(fā)其能動性，而不是一味地充填學生的各種知識，否則即是一種囤積式的教育，將扼殺學生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教學需能引發(fā)學生探索式的知覺活動，使學生不斷地揣摩學習內(nèi)容或材料中各主題與概念之間的關系，能反復思索各種可能的意義，而不只是在確認某些知識而已。

教學不只在傳遞，更應在溝通與轉(zhuǎn)變。藝術家不只是表現(xiàn)或傳達自己的想法，更在透過藝術與社會大眾溝通。但教師通常只在傳遞數(shù)學、理化、地理和歷史的知識，是單向式、背誦記憶式的，而非透過這些知識與學生的心靈做雙向溝通，啟發(fā)學生的心智架構(gòu)與思考視野。教師是否有透過教學與學生產(chǎn)生溝通及“連結(jié)”？對藝術家而言，作品是溝通世界的媒介，具有豐富的意義在其中，能讓觀賞者不斷欣賞與思考，是有機的，作品會說話，但教師的作品是否具溝通性，還是死板、制式、僵化和無生氣的東西？

一般認為就教學藝術而言，教師應致力于使學生獲得美感經(jīng)驗。但何謂美感經(jīng)驗？筆者認為，如同“美學”非僅指研究“美”的學問，“美感經(jīng)驗”也非指“美”的經(jīng)驗?！懊栏小睍谷苏`以為只意指美的、舒服的和愉快的感覺。在欣賞一些表現(xiàn)支離破碎的人體、性器官、生態(tài)污染或諷刺社會的當代藝術作品時，感受到的大概不會是愉悅，而是莫名的沉重、恐懼、憤怒與迷惑等，然而這些都可以說是一種美感經(jīng)驗。當代藝術訴諸的是知性上的愉快，而不是感性上的快樂。教學也不應只在獲得情感上的愉快，由震撼性、新奇的經(jīng)驗引至理性的反省，也是一種教學的藝術。教師應突破“教學是美感愉悅經(jīng)驗與精神內(nèi)在的滿足”的既有思維，嘗試提供給學生不是那么賞心悅目的經(jīng)驗，體驗不舒服的、不喜歡的和令人不快的感受，并進一步思考這種感受的由來與合理性等。

(三)教學應融入對社會與生命的反思

在學科取向的套裝課程設計與績效責任制的要求下，教育部門常常不自覺地以學校考上第一志愿的人數(shù)，來衡量該校的辦學績效，以期中考、期末考、用考試來代表學生學習的成效，而陷入過度狹隘界定學校教育的成果及簡化評價的概念。但辦學績效良好只是指培養(yǎng)出考上很多第一志愿的學生？在升學主義至上的原則下，教師也莫不以培養(yǎng)考上高志愿學生為目標。這些“優(yōu)秀的”學生對于社會生活是否有足夠的適應力與批判反省能力？雖然大家也都知道升學主義是不正確的觀念，但大眾的價值觀實在不易改變，只是教育機關、學校與教師是否也已迷失在大眾之中？

教育的目的除在使人進入社會生活之外，也再了解自我生命的意義。對于生命意義、物質(zhì)生活與面對死亡議題的思考，使我們有了一種特殊的感受。美感經(jīng)驗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始于心智架構(gòu)的轉(zhuǎn)變。當我們以“藝術家之眼”去看事物時，便獲得了一種新型的看法。教學也應促使學生反思生命的意義，各科教學應融入生命教育的題材，使學生反省自我的生命價值觀。

藝術創(chuàng)造了一種語言，能開啟對話的空間。藝術創(chuàng)造了某些非現(xiàn)存、不可預測和非完全理性的事物，逼迫自己以新的方式來與自我或他人交談。藝術讓我們能以非預設結(jié)果的方式來深入對話[6]。教師若能以探討自我生命與生活的當代藝術或其他事物作為教材，借此使學生們各自敘說自己的故事，可擴大交流，使學生能了解教室中“沉默的一群人”之心聲，發(fā)展同理與團結(jié)的班級文化。在當代藝術以各種看似荒謬的方式來自由表達其思想與批判社會，違反社會主流的觀點時，背后彰顯的是藝術家的主體性與勇氣。在教學中，教師是否也能重視學生的主體性？是否能培養(yǎng)學生主動發(fā)言的勇氣？教師是否能多給予學生自由發(fā)聲的機會？

綜上所述，當代藝術不斷質(zhì)問著藝術的本質(zhì)，反思社會與自我生命的意義。教師也應時時反思教學的意義與本質(zhì)，借由教學促進學生對于社會與自我的思考。由此而言，我們實應擴大“教學”的定義。教學不再只是某一個學科領域的單向知識傳遞，還應涉及廣泛的道德、人性、社會、文化、科技與環(huán)境等面向，應將教學導向社會、人性與自我的面向，才符合教育的深層價值，也才能不使教學變成一種僵化的形式。

三 結(jié)束語

莊子以“庖丁解?！钡墓适聛碚f明由“技”到“藝”，再進至“道”的境界。當代藝術否定了技術的重要性，挑戰(zhàn)了藝術的概念，最終也是在追求一種“道”的思考。依前所述，當代藝術反對一切既有規(guī)范與思維，挑戰(zhàn)著人們對藝術的看法，引發(fā)了許多爭議。當代藝術以藝術的形式之名，涉及了本體論、社會哲學與人生哲學的問題，呈現(xiàn)出震撼性、荒謬性、通俗性、觀眾參與性、材料多元性及自我反省性等特色，而這些都是源于對藝術本質(zhì)、社會生活與自我生命的思考。

當代藝術的精神對教學藝術提供了許多啟示。教師應時時反省教學的本質(zhì)，體認教學的本質(zhì)是多元的。教師可采用一些看似荒謬、不合理的教材或教法，使學生感到震撼，體驗到不同的學習經(jīng)驗。教師也應引入社會與自我生命的反省，不使教學脫離廣大的生活世界。依此而言，教學不再只是某一個學科領域的知識傳遞，還應涉及廣泛的道德、人性、社會、文化、科技與環(huán)境等面向。如此則教學不再是僵化的科學模式，而是一種藝術。教師也不再是匠師，而是真正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