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巨宏

摘要：繁漪是《雷雨》最有特色、個性最鮮明的人物。繁漪的悲劇命運有著深刻的原因。長期的牢籠般生活造就了她極其復(fù)雜的性格。周公館的窒息環(huán)境吞噬了繁漪。而周萍正是一切悲劇走向極端的導(dǎo)火索。繁漪既渴望自由的愛情，又無力擺脫家庭的牢籠，甘愿受周樸園的凌辱。封建女性的局限性使她無法擺脫家庭、社會的束縛，無法獲得真正的個性解放。繁漪自身性格的缺陷也是造成其悲劇命運的重要因素。

關(guān)鍵詞：繁漪;; 悲劇命運;; 窒息環(huán)境;; 鮮明個性

繁漪是《雷雨》最有特色、個性最鮮明的人物。繁漪出生于封建家庭，受過“五四”新思潮的影響。兩種教育交織于一生，使得她矛盾重重。長期的牢籠般生活造就了她極其復(fù)雜的性格。大家庭生活在她身上留下了極為深刻的烙印，使她的反抗也帶有被扭曲的痕跡。正是這樣，繁漪的悲劇命運有著深刻的原因。

一、周公館的窒息環(huán)境吞噬了繁漪

繁漪是周樸園的現(xiàn)任妻子，而侍萍是周樸園的昔日戀人。劇情開始時，在周樸園的現(xiàn)實世界中，繁漪是活的，侍萍是死的;而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侍萍是活的，繁漪是死的。繁漪處在這樣一個不死不活的地位上，作為一個有正常欲望的女人，其身心必然遭受巨大的空虛感和壓抑感，就像她一開始就說的那樣：“熱極了，悶極了”。繁漪出身于書香門第，受到封建禮教的熏陶，又接受了個性解放的思想?？墒牵谀莻€黑暗的時代，繁漪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竟在十八年前被騙到周公館來，憧憬的愛情變成了婚姻的枷鎖，在周公館里的生活也與囚禁無異，公館內(nèi)的氛圍郁悶、窒息、陰森，扼殺了一切生機。這里，是一片感情的荒漠。在禁錮得如牢籠般的周公館里，除了家人，繁漪不能與任何外人接觸。

或許繁漪曾經(jīng)愛過周樸園，但十幾年來周樸園對她的冷漠、無情與虐待已使這份愛消失殆盡。她過著孤寂、空虛、痛苦的生活，18年來呼吸不到半點新鮮的空氣。繁漪漸漸地被折磨成“石頭樣的死人”，女人天性中的母愛也被摧殘得蒼白無力。繁漪的正常情欲被周樸園看作是病態(tài)，并強迫她醫(yī)治、吃藥。然而周樸園給繁漪吃的也并非普通的藥：“繁漪，當(dāng)了母親的人，處處應(yīng)當(dāng)替孩子著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體，也應(yīng)當(dāng)替孩子做個服從的榜樣?！边@就是繁漪存在于周公館的唯一價值：服從，并給他人做一個服從的榜樣。周樸園把繁漪視為自己的統(tǒng)治對象，兩人之間沒有絲毫的夫妻感情。周樸園家庭至上的觀念和專制主義的精神時刻折磨著她，她在空虛和痛苦中煎熬了十八年，他侵蝕著她的心靈，磨鈍她的感觀。這是中國女子重復(fù)了千百年的生命軌跡：在丈夫的宅院里，做一個乖順的女奴。周樸園對繁漪施展的是封建夫權(quán)的精神暴虐，是封建暴君的冷酷和專制。逼繁漪喝藥這件事是對女性個體生命體驗的最大漠視。當(dāng)繁漪說出具有反抗意義的話時，周樸園就把她當(dāng)成了“瘋子”。

二、周萍是繁漪悲劇走向極端的導(dǎo)火索

繁漪和她的丈夫周樸園僅僅維持名譽上的關(guān)系，年齡的懸殊和感情上的巨大隔膜，使她感到如墮深淵。而周萍的出現(xiàn)，對繁漪的影響不亞于久旱逢甘霖，把一個就要枯竭的女人救活了。她不顧一切地抓住這根她自以為的救命稻草，卻不知，周萍正是一切悲劇走向極端的導(dǎo)火索。周萍是一根脆弱的小草，他的肩膀不會支撐得住任何一種重擔(dān)，更可怕的是他還要別人的慰藉，最終又不自覺的以父親為楷模。以繁漪的性格，周萍也是不可能真正愛上她的。周萍長時間生活在一種極度壓抑的生活環(huán)境中，他特別需要一種“活”的，“新鮮”的，“青春”的東西來給他一種動力。而蘩漪的陰鷙和她的沉靜憂郁，只能使他感到更加郁悶、甚至頹廢。這也是他想拼命地擺脫這種關(guān)系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而這些，都是繁漪所不能理解也不可能理解的。

曹禺先生說：“繁漪是個最動人憐憫的女人。她不悔改，她如一匹執(zhí)拗的馬，毫不猶疑地踏著艱難的老道。她抓住了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夢，救出自己，但這條路也引到死亡。在《雷雨》里，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樣呼號也難逃脫這黑暗的坑?！保ā独子辍ば颉罚┓变舭阎芷籍?dāng)成精神寄托，可以說正是她的悲哀。

三、繁漪身上封建女性的局限性使她無法擺脫家庭、社會的束縛，無法獲得真正的個性解放

蘩漪受過一點新式教育，她身上具有反封建專制的個性解放色彩，她甚至為了追求愛情戀上丈夫前妻的兒子。然而她并未完整地受到“五四”文化的熏陶，真正覺醒的新女性應(yīng)該是自尊、自愛和自律的，而繁漪遠遠沒有達到這一程度。繁漪既渴望自由的愛情，又無力擺脫家庭的牢籠，甘愿受周樸園的凌辱。繁漪兼有舊式女人和資產(chǎn)階級女性兩方面的因素，她所追求的個性解放、愛情自由，卻要通過與家人私奔的傳統(tǒng)方式來達到;盡管她很大膽，勇敢地追求愛情自由，卻想也沒想過要與騙她十八年，自己并不愛的周樸園表明決絕的意志;她雖然把愛情視為生命的全部內(nèi)容和生活最高理想，但是，哪怕以“鬧鬼”的方式存在，她也可以在周公館屈辱地生活。這說明她雖然受過一點新的教育，但在她身上仍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雜合著積極的和變態(tài)的因素。她在重壓下，常常無助、自卑、甚至自虐。她的叛逆和掙扎是無力的。

繁漪之所以像幾乎所有的大宅院中的姨太太一樣陰差陽錯地愛上了丈夫前妻生的大少爺，并不是因為她天生就這樣，而是環(huán)境所迫，在她平時接觸的人中，無人可愛。但她從來就沒打算走出家庭，也與她是一個“舊式女人”有關(guān)，她不愿也不敢走出家庭，一方面是因為她沒有自立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不愿放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太生活。在她的思想深處，有許多沉重的無法消除的封建思想意識，如她很看重“名分”，即使是與周萍相愛也有一種想擺脫擺不脫的“犯罪感”，對周沖與四鳳的相愛，也覺得門不當(dāng)戶不對，自己已經(jīng)是封建婚姻的犧牲品，但仍然用封建婚姻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實際上也就是殘害下一代。

四、繁漪自身性格的缺陷也是造成其悲劇命運的重要因素

繁漪是單純幼稚而又軟弱的。她作為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依然有著對愛情的浪漫的憧憬。她是一個要男人真正愛她，要真正活著的女人，所以她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周萍，周萍的出現(xiàn)也許填補了她年輕時的夢幻，而這層關(guān)系本來就違背倫理。這種畸形的戀愛在一開始時便注定要以悲劇結(jié)尾。雖然是做母親的人了，卻看不透在她所處的封建家庭中，她和周萍的感情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她天真的將愛情的砝碼壓在了周萍這桿稱上。為了這個可憐的夢，她一味退讓，委屈求全。在周萍想甩掉她的時候，她卻仍然執(zhí)迷不悟，想用自己最美好的感情換得周萍的憐憫，“你忘了這屋子里半夜你說的話了嗎？”竟委曲求全地說："萍，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從來不肯對人低聲下氣講話，現(xiàn)在請你可憐我?！狈变魫壑芷?，她把周萍興頭上說的，周萍自己都后悔的過頭話深埋在心里當(dāng)作自己的慰藉，來溫暖自己脆弱的心。為了這些過頭話，她甚至想拋棄母親和妻子的尊嚴(yán)，而去選擇可憐的“情人”。為了這些話，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繁漪畢竟是一個舊式女人，她并沒有認(rèn)識到自己的價值，只是一味地依附在周萍身上，“捶著他的衣角”。由此可見，繁漪如此單純的“小姑娘式”的愛情又怎能不很快夭折呢！

繁漪熱情時像一團火;孤獨冷酷時又像一柄犀利的刀。她企圖沖破一切桎酷，做一次困獸的斗爭，但又深受著種種壓制和精神折磨。她竭力擺脫令人窒息的處境而又屈從于這種處境。她的行為有時令人不能理解，她的處境又令人同情憐惜。所以作者說她陷入了“一口殘酷的井”又稱她是最“雷雨”的性格。她因為愛而堅強，又因為愛而軟弱，因為愛而痛苦，又因為愛而掙扎?！八纳豢椫顨埧岬膼酆妥畈蝗痰暮?，她擁有行為上許多的矛盾，但沒有一個矛盾不是極端的?！保ú茇独子辍ば颉罚┧帽粺崃枇说男暮妥砸詾橹苊艿念^腦開始挽回這一切，不惜代價。她又是果敢而堅定的。當(dāng)周萍向她表示自己的悔恨，請求原諒的時候，她堅決地說："我不后悔，我向來做事沒有后悔過。"她的言行常以非理性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為了自己所謂的愛情，竟冒著雨盯周萍的梢，像鬼魂出現(xiàn)在四鳳的窗下，甚至利用兒子周沖的童真無邪當(dāng)槍炮使，連周萍都痛罵她“喪失了一個母親最基本的天性”。她沒有新女性應(yīng)具備的遠大理想和抱負，更沒有為他人謀幸福的思想境界。母愛是女性身上與生俱來的最偉大、最崇高的愛。然而在繁漪的情感天平上，母愛的分量遠遠低于愛情的法碼。她違背了一個母親最基本的天性。但曹禺說：我會流著眼淚哀悼這個可憐的女人，我會原諒她。雖然她做了所謂罪大惡極的事情------拋棄了神圣母親的天職。

繁漪的性格是兩個方向上的極端：極端的壓抑與極端的報復(fù)，逼到絕路忍無可忍。在追求愛情遭拒后，她的愛變成恨，由恨變?yōu)榀偪?，并用瘋狂摧毀了他人也摧毀了自己。她懇求、威脅周萍，昏亂地向他妥協(xié)，甚至說出“你要把四鳳接來——一塊兒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這樣絕望的話來。她精心安排所有人大碰撞，她以為當(dāng)真相揭開，就可以阻止周萍，結(jié)果卻加快了悲劇的發(fā)生。

蘩漪是烈焰，是響雷，是閃電，蓄滿了光和熱，她更象是一把利刀，她的愛和恨都帶著一道道的血痕和深重的創(chuàng)傷，盡管只是“瞬間的閃亮”，但畢竟是有過生命的真正的閃光。這源于她的原始野性，也就是她的無意識。對周樸園的尖銳反抗也是出于這種“原始野性”。在這所大宅里，周樸園是不可動搖的君主，所有人都對他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只有她，敢于輕蔑地對待他的圣旨，敢于說：“不，我不愿意！”繁漪極端、徹底，敢愛敢恨，有那種可以摧毀一切的原始的“蠻力”。從一開場時“喘不過氣來”的郁熱和壓抑，到最后的不顧一切的“報復(fù)”，一種“雷雨”式的渲泄，她的情緒心態(tài)始終與作品的氣氛融為一體。繁漪也明白與周萍的關(guān)系是不正當(dāng)不道德的，反復(fù)強調(diào)“屋子里鬧鬼”，但她又冒天下之大不韙，努力維系著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這是因為她的無意識已覆蓋了她的有意識，表現(xiàn)出她的真正渴求。度過了“有秩序”的十八載，從心理的落差來分析，一個女人最風(fēng)華正茂的時期葬送在這了，何況是“陪著這個閻王”，還為他生了兒子，做為正常的女人來說，誰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她愛周萍，愛的方式是“不顧一切”——沖破倫理道德的束縛，不惜放棄以至褻瀆在傳統(tǒng)中被視為最神圣的“母親”的尊嚴(yán)，權(quán)利，赤裸裸地要求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情欲與性愛，實在是驚世駭俗，震撼人心;而一旦她對周萍徹底失望，這種銘心的愛立即化為刻骨的恨，她不能容忍愛人和情敵的比翼雙飛，她寧愿親手將所愛的人撕碎、毀滅?！八纳豢椫顨埧岬膼酆妥畈蝗痰暮??！碑?dāng)不顧一切的追求和反抗都無濟于事，她那最殘酷的愛終于化為最不忍的恨，她那無所顧忌的野性，如狂風(fēng)暴雨席卷而來。午夜兩點，她當(dāng)著兒子周沖的面，喚來老爺周樸園，吵醒了仆人，將骯臟殘酷的真相公諸于眾。在這樣一個新舊滲半的女性身上，作家有意識地強調(diào)了“原始的野性”，而點燃這一野性的火種，就是五四時期所有年輕人都向往和渴望的“愛情”。蘩漪的性格，導(dǎo)致她的行為陷入了一個怪圈，在自我的小圈子里，越是渴望自由幸福，越是得不到自由幸福，她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解決問題的途徑，等待她的，必將是悲劇性的毀滅。

繁漪正是那個年代里唯數(shù)不多的個性派女性的代表，即使在成為封建婚姻的犧牲品后，仍敢于沖破封建綱常，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拔也皇侵軜銏@的妻子，我不是周沖的母親！”她就是這樣一個敢于大膽釋放自己的女性，比起處在那個時代許多把自己的一生歸于命運安排的女性來說，她的確勇敢得多。她不屈服于命運，她敢于大膽追求。正是這，才把她與那些默默忍受政權(quán)、族權(quán)、夫權(quán)，神權(quán)的一大群婦女區(qū)分開來，顯出一絲耀眼的鋒芒。她追求的是一種純的愛，一種不考慮任何東西的最大限度的感情揮灑。這是一般女子特別是封建女子所難以做到的。

繁漪是迅急的雷雨，打破了這個封建古老專制家庭的死寂，是閃亮的刃首，刺破了漠漠長空的黑暗，是耀亮蒼穹的閃電，旋即消逝于天際，卻早已照亮專制與罪惡合織的黑暗。無可否認(rèn)繁漪的悲劇命運的深刻性，它從一個側(cè)面揭示了這個家庭和社：猶如一個封閉禁錮的黑匣子，人性被扭曲異化，美的心靈被扼殺窒息?！袄子辍钡氖澜?，是一個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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