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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蘇新作《說的都是一個人》(刊于《作家》2018年第1期)依然延續(xù)著他的敘事風格,使讀者在輕松的閱讀中收獲快感、引發(fā)深思。
小說講述的是兩個掃墓人之間的對話,從而引出話題中的那個人物。內(nèi)向自卑少言的柴禾和話嘮萬元一起到油菜坡掃墓,途中萬元不停地講著油菜坡人龔喜的故事,一個講,一個聽,講者口若懸河,把龔喜的故事講得栩栩如生,津津有味;聽者瞠目結(jié)舌,沒想到龔喜會有這么多傳奇,會有這么多故事。虐子、好色、家暴……萬元嘴里的龔喜形象,在柴禾心里產(chǎn)生了復雜的情緒。掃墓返回時,當?shù)弥徬彩遣窈痰睦媳頃r,萬元嘴里的龔喜卻是另一番形象:愛子如命、尊重女性、體貼妻子……同一個人講故事,故事里講著同一個人,一前一后,因為有著老表這個特殊的身份支撐,使小說情節(jié)發(fā)生了拐點,小說人物也由此生出了兩個版本、兩種形象。
現(xiàn)實生活中,經(jīng)常會遇到柴禾、萬元和龔喜這樣的人,高貴也好,卑微也罷,富有也好,貧窮也罷,在各自的內(nèi)心深處,都會遇到萬元這樣的人,都會出現(xiàn)龔喜這樣的形象。
《說的都是一個人》載于《作家》2018年第1期
第一,每個人都存在于別人的世界。人總是存在于社會交往中,總要與人打交道,與人交流。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存在著那部分為別人而活的自己。有時想做一件事情,你會考量別人怎么說、怎么評價?會造成什么影響?有時某個人出現(xiàn)了意外,你會惋惜,或者痛心,甚至挖苦、嘲笑。這都是習以為常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存在于別人的世界,就像這篇小說中龔喜存在于萬元和柴禾的心中一樣。前不久,看到一個故事《牛是怎么死的?》:牛辛苦了一天從田里回來,對狗說:“伙計,我今天真夠累的,明天真想休息一天?!惫纷吡撕髮ω堈f:“牛說他今天特別累,明天要休息一天?!必垖﹄u說:“主人給牛的活太累了,牛可能不想干了?!彪u反過來對豬說:“牛說主人給他的活太重太多,不想干了,可能要去重找個主人。”女主婦去給豬喂食的時候,豬對女主婦說:“牛說主人給他的活太多太累太重,不想干了,想去找別的主人。”女主婦在晚飯上對男主人說:“你的牛背叛了你,要去跟別的人干?!蹦兄魅耍骸懊鎸Ρ撑颜撸瑲o赦?!本瓦@樣一頭牛就死了。人也一樣,每個人在別人的世界有好有壞,有貶有褒,有正義,也有邪惡……這都是正常的。就像文中的龔喜,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人物性格。如上坡時寫到:“龔喜卻并不珍惜沙罐。萬元陡然口氣一變說,他對沙罐總是開口就罵,伸手就打,壓根兒沒把她當人。柴禾一愣問,他為什么會這樣?萬元說,主要是龔喜沒有人性,完全是個畜生。”下坡時:“柴禾皺著眉頭問,龔喜為什么會突然對沙罐好?萬元說,他晚上不能陪沙罐做那個事,覺得對不起她。更主要的是,龔喜害怕沙罐跟他離婚。柴禾問,沙罐后來沒和他離婚吧?萬元說,沒有,因為龔喜對沙罐越來越好?!爆F(xiàn)實生活中,在別人嘴里,我們都可能是小說中龔喜這樣的人。記得有一句很霸氣的話:“如果你有眼睛,就別從別人嘴里認識我。”大意是說請你睜開雙眼看清真實的我,不要道聽途說了解我。
第二,人具有兩面性。每個人都是有兩面性的,在心靈深處,總會伸出一只小手,這并不代表邪惡,而是每個人內(nèi)心里都會有一個小空間,會考慮很多事情,會裝下很多心事,只不過有些人掩藏住了,有些人表現(xiàn)出來了。兩面性和兩面人是兩個概念。兩面性是人的本質(zhì)屬性,因為是人都會有思想,都會有行動;兩面人卻是不受人抬愛的,甚至是被人抨擊的。回到小說中,萬元這個人其實是有兩面性的。文中有段文字這么表述:“在龔喜的石頭屋前停留了十分鐘左右,柴禾和萬元便轉(zhuǎn)身開始下坡。柴禾說,上坡差不多走了近兩個小時,下坡應(yīng)該會快一些。萬元卻沒吱聲,顯得心事重重。你怎么啦?柴禾問。萬元出一口長氣說,你上坡的時候,就應(yīng)該把你和龔喜的關(guān)系告訴我的。柴禾說,沒必要??!萬元說,怎么沒必要?要是我早曉得龔喜是你的表弟,我咋會一路上都說他的壞話呢?柴禾說,有啥說啥,實事求是,我又沒怪你。萬元停了一下說,其實龔喜也并非像我上坡時說的那么壞。事實上,他身上也有許多好的東西?!边@段文字是一個很好的鋪墊,也是一個很好的轉(zhuǎn)折,它為龔喜這個人物的真實形象埋下了伏筆。龔喜究竟是虐待兒子、偷看女人洗澡、刮掉妻子下身的體毛之類的反面人物,還是愛子如命、尊重女性、體貼妻子的完美形象?萬元的兩面性給龔喜這個人物形象也帶來了兩面性的可能性。讀者更愿意相信:通過萬元的前后講述,龔喜更像一個既好色又尊重女性、既愛家又自暴自棄的農(nóng)民形象。小說的精妙就在于老表二字的出現(xiàn),他使龔喜這個人物在邏輯支撐下,前后出現(xiàn)反差,而這個反差,恰恰就是人物的真性情,這樣一正一反的敘述,使得龔喜這個人物更加飽滿,更加生動自然,更加有力量,這恐怕正是作者努力刻畫的人物形象。
第三,“說的上話”是人與人的最大信任?!墩f的都是一個人》,主要是萬元一個人在說,一個人在講述。顯然,萬元和柴禾因性格的異同,還沒有建立一種平等的交流關(guān)系,也沒有實現(xiàn)最大的信任度。這從作者的表述中可以看出:“柴禾不敢相信萬元的話,雙眼頓時鼓得圓圓的,目光也一下子拉直了,久久地盯著萬元。萬元連忙解釋說,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說的都是實話。龔喜的確心狠,不僅心狠,而且手辣,簡直一點兒人性都沒有。打從他老婆跟天麻販子跑了以后,他就開始盼啞糊死了。多虧龔喜的老媽心腸好,早晚看護著啞糊。如果不是有他老媽,啞糊肯定早就死了?!比f元竭力繪聲繪色地講著龔喜的故事,講得眉飛色舞,他只是覺得好玩,覺得有趣,覺得可以打發(fā)沿途的沉悶。柴禾是個旁聽者,因他與龔喜有著這層老表關(guān)系,所以認真地當聽眾。嚴格地講,萬元和柴禾的信息是不對稱的。劉震云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深諳著這樣的道理:“人與人能不能對上話,對的話能不能觸及心靈、提供溫暖?說的上話、說貼心話、溫暖靈魂的朋友有多少?”從這個層面講,萬元和柴禾之間并非說的上話,這就給小說渲染了一種環(huán)境,一種一頭熱一頭冷、一個主一個次、一個無意識講一個有意識聽的輕松環(huán)境。作者正是在這種環(huán)境的襯托下,講出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從而有了兩個版本的龔喜,有了見風使舵的萬元,這正是小說的立意,也是曉蘇的高明之處。
第四,兩個龔喜是同一個人。曉蘇的油菜坡人物,具有唯一性和獨有性。不管是酒瘋子袁作義、《花被窩》中的秀水,還是留在家里的男人光泰……這些帶著油菜坡標簽的人物,個個鮮活生動,有血有肉,活靈活現(xiàn),要么“瘋”到了極致,要么“傻”到了家,要么“壞”到了骨子里。這些人物在曉蘇的筆下,不是干巴巴寫出來的,而是活蹦亂跳跑出來的,一個個人物帶著泥土的芬芳,沐著田野的春光,伴著鄉(xiāng)間的粗野,仿佛只有油菜坡才有這樣的人物。就像文中的龔喜,整個油菜坡最喜歡戴挎筒子的人。用萬元的話說:他一年四季都戴,晚上睡瞌睡也不取。這么古怪的一個人,肯定是個傳奇人物,肯定有很多故事。于是,萬元嘴里的龔喜出場了,一個恨不得兒子早點死、爬樹偷看女人洗澡、用開水燙媳婦下身的龔喜,一個視兒子如命、好色卻懂得尊重女人、為了媳婦快樂痛苦自己的龔喜,兩個版本的龔喜,說的是同一個人,講著不同的故事,甚至永遠也講不完?!霸陔s貨鋪門口等班車時,萬元和柴禾還在繼續(xù)說龔喜,好像他是一個永遠也說不完的人。”這就是油菜坡人物的獨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