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瓊

摘 要： 《紅樓夢》是公認的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其內容豐富，內涵深刻，里面刻畫的人物形象豐滿，栩栩如生，使用的語言非常符合人物的性格，并適合當時的情景。本文以第六十一回中的平兒的語言為例，討論言語行為的特點，主要是以言施事行為的特點。

關鍵詞： 言語行為 以言施事行為 平兒 語用分析

一、理論綜述

奧斯汀[1]的言語行為理論主要討論人們是如何使用言語做事情的。他認為，語言是重要的交際手段，說一句話就代表做一件事情。人們在某種情況下說出來的一句話，代表了說話人的態(tài)度，并會產生一定的后續(xù)影響。在具體語境中，話語有兩種功能，第一，實施某種功能，即說出這句話來是為了表達某種意思，發(fā)表某種看法或者意見。實施這種功能的句子叫作施為句。這種句子無所謂真假。第二，陳述或描述信息。實施這種功能的句子叫作非施為句，它只是純粹地對事情進行描寫。這種句子有真假值。在特定語境中，每一句話都或多或少地有第一種或第二種功能。因此，言語行為的語用功能非常明顯。

奧斯汀提出了著名的“言語行為三分說”。他把說話分成了三個層次：以言指事，即說話人通過發(fā)音器官，用正常的發(fā)音方式，說出了一句用來交流的話，完成了說話這個動作，如：“你好，我叫喬治?！币匝孕惺拢凑f出這句話，就等于做成了一件事?！澳愫茫医袉讨??！钡囊匝孕惺碌囊饬x在于，說話人對別人進行了自我介紹；以言施事，說話人說出來的話會對說話人、聽話人和其他人帶來某方面的某種影響。“你好，我叫喬治?！钡囊匝允┦碌囊饬x在于，現(xiàn)在大家認識了這個叫喬治的人，以后可以與他進一步發(fā)展友誼。

二、研究內容

本文使用的語料是《脂硯齋全評石頭記》，共八十回，東方出版社2006年5月第二版。研究內容是第六十一回內平兒處理玫瑰露時的言語行為。本文只討論本回內平兒直接使用言語行為進行交際活動的語料，不討論平兒使用肢體語言進行交際活動的語料，也不討論其他人轉述的平兒的語料。

三、平兒在第六十一回內的語料內容研究

《脂硯齋全評石頭記》東方出版社第六十一回的題目是：投鼠忌器寶玉情臟，判冤決獄平兒徇私。內容大概是由于老太妃薨，賈母和王夫人入朝隨班不在家，鳳姐生病，不太主事，家里仆人之間鬧起來。彩云偷了太太的玫瑰露給環(huán)兒，平兒跟寶玉商量后，向彩云說明情況，同時寶玉替彩云接下了偷東西的罪名。整個過程中，平兒表現(xiàn)出了高超的談話技巧。

（一）平兒的言語行為

第一部分，平兒到寶玉房里找襲人問玫瑰露的事情。晴雯說太太那邊的露肯定是彩云偷了拿給賈環(huán)了。平兒笑道：“誰不知是這個原故，但今玉釧兒急的哭，悄悄問著他，他應了，玉釧也罷了，大家也就罷了。難道我們好意兜攬這事不成！可恨彩云不但不應，他還擠玉釧兒，說他偷了去了。兩個人窩里發(fā)炮，先吵的合府皆知，我們如何裝沒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人，又沒贓證，怎么說他?！盵2]

平兒對于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主要反映在以言施事行為方面。她說得很明白：第一，太太房里的露，大家都知道是彩云拿去給環(huán)哥兒的。彩云是環(huán)哥兒的丫鬟，喜歡環(huán)哥兒好久了，環(huán)哥兒用的東西向來不如寶玉用的，這次趁老太太、太太不在家，彩云偷拿了玫瑰露這種好東西給環(huán)哥兒吃，也可以理解。但是彩云害怕承擔責任，不肯承擔小偷的罪名，拒不承認，栽贓說是玉釧偷的，因此作為當家的鳳姐的得力助手，這件事情平兒是一定要查的。這里說明平兒對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因果關系是一清二楚的。

第二部分，寶玉說這件事情他來應，他就跟太太說是他干的。襲人不愿意，說太太會責怪寶玉不懂事。平兒笑道：“這也是件小事。如今便從趙姨娘屋里起了贓來也容易，只怕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別人都別管，只這一個人豈不又生氣？我可憐的是他，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p>

這里的以言施事行為也比較明確。既然是送給環(huán)哥兒的，那在趙姨娘房里肯定能找到。趙姨娘在《紅樓夢》中是一個負面角色，自己不懂事，養(yǎng)的兒子賈環(huán)也不受老太太和太太待見，身邊也沒有幾個人喜歡他們兩個人的。但是偏偏又是這個趙姨娘，生了個又聰明又識大體的女兒三姑娘探春。探春的為人，基本上沒人不喜歡的，只是礙著生母趙姨娘，不好表現(xiàn)出來。連鳳姐都說：“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只可惜他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子里?！盵3]平兒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充分考慮了三姑娘的感受，不想因為一個彩云一個賈環(huán)傷害了探春。這是平兒心善的地方。

第三部分，平兒又笑道：“也須得把彩云和玉釧兒兩個孽障叫了來，問準了他方好。不然他們得了益，不說為這個，倒象我沒了本事，問不出來，煩出這里來完事，他們以后越發(fā)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币u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個地步兒。”[4]

事情辦總還是要辦的，但是辦事方法也非常重要。一邊要不傷害好人，另一邊，也不能讓寶玉白白替人承擔了罪名。要讓辦錯事的人（彩云）知道，你辦的錯事已經查清楚了，但是為了不傷害另一個人（探春），有人（寶玉）替你承擔了責任，但是你要心里清楚，你辦的錯事我這里已經知道了，這次原諒你，以后不要再犯這種錯了。這里是平兒堅持原則、辦事有方法的地方。

第四部分，平兒便命一個人叫了他兩個來，說道：“不用慌，賊已有了?！庇疋A兒先問：“賊在那里？”平兒道：“現(xiàn)在二奶奶屋里呢，問他什么應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他偷的，可憐他害怕都承認。這里寶二爺不過意，要替他認一半。我待要說出來，但只是這做賊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個姊妹，窩主雖是平常，里面卻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因此為難，少不得央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如今反要問你二人，還是怎樣？若從此以后大家小心存體面，這便求寶二爺應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別冤屈了好人。”

這里是另一種以言施事行為。這段話的意思是：1.我已經知道這件事是誰干的了。2.我不想傷害我素日的好姐妹，我希望她自己出來承認這個錯誤。3.這件事一旦事發(fā)，還會傷害另一個人，現(xiàn)在我不希望這個人受傷害，所以我不會深究。4.現(xiàn)在寶二爺已經同意承擔這個責任，不需要你來承擔責任了，你認個錯就可以了。5.如果你不愿意認錯，那就公事公辦，到時候你自己受到的傷害會比現(xiàn)在更大。這段話說得有理有利有節(jié)，既照顧了犯錯的人的面子，又保全了想保全的人，還間接表明了自己已經知道事情的始末，現(xiàn)在的選擇權已經回到了“你二人”手中，就看你們怎么做了。endprint

第五部分，彩云承認錯誤，要去王夫人那里自首。平兒襲人忙道：“不是這樣說，你一應了，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那時三姑娘聽了，豈不生氣？竟不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且除這幾個人，皆不得知道，這是何等的干凈。但只以后千萬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等太太到家，那怕連這房子給了人，我們就無干系了?！辈试坡犃?，低頭想了一想，方依允[5]。

這里的以言施事行為就完全是考慮事件事情的結果，不過話語的第二層意思更加明顯。它就是勸彩云不要去王夫人那里自首。它的言后行為只有一句話：“彩云聽了，低頭想了一想，方依允?！边@是平兒和襲人為彩云考慮后做的選擇，彩云本人當然不會拒絕。這里就是比較直白地對聽話人說出為她考慮的事情，對她有利的事情，讓她選擇接受。這也是在對話中比較好的一個策略，在事情進行過程中陳明利害關系，讓聽話人自動選擇自己接受，感念說話人的情義，而且說話人在這件事情上還明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聽話人在以后的生活中做事小心，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第六部分，林之孝家的以為五兒的娘被趕出了廚房，介紹另一個女人來接管，辦好了以后來回平兒。平兒笑道：“太派急了些。如今的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連前兒太太屋里丟的也有主兒。是寶玉那日過來和這兩個孽障要什么的，偏他兩個人慪他玩，說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寶玉便瞅著他兩個不提防的時節(jié)，自己進去拿了些什么出來。這兩個孽障不知道，就?；帕恕Ｈ缃駥氂衤犚妿Ю哿藙e人，方細細的告訴了我，拿出東西來我瞧，一件不差?！麄兯角楦飨鄟硗?，也是常事。前兒兩簍還擺在議事廳上，好好的原封沒動，怎么就混賴起人來？等我回了奶奶再說?！?/p>

這里說的是如何把事情的處理結果通知大家。在這里，平兒的話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第一句話“太派急了些”。這是對林之孝家做的事的一個評價。在沒有匯報各級領導的情況下，林之孝家的自作主張，直接把接替五兒娘的秦顯派到廚房，并任由秦顯分發(fā)各種禮物，給秦顯造成較大財產損失，這是林之孝家的做事不周。首先，平兒對林之孝家的進行了批評。但由于平兒也不想得罪林之孝家的，因此批評得比較溫和。第二部分，從“如今的這事……”到“一件不差”。這里是平兒把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拿來說給林之孝家的。作為內部小頭目，林之孝家的需要知道這個結果，好能進一步決定以后怎么辦，也好能就這個事情通知其他人，讓其他人知道一個能心悅誠服的結果。最后一部分，從“他們私情各相來往”到“等我回了奶奶再說”是半批評半嚇唬，責備林之孝家的和家里其他仆人在還沒有得到確切結果的時候就把事情隨便往外說，要林之孝家的轉告家里其他仆人不要亂說話、亂傳話。

第七部分，把這件事情匯報鳳姐。鳳姐想把太太屋里的丫頭都抓起來，讓墊著瓷瓦子跪在太陽地下，不給茶飯，什么時候招認什么時候給飯吃。平兒的態(tài)度是：“何苦來操這個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里操上一百份心，終久咱們是往那邊屋里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趁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到也罷了?！盵6]

這里是平兒把事情匯報給鳳姐，鳳姐擺出當家人態(tài)度之后平兒勸她的話。平兒在這里表現(xiàn)出了對鳳姐的關心和愛護。這里有這樣幾點：1.這件事情比較小，沒有必要上綱上線上刑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可以了。2.鳳姐和平兒終歸是刑夫人那邊的人，寧府的人，只不過暫時在榮府理事，以后還是要回寧府的。3.治家規(guī)矩太嚴，會招下人怨恨。4.自己身體不好，應該好好休息。5.身體不好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經常想著治理家里各種事務累的。6.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調養(yǎng)身體，家族里發(fā)生的小事就不要太過追究了吧。平兒在這段話里表達了對處理家事的意見：1.小事不需要管太嚴的時候就不要管太嚴，畢竟以后還要靠這些下人辦事，懲治太過嚴厲，下人心里不痛快，是不會好好為主子辦事的。2.鳳姐在榮府只是幫忙而已，不過多幫了幾年，過些年還是要回寧府去，榮府的事情，不能真的想怎么辦就怎么辦。3.對下人好一點，對自己好一點，別太嚴苛，對大家都有好處。到這里，整個事情完結。

（二）給讀者的啟示

平兒的語言行為值得研究。整個事件給我們的啟示如下：

首先，在事情剛一發(fā)生的時候，要在盡量短的時間內盡快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能長時間地被蒙在鼓里。這對事情的后續(xù)發(fā)展、當事人和相關人士對事情的各種處理都有好處。

其次，事情進行中要分析整個事情的利害緣由，搞清楚關竅，知道找誰處理、怎樣處理肯定能解決掉這個事情。同時進一步分析，在這種情況下，用這種方法處理這件事，會有怎樣的結果。結果中好的一面是什么，壞的一面又是什么。如果采用這種處理方法，那么會讓哪些人受益，哪些人受傷。在這些人中間，哪些人是應該負責任的，哪些人是無辜受株連的。還要想想，自己關心的人，自己在乎的人，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中受到傷害。如果會受到傷害，那么怎么能把這種傷害降低到最低程度，或是不受傷害。決定了這些，再想下一步。

再次，要想到如何給事情結尾，如何向別人交代這件事情。要考慮在跟別人提及的時候用什么樣的語言能簡潔明了地交代清楚這件事，并讓人信服。同時恩威并施，并考慮怎么能讓事情的發(fā)展有一個簡單而不失體統(tǒng)的結果。

最后，在向上級匯報結果的時候，要把上級的顧慮考慮在內，但同時也要提出自己的意見，最好能照顧到上級的內心顧慮，把顧慮細化，一條一條解決，使自己的意見得以實施。上級當時可能不說什么，但你的分析和語言會給他帶來發(fā)自內心的贊賞。

四、結語

平兒的語言和她的行為方式非常有技巧，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她的態(tài)度、語言及施事行為給事情的處理帶來了非常理想的結果。如果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學會使用她的說話方式和處事方法，就會給我們的辦事和人際交往帶來很大的好處。

參考文獻：

[1]Austin， J. 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M].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5.

[2][3][4][5][6]脂硯齋全評石頭記[M].東方出版社，2006.5：718，657，718，719，72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