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0月周培源、李琦一行從美國大學考察沒回到北京時,全國留學生統(tǒng)考成績匯總已經(jīng)整理成表格,可以確定錄取了。從10月25日起,教育部外事局出國處的干部們,主要根據(jù)統(tǒng)考成績、業(yè)務考評和考生登記情況,從考試基本合格者中首先選出700至800人的赴美國留學名單,再從中選拔出成績最為優(yōu)異的50人,作為第一批留學生派往美國。然后確定赴聯(lián)邦德國的第二批留學生名單。
當時沒有計算機,出國處也沒有中文打字機,數(shù)千人名單主要由王東禮執(zhí)筆手抄,幾乎磨破他的手指。
首先向美國派遣留學生主要考慮兩個因素,一是認為美國的高等教育水平特別是自然科學教育水平最高,接納留學生能力最強;二是在前期派遣留學生談判中,中國和美國的接洽最頻繁、最深入,已經(jīng)打下良好基礎。另外,鄧小平本人有明確意見,首先向美國派遣留學生。最先確定的,自然是最優(yōu)人選。
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中美建交談判進展大體順利,可望年底前宣布正式建交,屆時會宣布鄧小平將訪問美國。在恰當之機向美國派遣第一批留學生,是對中美建交和鄧小平派遣留學生決定的積極呼應。這樣一來,連選拔帶派遣,滿打滿算就只有兩個多月了。確定名單后,還有集中培訓、辦理簽證、購買機票等一系列繁瑣事務,一個環(huán)節(jié)脫落,全盤必受影響。
教育部出國處的干部們提出,一是要選拔成績最好的考生去美國,二是在成績優(yōu)秀的前提下,縮小選拔范圍,盡可能先從北京、上海、天津這三個大城市的應試者中選拔,以便集中起來,進行出國培訓。
全國統(tǒng)考成績恰好證明,正是這三大城市考生整體成績最為突出,尤其是北京考生成績優(yōu)異,其中又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科學院參試者的成績上佳。
參加遴選工作的郭懿清回憶說,為選定這50人的名單花費了不少力氣,是瞪大了眼睛挑出來的。不能說這50人的成績是最拔尖的,至少可以說,在全國統(tǒng)考人員中,他們的成績都非常出色,專業(yè)水平尤為突出,大部分人外語成績基本過關。
郭懿清說:“這個名單產(chǎn)生以來,我關注這些名字整整30年,好等待歷史的驗證?!?/p>
50人名單中:北京大學11人,清華大學9人,中國科學院 (包括北京分院)、國務院各部委15人,北京其他大學5人,北京工廠2人,上海4人,天津兩所大學4人。
上述人員中,有中共黨員14人。崔國文是團員,雖已超齡,但還沒有辦理退團手續(xù)。
50人中,擔任大學教研室副主任、黨支部書記、副所長職務的6人,工程師1人。除幾個是副教授外,他們大都是大學講師、助教,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實習研究員和工廠技術員。這是“文革”十年停止了職稱評定和晉升帶來的結果。
在學科分布上,50人全部集中在理工農(nóng)醫(yī)學科,其中理科29人 (58%),工科18人 (36%),醫(yī)科2人 (4%),農(nóng)科1人 (2%)。理工科共計94%,占絕對多數(shù)。其中有些人從事新興學科的研究:4人研究計算機科學及其應用,2人研究生物遺傳學,另有4人從事材料科學、激光、中高能核理論、實驗重離子物理研究。這個學科布局與1978年3月召開的全國科學大會所確定的重點科研領域基本吻合。
首批赴美學者中,重點高中現(xiàn)象非常突出。
觀已知案例者的學歷列表可見,他們都出生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戰(zhàn)爭年月,小學上得五花八門,不少人隨著父母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有的人是在家中接受啟蒙教育的。他們在少年時代,未必都顯現(xiàn)出過人的聰明或天賦。
如同千流歸海,不管在哪里上小學和初中,重點高中卻是他們這個群體的共同指向。已知42人中,除華僑陳偉朱在印度尼西亞所上高中未知詳情外,余者都是著名高中的畢業(yè)生。
知名 (重點) 高中,名師垂教,教學相長,桃李芬芳,是眾多學子學業(yè)事業(yè)成功的重要條件。本文作者和多位首批赴美學者認真討論這個命題,他們普遍認同自己的高中教育,認為高中學習對他們的一生至關重要,否則他們就難以考入中國最優(yōu)秀的大學。
教會學校現(xiàn)象也十分突出。42人案例中,至少11人有教會學校背景,而且這11人中的9人曾在上海就讀于教會學校 (中學)。首批赴美學者中英語最好的群體就來自教會學校。
教會學校特別重視英語、法語、德語等外語教學。不可否認,就讀于教會學校的青少年中,有些人崇拜西方文化。但在另一方面,教會學校的教育思想比較活躍,師生享有較多自由。同時,也由于更為經(jīng)常地直接感受某些外國勢力在政治、宗教、種族上的偏見的刺激,教會學校師生較易觸發(fā)民族反抗情緒乃至產(chǎn)生革命思想。中國近代史上,歷次反對外國侵略、主張民主革命的運動,都有相當數(shù)量教會學校師生的積極參加,是確定無疑的。
教會學校的辦學資金比較穩(wěn)定和充裕,師資通常較好,辦學質量高,由此培養(yǎng)出大批優(yōu)秀人才,這也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新中國成立之后,對教會學校采取了全盤否定的方針。如果說,在20世紀50年代初很短的時期內(nèi)全部停辦教會學校,尚屬大勢所趨,但對待教會學校培養(yǎng)出的人才采取普遍懷疑、不加信任的做法,則脫離實際,也阻礙了那些優(yōu)秀人才發(fā)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即以本文所列42個案例來看,這11位曾經(jīng)的教會學校就讀者,都是忠誠的愛國者、敬業(yè)的科技工作者和教授,他們從美國學成歸來,都投身于改革開放大業(yè),均有積極貢獻。事實上,正由于教會學校扎實的英文教學,這11人的英語水平較高,使他們在美國的學習順暢,學習成效更加顯著。
列表綜合考察首批赴美學者的成長地域可發(fā)現(xiàn),42人中的絕大部分出生和受教育于中國東部沿海地區(qū),僅吳如山1人在中部的河南接受中學教育,畢業(yè)于西安的西北大學。
考察42人案例,其中出生在上海,或在上海接受中學或大學教育者達20人,還有一些則是在蘇南、浙北完成中學教育的。
這充分說明,20世紀中葉,以上海為中心,以蘇南、浙北為輔翼的長江下游,是中國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地區(qū)。良好的經(jīng)濟條件推進了教育事業(yè)發(fā)展,有利于人才的成長,形成了“江南人才”群體。
總之,這份首批赴美學者名單包含了許多重要的教育學信息,最具意義的是,這份名單,將中國教育史和留學史上令人難堪的記錄翻過去了。
1978年11月上旬最后幾天,首批50人赴美名單最終敲定,教育部發(fā)出錄取通知書。根據(jù)檔案可知,50名首批赴美留學人員的名單在1978年11月13日前確定,并向本人發(fā)出了錄取通知書。
教育部外事局于1978年11月16日發(fā)出赴美人員到京集訓的通知。通知用語帶著那個時代的特點,在新世紀讀起來恍若隔世。全文為:
關于首批赴美科技進修人員集訓的通知
[78]教局字782號
中國科學院、衛(wèi)生部、郵電部、二機部、農(nóng)業(yè)部、國家地質總局,北京市教育工作部、天津市文教組:根據(jù)國務院批準的[78]教學字652號文精神,經(jīng)研究,確定首批赴美進修的科技人員50名,于11月24日起在北京語言學院進行出國前集訓。請即通知本人屆時前往該院出國人員集訓辦公室報到(地址:北京市海淀區(qū)學院路15號)。現(xiàn)將有關事項通知如下:
(一)出國前集訓主要是進行思想政治路線教育。進修人員報到時,請帶 《毛澤東選集》 一至五卷,以及專業(yè)參考書和工具書(影印書不能帶)。
(二) 報到時須帶行政介紹信,請將黨的組織關系轉教育部政治部。攜帶一個半月的公費醫(yī)療費和糧、油票,不帶行李。
(三) 進修人員來京集訓,只是準備出國。望各單位做好他們的思想工作,以免因情況變化不能出國時,引起思想波動。集訓結束至出國前,不再安排探親。
(四) 請通知本批赴美進修人員,11月21日到北京語言學院集訓辦公室先辦理制裝手續(xù)。
附件:首批赴美科技進修人員名單 (50名)
教育部外事局
1978年11月16日
集訓工作由北京語言學院“出國留學生集訓辦公室”負責,這是1972年恢復派遣“語言生”以后成立的機構,負責人是沃守信。根據(jù)吳德炎夫人朱家初的日記記錄:
1978年11月,吳德炎接到通知,去北京辦理出國手續(xù)。11月12日至17日,吳德炎在北京辦理手續(xù) (填寫表格,大家一起到王府井“紅都”,各做兩套西裝、一件大衣)。18日回上海。
11月23日,吳德炎去北京參加兩星期的學習,主要由外交部人員介紹國外情況,其間又進行英語摸底測驗。12月7日吳德炎離開北京,8日回到上海。
12月23日,吳德炎正式接到通知出國,當日離開上海到京。
“文革”后期,“政治集訓”是出國留學生集訓辦公室的主要任務。然而“文革”結束后,沃守信的想法大大改變了。他認為,解放思想是大勢所趨,集訓出國留學生,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要改變。他向教育部領導請示,此番集訓,要辦理的事務很多,“有些政治問題能不能先擱置一下?”這個建議得到了原則性批準。
這次“出國集訓”不再設置專課“如何看清資本主義罪惡本質”和“如何抵制資本主義腐朽沒落的生活方式”,而是采用了類似于講座的方式,介紹美國教育、科研體制和有關專業(yè)狀況、美國文化和不同文化沖突的處理常識,還有出入境安全注意事項等。過去傳統(tǒng)集訓中要講的內(nèi)容也有,但比重大大下降。雖然來集訓的每個人都帶上了 《毛澤東選集》 一至五卷,但實際上并沒有安排專門課時來學習,也沒有傳統(tǒng)集訓中必講的單元—— 紀律課程。不過,關于“保密”的要求還是有的,“防止受資本主義思想影響”還是集訓中不時聽到的,但是重復的密度比過去下降了。
柳百成對集訓第一課的印象最深,因為主講教師告訴面前期待著出國的50個人:“即使現(xiàn)在,你們也不一定都能走,要做兩手準備,不踏上飛機不算走?!彼e出了例子,證明國際形勢瞬息萬變,一旦有事就可能導致出國延期甚至取消。
聯(lián)想起自己在20世紀50年代的清華生活中至少有兩次名列出國名單最后卻都未能成行的事,柳百成覺得講課老師說的有道理,因為父親“民族資本家”的成分并沒有改變,加上小弟弟在“文革”中被打成“反革命”的問題也沒有完全解決,都足以構成自己不能出國的理由。集訓期間的柳百成寫信告訴遠在上海的父親說,自己“有可能出國學習”。父親雖滿懷希望期待兒子赴美留學,但直到 《人民日報》 刊發(fā)了我國第一批留美學者赴美成行的消息,老人家才將一直吊起的心放將下來,這也證明小弟弟的問題和家庭成分沒有影響柳百成赴美留學的大事。
來自北京工業(yè)大學的王以銘覺得,集訓班的政治空氣柔和了。50名參訓者分為五個小組,北大和清華來的人多,各自成組。來自科學院各研究所系統(tǒng)的編成一個組,來自上海和天津的教師編為一個組,其余人員編作一個組,戲稱“雜牌軍”,為第五組,王以銘為組長,這是他進入大學以后擔任的第一個“官職”。在小組首次開會的時候,王以銘對大家說,在座的估計都不是黨員,“要不然不會要我這個非黨員來當組長”。但是現(xiàn)在他強調(diào):
“我們走到一起來了。”
教育部副部長李琦親自前來講話,言談中對座中年輕人期望甚殷,嘉許之情溢于言表。他語調(diào)高昂地告訴大家:你們被選拔出來,在“文革”中是經(jīng)受了考驗的。我有切身的體會。你們中間有來自協(xié)和醫(yī)院的吳寧醫(yī)生,“文化大革命”期間,造反派找我麻煩,我就躲到協(xié)和醫(yī)院住院去了。沒有想到造反派追到協(xié)和醫(yī)院來,就是要揪斗我。吳寧是負責我的醫(yī)生,她對造反派說:“李琦確實有病需要住院,你們不能隨便揪人。”結果就使我躲過一劫。
其實,當時即便是集訓教師對美國也所知不多。有一位教師告訴大家,美國的一切東西都很貴,大家出國的時候,要多準備肥皂和手紙,這是日常生活必需品。很多人聽從這個意見,真的在自己的行李箱里塞進了很多肥皂和手紙。
集訓辦公室為赴美留學人員順利成行而服務,負責為他們訂購機票,代領護照,辦理簽證,并且進行戶口注銷和糧油關系接轉、檢疫和體檢等,忙了個不亦樂乎。
出國學者們樂滋滋地來到王府井著名的“紅都”服裝店制作服裝。按標準每人可以做一套呢制西裝和一件雪花呢大衣,外加一雙黑皮鞋。結果每個人的服裝都同一顏色同一質地,這給他們后來一起參加宴會等活動時帶來不大不小的問題,引出了一連串笑話。
那天選擇衣料、量身定制的場面頗有幾分熱鬧。出國學者的夫人們也來到現(xiàn)場,幫助夫婿定奪禮服。吳葆楨醫(yī)生的夫人—— 著名京劇演員杜近芳也來了。“文革”中,杜近芳在現(xiàn)代京劇 (彩色電影) 《紅色娘子軍》 中扮演女主角吳清華,形象家喻戶曉。她的出現(xiàn)引起一陣小小轟動,匯聚起在場者的目光。
吳葆楨一進集訓班,就成為這個即將出國的留學群體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他48歲,是集訓班學員中年齡最大的,學術地位也高,是中國婦產(chǎn)科大家林巧稚的得意門生—— 極有聲望的婦產(chǎn)科專家、協(xié)和醫(yī)院主治醫(yī)生。
吳葆楨是安徽歙縣茶葉富商的后代,青年時代在北京度過,早年就讀于燕京大學醫(yī)預系,燕大關門后轉入?yún)f(xié)和醫(yī)學院。吳葆楨自幼聰穎,博覽群書,英語流暢,對中國古典文學的造詣也很深。他在少年時愛上了京劇藝術,是梅蘭芳的崇拜者。他還拉得一手好京胡,笛子也吹得十分動聽?;蛟S正是這個原因,在協(xié)和醫(yī)學院求學的吳葆楨看上了梅蘭芳的弟子—— 已在京劇舞臺上嶄露頭角的杜近芳,下決心追求。
他的追求別具一格。待到有杜近芳演出的時候,他買下劇場前兩排正中的座位,每個座位上放一束鮮花,自己則手執(zhí)一束坐在正中。演出尚未開始,這一著已使全場矚目。
他和杜近芳相戀了,而且彼此相約,若沒有相當?shù)某删筒唤Y婚,他們的戀愛延續(xù)了8年。
這中間還有插曲。青年時代的吳葆楨潛心醫(yī)術,對政治學習并不關心,甚至有些漠然。這使他受到了“懲罰”,雖然品學兼優(yōu),大學畢業(yè)時沒有留在北京,而是分配到沈陽的部隊醫(yī)院。他去了,良好的醫(yī)德和高超的醫(yī)術,頗受患者好評。但什么時候能夠回北京成家呢?這甚至成了對杜近芳戀情的考驗。
林巧稚醫(yī)生出面了。經(jīng)她協(xié)調(diào),吳葆楨在沈陽工作兩年后回到了協(xié)和醫(yī)院。吳葆楨感激不盡,也希望自己成為林巧稚那樣出色的醫(yī)生。
杜近芳藝名遠播,周恩來總理和夫人鄧穎超很喜歡她。吳葆楨的恩師林巧稚也熟悉周恩來,她將吳、杜兩人的婚事提到了周恩來面前。國家總理親自召來杜近芳,明確地說,在等待吃他們的喜糖了。周恩來一言九鼎,吳葆楨和杜近芳于1961年在協(xié)和醫(yī)院禮堂結婚,婚禮由梅蘭芳和林巧稚共同主持。正當吳葆楨事業(yè)上嶄露頭角之時,“文革”風暴襲來,吳葆楨跟著林巧稚受到?jīng)_擊。
好在吳葆楨醫(yī)術超群,源源不斷的患者等待他的治療,這使吳葆楨在“文革”中臨床機會不斷,他本人也始終堅持了學習和研究。他的英語之佳甚至在人才濟濟的協(xié)和醫(yī)院都出了名。
“文革”以后出國留學的機會來了,幸運果帶著必然性落到了吳葆楨醫(yī)生的手里。
出國集訓內(nèi)容有許多和出國簽證有關,集訓人員除了填寫“出國學習人員審查表”及所在單位填寫“出國進修生、研究生登記表”外,還需填寫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提供的若干簽證表格。這些表格密密麻麻,學者們都是第一次遇到。
行文至此,應該提到一位促成首批赴美學者成行的人,他就是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一等秘書唐占晞 (John Charles Thomson,約翰·查爾斯·湯姆森),他負責與中國教育部的郭懿清溝通,辦理中國赴美留學生事宜。
唐占晞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對中國古典文學有相當學養(yǎng)。1959年,年輕的唐占晞投身軍旅,成為一名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隊員,不久后到臺灣服役。在臺灣,他接觸到了“奇異”的中文,還結識了臺灣女友,后來成為他的妻子。
東方軍旅之行,使唐占晞立志學習中文,因此在退役后的1963至1966年,他就讀于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到臺灣師范大學中文系繼續(xù)進修中文。
學習中文,使他對亞洲事務格外關注。從臺灣結束兩年的學習回到美國后,他成為美國哈佛大學亞洲研究院碩士研究生,專門研究亞洲問題。1970年,唐占晞供職于美國新聞總署,隨即被派到臺灣,是美國新聞處駐臺官員。整個7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臺灣度過的。隨著“文革”在中國大陸的終結,隨著中美關系在“文革”之后朝著正?;姆较蚩焖侔l(fā)展,唐占晞的命運突然變化了。
1978年1月,正在臺北的唐占晞突然接到電報,要他到香港去,當時美國駐亞洲的大使工作會議正在那里舉行。電報要唐占晞去那里和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主任伍德科克見面。
在這之前,唐占晞從未見過伍德科克。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未來的工作要和中國大陸掛鉤了。
一切確如所想,伍德科克對唐占晞說,我已經(jīng)知道你是難得的中文人才,你是否愿意到北京?有這樣兩件事需要你,一是有幾個長期定居在中國的英美人,其中有美國人舒曼,還有英國人大衛(wèi)·柯魯克,都在中國的大學教授英文,他們來到聯(lián)絡處,希望得到新的英語教材。這屬于文化交流事務。
另外一件事關政治。伍德科克說,現(xiàn)在北京西單這個地方出現(xiàn)了很多大字報,涉及許多事情,我們需要一個懂中文的人,去閱讀這些大字報,好知道大字報說了些什么。
主要就是這兩件工作。伍德科克征求唐占晞意見:你愿不愿意到中國做這些工作?
這正是唐占晞期望的,他立刻回答:“我愿意?!?/p>
唐占晞于這年6月來到北京,擔任美國聯(lián)絡處新聞與文化參贊、一等秘書。當時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只有38個人,開始設在三里屯,很快搬到光華路17號。
唐占晞踏上古都北京的土地,與鄧小平?jīng)Q策向外國特別是向美國大量派遣留學生的一系列舉措是同步的。他接手留學生交流事務,與中國教育部外事局建立聯(lián)系,安排首批赴美留學生成行。
那時,在北京的美國人很少,國家教育部官員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但見到唐占晞時也感到很稀奇。唐占晞回憶最初幾次到西單附近大木倉胡同的情形,一走進中國教育部的傳達室,那里的人馬上會向他提出“三大哲學問題”:“你是什么人?你從哪里來?要做什么?”
“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一等秘書?!碧普紩劵卮?,同時遞上名片??吹矫?,看門人朝大樓里大聲喊道:“美國一秘來啦!”大樓里的人接著大聲喊:“美國一秘來了!”此起彼伏的傳遞聲,會一直響到唐占晞走進接待室才平息下來。
唐占晞回憶說,他那時有一個清楚的感受,就是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主任伍德科克對促進中美留學生交流,特別是對美國大量接收中國留學生持非常積極的態(tài)度,希望中國青年人去親眼看看美國。唐占晞本人也是如此,認定兩國青年的積極交流將使全新的美中關系呈現(xiàn)在世界面前。
唐占晞還說,1978年,中國突然決定派遣數(shù)千名學生前往西方國家留學,選拔派遣工作的壓力自然很大。其實在美方也一樣,對于馬上就要接收數(shù)以千計的中國留學生缺乏準備。
各自的困難都得自己解決。
唐占晞向中方說明,選拔出來將要赴美的中國學者要向美方遞交個人信息資料。美方規(guī)定,赴美訪問學者遞交個人資料辦理簽證時,需要有兩名教授或著名學者的推薦信。
中國教育部外事局官員不知道美國有此規(guī)定,眼下確認這個信息后,馬上要求集訓者尋請知名教授寫推薦信。
這件事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一是為國外所知的中國知名教授為數(shù)尚少,二來中國教授經(jīng)歷“文革”乃至更久以來的與世隔絕,早已疏于此道,不知道怎么寫這類推薦信了,這使得一部分人的推薦信怎么也交不上來。不過臨近出發(fā)時總算辦齊了。赴美簽證辦得非常順利,1978年12月26日首批赴美學者啟程。
(選自《1978:留學改變?nèi)松?中國改革開放首批赴美留學生紀實》/錢江 著 編/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7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