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桅
【摘要】民粹主義和反全球化的興起,讓西方制度危機活生生呈現在世人面前。從大歷史看,人類進入大轉型、大風險時期,西方制度缺乏真正的革新,難以適應世界之變,釀成“民主悖論”。從中觀歷史看,世界迄今未走出全球金融危機,西方國家普遍出現反全球化、反一體化現象,制度危機的經濟基礎在動搖。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不匹配,傳統(tǒng)政壇的左中右格局被打破。從短期或近歷史看,移民、宗教、一體化交織在一起,考驗西方的身份認同,民眾不再糾纏于精英政治的“政治正確”,而是借助新媒體不斷表達自己,釋放感性政治的威力。
【關鍵詞】制度危機 民粹主義 民主悖論
【中圖分類號】D033.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3.003
英國脫歐公投和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這些“黑天鵝”事件,一下子將西方制度危機暴露無遺。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成為高懸在西方政壇的兩把達摩克里斯之劍。歐洲一體化的核心理念——商品、資本、勞務、人員自由流通的歐洲大市場建設遭遇史無前例的沖擊。其結果是,歐盟機構“不受待見”,只能走點菜式一體化道路,再國家化成為趨勢。美國則上演了兩個總統(tǒng)的鬧?。禾乩势丈吓_前,就對奧巴馬的內政外交指手畫腳,擺出一副將美國政策推翻重來的架勢,讓世人困惑。
如果說前幾年的危機——歐債危機、烏克蘭危機,難民危機,都在倒逼和加強歐洲一體化進程,那么歐洲核心區(qū)選舉以及極右翼和反體制政黨的崛起,則正在終結歐洲多元文化社會,沖擊歐盟的核心價值觀,直接動搖歐洲現代政治文明成果。華爾街金融海嘯造成華盛頓政治海嘯,更讓美國失去西方和世界領袖的地位。
何以至此?本文從大歷史—中觀歷史—近歷史三大歷史維度,剖析西方制度危機的根源。
民主悖論折射西方資本主義制度危機
從大歷史看,人類進入大轉型、大風險時期,西方制度缺乏真正的革新,難以適應世界之變。英國國防部報告《2010~2040全球戰(zhàn)略趨勢》認為,2040年之前的世界都處于轉型期,未來數十年要面對的挑戰(zhàn)包括氣候變化、人口的快速增長、資源短缺、意識形態(tài)復蘇等,以及權力從西方向東方的轉移。
法治、民主、人權,這些西方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觀或不足、或過度、或異化,總體邊際效用日益遞減。精英脫離群眾,助長了民粹主義盛行,直接源頭在于新自由主義主導的全球化陷入窮途末路。民主悖論即是典型寫照。
丘吉爾曾斷言,民主是最不壞的政治制度。這既是西方政治自信的流露,也體現出西方政治的無奈。說自信,因為歐洲先于世界其他國家經歷了各種政治思潮和社會運動之滌蕩,最終選擇了民主制度,這是歐洲政治自信心與制度優(yōu)越感的源泉。歐盟議會的資深議員菲利普·赫爾佐格(Philippe Herzog)早在1999年寫的《為了歐洲民主的宣言》一書中就指出,歐盟諸國各不相同,但由于“共同的價值觀”才走到一起。他說:“這些共同的價值觀首先是基督教,接著是文化啟蒙,尤其是對民主的發(fā)明?!雹僬f無奈,一是因為民主制度只能避免最壞,無法追求最好。二是因為時過境遷,這個世界不再是西方一枝獨秀了。歐洲目前的困境,對此做了再好不過的詮釋。
如今,由于全球化的澳大利亞飛鏢效應,以及中國的崛起及其承載的唯一沒有被西方殖民的連續(xù)性最強的古老文明的復興,民主越來越呈現“壞”的一面。歐洲的境況是西方民主制度的一個縮影。今天的西方民主制度很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只是因為有祖上留下的家產,還可以繼續(xù)揮霍,但在這個競爭日益激烈的世界上,這種情況恐怕將越來越難以為繼。
美國的情形同樣如此,特朗普在獲得共和黨提名大會上直接喊出“不要政治正確性”的口號。美國《新觀點季刊》主編內森·加德爾斯說得很直白,西方民主制度屈服于“即時新聞”和“一人一票”的“短期暴政”,導致民粹主義泛濫,這種制度缺乏長期思考、策劃,缺乏持續(xù)統(tǒng)治的政治能力。西方應該好好考慮對自己的政治體制進行改革,否則全面走衰的趨勢恐無法逆轉。②
按照約瑟夫·熊彼特的說法,民主方法要取得成功,必須具備以下幾個條件:其一,是人的素質,即領導和管理政黨機器的人,選出來進入議會和升任內閣職務的人,應該有足夠優(yōu)秀的水平;其二,是民主自制,也就是自我克制,而要做到這一點,選民和議會必須在智力和道德水平上有相當高度。③今天,我們放眼歐美,不難發(fā)覺,真正具備這類條件的國家并不多。民主扭曲、錯亂的例子卻俯拾皆是。民主成為西方向外輸出政治休克療法、造成政治混亂的催化劑。
概括起來,西方民主存在三大悖論:
一是民主與生俱來的的悖論——三元悖論。即民主、自由、平等不可兼得。
二是民主運行過程中的悖論:名與實的悖論。經過幾百年來的運作,民主游戲化,甚至異化了,以民主之名背離民主之實。西方民主異化有三種形式:民粹主義、民族主義、民主功利主義。
三是民主在全球化時代的悖論:多元一體的悖論。全球化解構了西方中心論,導致西方的民主話語權旁落,只是出于政治正確性而高喊民主,而實際上西方正在反民主、反全球化。因為過去西方民主的成功是在白人、精英、理性至上的時代,簡單說來,是在西方中心的時代里運作的。如今在開放體系下,不是民主解構西方,就是西方在解構民主,以至于西方領導人紛紛感慨——多元社會已經失敗,多元與一體無法合一。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對歐洲民主的解構弱化平等,導致自由之濫觴,且美國熱衷于民主輸出,是造成民主悖論的罪魁禍首。歐洲為此遭受阿拉伯之春、難民危機、恐怖襲擊等不可承受之重。斯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一書中寫道:“民主是城里人的世界觀要求農民也具有同一世界觀的一種政治形式。”因為,“農民是無歷史的。農村處在世界歷史以外?!?“民主政治是金錢與政治力量的完成了的平等?!雹苊绹拿裰縻U?,尤其表現于基督教悖論,秉承民主—專制的二分法思維,行自以為是的民主霸權。美國學者米爾斯海默在《大國政治的悲劇》中對此做了很好的闡述,他寫道:“(美國人)認定美國是世界政治中的慈善力量,而把美國現實或潛在的敵人看成誤入歧途或胸懷惡意的麻煩制造者?!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