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對文本的解讀,探討了荒謬的看法的形成;“看法”使原本良善的人性瓦解、使虛偽人性膨脹,作用于人的自尊心主導人的心理和行為最終催生悲劇的問題。
關(guān)鍵詞:看法;尊嚴;悲劇
作者簡介:李瑩(1993-),山東臨沂人,青島大學2015級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作家作品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4-0-02
對余華的小說研究到目前為止,大體上從五個方面展開。一是對余華創(chuàng)作觀的探討;二是在先鋒精神與創(chuàng)作轉(zhuǎn)型領域;三是其作品暴力、死亡、苦難、欲望的表現(xiàn)世界;四是在關(guān)于余華“怎么寫”的文本形式研究;五是關(guān)于本土和外來影響層面。
其中他的長篇小說以及早期先鋒派小說的代表作被人們拿來反復研究和解讀。相比之下,他的《我膽小如鼠》并沒有受到太大的重視,的確,這篇文章似乎比起其他小說更有些溫情,這種溫情籠罩在余華不動聲色的氣質(zhì)之下。是以悲劇為基調(diào)但又刻意延遲、回避甚至排除主體的價值評判和感情滲透的。這篇文章沒有像先鋒小說的經(jīng)典作品那樣孤高,容易讓讀者在文章當中不迷失于某種技法,從而獲得直觀的閱讀與回味。
本文以“看法”對事實的歪曲為線索,分析這種歪曲對人的精神和行為帶來的導向性的影響,并最終指向余華的悲劇宿命意識。
一、“看法”的荒謬形成
正如余華所說,“人們總是喜歡不斷的發(fā)表自己的看法,這幾乎成了狂妄自大的根源”[1]。這篇小說就被余華用他一貫的“潛沉到現(xiàn)實平面以下”[2],不動聲色的冷峻手法表現(xiàn)出了荒謬的看法對人心理的極大影響和無可奈何的悲劇宿命。
主人公楊高在一開場就被老師冠以“膽小如鼠”,這種指謂在整篇文章中沒有受到任何懷疑。被指為膽小如鼠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不僅怕老虎怕狗,連女生都不怕的鵝他都怕。但是他對此毫不不抵抗。這種不抵抗來自一個孩子在種種未知面前往往不自覺地對老師和家長的崇拜。這種未經(jīng)證實的權(quán)威言論像是在楊高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種子,在之后的經(jīng)歷中,成了一種毋庸置疑的自我意識。他們說的都是對的,“我確實膽小如鼠,我不敢走到河邊去,也不敢爬到樹上去”[3]。這些事情本身是非常正常的性格表現(xiàn),但是被周圍的人嗤之以鼻,成了譏諷嘲笑的對象。在這種譏笑中,“我”的自尊心受到了踐踏。于是,所有的無聊的賭注和幼稚的炫耀變成了一種可怕的力量,像一把利劍一樣刺向了脆弱的人性尊嚴。
二、看法背后的事實
膽小如鼠的我是不是像眾人所說的那樣不堪呢。作者同樣不動聲色的用對話的形式向讀者闡釋著?!拔摇痹趶S里做最低賤的清潔工,不像其他人那樣遲到早退,是因為“我喜歡掃地,我喜歡將我們的車間打掃得干干凈凈”[4];我不去謀取利益,也不是因為膽小,是因為知足。作者自然是在表達一種現(xiàn)實的苦難與不公,但這是讓人無法回避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就像是魯迅所說的“微風起來,四面都是灰土”[5],那是一種身在其中擺脫不掉的境遇。作者在這一部分的寫作,讓人感受到一群醉心于茍且現(xiàn)實的無賴和一個內(nèi)心平靜的老實巴交的人的較量。包括同樣被他人譏諷的楊高的父親,人們嘲笑他“從來不敢罵別人,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不敢罵”,他們顯然無視了這個男人對自己家庭的愛和守護。
那么,所謂的強者又怎樣呢?以呂前進為首的一群人喜歡踐踏別人來獲得一種虛榮的享受和以粗野的暴力征服他人的快感。他們借弱者的猶豫和軟弱獲得自我肯定和其他旁觀者的崇敬,他們的自我意識比他們自身真實的狀況要膨脹的多。呂前占盡風頭、撈盡好處之后,寫了呂前進在雨夜被“膽小如鼠”的楊高抱住嚇得倉皇而逃。這不得不說是極具諷刺的一筆,刺破了所有虛妄的假象和被眾人承認和傳揚的謊言。
三、“看法”對良善人性的瓦解
當輿論的力量作用在原本安靜的良善之上,總會將這種美好引向一條自我毀滅的不歸路。楊高和他的父親都在這種無盡的恥笑中感到壓抑和折磨。“當父親坐在卡車里的時候,當他開著卡車在道路上奔跑的時候,他常常會將頭伸出窗外,對著外面試圖橫穿馬路的行人吼叫一聲:‘你找死!?!笨ㄜ嚱o了父親勇氣和力量,使得父親自信能夠迅速逃離現(xiàn)場,別人不能“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尖上”,不能“一把抓住他的胸口”,不能對他“破口大罵”[6]。于是父親在這種短暫的謾罵中找到了在輿論的譏諷中失掉的平衡,父親也把這種穩(wěn)妥的慰藉辦法交給了他親愛的兒子。于是,那些被精神上簡單粗暴的人和行為上簡單粗暴的人一同構(gòu)建的輿論終于在這里消解了原本安靜的善意。讀到這里,我不禁想起了被趙太爺打了不敢還手,只能去欺負小尼姑的阿Q。前面所述種種良善在這里似乎成了一種悖論。當楊高“渾身發(fā)抖”對著一個想橫穿道路的人“軟綿綿地喊出了一聲:‘你找死”,又看著這個人被甩遠之后使足了勁喊道“你找死!”[7]的時候,仿佛是一根粗大的化工廠排水管道插進了一汪清澈的池水,渾濁刺鼻的水涌進池中,肆意的擴散開來。
文明和良善的軟弱和不作為、不抵抗似乎在書中得到了作者無語的諷刺,但故事還沒完。作者用了更殘酷的辦法呈現(xiàn)出了文明和良善的作為與抵抗的結(jié)局。
一向老實巴交的父親,出于自己在兒子面前的尊嚴和他對兒子的愛,真的冒險去完成一個出自呂前進膨脹虛榮心的賭注。于是,悲劇發(fā)生了。一個惡作劇一般的賭注被又一群自視過高的野蠻人當成了借以維持內(nèi)心膨脹的契機。他們當著兒子的面徹底摧毀了一個父親的尊嚴,于是父親不再有所顧忌,搭上自己的生命挽回了自己的尊嚴。楊高在這里受到了他父親的教育,他也開始作為和抵抗,來捍衛(wèi)自己被無端踩在腳下的尊嚴。
他對呂前進的復仇猶豫而波折。美好的善意和野蠻的暴力在他心里對抗了一番。但其結(jié)果依然沒能逃脫任人宰割的命運。
四、逃不出的悲劇怪圈
有人將這一部分解讀為作者對楊高的猶豫和軟弱的諷刺,在我看來,這更像是繞不開的悲劇,抵抗是悲劇,不抵抗也是悲劇,心懷善念是悲劇,滿懷惡意也是悲劇。強大的輿論和看法像是毒氣一樣被每一個人吸進身體,毒性在血液里逐漸滲透。良善在這種毒性中掙扎,但悲劇和苦難早已籠罩全身。荒謬的看法成了悲劇的催化劑??捶▉碜杂谌艘沧饔糜谌耍藗兂鲇谔摌s膨脹的需求肆無忌憚的宣揚著自己的看法,又時時刻刻被這種看法扼著喉嚨。擺脫不掉的看法和逃不過的命運在文中回環(huán)往復,像一團迷霧籠罩了讀者的心。
這種關(guān)于荒誕的現(xiàn)實和命運的悲劇觀在余華的作品那里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基調(diào)?!坝嗳A把筆下的‘存在著的‘世事如煙般世界墜入苦難和絕望的深淵,似乎誰也逃不脫,在冥冥之中不由自主地向末日之境走去?!盵8]
存在哲學家加繆認為“荒誕不在人,也不在世界,而在兩者的共存”[9]。荒誕性也是余華小說的重要標志,它既是現(xiàn)實世界的存在狀態(tài),也是人無法逃離的生存狀態(tài),這種荒誕性我們不難從小說中人物的命運、時代,以及小說的情節(jié)中感覺到。
本文通過《我膽小如鼠》的解讀,揭示出現(xiàn)實生活中,所謂的權(quán)威和強者掌握著輿論的話語權(quán),他們的看法歪曲著事實卻又操控著人們的精神和行為。這種看法是不經(jīng)驗證、不公正的,但是卻簡單粗暴的對人性中的真善美造成了瓦解和傷害,荒謬的看法像一把利劍一樣刺向人的尊嚴,主導著人們內(nèi)心中真善美的消解和虛偽欲望的膨脹。人的悲劇和生活的悲劇又像是一個跳不出的怪圈,構(gòu)成了某種宿命性的東西。文中涉及的關(guān)于存在主義的悲劇宿命問題還可做出更深一層的探討。
注釋:
[1]余華.內(nèi)心之死[M].北京:華藝出版社,2000.126.
[2]郜元寶.余華創(chuàng)作中的苦難意識[J].文學評論,1994,03:89.
[3]余華.我膽小如鼠[M].第二版.北京:作家出版社,2102.4-7.
[4]余華.我膽小如鼠[M].第二版.北京:作家出版社,2102.14-16.
[5]魯迅.野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14
[6]余華.我膽小如鼠[M].第二版.北京:作家出版社,2102.17-19.
[7]余華.我膽小如鼠[M].第二版.北京:作家出版社,2102.19.
[8]張經(jīng)建,趙薇.存在的“悲劇性”與“悲劇性”存在[J].學術(shù)界,2010,145.167.
[9]王嘉豫.論余華小說中的存在主義傾向[J].學理篇,2013,2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