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戰(zhàn)軍

一出耐人尋味的人生戲劇
——評長篇小說《平安夜的玫瑰花》

■施戰(zhàn)軍

施戰(zhàn)軍，1966年生于吉林通榆，1988年吉林師范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yè)并留校任教于中國當代文學教研室。2007年獲得文學博士學位。中國小說學會常務理事，山東省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2007年入選教育部“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支持計劃”。2009年調入魯迅文學院擔任副院長。曾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文藝報〉與當代中國文藝思潮》、教育部人文基金項目《〈人民文學〉與中國當代文學》等科研課題。 曾擔任魯迅文學獎、新概念作文大賽等獎項終評委。 2012年當選《人民文學》雜志主編。

《平安夜的玫瑰花》是一部講究情節(jié)的小說（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前面一部分叫墊戲，中間主干部分叫正戲，尾聲叫找戲，從這三個部分起名可以看到，事實上這部小說它的戲劇性比較強，這是一出耐人尋味的人生戲劇。我們從這里面能夠看到真切的社會生活，同時也能夠看到我們相對比較熟悉的一些著名的戲劇沖突設置的影子，比如說武大樓的命運，他的弟弟叫武小房，武大樓追求的那個花店女叫夏玉蓮，另外一個女的叫劉翡翠，里面開玩笑也說夏玉蓮是不是潘金蓮等等，帶著許多老戲的遠景，近景全是新戲。武小房這個人物特質，我看的時候經常會想起《雷雨》里面的周沖。

這部長篇小說我覺得是一個故事性非常強，戲劇沖突感非常強、引人入勝的一部小說，它的特點可以用四個足夠來概括：足夠好看、足夠復雜、足夠廣闊、足夠青春。

我是覺得李天岑寫出這樣一部小說，是一個非常神奇的事情，他前面寫的《人精》、《人道》、《人倫》，那個時候的寫作不是這種特點，那個時候他是以勸誡為主的小說，干預社會的愿望比較強。這部更多的是呈現(xiàn)式的寫法，呈現(xiàn)日常、呈現(xiàn)社會的各種現(xiàn)狀，還有內心的隱秘等等，尤其在內心隱秘的挖掘方面，我覺得展現(xiàn)李天岑身上有股神奇的力量，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洞察力和表現(xiàn)力。

《平安夜的玫瑰花》

人尤其到了50歲以上的時候，對這種帶有青春群體生活的捕捉，就會出現(xiàn)力不從心的狀況，但是他筆下比較年輕的人物，武小房、謝凡，尤其是謝凡那個女孩的形象，她是個90后，武小房是往死里追，因為他哥哥是狂追女人的榜樣，他追求謝凡，謝凡左閃右躲，總是在關鍵時候謝凡就跑了。謝凡發(fā)個短信告訴武小房，愛情和婚姻不是一回事情，希望你來加入我和我老公的公司。從這個細節(jié)我們就看到今天這樣立體的、完全是以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條件為人生第一要義的那樣一代成熟的孩子他們的生活觀念。而在這種生活觀念面前，李天岑他沒有做某種價值判斷，甚至在這方面沒有做習慣性的道德判斷，因為針對這樣的人群，我們要給他們做一個道德定義的話太輕易了，今天這樣的環(huán)境下，誰也無法逼迫年輕的生命選擇不適合自己生活舒服的路。

在謝凡身上我看到了一個成年人對于很小的這一代人巨大的理解和體現(xiàn)，我覺得這是這部小說非常重大的價值，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尤其像天岑過去是以勸誡為特色的作家，往往非常限制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但是我覺得對于這部小說的主體意愿比較健康：該勸誡的時候勸誡，該放手的時候釋懷，冷眼相待之時也不多插嘴。在收與放這兩方面都做到了一般作家做不到的程度。這個小說確實好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每一個人物出來以后身上帶的全是戲，全是事。包括那些幫人做事的，像葛貴，雖然他不是里面最主要的人物，但是他非常重要，我們這個社會上很多事情，面上看是武大樓他們干的，但更多的情況下里頭是葛貴這種人干的。這個社會的陰面是由武大樓、嬋樹林這些人控制的嗎？往往則是由葛貴這些師爺類的人推動的，或者說他們造成的，推動是一個正面的詞，造成可能就是一個中性的詞了。所以葛貴這個人物他寫的真是非常入骨。

我說的足夠復雜在于哪里呢？《平安夜的玫瑰花》兩個層面上，一方面是人們的一種比較純粹的對生活的向往。還有一面是非常復雜的對于欲望的態(tài)度。這里面有情不自禁的意愿，同時也有對它的排斥甚至是懊悔導致的理性崩塌等等。人生到底是什么，生活到底是什么，目標到底是什么？欲望到底是什么？這部小說都提出了尖銳的問題，而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李天岑以他非常豐富的人生閱歷，給每個人都安排了帶有非常清晰邏輯的故事走向，在這個走向里面有他自己本身的態(tài)度。他寫到對于人生安穩(wěn)的追求，這也是他內心對作品基本的底色的認定。但是書中依然充滿令人最痛苦的東西，他寫到欲望的膨脹，也是帶著萬分的糾結，這個過程里面我們很少看到一些年輕作家寫到欲望的時候那種不顧一切一直膨脹到爆的狀況，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收斂的，而復雜和難處就體現(xiàn)在既難以抑制又要收斂之上。他也沒有把所有年輕人寫的很隨意，劉翡翠其實也不是那么隨意，夏玉蓮也確實是一個有尺度的人。小說中每一個人物是復雜的，故事是復雜的，線索也是復雜的，所以是足夠復雜。

再一個是足夠廣闊，這一條我覺得是當今作家非常缺乏的，我們往往講一個故事的時候就忘記了這個故事還有它生長的地方，還有情境，還有和它相連的很多東西。比如一寫到飲食男女的時候，我們就把很多和飲食男女相關的東西完全忘掉了，最后我們寫出來的作品就像電視里面的摳像一樣，別的什么都沒有。而在李天岑這里，他寫一個小地方，很多部門，很多項目，背后連接著很多利益的鏈條，他涉及到哪些人得意，哪些人受損，哪些人由此會出現(xiàn)生存的危機等等，他都照顧到了。另外在欲望的釋放里面，會產生各種各樣復雜的后果等等，也都寫到了，他的視角不是那么單一的，不是說寫一個故事就往死里寫，別的就忘了，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來龍去脈背后的網格、景深在李天岑這里面都能表現(xiàn)出來了。

四是足夠青春。我剛才說了謝凡和武小房這些人，他的父兄輩就是葛貴武大樓這些人，都是那樣的德行，面對這樣的一種社會狀況的時候，青年一代他怎樣展現(xiàn)出青春的樣式，青春的長相，青春的心思等等，作者在武小房和謝凡的身上下了非常大的工夫，這個小說年輕人讀起來也不會隔膜，說到80、90后那些對話，非常自然就牽出來了，里面有很多年輕人的看法，我覺得他在這些人物身上，展現(xiàn)了他內心非常年輕的一面，我覺得這個小說和年輕人一點也不隔膜。90后，謝凡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種類型而已，更多的90后整個的人生觀，對人生的看法，比我們這代人要理性得多。他們的父輩基本上是60后，所以可能和這個也有一定的關系。謝凡是一個非常平凡的90后，利益鏈條上的90后，但是他也寫出了這種特點來了。這里邊90后人物不是一個最重要的核心群體，但是我相信天岑寫那種相對比較乖的90后也能寫的很漂亮，一個作家肯把自己和不同的人物之間產生心與心之間交換交流愿望的時候，你就有可能把心靈底層的東西看清楚，也能夠表達清楚，這部作品事實上這方面就達到了。

當然也說到這個作品的問題，這個作品寫作的過程里面和前面的《人倫》那些小說相比，確實是豐富了，但是跟那些小說相比，比如寫官場、商場、青春、愛情、欲望等等這些元素，這些元素都是當今世界當今社會人們最感興趣、最愿意議論的趨之若鶩的話題，這部小說我們就感覺有些內容向暢銷書靠攏的意圖還是明顯了一點。比如嬋樹林出事的那個地方，包括武大樓給他寫匿名信告狀啊等等，在官場上這種故事見過一些，但是寫得這么逼真的不多，那一部分寫的非常充分，我就覺得他上層的領導，對他180度大轉彎那一部分還是太簡單了，其實那個地方可以展開好大一篇，怎么轉變態(tài)度，如何對待這個棘手的問題，其實那里面有非常多的故事可抓，那一部分恰恰是在新聞、在社會信息之外我們看不到的，可以把它寫得很藝術，如果那一部分也綜合進來的話，那么小說的所有元素是完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