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芳
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下相關知識產權案件管轄法院的確定
王艷芳
在司法實踐中,由于對新《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5條以及《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存在不同理解,導致各地法院在相似案件中存在不一致的判決。但根據(jù)該司法解釋的立法原意,并非所有與網絡有關的案件均為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根據(jù)民事訴訟法基本立法原則、制定該解釋的本意以及已制定的相關知識產權司法解釋,同是為了避免當事人自行創(chuàng)造管轄連接點,防止其混淆通過網絡簽訂買賣合同案件與侵犯商標權或專利權案件的關系,并便于涉外案件管轄法院的確定,故而不宜將原告住所地或者網購收貨地作為信息網絡侵權行為管轄法院的連接點。
信息網絡侵權 《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5條 侵權行為地 網購收貨地
隨著信息網絡的普及,相關配套設施及服務的完善,人們消費方式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電子商務的發(fā)展如火如荼,“2016年,我國電子商務交易市場規(guī)模穩(wěn)居全球第一,預計電子商務交易額超過20萬億元,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超過10%”a吳獻雅、趙克南:《涉電商平臺知識產權侵權案件的調研報告》,轉引自《報告:預計2016年中國電商交易額超過20萬億元》。。僅“雙11”“618”等網絡購物節(jié)通過淘寶、京東等電子商務平臺的交易量就達數(shù)億元,給人們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帶來了經濟的繁榮,當然也產生了一些問題,特別是給知識產權的保護帶來了新的課題,如信息網絡上的侵犯知識產權問題、證據(jù)問題、管轄法院確定的問題等,每個問題都給知識產權審判帶來了全新的挑戰(zhàn)。限于篇幅,本文討論的相關知識產權案件僅限于因銷售相關產品或商品而引發(fā)的侵犯專利權或商標權民事案件的管轄問題。
司法實踐中,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簡稱民訴法司法解釋)頒布之前,地方法院已經對涉及互聯(lián)網侵犯知識產權案件的管轄確定問題進行了相關的探索,但爭議并非非常大;該司法解釋頒布之后,由于該司法解釋第20條、第25條對涉及信息網絡的相關管轄問題進行了規(guī)定,由于對其的理解和適用不同,地方法院對相關管轄法院的確定有幾種觀點,裁判迥異,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當事人根據(jù)所需選擇法院管轄,也影響了裁判標準的統(tǒng)一,亟需解決。筆者認為,爭議的問題可以歸納為兩個:1.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是否包括侵犯知識產權行為及相關不正當競爭行為?在涉網絡銷售的侵犯專利或商標權案件中,能否將被侵權人住所地視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2.網絡購物收貨地能否作為確定侵犯商標權或專利權案件管轄法院的連接點?
(一)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是否涵蓋相關侵犯專利權或商標權行為
觀點1:第25條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涵蓋相關侵犯專利權或商標權行為
該觀點以浙江、上海、江蘇等法院為代表,認為此類案件可以適用民訴法司法解釋25條,可以原告住所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
在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的(2016)浙民轄終31號案中,法院認為,“本案中嘉夢依公司以其涉案發(fā)明專利權受到侵害為由,對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者國新公司提起訴訟,其提供的公證書等證據(jù)能初步證明國新公司通過信息網絡實施了銷售被訴侵權產品的行為。涉案交易的重要載體和媒介系信息網絡,國新公司的銷售行為發(fā)生于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故被訴侵權行為屬于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所規(guī)定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該案被侵權人嘉夢依公司的住所地位于浙江省諸暨市,原審法院作為被侵權人住所地有專利管轄權的法院,對本案享有管轄權。”b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浙民轄終31號民事裁定書。除此之外,在筆者檢索的其他江蘇省轄區(qū)法院審理的案件中,也有多起案件持相同觀點。c江蘇省鎮(zhèn)江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蘇11民轄終63號民事裁定書?!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8條規(guī)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4條規(guī)定,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該解釋第25條規(guī)定,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實施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信息設備所在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該案中,被控侵權行為之一系上訴人在網站上突出使用“大全電氣有限公司”字樣,該被訴行為屬于網絡侵權行為范疇,且被上訴人對此亦在江蘇省揚中市公證處進行了證據(jù)保全。因所訴糾紛系知識產權糾紛,故被上訴人住所地有知識產權管轄的法院依法具有管轄權。
又如,在上海知識產權法院審理的(2016)滬73民轄終347號案中,法院認為,“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商標糾紛解釋》第6條第1款的規(guī)定,侵害商標權行為的結果發(fā)生地包括侵權商品的儲藏地或者查封扣押地。但該規(guī)定對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的規(guī)定應主要適用于存在侵權商品實物的情況。如果商標權人主張的侵權行為發(fā)生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例如網絡環(huán)境下擅自使用他人商標的行為,由于該類侵權行為并不存在侵權商品儲藏地或查封扣押地的管轄連接點,如果仍然必須適用《商標糾紛解釋》第6條第1款的規(guī)定,將導致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侵害商標侵權行為的管轄點只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和被告住所地,與民訴法解釋第24條‘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和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的規(guī)定相矛盾。因此,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侵害商標權行為的管轄應可以適用民訴法解釋第25條的規(guī)定,即信息網絡侵權行為的結果發(fā)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本案中,歐普照明股份有限公司主張的侵害商標權行為包括張連香作為淘寶網店經營者在信息網絡中擅自使用涉案注冊商標的行為。故原審法院根據(jù)張連香在信息網絡中實施的侵權行為,根據(jù)被侵權人住所地確定本案的管轄,并無不當?!眃上海知識產權法院(2016)滬73民轄終347號民事裁定書。
在上述兩案中,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上海知識產權法院明確持“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中侵害專利權或商標權行為的管轄應可以適用民訴法解釋第25條的規(guī)定,即信息網絡侵權行為的結果發(fā)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的意見。
觀點2:第25條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不包括侵犯知識產權及不正當競爭案件,以北京法院為代表,不可以原告住所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
本文在此選取了北京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該案經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一審,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最高人民法院再審,非常具有代表性。該案基本案情是:2015年12月15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收到北京萬象博眾系統(tǒng)集成有限公司(簡稱萬象博眾公司)起訴廊坊市德泰開關設備有限公司(簡稱德泰公司)、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簡稱淘寶公司)侵害其外觀設計專利權糾紛一案的起訴狀,其起訴的主要理由是:萬象博眾公司發(fā)現(xiàn)德泰公司未經其許可,生產、許諾銷售、銷售侵害萬象博眾公司外觀設計專利權的產品(簡稱被控侵權產品),并通過淘寶網進行網絡銷售和許諾銷售被控侵權產品。故其訴至該院,要求判令德泰公司停止被訴侵權行為、淘寶公司立即刪除所有被控侵權產品信息,并要求二被起訴人共同賠償起訴人經濟損失40, 000元及合理開支12, 870元。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認為,“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第28條、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4條的規(guī)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對于侵權結果發(fā)生地,通常應理解為侵權行為直接產生的結果發(fā)生地。關于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認為,該條所稱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是指侵權人利用互聯(lián)網發(fā)布直接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信息的行為,比如侵權人在互聯(lián)網上發(fā)布的信息直接侵害權利人對作品享有的信息網絡傳播權等。可見,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具有特定含義和范圍,而非凡是案件事實與網絡有關的侵權行為均屬于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在涉網絡銷售的專利侵權糾紛案件中,不宜將信息網絡侵權行為進行擴大解釋,而將被侵權人住所地視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進而以被侵權人住所地作為管轄連接點?!眅北京知識產權法院(2015)京知民立初字第2454號民事裁定書。
當事人不服該民事裁定,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中,被告德泰公司、淘寶公司的住所地分別位于河北省、浙江省,不屬于一審法院管轄范圍。萬象博眾公司起訴時提交了公證書等初步證據(jù),以證明德泰公司通過淘寶網銷售、許諾銷售被控侵權產品,但上述證據(jù)無法證明北京市系侵權行為地或銷售地,無法證明一審法院對本案具有管轄權。萬象博眾公司上訴主張本案應適用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確定管轄,而該條規(guī)定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具有特定含義,主要指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行為,其侵權對象,如作品、商標、宣傳內容等往往存在于網絡環(huán)境下,因下載、鏈接等網絡行為而發(fā)生。本案系侵害外觀設計專利權糾紛,相關被訴侵權行為并非上述規(guī)定所指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故本案不應適用上述規(guī)定?!眆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6)京民終47號民事裁定書。
在北京市法院審理的此起案件中,北京市兩級法院都認為,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所稱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具有特定的含義和范圍,侵害外觀設計專利權行為不屬于該司法解釋調整的對象。但對具體含義和范圍意見又稍有不同。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認為該條所稱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是指侵權人利用互聯(lián)網發(fā)布直接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信息的行為,比如侵權人在互聯(lián)網上發(fā)布的信息直接侵害權利人對作品享有的信息網絡傳播權等。而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認為,主要指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行為,其侵權對象,如作品、商標、宣傳內容等往往存在于網絡環(huán)境下,因下載、鏈接等網絡行為而發(fā)生。
(二)網絡購物收貨地能否作為確定因通過信息網絡銷售相關商品或產品而引發(fā)的侵犯商標權或專利權案件管轄法院的連接點
觀點1:可以將網絡購物收貨地作為確定此類案件管轄法院的連接點
該觀點本文選取了江蘇高院審理的一起案件作為代表。在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的(2015)蘇知民轄終字第00122號案件g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蘇知民轄終字第00122號民事裁定書。中,佑游公司在一審提交答辯狀期間對管轄權提出異議,其理由主要為“商瑞公司是通過佑游公司的網店獲得涉案產品,而公司網店經營地址在浙江省杭州市,同時涉案產品的制造銷售地也不在常州市,商瑞公司僅以網購涉案產品郵寄至常州為由,認為侵權行為實施地或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為常州,缺乏法律依據(jù)。另外,如果將網絡侵權產品收貨地作為侵權行為地,原告幾乎可以要求賣家將侵權產品發(fā)送至任何原告滿意的地方,這將會增加當事人選擇管轄法院的隨意性,減損此類案件管轄的確定性,違背有關管轄規(guī)定的原意。因此,網絡產品收貨地法院不應享有管轄權。故根據(jù)‘兩便原則’‘密切聯(lián)系原則’‘管轄確定原則’,本案應由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管轄?!币粚彿ㄔ赫J為,“商瑞公司訴稱佑游公司通過網絡平臺銷售涉案專利產品,侵犯其外觀設計專利權,買賣雙方采用通過網絡以異地付款、交貨的形式銷售涉案專利產品,商瑞公司在常州市收到佑游公司銷售的涉案專利產品,故常州市系銷售涉案侵權產品的侵權結果發(fā)生地,佑游公司認為收貨地不能作為侵權行為地的觀點缺乏法律依據(jù),不予支持”。佑游公司不服該裁定提起上訴。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在本案中認為,“本案系侵犯外觀設計專利權引發(fā)的訴訟,根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應該由侵權行為地或被告住所地法院管轄,而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和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同時,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guī)定》(以下簡稱專利司法解釋)第5條規(guī)定:‘侵權行為地包括:……外觀設計專利產品的制造、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假冒他人專利的行為實施地。上述侵權行為的侵權結果發(fā)生地?!食V菔凶鳛殇N售侵權商品這一侵權行為的結果發(fā)生地亦應屬于侵權行為地,因此一審法院認定其對本案具有管轄權并無不當。關于上訴人所提交其他法院民事裁定書及專家觀點,因與本案并無關聯(lián)性,本院不予采納?!?/p>
在本案中,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網絡購物收貨地作為銷售侵權商品這一侵權行為的結果發(fā)生地亦應屬于侵權行為地,進而可以作為確定管轄法院的連接點。除此案外,在筆者檢索的江蘇省法院審理其他案件中,多數(shù)案件認為網絡收貨地可以作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確定管轄。如在其審理的上訴人安徽省臨泉縣文王酒類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文王酒類公司)因與被上訴人瀘州老窖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瀘州老窖公司)、原審被告安徽文王釀酒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文王釀酒公司)侵害商標權糾紛管轄權異議案h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蘇民轄終354號民事裁定書。中,該院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8條規(guī)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4條規(guī)定,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及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本案中,瀘州老窖公司主張文王釀酒公司生產、銷售,文王酒類公司銷售被控侵權產品的行為侵害其商標專用權。瀘州老窖公司通過網絡購買被控侵權產品的收貨地在江蘇省南京市,故一審法院將江蘇省南京市認定為銷售涉案產品的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并無不當。一審法院作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法院,對本案有管轄權。”當然,兩案的觀點基本相同,但援引的司法解釋并不相同,在專利案中,援引的是專利司法解釋;而在商標案中,直接引用了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4條。
觀點2:不可以將網絡購物收貨地作為確定侵犯商標權或專利權案件管轄法院的連接點
本文選取了廣州知識產權審理的(2015)粵知法立民初字第8、9、10號案作為代表。在該系列案件中,廣州知識產權法院認為,“原告委托他人通過網購郵寄方式向被起訴人購買了被訴侵權產品,收貨地址為廣東省廣州市蘿崗公證處,但該地址并非侵權行為的實施地。而且在知識產權侵權糾紛案件中,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應當理解為侵權行為直接產生的結果發(fā)生地,而不能以起訴人指定的產品收取地作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若非如此,起訴人將能以中國大陸內任一具有專利管轄權的法院作為訴訟法院,致使管轄制度形同虛設,失去其應有之意?!眎廣州知識產權法院(2015)粵知法立民初字第8號民事裁定書。
從前述兩地法院的裁定可以看出,同為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兩地法院對于如何適用《專利司法解釋》有不同的理解。
前述北京市知識產權法院一審、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的萬象博眾公司訴德泰公司、淘寶公司侵害外觀設計專利權糾紛,萬象博眾公司不服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前述裁定,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稱:“(一)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第2條,以及民訴訟法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結合事實,本案屬于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具體而言,本案糾紛系侵害外觀設計專利權糾紛,表現(xiàn)為廊坊市德泰開關設備有限公司在淘寶網站上發(fā)布自認制造、銷售、許諾銷售侵害萬象博眾公司外觀設計專利權的產品,涉案糾紛類型屬于侵權糾紛,也當然屬于信息網絡侵權。(二)一審、二審裁定認為本案之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并非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所指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此種限縮解釋缺乏法律和事實依據(jù),屬于適用法律錯誤。(三)結合立法趨勢及信息網絡侵權的現(xiàn)實,以被侵權人住所地管轄信息網絡侵權案件具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一審、二審裁定認為本案不適用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之規(guī)定,明顯違背立法原意。綜上,萬象博眾公司請求最高人民法院撤銷一審、二審裁定并指令一審法院受理本案。”j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731號民事裁定書。
最高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jù)申請人的主張,并結合已經查明的案件事實,本案的爭議焦點為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對萬象博眾公司的起訴不予受理的作法是否具備事實與法律依據(jù)。《民事訴訟法》第119條對當事人提起訴訟的條件作出了明確規(guī)定,其中,起訴屬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范圍和受訴人民法院管轄,是起訴必須符合的條件之一。根據(jù)已經查明的事實,萬象博眾公司以廊坊市德泰開關設備有限公司、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侵害其外觀設計專利權為由,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起訴訟。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第28條及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4條之規(guī)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其中,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和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本案中,廊坊市德泰開關設備有限公司的住所地為河北省廊坊市,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的住所地為浙江省杭州市,均非一審法院的管轄范圍;而亦無證據(jù)表明,本案中的侵權行為實施地或侵權結果發(fā)生地位于一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在此基礎上,一審法院以萬象博眾公司的起訴不符合《民事訴訟法》第119條規(guī)定為由,對其不予受理的作法具備事實與法律依據(jù),二審法院對該結果予以維持亦無不當,本院對此予以支持。對于萬象博眾公司在二審及本院再審審查過程中又稱本案屬‘信息網絡侵權行為’的主張,既與其向一審法院提起本案訴訟時明確的訴訟主張與侵權事由明顯矛盾,亦與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行為的內涵不符,其在此基礎上所提萬象博眾公司的住所地為本案糾紛地域管轄連接點的主張缺乏事實與法律依據(jù),本院對此不予支持?!眐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731號民事裁定書。
由于當事人在申請再審的訴由中,將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和侵害外觀設計專利權糾紛混為一談,最高人民法院在本裁定中僅針對當事人的再審理由進行了論述,并未進一步對“以萬象博眾公司住所地作為本案糾紛地域管轄連接點的主張缺乏事實與法律依據(jù)”的其他理由進行闡述。但仍能看出,最高人民法院在本案中并不支持以萬象博眾公司住所地作為本案糾紛地域管轄連接點。對于能否以網絡收貨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在筆者所檢索的案件中,尚無案件明確涉及此問題。
從前述分析可以看出,目前全國法院對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的適用有較大的爭議,甚至在同一高級人民法院轄區(qū)內不同的中級人民法院或基層人民法院都有不同的觀點。
(一)對司法解釋的不同理解導致對管轄地的爭議
本文以為,之所以對管轄連接點的確定有諸多爭議,根源是對《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以及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理解不統(tǒng)一造成的。《民事訴訟法》第28條規(guī)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民事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睂Α扒謾嘈袨榈亍保裨V法司法解釋第24條規(guī)定了“《民事訴訟法》第28條規(guī)定的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泵裨V法司法解釋第20條規(guī)定“以信息網絡方式訂立的買賣合同,通過信息網絡交付標的的,以買受人住所地為合同履行地;通過其他方式交付標的的,收貨地為合同履行地。”第25條規(guī)定“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實施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信息設備所在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第15條規(guī)定“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侵權行為地和被告住所地均難以確定或者在境外的,原告發(fā)現(xiàn)侵權內容的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可以視為侵權行為地。”《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第1條規(guī)定“本規(guī)定所稱的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是指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他人姓名權、名稱權、名譽權、榮譽權、肖像權、隱私權等人身權益引起的糾紛案件?!钡?條規(guī)定“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實施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終端設備所在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p>
從前述司法解釋規(guī)定可以看出,民訴法司法解釋和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對于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的規(guī)定基本是一致的,即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而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僅規(guī)定了依侵權行為地和被告住所地確定管轄,對侵權行為地沒有明確講明能否以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確定管轄,只是籠統(tǒng)說明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并且規(guī)定只有在侵權行為地和被告住所地均難以確定或者在境外的,原告發(fā)現(xiàn)侵權內容的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可以視為侵權行為地。在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中完全沒有提到可以依原告住所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即使原告發(fā)現(xiàn)侵權內容的計算機終端等設備所在地很有可能和原告住所地是重合的,司法解釋也是將其視為侵權行為地來作為管轄法院的連接點??梢姡谠撍痉ń忉屩贫〞r,最高人民法院保持了和2000年制定的《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司法解釋基本一致的做法,并不希望以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及原告住所地來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
而在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中,則明確規(guī)定了以原告住所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在該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中,起草人也對管轄的確定原則以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的不同進行了說明:“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堅持在《民事訴訟法》第28條規(guī)定的管轄原則下,探索解決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訴訟管轄的有效方法,通過對侵權行為地的解釋,明確了侵權行為實施地與結果發(fā)生地的識別標準。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明確規(guī)定,以實施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終端設備所在地為侵權行為實施地,以被侵權人的住所地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將實施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終端設備所在地作為侵權行為實施地,符合網絡侵權的行為特征,在外觀上也較為明確。另外,盡管互聯(lián)網的無邊界性導致理論上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可以是任何地方,但實際上,侵害人身權益的損害后果,恰恰突出表現(xiàn)在以受害人所在地為中心的地域范圍內。同時,這也符合我國的司法實踐。與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相比,本司法解釋未將被訴侵權行為的網絡服務器所在地作為管轄地,主要基于以下考慮:第一,網絡技術的發(fā)展尤其是云計算技術的發(fā)展,使得很多互聯(lián)網企業(yè)無需再建立自身的服務器,而是通過云計算供應商提供的云計算服務實現(xiàn)功能。第二,從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來看,互聯(lián)網企業(yè)越來越多地采用分布式設立服務器,以滿足巨大的計算需求。如此,某個侵權信息可能會涉及到不同地點的服務器。而該服務器所在地可能在原被告住所地之外的第三地,如果以此地作為管轄地,不利于當事人訴訟和人民法院審理。第三,從實踐中來看,選擇服務器所在地作為管轄連接點的情形十分少見,主要原因是原告要提供證據(jù)證明服務器所在地非常困難。第四,與信息網絡傳播權不同的是,侵害名譽權等人身權場合,原告住所地往往是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將原告住所地作為管轄地之一,足以滿足方便當事人訴訟的目的。
基于以上原因,將服務器所在地作為管轄標準,并不符合訴訟管轄的‘方便當事人訴訟、方便法院審理’的兩便原則,故本條解釋未將服務器所在地作為管轄地?!眑楊臨萍、姚輝、蔣強:《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的理解與適用》,載《法律適用》2014年第12期。可以看出,雖然信息網絡傳播權和人身權益都是民事權益,最高人民法院在兩部司法解釋中對管轄確定的相關規(guī)定并不盡一致,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更多地強調了侵權行為實施地,而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則主要考慮“侵害人身權益的損害后果,恰恰突出表現(xiàn)在以受害人所在地為中心的地域范圍內”,因此將原告住所地作為確定管轄的連接點。孰是孰非,都是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解釋,位階相同,司法解釋中亦未對之前的司法解釋是否一致以及是否有沖突或者有替代性關系做出補充性規(guī)定,因調整的對象不同,交叉領域并不太多,因此在各自調整的領域內,各自運行亦相安無事。
但是,2015年民訴法司法解釋頒布實施后,由于該司法解釋第25條規(guī)定了“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實施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信息設備所在地,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此處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和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相比,從字面上含義更廣,似乎涵蓋了所有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本文以為這是導致地方法院理解和適用不一的根本原因。
(二)不宜將原告住所地或者網購收貨地作為連接點確定此類案件的管轄法院
本文認為,應該結合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來理解民訴法司法解釋對管轄問題的具體規(guī)定,在“原告就被告”基本管轄原則的前提下,遵循民訴法司法解釋起草的原義,在最高人民法院對知識產權案件的管轄沒有明確的特別規(guī)定的情況下,應當考慮最高人民法院對知識產權案件管轄的一貫原則,對于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做出符合司法解釋其本意的理解。同樣,對于網絡購物收貨地,無論將其性質認定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還是網絡買賣合同的合同履行地,在最高人民法院沒有明確對知識產權管轄制度進行調整的情況下,不宜將其作為因通過信息網絡銷售相關產品或商品而引發(fā)的侵犯專利權或者侵犯商標權案件的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理由分述如下:
1.首先理解具體法律規(guī)則應當符合法律基本原則的精神。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基本原則的習慣做法,即在法律的開頭部分規(guī)定一些原則性條款,凝聚整個法律的精神或者指導各項具體規(guī)定的適用。我國民事訴訟法地域管轄部分,在其第1條(總順序第21條)即規(guī)定了“對公民提起的民事訴訟,由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被告住所地與經常居住地不一致的,由經常居住地人民法院管轄。對法人和其他組織提起的民事訴訟,由被告住所地管轄?!痹摋l被通稱為“原告就被告”原則?!耙话惴稍瓌t往往都是整個法律領域或者特定領域的法理精華的凝結。它往往是對特定法律精神的高度抽象概括,或者是對一系列法律規(guī)則背后的理由的深刻說明,或者是對特定利益沖突的平衡思路。它超越于具體規(guī)則之上,具有很大程度上的普適性和指導價值?!眒本文以為,在理解地域管轄的具體規(guī)則時,應該結合民事訴訟法關于管轄的基本原則來理解其具體含義,若對其解釋導致的結果架空基本原則,則需要考慮該解釋是否是立法者或者司法者的立法本意。信息網絡人身權司法解釋之所以將原告住所地確定為管轄連接點,更多的是考慮“侵害人身權益的損害后果,恰恰突出表現(xiàn)在以受害人所在地為中心的地域范圍內”,因此原告住所地是侵權結果的直接發(fā)生地,將其確定為管轄連接點是符合法律精神的。但通過信息網絡銷售被訴侵權產品或商品而侵犯專利權或者商標權,對權利人的侵害后果主要是對其財產權益的損害,此時如果仍認為原告住所地是侵權結果發(fā)生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通過信息網絡銷售可以指定原告住所地為收貨地,將事實上架空民事訴訟法“原告就被告”的基本原則。
2.如何理解民訴法司法解釋第25條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在解釋法律原意時,“立法者意圖方法”是常用的一種法律解釋方法,當對法律中的具體含義不明時,探究立法本意往往有助于澄清該具體含義。對于司法解釋,當然也可以通過探求司法解釋指定時的本意了解某一術語的具體含義。根據(jù)民訴法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起草者指出“網絡侵權案件是隨著信息化發(fā)展出現(xiàn)的新類型民事侵權案件”,“由于網絡侵權行為不同于普通侵權行為,往往發(fā)生在網絡領域內,而不具有具體的侵權行為地”n沈德詠主編:《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169頁。,顯然因銷售行為侵犯商標權或者專利權案件難以說是一種新類型的民事侵權案件,也很難說該侵權行為是發(fā)生在網絡領域內,相關被訴銷售行為不過是銷售方式或銷售地點的變化。此外,在該理解與適用中,起草者提及了區(qū)別于信息網絡人身權益司法解釋及信息網絡傳播權司法解釋關于管轄的考慮,并未指出此司法解釋已經取代之。因此,本文以為,從民訴法司法解釋起草本意看,該司法解釋中的信息網絡侵權行為并不包括相關侵犯知識產權行為。
3.將網購收貨地理解為侵權行為地,混淆了以信息網絡方式訂立的買賣合同案件和侵犯商標權或專利權案件的關系?!睹裨V法司法解釋》第20條規(guī)定,“以信息網絡方式訂立的買賣合同,通過信息網絡交付標的的,以買受人住所地為合同履行地;通過其他方式交付標的的,收貨地為合同履行地。”前述因銷售行為侵犯專利權或者商標權的,表現(xiàn)形式是買受人與銷售商達成了買賣合同,如果當事人以合同糾紛起訴,以收貨地作為合同履行地確定管轄當然沒有問題;但當事人提起侵權糾紛時,仍然以收貨地作為連接點確定侵權案件的管轄,則混淆了基本的法律關系。
4.將原告受到損害地作為管轄法院的連接點不符合知識產權相關司法解釋的宗旨和目的。從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侵犯知識產權相關管轄的系列司法解釋及司法政策看,最高人民法院對侵犯知識產權案件中的侵權結果地明確意見為“侵權行為直接產生的結果發(fā)生地,不能以原告受到損害就認為原告所在地就是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痹撚^點近二十年來是一貫的。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國部分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1998年7月20日)明確指出“在審判實踐中,一些法院對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中關于‘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的理解,有一定的混亂,有的甚至認為,在侵權案件中,受到損害的原告住所地或者‘侵權物’的達到地就是‘侵權結果發(fā)生地’。與會同志普遍認為,在知識產權侵權糾紛案件中,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應當理解為是侵權行為直接產生的結果發(fā)生地,不能以原告受到損害就認為原告所在地就是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此后制定的相關知識產權司法解釋也秉承了該一貫原則,甚至在《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及《關于審理著作權糾紛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刻意回避了侵權結果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如《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條第1款規(guī)定“因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行為提起的民事訴訟,由商標法第13條、第52條所規(guī)定侵權行為的實施地、侵權商品的儲藏地或者查封扣押地、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在該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中,起草人在該司法解釋的理解與適用中對不以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為連接點確定管轄的原因作出了解釋,“多年的審判實踐說明,侵權行為實施地比較容易確定和判斷,不易發(fā)生爭議。由于商標權等知識產權案件涉及到無形財產的保護,具有不同于一般民事糾紛案件的特殊性。商品商標附著于商品上,而商品又具有在全國范圍內的可流通性。使得實踐中對《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的侵權結果發(fā)生地的理解,存在一定程度的混亂。多數(shù)管轄權爭議都發(fā)生在侵權案件的地域管轄上,爭議的焦點在于如何理解和確定‘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有的觀點認為‘原告受到了損害,原告住所地就是侵權結果發(fā)生地’,其結果變成了‘被告就原告’的管轄狀況。這就違反了《民事訴訟法》確定的‘原告就被告’的管轄基本原則?!贝送?,在該理解與適用中,也明確指出“對侵權結果地不再另行規(guī)定”。o孔祥俊主編:《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104–105頁。值得關注的是,在2015年2月開始實施的《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guī)定》第5條中規(guī)定“因侵犯專利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被訴侵犯發(fā)明、實用新型專利權的產品的制造、使用、許諾銷售、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專利方法使用行為的實施地,依照該專利方法直接獲得的產品的使用、許諾銷售、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外觀設計專利產品的制造、許諾銷售、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假冒他人專利的行為實施地。上述侵權行為的侵權結果發(fā)生地”是最高人民法院在知識產權相關司法解釋中首次規(guī)定可以以侵權結果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但本文以為,對該侵權結果地的理解仍然應當是侵權行為直接產生的結果發(fā)生地,不能以原告受到損害就認為原告所在地為侵權結果發(fā)生地,進而變相以原告住所地或者網絡購物收貨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
5.涉外案件中以原告住所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不符合兩便原則。便于當事人訴訟,便于法院查清事實是民事訴訟法的另一基本原則。知識產權案件中有一定比例的案件屬于涉外案件,在涉外案件中,當原告住所地位于我國境外,如果以原告住所地作為連接點確定管轄法院,也將面臨著外國法院具有在我國境內因銷售行為引發(fā)的侵犯商標權或專利權案件的管轄權,當然也可以認為通過信息網絡銷售是在互聯(lián)網中進行的,不限于我國境內。但本文以為,信息網絡銷售只是一種銷售平臺的變化。相關產品或商品的倉儲、物流均是在我國境內,因此仍然應該屬于在我國境內銷售。如前所述,如果住所地位于我國境外的原告選擇其住所地作為網絡購物收貨地,進而以該收貨地或者住所地作為連接點提起訴訟,這將面臨著在境外訴訟,不僅不方便當事人訴訟,也不便于法院查清事實,同時會面臨著法律適用的難題,更嚴重的后果是有可能會沖擊我國的司法管轄權。
6.以原告住所地或者網絡購物收貨地作為連接點會鼓勵當事人通過制造連接點挑選法院。民事訴訟的本質在于高效公平公正解決糾紛。從理論上講,在任何一個具有相關案件管轄權的法院審理都會得到相同的審理結果。當然在實踐中,由于各地法院審判經驗的積累時間不同,案件量多寡不同,審判隊伍也有一定的差異性,有可能出現(xiàn)對某一問題的認識不會全面統(tǒng)一,裁判結果(例如賠償數(shù)額的高低等)會有些許差異。當事人出于種種考慮,希望將其案件由某些法院管轄。但本文以為,在信息網絡環(huán)境下,特別是網絡收貨地理論上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如果以網絡收貨地作為管轄連接點,事實上會起到鼓勵當事人達到挑選法院的目的。無獨有偶,美國最高法院于2017年5月22日作出關于TC Heart LLC v.Kraft Food Group Brands LLC判決,再次翻轉了聯(lián)邦巡回上訴法院的判決,改變了美國專利訴訟長達30年的“forum shopping”挑選法院規(guī)則。“最高法院在判決中再次明確了對于美國國內公司,§ 1400(b)是適用專利訴訟管轄問題的唯一條款,§ 1391(c)規(guī)定的一般管轄條款不能用以補充或者修正§ 1400(b),而所謂的被告所在地僅僅意指公司注冊州(地)”pGlobal君微信公眾號:《30年的游戲規(guī)則被改變:美國最高法院公布TC Heartland案最終判決》,http://www.zhihedongfang. com/2017/05/33728,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5月2日。。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美國最高法院也認為“挑選法院”不是一個應該鼓勵的方向。
當然,關于“原告就被告”的地域管轄基本原則是否需要調整,學術界也諸多討論。但筆者以為,《民事訴訟法》修訂于2012年,立法者并未對該管轄原則進行調整,繼續(xù)沿用了1991年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該做法本身即說明了“原告就被告”符合當前我國民事訴訟國情。即使其需要改變,也需要立法機關決定。在立法機關沒有對《民事訴訟法》地域管轄基本原則進行調整之前,在最高審判機關最高人民法院對此沒有做出明確規(guī)定時,不宜另辟蹊徑事實上鼓勵或者支持當事人以原告住所地或者網絡購物收貨地名義確定管轄、行“挑選法院”之實。
全國各地知識產權審判機關,面臨信息網絡的挑戰(zhàn),在許多領域已經進行了很多有益的探索,積累了可供研究的審判素材,為正確理解和適用相關法律和司法解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探究法律本意,正確適用法律,維護裁判標準統(tǒng)一,是法官行使審判之神圣天職。在信息技術高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人民法院面臨的法律問題紛繁復雜,任重而道遠,秉承“在發(fā)生了新的情況又沒有直接的權威時,從深層理由來發(fā)掘法律的真諦;在權威明確但相互間有差異時證實法律,并使法律得到人們的一致理解;若法律已經被權威所澄清時,進一步表明判決和具體規(guī)定的理由,并由此而使他們在對更為復雜的案件進行判決時得到更廣泛的適用”q參見彼得?斯坦著:《西方社會的法律價值》,王獻平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26頁。精神,繼續(xù)探索前行。
In judicial practices, due to the different understanding of theArticle 25of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new Civil Procedural Law, and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of the right of communication through information network, various local courts give inconsistent judgments over similar cases. According to the original legislative intention of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cases involving network are not necessarily information network infringement behavior. Based on the fundamental legislative rule of the Civil Procedural Law, the original intention in enacting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and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related enacted IP laws, meanwhile, to avoid the parties voluntarily creating connection point of jurisdiction, and to prevent them from confusing the cases of signing contract via internet and the cases of trademark/patent infringement, and to facilitate the determination of jurisdiction over foreign-related cases, it is suggested not to regard the plaintiff's place of residence or online shopping receipts as the connection point of jurisdiction over information network infringement behavior.
information network infringement; article 25 of the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Civil Procedure Law; place of infringement; online shopping receipt
王艷芳,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專業(yè)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