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曉玲

（ 1．吉首大學 文學院，湖南 吉首 416000；2．中國社會科學院 語言研究所，北京 100732 ）

“形容詞+一點”中形容詞的入位條件

鄒曉玲1，2

（ 1．吉首大學 文學院，湖南 吉首 416000；2．中國社會科學院 語言研究所，北京 100732 ）

現(xiàn)代漢語“形容詞+‘一點’”（簡稱為“A一點”）是日常言語交際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通常有 “A點”、“A點兒”、“A一點兒”等多種變式。進入“A一點”結構中的A主要是口語性較強、表非定量、褒義或中性的單音節(jié)或雙音節(jié)性質形容詞，有些A來源于名詞的活用。

形容詞+‘一點’； 音節(jié)特點； 語義特點

“形容詞+一點”，記作“A一點”，有“A點、A點兒、A一點兒”等多種變式。不定量詞“點”與“點兒”的差別，主要體現(xiàn)在地域和個人的語言習慣上。南方方言很少說“點兒”，北方話，尤其是北京話，“點兒”說的很普遍?！包c”與“點兒”之間相互替換一般不會引起意義發(fā)生變化?！包c（兒）”與“一點（兒）”的差別則主要體現(xiàn)在韻律、語氣、語境條件、語用心理等多個方面[1]。雖然，“點（兒）”和“一點（兒）”在與形容詞組合時有一定的選擇關系，但這種選擇關系不是絕對的，它們可以相互替換，替換后不會引起語義上的變化。即“A點、A點兒、A一點、A一點兒”盡管在音節(jié)搭配、個人風格等方面存在一些差異，但由于這幾種形式在結構性質、靜態(tài)語義和動態(tài)取值上基本上沒有什么區(qū)別，而且總體上講，變體的換用，不影響句子的結構和意義。為論述的方便，本文僅選取“A一點”形式為代表進行考察研究，在實際舉例中，不排除這樣幾種變式。

在言語交際中，進入“A一點”結構中的A是有條件的，如不能說“雪白一點”、“綠油油一點”、“模模糊糊一點”。下面試從音節(jié)、語義及其泛化等方面對“A一點”中的“A”的特點做出分析。

一、A的音節(jié)特點

在我們對華師語料庫進行統(tǒng)計所得的389條次“A一點”中，所出現(xiàn)的“A”共140個（不包括重復出現(xiàn)的），都是單音節(jié)或雙音節(jié)形容詞；其中，雙音節(jié)的形容詞87個（不包括形容詞的重疊形式及帶后綴的形容詞），單音節(jié)53個。在出現(xiàn)比例上，雙音節(jié)的“A一點”共出現(xiàn)137次，占總數(shù)的35.22℅；單音節(jié)形容詞出現(xiàn)252次，占總數(shù)的64.78℅。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單音節(jié)形容詞比雙音節(jié)形容詞更容易與“一點”發(fā)生組合，如“快”和“迅速”在表示速度的概念上是同義詞，但“快一點”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迅速一點”的使用頻率。多數(shù)情況下，人們習慣說“快一點”而不是“迅速一點”。又如：“苦”和“艱苦”、“疼”和“疼痛”分別為兩組同義詞，但“苦一點”比“艱苦一點”、“疼一點”比“疼痛一點”的使用頻率要高很多。例如：

例1：“再說，我現(xiàn)在思想上麻亂得很，勞動苦一點，皮肉疼一點，我就把這些不痛快事都忘了……手爛叫它爛吧。”（路遙《人生》）

這就是說，在存在單雙音節(jié)同義的形容詞時，若與“一點”組合，一般選擇單音節(jié)形容詞。當然，音節(jié)的傾向性不是A 能否進入“A一點”結構中決定性的唯一條件，它還體現(xiàn)了其他的特點。

二、A的語義特點

語義上，可從兩個方面考察“A一點”中的“A”：

（一）定量與非定量

形容詞在量上可以分為定量和非定量[2]。定量形容詞所表示的量不能伸展，是一個量點；非定量形容詞所表示的量能在一定幅度內伸展，是一個量幅。在“A一點”結構中，“一點”是表達少量的數(shù)量詞，它要選擇有一定量幅變化的形容詞與之搭配。

典型的性質形容詞，在量上都有一定的量幅，是非定量形容詞，可以進入“A一點”結構，如：快、慢，大、小，早、晚，高、低，肥、瘦，長、短，輕、重，粗、細，咸、淡，厚、薄，深、淺，多、少，遠、近，花、素，亮、暗，難、容易，簡單、復雜等。

典型的狀態(tài)形容詞所表述的量都是固定的，是定量形容詞，包括單音節(jié)和雙音節(jié)形容詞重疊式、帶后綴的形容詞，如：筆直、雪白、碧綠、冰涼、通紅、深紅、稀爛、嶄新、芬芳、高高、大大、馬馬虎虎、客客氣氣、糊里糊涂等。這樣的形容詞在量上表現(xiàn)的是一個量點，往往選擇某一確定的對象，修飾它某一特定狀態(tài)，如：筆直修飾道路、芬芳修飾花草、客客氣氣修飾人的態(tài)度等。這些形容詞都不能進入“A一點”結構中。朱德熙認為“單音節(jié)形容詞是典型的性質形容詞，雙音節(jié)形容詞則帶有狀態(tài)形容詞的性質?！盵3]6因此，一般情況下，絕大多數(shù)單音節(jié)形容詞都是非定量的，能進入“A一點”結構中；極個別的如“真、假、錯、橫、豎、溫”等屬于絕對性質形容詞[3]29，它們表述事物的性質沒有量或程度的區(qū)別，是定量形容詞，因此不能進入“A一點”結構。雙音節(jié)形容詞中表性質的能夠進入“A一點”結構，表狀態(tài)的則不能進入這一結構。

（二）詞的感情色彩

形容詞在感情色彩上可以分為褒義詞、貶義詞和中性詞。我們根據(jù)形容詞的褒貶意義把出現(xiàn)于“A一點”結構中的A分成三類。

褒義詞：好、乖、詳細、舒服、尊重、客氣、吉利、氣派、亮堂、年輕、平適、節(jié)省、響亮、冷靜、文雅、清楚、隆重、豐盛、警醒、鎮(zhèn)靜、和軟、準確、輕松、高明、大方、踏實、勇敢、熱心、溫和、謙虛、漂亮、主動、和氣、細巧、禮貌、高尚、扎實、痛快、正經(jīng)、含忍、方便、灑脫、柔美、聰明、節(jié)約、從容、高興、老實、自然、安全、樂觀、本分、謹慎、服貼、明確。

貶義詞：固執(zhí)、吝嗇、矮胖、無恥、荒淫、麻煩、軟弱、糊涂、放浪、羞縮、賤、遲、壞、差、窮。

中性詞：冷、熱、安、靜、高、矮、松、緊、塌、胖、瘦、薄、快、慢、活、多、少、大、小、輕、重、早、晚、長、短、遠、近、硬、晏、暖、飽、寬、稠、開、低、熟、深、淺、苦、疼、老、清、藍、碎、貴、累、清靜、嚴厲、隨便、熱鬧、辛苦、忌諱、高級、夸張、鮮艷、寬松、安靜、高亢、疏遠、平靜、現(xiàn)實、寬泛、小心、硬氣、空閑、直接、厲害、稀欠、簡單、嚴肅。

三類形容詞的使用情況如下表1：

表 1 三類形容詞的使用情況簡表

如表1所示，“A一點”在實際使用中明顯具有優(yōu)先選擇褒義形容詞傾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一，“A一點”結構對形容詞的選擇范圍是有限的，在我們所統(tǒng)計的389條次“A一點”中，出現(xiàn)的形容詞只有140個（不包括重復出現(xiàn)的）；第二，貶義形容詞的典型代表“差”，僅這一個詞就使用了30次，占總詞次的7.7%，而15個貶義形容詞也僅使用了48次，約占總詞次的11.8%。并且，考察“A一點”中A，能夠進入“A一點”的形容詞一般能受“很、比較、稍微、有點兒”等程度副詞中的某一個或者某幾個的修飾。

綜上所述，與“一點”組合的形容詞，一般為單音節(jié)或雙音節(jié)（不包括形容詞的重疊形式）性質形容詞，能表示量度變化、能用肯定、否定、并列形式（V不V）提問，能受程度副詞“很”修飾。而且這些形容詞一般具有褒義或中性色彩，極少數(shù)具有貶義色彩的也能與“一點”組合，如 “差一點”、“糊涂一點”、“狠心一點”，但它們在具體句子中的語義大多不是表明說話人對有關事物的厭惡、貶斥的感情，而一般是表明說話人遺憾的感情，或者表明說話人的一種主觀意愿，或者是說話人的一種純粹敘事，不表明自己的主觀感情。如：

例2：她要是狠心一點，事情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

例3：“可我希望活得軟弱一點，糊涂一點……燕喃，我只告訴你個人，我根本就沒跟小岸結婚，信不信由你！”（張欣《梧桐》）

例4：比起那一棟房子來說，這一棟房子的裝修效果差一點。

以上例句中的A都是貶義形容詞，但其語義并不是表明說話人厭惡、貶斥的感情；例2是表明說話者對主語“她”做某事心太軟的一種遺憾；例3表明說話人的一種主觀意愿，即希望自己能活得“軟弱一點、糊涂一點”，說話人認為，“軟弱一點、糊涂一點”于自己是有益的；例4是一種純粹敘事，基本不帶有說話者的主觀感情。

三、“A一點”中“A”的轉化

從歷史來源看，現(xiàn)代漢語名詞和形容詞之間存在著不可分割的關系，許多名詞可以通過由表示事物的名詞轉化為表示該事物特點的形容詞等途徑發(fā)展為形容詞。所以，“A一點”中，有些A是由N轉化而來，如：學生氣一點。“學生氣”本身是名詞，當與“一點”組合時，則帶有形容詞的性質、轉化為形容詞的用法了。名詞轉化為形容詞的用法有一定的條件限制。譚景春先生把名詞詞義分為概念義和性質義，發(fā)現(xiàn)性質義從強到弱的序列是：抽象名詞、指人名詞、指物名詞、專有名詞。名詞轉化為形容詞的基礎是名詞的性質義，性質義強弱與轉化為形容詞的可能性成正比，所以抽象名詞最易轉化為形容詞。但只有當這個抽象名詞或其他名詞不表達本義，而是它們的比喻義或引申義，能受“很”、“非?！?、“太”等副詞修飾時，才能與“一點”組合。如：

例5：她是學生氣一點。

例6：如今都時興玩鋼琴，牛皮一點的不管會彈不會彈，都擺個鋼琴家里放著。（不光《闖西南》）

例7：他卻就是攔住不放，“你不是累贅嗎？伙計！要‘同志’一點，別他媽的‘斗爭’個沒完沒了，我又不是小日本！”（馮苓植《雪狗》）

“學生氣”、“牛皮”、“同志”都是名詞，這些名詞轉化成形容詞的用法后，反映了該名詞所表達的事物的性質。都可以受程度副詞修飾，如“很／太學生氣”、“很／非常牛皮”、“非常同志”。在句中都表示比喻義或引申義，“學生氣”指具有“不大方”、“幼稚”的比喻義；“同志”是“友好”的引申義；“牛皮”在句中指“說大話”的比喻義。當然，我們可以說，這種詞類的轉化實際上是一種詞類活用的修辭手法，即名詞被活用為形容詞的用法。

[1] 張平．“A點兒+V”與“V+A點兒”[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04．

[2] 石毓智．現(xiàn)代漢語的肯定形容詞[J]．中國語文，1991，（3）．

[3] 朱德熙．現(xiàn)代漢語形容詞研究[C]//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6．

On the Condition of Adjectives
in the Structure of “ Adjectives + Yidian(A Little)”

ZOU Xiaoling1,2
( 1.College of Literature , Jishou University, Jishou ,Hunan 416000 , China; 2.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

The structure of “ adjective + yidian ” ,short for “A + yidian” , is a language phenomenon which has a quite high frequency in daily oral communication in modern Chinese. It has several variants such as “A dian”, “ A dianer”, “ A yidianer” etc. Most of adjectives in this structure are monosyllable or disyllable words which tend to be more colloquial , non-quantitative, commendatory or neutral, and some stem from the flexible usage of the noun.

adjective + yidian, syllable features, semantic characteristics

H123

A

1673-9639 (2016) 06-0131-03

（責任編輯 白俊騫）（責任校對 張鳳祥）（英文編輯 田興斌）

2016-09-14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湘與黔桂邊跨方言跨語言句法語義比較研究”（15ZDB105）；吉首大學教改項目“基于立人教育的漢語言文學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模式創(chuàng)新研究”（2014JSUJGB18）；“基于過程管理的研究生學位論文質量保障體系創(chuàng)新研究”（JG201409）。

鄒曉玲（1976-），女，湖南邵陽人，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博士后，研究方向：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