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彥鋒，喬路

(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北京 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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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凱蒂稅”：世界收入差距趨勢研判與我國的政策選擇

白彥鋒，喬路

(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北京 100081)

從“巴菲特稅”到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價”，從“皮凱蒂稅”到201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迪頓因對收入差距問題的關注而獲獎，收入差距問題是始終伴隨人類社會發(fā)展長期存在、無法回避的“痼疾”，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研究價值。本文從《21世紀資本論》的爭論分析入手，探討了對高收入者征收“皮凱蒂稅”命題提出的背景及征收的可行性。本文分別對歐洲國家、美國、東亞地區(qū)及拉美國家的收入差距狀況、社會保障體系的現(xiàn)狀與困境進行了分析，探討了“皮凱蒂稅”的現(xiàn)實根源；分析了中國收入差距狀況及社會保障體系的情況，認為應實施“包容性增長”的財稅政策作為“皮凱蒂稅”發(fā)揮作用的配套措施。

《21世紀資本論》；皮凱蒂稅；收入差距

一、《21世紀資本論》的爭論與“皮凱蒂稅”

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在2014年3月出版《21世紀資本論》*Thomas Piketty.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4.(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這本學術著作使他成為2014年度最引人注目的經濟學家之一。在《21世紀資本論》[1]中，皮凱蒂通過觀察世界經濟300多年來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資本的投資回報平均維持在每年4%-5%，而GDP平均每年增長1%-2%。5%的投資回報意味著每14年財富就能翻番，而2%的經濟增長意味著財富翻番要35年。在一百年的時間里，有資本的人財富翻了7番，是開始時的128倍，而整體經濟規(guī)模只會比100年前大8倍。雖然有資本和沒有資本的人都變得更加富有，但是貧富差距變得非常大。這被斯蒂格利茨稱為“涓滴效應”(Trickle-down economics)*Joseph E.Stiglitz.The Price of Inequality：How Today’s Divided Society Endangers Our Future，W.W.Norton & Company，2012,p25.。他由此預測，發(fā)達國家貧富差距將會繼續(xù)擴大，建議征收全球性財富稅(Global wealth tax)，是為所謂的“皮凱蒂稅”。同時，皮凱蒂認為貧富不均問題不僅顯著地存在于發(fā)達國家，在中國同樣概莫能外。經過30多年改革開放的快速發(fā)展，中國居民在積累了大量財富的同時，居民財富之間的差距也在日益擴大。他提出，中國在推動反腐的同時，可以考慮對遺產繼承和捐獻實行累進稅制，并對資產征收年度累進稅，也可以對房地產及金融資產除去負債后的凈額征收年度稅。

《21世紀資本論》在引起廣泛關注的同時，其研究方法、預測的結論也引起了許多爭論[2]。一是皮凱蒂針對收入差距問題提出的方案與以往的著重點不同。以往的研究注重“效率與公平(efficiency and fairness)”，皮凱蒂則十分關注資本(capital)和資本收入(capital receipts)在收入差距中所起的作用，并提出對資本征稅，推進累進資本稅改。二是何帆、羅知(2014)提出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中數(shù)據(jù)處理不嚴謹。例如，皮凱蒂的數(shù)據(jù)與英國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據(jù)不一致，他指出2010年英國收入最高的10%的人所占的財富比例是71%，而英國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據(jù)是44%。三是皮凱蒂在書中將資本(capital)與財富(wealth)的概念混淆。這使得一部分學者對其結論產生質疑。四是皮凱蒂對收入差距擴大的預言建立在資本收益率r大于經濟增長率g這一結論上，忽略了儲蓄率的作用。五是不同國家存在不一樣的1%最高收入份額，收入差距擴大趨勢是不一致的，應分情況討論，皮凱蒂對此沒有進行詳細分析。

二、文獻綜述

現(xiàn)今學術界對《21世紀資本論》及收入差距問題的研究主要包括：楊春學、張琦[3](2014)認為，皮凱蒂以豐富的歷史數(shù)據(jù)表明，21世紀歐美的收入差距將重歸“長期趨勢”。因此，加快開征財產稅、遺產稅、贈與稅等稅種，設立合理的起征點和累進稅率結構，同時努力使國有企北肩負起壓縮貧富差距的作用，是“皮凱蒂稅”對我們的重要啟示。邱海平[4](2015)借助皮凱蒂的發(fā)現(xiàn)指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和現(xiàn)象——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進入21世紀以來收入和財富分配不平等呈現(xiàn)出了與19世紀相似的兩極分化情形，認為我們應運用皮凱蒂的研究方法和基本結論來解決收入差距問題。巴曙松[5](2014)通過翻譯思考《21世紀資本論》提出，幾乎與1980年代西方國家收入差距開始擴大同時，中國也出現(xiàn)了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趨勢。在繼續(xù)強調提高經濟發(fā)展效率的同時，中國如何公平地分配經濟發(fā)展的成果，成為值得思考的重要命題。楊志勇[6](2015)引導我們思考如何促進中國收入分配公平的稅收政策。The Economist[7](2015)中的研究認為，在城市中收入差距已經在迅速增長，財富的份額由0.1%的美國家庭已經從1979年的7%躍升至2012年的22%。那么，為了阻止這種財富的集中，政府應該征收全球財富稅(a global wealth tax)。楊春學、張琦，邱海平，楊志勇，巴曙松的書評及經濟學人中的文章強調的是，我們應該從皮凱蒂的研究中關注收入差距擴大的趨勢及影響，并將皮凱蒂提出的建議——即“皮凱蒂稅”的征收——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從中得到啟發(fā)，來解決我國同樣存在的收入差距問題。

對于皮凱蒂針對收入差距擴大的研究及建議，也有質疑的聲音存在。余斌[8](2015)認為《21世紀資本論》無論是在對于歷史事實的把握上，還是對于經濟理論的理解上，都存在重大缺陷，全書的主要立論都是基于計算錯誤的教條工具“資本-收入比”和沒有意義的教條不等式“資本收益率r>經濟增長率g”之上。熱拉爾·杜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9](2015)認為皮凱蒂關于決定財富價值的規(guī)律以及決定財富不平等增長的規(guī)律所運用的機制不能讓人信服。Special Report -Tax Foundation[10]中的研究結果顯示，“皮凱蒂稅”在美國征收會降低投資、工資、就業(yè)、產出和收入，會壓縮資本存量；所有不同的收入階層在“皮凱蒂稅”下，由于經濟活動的減弱而變得更糟；除非一個人愿意為了縮小收入和財富的不平等而使得所有人都變得更窮，否則我們從“皮凱蒂稅”中所得到任何一筆錢都會帶來很大的成本。余斌、熱拉爾·杜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Special Report - Tax Foundation等質疑類的文章否認皮凱蒂研究的正確性，認為“皮凱蒂稅”的提出證據(jù)不足，不能讓人信服。另外，還有部分文獻從政治經濟學角度，如王峰明[11](2015)從生產關系、分配關系、資本主義方面對比皮凱蒂與馬克思的觀點，得出皮凱蒂提供了一幅人類收入關系的演化圖景和調節(jié)愿景，馬克思則指引了一條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揚棄資本主義制度的革命道路。保羅·克魯格曼[12](2014)認為《21世紀資本論》真正的新穎之處在于摧毀了保守派最為珍視的一些錯誤信條：如我們生活在一個靠才能成功的時代，富人的巨額財富都是勤勞所得，也都是其應得的。

綜上可知，現(xiàn)今對“皮凱蒂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一部分學者認同皮凱蒂的研究方法與結論，認為應該將“皮凱蒂稅”與我國實際情況相結合，解決我國收入差距問題。二是另一部分學者質疑皮凱蒂的研究方法，認為“皮凱蒂稅”的提出證據(jù)不足，不能讓人信服。三是學者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分析皮凱蒂的研究方法的正確性，以此來證明“皮凱蒂稅”的可行性。但這些學術著作都是從研究方法出發(fā)來論證“皮凱蒂稅”存在的可行性，并沒有針對不同國家的收入差距狀況和解決方法，分情況討論“皮凱蒂稅”征收的可行性。也沒有提出具體的“皮凱蒂稅”發(fā)揮作用的配套措施。因此，針對這些方面的缺憾，我們借助從《21世紀資本論》中得到的啟發(fā)，對不同國家收入差距狀況、社會保障體系的現(xiàn)狀與困境進行分析，探討征收“皮凱蒂稅”的可行性；同時著重思考中國收入差距狀況及社會保障體系的情況，提出皮凱蒂稅發(fā)揮作用的配套措施。

三、世界主要國家的收入差距狀況與治理措施

本文接下來主要針對歐洲、美國、東亞與拉美四個不同的國家及地區(qū)的收入差距狀況、社會保障體系現(xiàn)狀及困境進行分析，探討論證征收“皮凱蒂稅”的現(xiàn)實依據(jù)。

(一)歐洲國家

Jinxian Wang,Koen Caminada,Kees Goudswaard and Chen Wang(2015)[13]對歐洲國家2004-2012年收入差距狀況的數(shù)據(jù)進行了研究，以2008年金融危機為時間分割點。在2004-2008年間，18個歐盟成員國與愛爾蘭、挪威兩個國家收入差距指數(shù)(Polarization indicator)變化值為0.2%；方差變化值為-20%。在2008-2012年年間，收入差距指數(shù)變化值為-1.9%；方差變化值為-3%。從總體上看，2004-2012年收入差距指數(shù)變化值為-1.7%，方差變化值為-22%。從這些數(shù)據(jù)中我們可以看出歐洲國家收入差距的變化情況在2004-2012年間由0.094下降為0.074，下降幅度達22%。具體數(shù)據(jù)見表1。這些數(shù)據(jù)得出的結論與學術界針對《21世紀資本論》提出的爭論相對應，即歐洲國家整體情況并沒有如皮凱蒂所預測的那樣在擴大，反而是趨于平穩(wěn)甚至有所下降。但針對不同國家，情況也有所不同，澳大利亞、芬蘭、塞浦路斯收入差距指標一直在擴大；丹麥、盧森堡、冰島的收入差距指標在2004-2012年間波動較大，由升轉降。收入差距指標的變化與一個國家的社會保障體系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同時，歐洲國家1%高收入群體[14]在1970年以后有所上升，但幅度并不大，各個不同的國家也是有升有降，如荷蘭由1970年的8.6%下降為2012年的6.3%；丹麥由1970年的9.2%下降為2010年的6.4%；英國由1970年的7.1%上升為2011年的12.9%。

對收入差距狀況，國家運用社會保障體系來彌補。歐洲國家擁有四種代表模式[15]，其中，以英國為代表的西歐模式，形成了一套從“搖籃到墳墓”的全面保障體系；以瑞典為代表的北歐模式，具有廣覆蓋、高水平、高稅收、法治化的特點；以德國為代表的中歐模式，遵循既強調國家保護又重視個人責任，既要競爭又要互助的基本原則；以意大利為代表的南歐模式，注重“特殊”和“擇優(yōu)”，不以社會需要和平等權利為制定政策的依據(jù)。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社會保障體系存在的問題[16]不斷凸顯，一是巨額的社會保障支出。歐洲主要國家社會保障支出占GDP的比例均在25%左右，醫(yī)療支出的部分占GDP的比例在10%左右，且呈逐年遞增趨勢。二是財政收支失衡，赤字嚴峻。歐洲主要國家所得稅占財政收入的比例10年沒有改變，但政府財政支出仍然逐年增加，財政盈余率越來越低。三是高失業(yè)率使失業(yè)保險制度承受的壓力不斷增加。歐洲國家福利費用不斷擴張，勞動力成本提高，失業(yè)人數(shù)增加，使社會保障體系壓力不斷增加。四是高福利政策使社會進入怠惰狀態(tài)。這就是過度的社會保障制度的副作用，從而使得收入差距增大。

表1 歐洲國家收入差距指數(shù)及變化值

注：表格中有一部分國家數(shù)據(jù)不全，還有一部分國家沒有列出。如西班牙(2004-2005)，法國(2004-2006)，希臘(2004-2006)，意大利(2004-2006)，葡萄牙(2004-2006)，保加利亞(2004-2006)，克羅地亞(2006-2010)，拉脫維亞(2005-2006)，馬耳他(2004-2007)，羅馬尼亞(2004-2006)，瑞典聯(lián)邦(2004-2007)。

其中：West-EU15指原歐盟成員國；CEE NMS-13指后來新加入歐盟成員國的國家。

數(shù)據(jù)來源：數(shù)據(jù)來自歐盟28個成員國與愛爾蘭、挪威、與瑞典聯(lián)邦*Jinxian Wang,Koen Caminada,Kees Goudswaard and Chen Wang.Decomposing income polarizationand tax-benefit changes across 31 European countries and Europe-wide,2004-2012[J].Department of Economics Research Memorandum.。

(二)美國

據(jù)權衡(2004)[17]研究的數(shù)據(jù)顯示，美國2012年基尼系數(shù)為0.477，從1967年開始到1998年基尼系數(shù)逐漸上升，1998年達到0.456；從1968年至2013年，美國的基尼系數(shù)上升了23%，且美國在過去的四十年時間里，1%高收入群體的比重由1970年的7.8%上升至2012年的19.3%，這些數(shù)據(jù)表示美國的收入差距逐步擴大。

美國的社會保障計劃[18]是基于個人收入的，通過單獨的工薪稅(payroll tax)征繳，而不是簡單通過一般稅收征繳；養(yǎng)老金待遇以年金的形式提供，在養(yǎng)老金原則中融入了一種福利原則。這樣，作為一種單純的養(yǎng)老金計劃，同時作為一種“福利”計劃，社會保障制度又實現(xiàn)了調節(jié)收入的功能。美國社會保障體系的問題體現(xiàn)在，一是財政危機。隨著科技的進步與社會的發(fā)展，開支不斷擴大。以心臟搭橋手術的費用為例，1970年為1.4萬美元，1991年增至40.7萬美元，漲幅驚人。二是失業(yè)救助使得社保領取者失去了尋找工作的積極性。因為領取失業(yè)救助的人大多是缺乏工作技能長期失業(yè)者，他們找到的工作工資較低，甚至低于失業(yè)救助資金，這使他們喪失了尋找工作的積極性。三是養(yǎng)老金的問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老年人的壽命延長，死亡率降低，使整個社會進入一個“老齡化”的階段。美國社會保障資金主要采取“現(xiàn)收現(xiàn)付”(cash basis)的形式，用青年工作者與企業(yè)繳納的社會保障金和稅款支付老年人的社會保障費用。隨著人口結構老齡化程度的加深，納稅人相對減少，而受惠者相對增加，這使得政府財政更加艱難。

(三)東亞地區(qū)

據(jù)王威[19](2014)研究的數(shù)據(jù)顯示，東亞國家的收入差距狀況變動的趨勢是波動上升的，且基尼系數(shù)逐漸集中在0.4左右。雖然有些國家在一定時期出現(xiàn)了下降趨勢，下降過程多集中在1995-2002年間，且下降后又出現(xiàn)了上升趨勢。東亞地區(qū)1%的高收入群體的比重略有上升，以日本為例，從1970年的8.2%上升到2010年的9.5%。

東亞地區(qū)的社會保障制度[20]以社會保險為核心。由于中華文明對東亞地區(qū)數(shù)千年來的影響較為深刻，所以東亞地區(qū)的社會保障具有雙重性，一方面要依賴政府的保障，另一方面又需要家庭的保障。東亞地區(qū)的社會保障體系是在向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存在的問題有很多，不足以彌補收入差距擴大的狀況。它的覆蓋范圍過小、保障水平低，如我國的社會保障覆蓋面僅為30%，與國際相比，低于低收入國家平均的47%和中等收入國家平均75%的水平②；法制建設滯后、立法層次較低，歐盟國家的社會保障法建立的時間在17世紀或18世紀，而東亞地區(qū)大多在20世紀，完善在21世紀，落后將近200年時間；同時因社會保障體系發(fā)展時間較短，存在諸多管理問題。

(四)拉美地區(qū)

據(jù)郭存海[21](2012)研究的拉美國家基尼系數(shù)顯示，1980年為0.501；2002年達到最高點0.534，超過了警戒點0.5；從2003年起，隨著拉美經濟的恢復和社會政策的調整，到2008年降為0.51。雖然有所降低，但拉美地區(qū)的基尼系數(shù)與其他國家相比仍相當高，這說明拉美地區(qū)收入差距狀況相當嚴重。

拉美地區(qū)的社會保障體系的特點體現(xiàn)在：養(yǎng)老社會保障私有化，強調個人的自我保障，政府不再直接承擔向退休者支付養(yǎng)老金的義務或減少這種義務；拉美社會保障的重點對象是特權和中間階段，具有分層化、排斥性和非公正性，在大多數(shù)拉美國家，一些低收入社會群體被排斥在社會保障體系之外；拉美地區(qū)社會保障注重養(yǎng)老和醫(yī)療，對其他方面缺乏重視，如針對貧困階層的失業(yè)保險與家庭救助計劃，且拉美國家沒有為社會救助立法，這樣的社會保障政策具有不平衡性。

(五)對社會保障體系和國家福利政策的一點補充

在過去的近十年的時間里，涌現(xiàn)了許多關于國家福利削減(welfare state retrenchment)[22]的文獻。這些文獻認為，國家福利政策的再分配功能正在減弱。我們從OECD 的數(shù)據(jù)庫可以看到，國家社會保障支出在GDP中所占的比重是逐年增加的，但是在近幾年趨于平穩(wěn)。隨著財政緊縮，高福利制度難以維持，社會保障的慷慨程度(welfare generosity)不斷下降。對于國家福利削減最典型的例子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瑞典面臨經濟危機時所采取的福利削減政策[23]。在1990年代初瑞典陷入了嚴重的經濟危機，在1990至1994年間，隨著經濟危機的持續(xù)，國家債務占GDP的比重增加了一倍，激進的福利國家體制陷入危機，瑞典福利國家體制的改革不得不在危機中拉開序幕。瑞典采取的政策有：擴大所得稅稅基，顯著降低稅率，使平均邊際稅率從1996年的46%降至2010年的33%；削減養(yǎng)老金、兒童津貼、失業(yè)救濟金和住房補貼；削弱工會對工資談判的影響力；取消銀行業(yè)、航空業(yè)、電信和電力生產等眾多市場的管制。盡管瑞典削減了社會福利，但幾乎沒有放棄福利國家這一目標。政府總支出仍占GDP的50%左右，為降低所得稅稅率，瑞典政府增加了其它稅收：提高汽油稅和煙草稅，以及提高股息稅和資本利得稅打擊富人。通過政策調整，瑞典的經濟得到迅速恢復和發(fā)展，勞動人民生活也有所提高。但這一市場取向的政策調整使收入差距又重新拉大。1989年至2000年間瑞典工人家庭實際收入增長4.2%，但高級職員家庭卻增長11.1%。盡管如此，與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相比，瑞典仍然是社會差距最小的西方國家之一。

但是，最近的研究和數(shù)據(jù)[24]得出了新的結論。國家福利政策和社會保障體系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縮小收入差距的作用。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隨著資本收入不平等的加劇，稅收與福利體系隨之產生的變化會對再分配產生更大的影響，這在瑞典20世紀90年代所實施的政策中也有所體現(xiàn)。在本文中，詳細的稅收與福利體系的變化不在我們的討論之列，但這一結論為我們全面評價“皮凱蒂稅”奠定了一個理論基礎。

四、我國收入差距狀況與“皮凱蒂稅”的啟示

上文中我們論述了各個不同地區(qū)社會保障體系的問題，這也說明收入差距問題是全世界范圍內的問題，《21世紀資本論》正是基于收入差距問題、1%高收入群體的比重及社會保障體系的失靈而提出了“皮凱蒂稅”。

(一)中國收入差距狀況

中國基尼系數(shù)1980年開始經歷了短暫下降過程，但到了1982年開始逐漸上升，到1985年超過了0.3，在1995年接近了警戒線0.4。接下來年度的基尼系數(shù)逐漸上升，在2008年達到最高，接近0.5，隨后雖有所下降，但始終徘徊在0.5左右。我們可以從圖1中看出在1995年之前，中國的收入不平等程度還處在相對合理的區(qū)間；1995年之后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一直處于0.4-0.5之間，雖然在2008年之后有輕微的回落，但仍然遠遠高于0.4的警戒線，這表明當前我國收入差距較大。

圖1 1980-2014年中國基尼系數(shù)數(shù)據(jù)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2014)

(二)中國社會保障體系現(xiàn)狀與問題

若要解決收入差距問題，社會保障體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國的社會保障制度包括六個方面：養(yǎng)老保險制度，醫(yī)療保險制度，同時還包括失業(yè)保險制度、工傷保險制度與生育保險制度。社會救濟方面，關注社會弱者，解決社會低收入人群的生活問題。我國的社會保障體系包括了社會的方方面面，但仍然存在許多問題[25]：一是由于我國社會保障制度建立時間較短，參加社會保障體系的人數(shù)與從業(yè)人數(shù)相比看，社會保障體系覆蓋面仍然很低。二是我國養(yǎng)老保險金采取社會統(tǒng)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的形式。但由于老一輩人并沒有繳納養(yǎng)老金的個人賬戶，而是一直由國家承擔，所以在現(xiàn)代社會，不得不挪用新一代人的養(yǎng)老保險金來填補老一輩人的空缺，這就造成了“新人”與“老人”養(yǎng)老保險金同時“空賬”的問題。三是存在下崗人員再就業(yè)的問題，就業(yè)的壓力帶來的是失業(yè)保險制度的壓力。四是城鎮(zhèn)貧困人口與農村養(yǎng)老保障存在著保障覆蓋面小、資金來源不足、保障標準較低、制度有待改善的問題。五是社會保障管理體制還存在許多問題，管理經驗缺乏，機構冗雜，監(jiān)管不到位，責任模糊，這些問題都亟待改善。

(三)“皮凱蒂稅”在中國發(fā)揮作用的配套措施

皮凱蒂稅在中國應該如何實施，以此來應對收入不平等呢？本文給出的建議是：

在稅收制度方面。我國稅收收入占比持續(xù)走低，財政收入形式分散化。2000年以來的十五年間，稅收收入占國家財政收入比重從2000年的94%左右下降到了2014年的85%左右，下降幅度近10個百分點，也降至新世紀以來的最低水平。與稅收收入占財政收入比重持續(xù)走低相對應的是，非稅收入占財政收入比重則不斷攀升，因此，清理不規(guī)范的非稅收入，保持稅收的合理增長是亟需解決的問題。并且，我國稅制結構面臨新一輪的挑戰(zhàn)，當前稅制面臨一系列問題，如間接稅與直接稅比重失衡；地方稅體系建設緩慢；地方債問題等。針對當前稅制出現(xiàn)的問題，我們應借鑒1994年分稅制改革的成功經驗，構建新的中央與地方政府稅收收入劃分標準并與現(xiàn)行的稅收制度相適應，在穩(wěn)定稅負的前提下，保障中央政府稅收收入的同時，調動地方政府發(fā)展經濟的積極性，提高地方稅收收入規(guī)模。中國在過去30年的時間里，經歷了經濟的高速增長，一部分人首先富裕起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政府在這個過程中，并沒有通過有效的機制把富人的財富收集起來通過分配制度救助低收入者。1%高收入群體所繳納的稅金還不如一個中等收入者的稅金高。對于這些，中國政府對于稅收的征收、管理、監(jiān)管都要加強，提高稅收征收和分配制度的透明性和公開性，與中國官員的腐敗作斗爭，官員的收入以及納稅情況實現(xiàn)公開化和透明化，提高民眾對政府的信任感；對高收入者征收高收入稅，對擁有大量不動產的居民開征房地產稅和遺產繼承稅、財產贈與稅，用這些稅金通過分配制度來提高低收入者的社會保障水準。

避免“中等收入陷阱”。中國雖然與發(fā)達國家的體制有所不同，但我們應從他們的社會保障體系與錯誤中得到教訓，少走彎路。中等收入陷阱實際上就是停滯陷阱，容易發(fā)生在中等收入階段。1050美元到12470美元都是中等收入，5500-12470美元是中等偏上收入，如今中國就處在此階段，拉美一些國家和東南亞的一些國家就是停滯在此階段。由于我國人口老齡化的加重和勞動力人口的下降，滑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可能性不斷增加。如今中國處于三期疊加的重要時期，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積極應對換擋期的人口結構變化與經濟增速下滑，消化期的高杠桿率、全要素生產率下降與產能過剩。同時，改革我國以社會保險為核心的社會保障制度，以養(yǎng)老保險為例，如在2012年首先在上海試點的個人稅收遞延型養(yǎng)老保險；通過財政支持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制度、新型農合合作養(yǎng)老保險制度與城鎮(zhèn)居民社會養(yǎng)老保險制度的發(fā)展，2016年1月12日，國務院發(fā)布《關于整合城鄉(xiāng)居民基本醫(yī)療保險制度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城鎮(zhèn)居民基本醫(yī)療保險和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將合二為一，成為新的城鄉(xiāng)居民醫(yī)療保險；在退休養(yǎng)老方面，人社部也推出了職工基礎養(yǎng)老金全國統(tǒng)籌方案、漸進式延遲退休年齡方案等重大舉措。

針對這些問題，總而言之，我國應實施“包容性增長”的財稅改革[26]。所謂“包容性增長”，就是要讓經濟發(fā)展的成果惠及所有地區(qū)，惠及所有人群，在經濟可持續(xù)發(fā)展中實現(xiàn)社會的協(xié)調發(fā)展。皮凱蒂所建議的“資本稅”確實是縮小貧富差距的良方，但我們不能為了縮小收入差距狀況而只關注成果的再分配，只注重強調發(fā)揮政府的作用，征收多種稅收、提取更大比例的財政收入，通過大規(guī)模的再分配來實現(xiàn)結果的公平。這樣會導致經濟增長率較低，壓縮市場的作用，就業(yè)不足，反而會使得收入差距繼續(xù)擴大。中國要想縮小收入差距，經濟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還是必不可少的。鑒于此，我們應該走的是“包容性增長”的道路，在對高收入群體加強稅收調控以及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兩條腿”走路的同時，注意克制政府和居民的“公共福利沖動”。在構建更加可持續(xù)的公共財政框架的同時，關注發(fā)展機會的創(chuàng)造，而不僅僅關注結果，爭取使每個人都能根據(jù)自身條件獲得發(fā)展機會，通過自身努力得到發(fā)展，享受發(fā)展成果。國家適當提取財政收入，實施適當?shù)脑俜峙湔?，主要是?chuàng)造公平的發(fā)展機會，讓市場發(fā)揮資源配置的基礎性作用。這種發(fā)展途徑使得就業(yè)充分，人民的幸福感強，經濟增長率高，是可持續(xù)的，收入差距的消除也是更加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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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風 云)

Piketty Tax： Study on the World Trend of the Income Gap and the Policy Choice of China

BAI Yan-feng，QIAO Lu

(School of Public Finance,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Beijing 100081,China)

From “Buffett tax” to Joseph Stiglitz’s “unequal cost”,from “Piketty tax” to Angus Deaton’s winning of 2015 Nobel Prize for Economy,the issue of income gap,as an unavoidable chronic disease in the development of human society,is of great realistic significance and research value.This paper,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debate in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first discusses the background and feasibility of the Piketty tax,and then respectively analyzes the status of the income gap and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difficulties of the social security system in European countries,America,east Asian countries and Latin American countries,and explores the realistic origin of the Piketty tax.Finally,we analyze the situation of the income gap and the social security system in China,and propose that fiscal and taxation policies of “inclusive growth” should be implemented as supporting measures for the “Piketty tax” .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Piketty tax; the income gap

2015-11-06

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15AZZ010)；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重點項目(15FXA002)；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4ZDA028)；中央財經大學青年創(chuàng)新團隊“中國生態(tài)文明建設中的能源財政問題研究”和“中財-鵬元地方財政投融資研究所”的資助

白彥鋒(1976-)，男，河北新樂人，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喬路(1993-)，女，河南漯河人，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碩士生。

F812.42

A

1004-4892(2016)05-00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