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國際條約是國際法主體之間以國際法為準而締結的確立其相互間權利和義務的書面協(xié)議,一旦生效,即對當事國產生法律約束力,當事國有義務善意地在國際層面和國內層面實施或執(zhí)行條約的的規(guī)定。國際人權條約在國內的適用是指一國司法機關,通常是國內法院,根據法定職權和程序運用該國批準和加入的國際人權條約處理具體案件的活動。它的適用,作為法律實施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具體涉及一國批準和加入的國際人權條約或者條約的部分條款在國內能否直接適用或者能夠直接適用的國際人權條約或其條款與國內法沖突時何者優(yōu)先,以及司法機關適用國際人權條約的實踐情況等諸多方面問題。但是,由于國際人權條約本身的特殊性,如國際人權法的義務主體是國家,個人是國際人權條約的直接受益者,其在國內的適用直接關涉到個人權利的實際享有,同時由于國際人權條約本身模糊抽象的特點,對條約的解釋也存在一定的困難。
關鍵詞:國際人權條約;國內法;國外適用規(guī)定;迪亞洛案;解釋方法
中圖分類號:D92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864X(2016)10-0 123 -02
一、 國際人權條約概述
(一) 概念。
國際人權條約是聯(lián)合國有關國際人權保護的三個公約的總稱,三個公約是《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A公約)、《公民權利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B公約)和《公民權利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任擇議定書》(B公約議定書)。
(二) 產生背景。
1948年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世界人權宣言》后,聯(lián)合國人權委員會于1954年把A公約草案和B公約草案分別提交第九屆聯(lián)合國大會。聯(lián)合國大會第三委員會從1955年開始對上述草案進行逐條討論和審議。1966年12月16日在第二十一屆聯(lián)合國大會上,以 105票贊成(無反對票)通過了A公約,以106票贊成(無反對票)通過了B公約,以66票贊成、2票反對、38票棄權通過 B公約議定書。A公約于1976年1月3日生效,B公約和議定書于1976年3月23日生效。
(三) 主要內容。
A、B兩公約的序言以相同的內容載明:“鑒于依據聯(lián)合國憲章宣布的原則,對人類家庭所有成員的固有尊嚴及其平等而且不可割讓權利的確認,乃是世界自由、正義與和平的基礎。”“確認依據世界人權宣言,只有在創(chuàng)造了使人人可以享有其公民和政治權利如同享有其經濟、 社會和文化權利一樣的情況下, 才能實現(xiàn)自由人類享有公民及政治自由和免于恐懼和匱乏的自由的理想。”
1.A公約:包括序言和五部分正文,共31條,內容涉及工作條件、工會、社會保障、家庭保護、生活水準和健康標準、教育和文化生活;規(guī)定這些權利應逐步地、無歧視地充分實現(xiàn);締約國應定期向經濟及社會理事會提交報告,由后者進行研究,提出一般建議,并鼓勵采取必要的國際行動幫助締約國執(zhí)行公約。2.B公約①:該公約設立人權事務委員會,審議締約國關于為實現(xiàn)公約而采取措施的報告和根據任擇議定書指控侵犯權利的來文。B公約議定書包括正文14條,規(guī)定授權人權事務委員會對自稱因公約規(guī)定的任何權利遭受侵犯而成為受害者的來文加以審議,但只限于針對議定書締約國的指控。
二、國際人權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
(一)國際法在國內法的效力。
國際法在國內法的效力只能依賴于每個國家憲法中的特別規(guī)定或國內立法的具體規(guī)定。作為國際條約的一個種類,國際人權條約在國內實施的方式,同樣受制于各國內相關的憲法條款或其他法律的規(guī)定或者判例法確立的原則,也就是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的規(guī)定。條約在國際法上的效力,諸如約束締約國的時間、方式以及條約被違反時在國際層面的補救,由國際法規(guī)定,而決定條約在國內法中的地位和效力的是國內法律體系,尤其是一國的憲法,所以談論國際法與國內法的關系實際上是在談論一國的憲法如何對條約的效力、地位作出規(guī)定,一個條約如何在國內適用的問題。各國憲法對國際法在國內效力的規(guī)定主要有四種類型:1.僅規(guī)定普遍承認的國際法規(guī)則的憲法;2.僅規(guī)定條約地位的憲法;3.對所有國際法規(guī)則作出規(guī)定的憲法;4.對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沒有作出任何規(guī)定的憲法.
(二)國際人權條約在國內實施的模式。
對于國際條約在國內的實施方式,各國往往采取轉化、并入兩種方式,或者兼采兩者的混合模式。國際人權條約在國內實施的方式和其他條約的實施情況并無二致,主要取決于其國內法的規(guī)定。締約國有關國際人權條約的立法實踐大致可分為兩類情況:1.規(guī)定國際人權條約以并入方式在其國內具有法律效力,國際人權條約在國內具有直接和優(yōu)先效力,如日本、德國、意大利、法國、智利等國家;2.要求國際人權條約經過立法轉化或立法實施,國際人權條約必須由立法機關頒行特別法或實施令后才能由國內機關適用,如丹麥、奧地利、英國及其原殖民地國家等。
三、國外適用國際人權條約的規(guī)定
(一)比利時。
《比利時憲法》第167條規(guī)定,條約一經國內批準就可以在國內生效,所以國際人權條約可以具有國內法上的效力。但在實踐中,比利時法院具有區(qū)分條約是否自動執(zhí)行的權力,例如比利時國務院和外交部長曾認為《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因第2(2)條實施條款的存在而不能直接適用,這種觀點遭到比利時學者的強烈批評,比利時法院也認為《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具有直接適用的效力??梢姡壤麜r政府對于聯(lián)合國人權條約的直接適用性問題持消極態(tài)度,而其法院則持相反立場。②
(二)美國。
按照《美國憲法》第5條第2款規(guī)定,美國批準的所有條約是美國最高法律,與法律處于同一位級,對美國各州的法官具有約束力,因此美國批準和加入的條約無需經過立法轉化即可成為國內法的組成部分,但是在美國司法實踐中,常對條約進行自動執(zhí)行和非自動執(zhí)行性質上的甄別。盡管多數(shù)情況下條約是自動執(zhí)行的,一旦認定條約是非自動執(zhí)行的則需要立法實施,此外,美國采行后法優(yōu)先原則,即條約和一般法律可以被后法或在后的條約所修正??偠灾绹ㄔ涸谶m用國際人權條約方面主要受到來自四個方面的限制:1.國際人權條約是否自動執(zhí)行方面的限制,對于非自動執(zhí)行條約,必須經過國內專門實施立法;2.國內法的限制,即對需要國內實施立法而難以通過,或者通過的實施立法會遭到司法審查;3.保留問題的限制,即美國政府不愿意接受與其國內法規(guī)定不一致的國際人權義務,所接受的國際人權條約的有限性以及大量的保留,影響到美國法院適用國際人權條約的范圍和解釋上的困難;4.后法優(yōu)先原則的限制,該原則的存在使得國際人權條約的適用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
(三)日本。
多數(shù)日本學者認為,日本批準并公布的條約是以并入方式納入日本國內法律體系,具有法律效力。正式由于條約在日本法律體系中的特殊地位,日本批準人權條約時相當謹慎,除了認為其國內法已經和《兒童權利公約》的要求一致二不需要修改日本國內法之外,日本在批準其他人權公約前,都對其國內法進行相應修改。從日本法院的司法判例來看,當事人或法官援用或援引國際人權條約的案例數(shù)量不少,分別涉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第2(2)條非歧視條款主張殘疾人的退休福利金,東京高等法院在一個案件中,否定了國際勞工局的觀點具有直接的約束力。在條約與國內法沖突時何者優(yōu)先問題上,《日本國憲法》第98(2)條并沒有明確,但是日本學者一致認為第98(2)條規(guī)定的條約應當?shù)玫角袑嵶袷?,隱含著條約的地位高于法律,而不論法律制定時間的先后,即不存在后法優(yōu)先問題。日本政府和法院也持此觀點,曾經有大量案件援用國際人權條約來質疑國內法的合法性,日本法院都認定條約優(yōu)先于日本國內法律。
四、國際人權條約在國內適用中的問題
(一)迪亞洛案。
1998年12月28日,幾內亞政府以提交請求書的方式向國際法院起訴剛果民主共和國,聲稱剛果對幾內亞國民迪亞洛的一系列行為嚴重違反了國際法。在確定幾內亞部分訴請的可接受性之后,國際法院于2010年11月30日作出最終判決,該案審理歷時10余年并涉及外交保護法、國際人權法和國際投資法等諸多重要領域。該案雖是幾內亞以行使外交保護權的方式提起卻是國際法院第一次有機會直接處理人權問題,并且盡管剛果和幾內亞都是1969年《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的當事國,但國際法院在該案中對有關人權條約的解釋并未援引被公認為是條約解釋習慣規(guī)則的《條約法公約》第31條和第32條的規(guī)定。
(二)國際人權條約解釋的模糊性。
在《條約法公約》起草之前,學理上對于條約的解釋的探討大致分為三個學派:主觀學派、客觀學派及目的學派,其中主觀解釋學派認為解釋條約應將重點放在探求締約國在締約時的共同意思上,約文解釋學派反對過分強調探求締約各方的真正意思,認為仲裁或司法機關的首要任務應在于對一個條約中的某一詞語按其上下文確定其自然的和通常的意義,目的解釋學派則強調一個條約應符合該條約的目的。
國際人權條約的解釋更困難,這首先與人權條約相較其他條約更為模糊抽象的特點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國際人權條約是世界各國為促進人權的發(fā)展與保護而在人權領域進行國際或區(qū)域層面合作的產物,人權條約談判國數(shù)目眾多且在不同文化傳統(tǒng)及道德觀念的影響下,各國對于人權概念的理解分歧較大,為了彌合這些分歧,在人權條約的起草過程中不得不使用一些寬泛的措辭以使談判最終達成妥協(xié)。另外,基本權利大多以寬泛的原則運作而不是精確的規(guī)則,因此人權條約所保障的人權其含義總是模糊不清的。人權條約在適用于具體情況時必然會遇到大量的解釋問題,不同的解釋者受各自信仰、偏好、文化傳統(tǒng)和意識形態(tài)等影響對這些抽象的人權概念作出了各異的解釋,有時甚至先有結論然后再為這個結論尋找法理支持,大衛(wèi)·肯尼迪(David Kennedy)就此批判到由于鼓勵草率的人道主張以及對不清晰且無拘束力的原文表述過于形式的依賴,人權運動降低了法律的專業(yè)性。
(三)國際人權條約的解釋方式。
為限制解釋過程中過于寬泛的自由裁量權,許多學者認為人權條約的解釋應適用特殊的解釋規(guī)則,并將解釋方法上的特殊性歸因于人權條約的非互惠性。人權事務委員會強調《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公約》不是國家間義務組成的網絡,它們關注的是賦予個人以權利,在這種條約中國家間的互惠原則是沒有位置的,因此人權條約雖由國家參與制定但人權條約所保障的權利直接由個人所享有,締約國負有尊重、實現(xiàn)和保護條約所列人權的義務并且這一義務不因互惠性的承諾而有所減損。人權條約的非互惠性特點使得人權條約在解釋與適用時特別強調條約的目的與宗旨因素#并且較為排斥探尋締約方意圖的解釋方法,為了實現(xiàn)條約的目的與宗旨,人權條約應當考慮社會及法律的變遷,在當前的環(huán)境下予以解釋而不應拘泥于公約在批準當時的締約方的理解,人權事務委員會在許多場合下也采取了以上相類似的解釋方法,這些解釋方法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解釋者的自由裁量范圍。然而條約的目的與宗旨也是空泛概括的,究竟何謂條約的目的與宗旨缺乏具體明確的標準,實踐中判斷一項行為是否符合保護人權的宗旨并非易事。
一般而言,很難說限制人權保護的解釋仍然與人權條約整體的目的和宗旨是一致的,不可否認,由人權條約的非互惠性特點所決定,目的解釋方法在人權條約的解釋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是這種解釋方法仍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人權條款模糊性的問題,條約的宗旨與目的概念本身尚有待厘清,國際法院在迪亞洛一案中并未抽象地談論公約整體或有關條款的目的與宗旨,也沒有提及《條約法公約》其它的解釋規(guī)則。
從迪亞洛一案可以看出《條約法公約》的解釋規(guī)則只是對解釋過程加以了一定的限制,但最終仍無法解決條約含義模糊不清的問題,對人權條約來說尤其如是。首先,國際人權公約中大量使用模糊語言從而為解釋者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其次,人權條約解釋中尤為重要的目的與宗旨解釋方法由于目的與宗旨概念本身相當寬泛因而仍難以解決實踐中有關解釋的爭議,這一矛盾由于人權條約解釋主體的多元化和缺乏權威的解釋主體而更加突出。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有由全體當事國就某種解釋達成一致的協(xié)議才構成正式的有權的解釋,但對于多邊條約而言,要想每一當事國對于條約某一解釋都予以同意一般來講是不太現(xiàn)實的。必須遵從體現(xiàn)在條約中的各當事國的共同意志且這共同意志并不限于締約當時各國的意志,而是在當前環(huán)境下各國在條約適用上相一致的實踐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共同意志。締約國間的某些實踐實際上可能偏離了條約原來所設計的方向,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締約國間的實踐是一致的,在不違反一般國際法的原則和規(guī)則的前提下就成為有效的實踐解釋。國際法院在迪亞洛一案中所采取的方法是先由國際法院構建出有關解釋的共同意志再通過其他國際機構的相關解釋來佐證其所作解釋為共同接受的標準。正如王鐵崖先生所指出的,不少國際法院的判決不僅單純適用國際法,而且在適用中在某種意義上創(chuàng)造了國際法原則和規(guī)則,這種由國際法院所創(chuàng)造的法在經過國家的默許之后并隨著國家及國際機構一致實踐的增多,便有可能真正成為具有普遍拘束力的法,其拘束力來源于國家及國際機構實踐中發(fā)展出來的國家共同意志,對于人權條約的解釋也是如此③。
注釋:
①曼弗雷德·諾瓦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評注》,三聯(lián)書店2008年第90至100頁。
②萬鄂湘:《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研究——以條約法為視角》,北京大學出版社,第264至266頁。
③王鐵崖:《國際法引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00頁。
作者簡介:李燦(1990.11-),女,漢族,鄭州人,河南大學2014級國際服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