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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口的風(fēng)琴手

        2016-11-21 10:49:07
        廣州文藝 2016年10期
        關(guān)鍵詞:手風(fēng)琴

        她稍微把窗戶推開一條縫,讓清冷的空氣擠進來。冬去春來,猙獰的日子漸漸淡去,地面的霜雪已飄成早晨的街霧,街角那棵老榆樹的枝條由青泛綠。巷子口的紅臉漢子的狗皮帽子卷了起來,身體左右搖擺著,兩只手鼓動著懷中的手風(fēng)琴,“依依唔唔”地拉著什么曲。他面前的三輪車上,堆著紅紅綠綠的蘋果,車把上綁著一大草把子的鮮紅欲滴的糖葫蘆。旁邊自行車架子下的雪人,已萎縮成三四個灰堆。琴聲忽而悠揚忽而低沉,激蕩著對面那家大眾小吃店房檐下的風(fēng)鈴,較著勁喧嘩??諝庵酗h浮著水果發(fā)霉了的酒精味和春雨欲來的土壤中的土腥味。

        “嗚嗚……”不遠處江水中的輪渡正向?qū)Π兜姆匠邱側(cè)?。太陽懶慵地升起,陽光曖昧地從南窗斜射進來,在屋中紫色茶幾那盆金線蘭花的深綠的葉子上,悄悄移動著?,F(xiàn)在是上午七點四十分,是自己乘著渡輪到對岸上班的時刻。過半個小時后,渡船就要到對岸,在對岸走了十分鐘就到了課堂。下午四點三十分,船又會鳴笛駛回黃玉市。

        她把窗戶推開了,讓清冷的空氣和琴聲飄進來,演奏的是《紅梅花兒開》。時光漸逝,行尸走肉的命運,把自己像扔舊抹布似的扔在這個角落。上個月弟弟嘉興開車來了,用車送自己到省城醫(yī)院,找了他大學(xué)室友的愛人,那個洋毛黃眼珠的梁教授。梁教授讓她試著抬抬腿,回彎,抓癢,做了一系列動作,她快虛脫了,襯衫都濕透了。之后,梁教授又帶著她去做了胸透。出來時梁教授對嘉興說,腿已經(jīng)不能行走了,肺部的狀況也不容樂觀。看著梁教授和嘉興鬼鬼祟祟地談?wù)撝裁?,真心灰意冷了。煩躁如紅蟻噬咬周身,真想自己偷偷推著輪椅的輪子,悄悄滑到走廊上,沿著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走到那扇開著的窗口,爬上窗臺,一躍而下,十樓的高度足已讓自己瞬間夢回天堂。走神了一會兒,回頭細看一下嘉興,不知道他們在談?wù)撌裁础K麄兌夹α?,好像觸到了記憶上的某根神經(jīng),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那么美好恣意和甜蜜。梁教授的臉忽然一下就紅了,紅了之后還扭回頭看看她。她想,死小子!這么干可不道德,起碼別利用給姐姐看病的機會。

        回去的路上,嘉興始終沒有說話,剛才說笑的恣意早被風(fēng)吹散了。問了他一句,是初戀情人嗎?他搖了搖頭岔開話題道,姐姐要當司馬遷吧?她釋然地笑了。嘉興說,上天把一堆頑石,堆壓在你瘦弱的身上,你自己還能笑得出來?她回頭看他,一個大男人已是淚水漣漣,她就嘎嘎地笑他,他生氣了索性讓車停下,把臉轉(zhuǎn)向搖下的車窗外,讓自己哭個夠。引得過路放學(xué)的兩三個穿著休閑裝的孩子們,好奇抻著頭看他。他把她送到樓上,給她倒了杯涼茶,他又到廚房里把晚上吃的菜飯準備好,三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他從小就長著一副勞神的臉,臨出門時,他總看看窗戶是否關(guān)嚴,小賊能不能偷偷進來?院子中晾曬的衣服要全收回來,怕被雨澆了。就連看家的小狗也會鎖到倉房里。

        隔窗一位手夾書本、戴眼鏡、瘦弱的男人匆匆奔去,她的心一陣痛。此時的江南花絮紛飛,煙雨蒙蒙,正是楊梅上市的季節(jié)。子卓一別多年,從沒有傳來一點信息,時空好像是一道不透風(fēng)的墻。也許他到了南方小報當一名記者了,強過于在北方教書。他會在某時某刻回憶北方的一角嗎?他為什么不辭而別?難道他忘記了那部與他親愛的蓉蓉合著的《似水流年》還沒有寫完嗎?他難道忘記與編輯部簽約了嗎?對于他的離去,她有時如裹進一團云霧中,越想越糊涂。嘉興說過,老姐,過一段時間我的工作就穩(wěn)定了,我就接你走。想到成了弟弟的累贅,她頭針刺一般疼痛。她又想就此沉下去,墜落高樓下,滲入泥土中,但又似乎被風(fēng)琴聲“絲絲依依”地向上牽著,從窗戶縫隙中飛出去,在蔚藍的天空下飛翔。琴聲飛揚婉轉(zhuǎn),似乎一對戀人在草地上輕歌曼舞,是《紅梅花兒開》。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了,春江水暖鴨先知。步行雖然離江邊要遠一些。嘉興要回他那個城市了。這兩天,他總在晚上用輪椅推著她去江邊。成群的花麻鴨在江邊上戲耍。想起和子卓第一次約會時也在初春的江邊上。那也是他剛來教語文課的第二周。記得在江邊的草灘上,兩人無意中撿了五六個鴨蛋。子卓像個孩子似的用皮包裝著鴨蛋,追著鴨子們邊跑邊高喊著,姐姐妹妹們,這是誰的蛋?這是誰的蛋?她笑得已經(jīng)捂住肚子坐在沙地上,鴨群驚慌逃竄嘎嘎亂叫著跳入水中,子卓失望地站在江邊,看著鴨子們呱呱地數(shù)落著他。無奈兩個人回到她宿舍,把蛋打成了一碗,切了一根大蔥,炒了。那天子卓在她那兒沒有走。

        琴聲戛然而止,那男人在巷子口四處張望。子卓,你究竟在哪兒?江南多霧又多雨吧?

        陳邊拉風(fēng)琴拉累了,把狗皮帽子摘了,掛在車把上,他新剃了個光頭,刮光了胡子。他局促不安地東張西望著,有時會下意識地往西邊的小二樓尋視幾眼,尤其是下午兩三點鐘,光線被大樓遮住時,好像他能看清樓里面的人和物。實際上,他只看到花里胡哨的一片,美發(fā)廳的轉(zhuǎn)花筒,酒店的霓虹燈牌匾,驚飛而去的野鴿子群。他確實感覺到那雙眼睛的存在,像楊樹皮上的眼睛緊盯著他。起初他以為是那美發(fā)廳轉(zhuǎn)花筒的錯覺,可是他凝神看看,轉(zhuǎn)花筒那是黑白旋轉(zhuǎn)的世界,和那雙眼神根本不搭邊。也和民政局牌匾上的獵獵紅旗無關(guān),紅旗只是沒完沒了地隨風(fēng)飄飄,太柔太媚,像風(fēng)的魂魄一樣。但他堅信在那兒二樓的鏤花鐵柵欄之后,一張粉色的窗簾后面有一雙大眼睛,正在緊盯著這世界。他堅信就是那天那個捧著那本藍皮書的女人。那是他出攤的第三個冬天。那天他剛到這里,擺上攤子,還沒有從自己腿腳的傷痛中走出來。有人問糖葫蘆多少錢一根?他恍如隔世地答應(yīng)了一聲。他看見一個穿著紫棉襖的胖女人,用輪椅推著一個穿粉羽絨服的女人停在跟前。粉羽絨服里伸出一只蒼白的手,白如冰雪,遞過來一張五元錢。后面一個十一二歲的小胖男孩,已經(jīng)迫不及待,咧著嘴等在那兒。輪椅上的女人抬頭望了他一眼,那臉蠟像一樣的白,那雙眼睛大而深邃,直望得他心冷。他覺得那雙眼睛是那么熟悉,那一瞥如銀亮的小刀子在他心里狠狠地一刻,他的心中猛地震動了,仔細盯了她一眼,那個蠟像懷里捧著一本厚厚藍皮的、燙著金字的《追憶似水年華》。胖女人推著輪椅走了,回頭還催促著站在那里的貪吃的男孩。陳邊左手扯住他,右手從把子上拿下一串葡萄干糖葫蘆,遞給他說,小弟弟,她是誰?好有學(xué)問吧?小男孩吃驚地看著他,飛快地接過去,說,是我蓉蓉姑姑,大學(xué)問著呢!正在寫一部大書呢。說完跳跳蹦蹦地跑了。他目光盯著他們向西慢慢走去,直到那個小二樓,停下,好像歇了一會,就進入青石灰的門洞了。她雪白的手臂是那么熟悉。

        他忽然想起早年一個冬初周末的下午,當時他生活在城市的姑姑家里。那時小學(xué)學(xué)校冬天向每名學(xué)生要木柈子。他很早就起來了,去郊外砍樹枝。同桌李娜的爸爸媽媽在電影院上班,沒時間給孩子準備這些。他包了,一連替李娜送了三大筐。年末李娜被評上了三好學(xué)生。而他因為沒有完成交木柈子的任務(wù)而沒有評上。李娜被獎了十個筆記本、一朵紙疊的大紅花。她的父母太高興了,在上演南斯拉夫電影《橋》時,給了他五張招待票。姑姑全家看了個高興。他則和李娜縮在一個角落里,偷吃著她為他買的糖葫蘆。迷亂光線和錯雜的聲音中,他握住她雪白的瘦胳臂,心起勁地跳個不停。也就在那天晚上李娜告訴他,她父母被上級電影院調(diào)走了,開學(xué)后她家就要搬走了。她嘴角上的那顆美人痣和雪白的瘦胳臂,經(jīng)常在眼前飄蕩。他的眼前還在浮動那個蜷縮在輪椅上的雪白手臂。

        往年的冬去春來之后,他都隨著鄰居黃二哥去工地干架子工。在去年那個倒霉的日子,他早上剛因為老婆偷偷往家匯款的事和她動手打了起來,滿臉黑雀斑的老婆罵他一句“不得好報”,沒過幾個小時就應(yīng)驗了。他像一只鳥一樣,從五樓飛了下來,到三樓時又刮了一下,摔到地上時,下半身不能動彈了。工友大老陳隨著120急救車把他拉到了醫(yī)院。不久垂頭喪氣的大老陳回到工地,站在架子上提著哭腔罵道,該把陳邊的老婆吊到架子讓她風(fēng)干了,這狗日的烏鴉嘴剛罵完,他的左腿就摔得粉碎性骨折了。工友們紛紛替他惋惜。

        那家醫(yī)院醫(yī)生手藝太高明了,他的左腿發(fā)紅,流血水,發(fā)燒,感染,發(fā)黑。最后不得不在他的痛苦吼叫中截肢。

        美好的日子就這么過去了。他的左邊膝蓋以下肉腿變成了一地塵土與石子,取而代之的是工頭給他裝置的低價的鋁合金、樹脂和皮革合成的假腿。他以為工頭遞過來的讓他不知所措的笑臉和沉甸甸的兩萬元,能換回他平靜的幸福生活。他不知道,他這兩年在高空上與工友們邊麻利擰著螺絲,邊望著深邃的藍天,心中流淌著幸福時,他的未來生活究竟是怎么樣在等待著他?究竟是什么魔鬼在他老婆的短小身材上附身?他的老婆竟然是個賭徒。就在他安上假肢,行走在暮色蒼茫的回家路上時,他老婆的債主竟然上門把他那肉腿換來的錢拿走了。他回家時她貌似無地自容,他明白了一切也晚了。她選擇上吊,喝藥,跳江,他無動于衷,視而不見,她最終沒有死成,沒有臉見人一走了之。

        自從架子摔下來的那個午后,他就想不起來走失的妻子是什么面容。他每天都在午夜那個特定時間醒來。他似乎能夠穿越夜空的時間返到那個下午,看到午后明媚的陽光依舊燦爛,滿地破碎的骨骼,在陽光下像一地碎玻璃,或者更像一地碎夢。而他的妻子則更像碎玻璃上開出的薔薇花。

        人走房空,一百多平方米的城郊紅磚房,前面是百十平方的土院子,每年春天他們倆都種上菜豆、茄子、辣椒、大蔥、葫蘆。郁郁蔥蔥,白花的、紫花的、黃花的,蝴蝶、蜜蜂、蜻蜓忙忙碌碌,來去匆匆。每天他早起都蹲在小園子旁,陶醉一會兒,然后搬出他的手風(fēng)琴,自由自在地拉上一會兒。而如今眼前的小園子剛種了傻乎乎的向日葵,天天一聲不吭地圍著太陽轉(zhuǎn),早早晚晚孤獨的琴聲飄浮在小院的空中,他喜歡拉《三套車》這個曲子,低沉悠揚的音符,會讓他的心流淌著小河般的憂傷。他記著工頭給完錢當天晚上,在景泰隆酒店特意請了他(要是他不瞎吹亂說自己有個在小報當記者的表姐,人家才不會這么款待他),工頭讓帶班的坐堂小姐給他滿上一杯血紅的酒,拍著他的假腿說,兄弟,你用吧,包你一輩子,比你的真腿還管用。他一杯酒喝下,臉頰和脖子都紅了,比紅酒還紅。他瘸著腿跑到衛(wèi)生間吐了,大口大口地吐,他痛哭著,假的比真的管用?你的腿為什么不全換成鐵的?他哭得虛脫了。

        老婆走了,他出完攤回家就躺在床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下身空空如也,自己躺在活棺材里,只有那架破舊手風(fēng)琴,傻傻地躺在身邊,陪伴著他。他坐起來,多多少少會喝上一點酒,然后又拉起了手風(fēng)琴。他不勝酒力,于是不成旋律的聲音,好像和他心中的曲調(diào)不協(xié)調(diào),不聽使喚的手指總是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摸索著失去的位置。他不擅歌唱,但是卻習(xí)慣用理解的音符派遣,組合自我的情緒。也許平凡、單調(diào)的旋律會讓他寧靜一會兒,他又覺得是在天堂里,墻壁上貼的畫冊和報紙,模糊地飛翔成了紅胡子上帝和白翅膀的天使,但是他們?yōu)槭裁达w來飛去皺著眉頭,是那么地痛苦?

        隨著音樂的枝蔓飛升,他發(fā)現(xiàn)自己長出了白色的翅膀,似乎在與上帝接近。但白胡子上帝卻帶著真正的天使,飛離他直達天際。他理解了自己的累贅,就連上帝和天使都嫌他。他好后悔,在醫(yī)院時不那么靈光,只是偷偷吃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藥片,即使吃了半瓶子,也不過是臉上潮紅血壓升高,拼命地嘔吐,肚泄,呼吸急促,大汗淋漓,害得醫(yī)生和護士團團圍著他轉(zhuǎn)。她們發(fā)現(xiàn)了他要自殺,就讓護士偷偷給他服安眠藥。

        天忽晴忽陰,刮一陣細風(fēng)下一陣小雨,吹一陣大風(fēng),下幾粒雹子。北方的春天就是這樣的脾氣。她依舊坐在窗前。以往自己早就穿上那件開思敏線桃紅的粉毛衣,外面再套上那件米色棉紡風(fēng)衣,穿行在黃玉市或方城的大街小巷。小巷子人去匆匆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巷子口拉風(fēng)琴的男人真癡迷,撐起一把橘色的傘,依然起勁地拉著。琴聲從窗的縫隙中飄進來,早起那份沮喪的心情竟不知跑到哪去了?心也隨著琴聲悠揚飄起。

        寄希望于在課堂上縱橫千里,深入千年的歷史,把人們活生生地從歷史的煙塵中為她的弟子請出來。

        記得早年在校園里,青蔥的楊樹旁,晨鐘的旋律里,白色鴿群的哨聲中,驚飛的燕子下,一片嗡嗡的讀書聲。在樹林中盤旋的還有那郁郁蔥蔥的兒時希望,希望自己是祖國的白楊,是要做棟梁,迎著雨霧,迎接風(fēng)暴。

        那年站在方城的講臺上,臺下有兄弟學(xué)校的聽課老師來觀摩。其中一個學(xué)生問,孟子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如果這個人已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但是上天還是沒有降大任于斯人,又作何解釋呢?這條道理是行不通的。記得當時自己正值雄心勃勃,躊躇滿志,要一展雄風(fēng)時,頭發(fā)是剪的短發(fā),上身是綠襯衫下身是綠迷彩裙,可謂英姿颯爽。這句話正問到她心坎上了,于是她借機向?qū)W生,不,重要的是向觀摩的老師們講一套大道理。什么人的主觀能動性沒有發(fā)揮好,人生沒有明確的奮斗目標就是無為的人生,這句話不是給鼠目寸光人講的,是給有志作為的人指出了一條方法論,等等。時過境遷,幾年過去了,自己的那部宏篇巨著只寫了一半,就束之高閣,而所謂的勞其筋骨,就是自己像一只刺猬一樣,孤獨地蜷縮在角落里。自己的視野僅能看一線天,或者巴掌大的世界。自己算不算有志青年?那些飛在天空的宏愿又棲息到哪片林子里呢?

        她突然依稀想起,子卓要帶她去江南的,他們會一起走,他們無數(shù)次選擇了路程??墒且粓鲲L(fēng)雪,讓他們出行的車……不能再回憶,不能再讓已結(jié)痂的傷疤再流淌鮮血。她的子卓,帶著那半部書,永遠定格在今生難以到達的江南。

        他初中沒畢業(yè)就天天喀喀咳嗽著,和姑夫推著小破車前村后街地收破爛。那時姑姑家就表弟吃閑飯,姑姑在家,開一家不掛牌子的服裝店。說是服裝店,實際上就是偷偷地給人家改個棉襖棉褲,改個上衣,挽個褲腿,誰的褲子肥了給改瘦了。后來,姑父讓馬車把腿撞瘸了,就守在家里收破爛。他卻出奇地吝嗇,看到陳邊不停地咳嗽著,抻著脖子看著房前屋后的孩子們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子去上學(xué),他就打他脖溜子說道,傻侄子,你天生就不是拿筆的料,三歲看老相,就是個癆病鬼。姑姑心疼侄子,覺得這孩子咳嗽有段日子了,是不是真是癆?。客低档乇持酶傅娇h醫(yī)院找了醫(yī)生一看,說百日咳時間太長了,癆病倒不是,已經(jīng)得了心肌炎,讓住院治療。姑姑當不起這個家,也是拿不出這筆錢,就央求醫(yī)生給開了些小黃片的藥片子,拿回去了。

        氣短胸內(nèi)總發(fā)悶,他年齡小沒在乎,倒是姑夫粗糙如銼的手打在他的自尊心上。他偷偷跑到后屋,去聽姑夫的舅舅拉手風(fēng)琴。那老頭原來是大城市中學(xué)音樂教師,因為搞運動時亂說話,被送到郊區(qū)農(nóng)場改造去了,后來托關(guān)系整到縣食品廠的養(yǎng)豬場。又因為好給殺豬的工人講鬼故事,場長怕?lián)?zé)任,讓他裝瘋躲外甥家來了。那時候沒有人理老頭,都怕這個瘋子。偏偏陳邊纏著他拉琴,老頭就手把手教他拉琴。老頭還教他識字,給他一本三十二開黃皮子的《唐詩三百首》。那個窩在狹窄的倉房里,對著空氣講課的老頭,天天和他拉琴背唐詩找樂子。少年時代沒有進過學(xué)校門,幾乎就是靠著拉風(fēng)琴,讀唐詩養(yǎng)著精神的。沒有憂愁沒有悲傷,沒有花開沒有芳香,像小草一樣孤獨地活在墻腳。

        這幾天他為一本刊物而煩躁。那里邊他寫了一首小短詩《窗內(nèi)的眼睛》。那是山區(qū)的小期刊社,給不起他的稿費,郵刊物又拿不起掛號錢,只能給他郵普通印刷品,所以半個月了書還是沒到。他蹬著三輪車邊走邊吆喝時,心酸止不住,他強挺著往前走,就要到巷子口時,一只白鴿子從對面的一樓大紅牌匾上呼啦啦飛起,驚了他一下,他回過頭無意地看了一眼,卻看見對面二樓的窗簾內(nèi)的一張臉——是她,那個女人像一尊玉石雕像。雖然隔著鏤空的護欄,有荷花圖案的粉簾子,但那雕像依然是那么清晰,紋絲不動如強烈的音符撞擊他的心。

        第二天他做了一個大大的風(fēng)車。晚上,他胡亂給自己做了一碗玉米面糊糊喝了。喝完了,胡亂地把碗筷放在盆里,舀水泡上堆在一邊,把白天買好的彩紙等材料,從黃帆布的包里掏出來,這些東西整整花了他十二元錢。中午他寧肯只吃兩個包子墊個底,也不肯多花一元。他買了藕粉、孔雀綠、橙黃、玫紅、湖藍五樣色紙,按對角線折了一下用剪刀裁出五個葉片,對折到一個圓心點,找來啤酒瓶蓋用大鐵釘和鐵錘打了個眼,用強力膠水沾在風(fēng)葉中心,用鐵螺絲穿在竹桿上。他想窗簾后的那雙眼睛會看到這個大風(fēng)車的。

        也許介意于春天來得慢,他變得急躁不安。那一輪飛轉(zhuǎn)的風(fēng)車下,他來回躁動著拉動手風(fēng)琴。他只穿一件綠襯衫,那件羊毛坎肩閑得被風(fēng)吹來蕩去掛在車把上。很快由于他的手風(fēng)琴歡快的曲調(diào),一大草把子的糖葫蘆不到正午就賣光了。天下起了小雨,他舍不得走,閑得無聊后就把風(fēng)車從車上解開,用鐵絲牢牢地綁在停自行車架子上。守護了一個多時辰,又漫不經(jīng)心地隨便地拉了兩個曲子,三步一回頭地蹬車走了。

        下午,天陰了下來,又下起了小雨。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什么水果攤?cè)鈹傪z頭攤,收攤了關(guān)門了。小巷更寂靜了,雨飄著霧,霧繞著風(fēng)琴曲子,那風(fēng)車彩輪般飛轉(zhuǎn)。

        她驚訝于那個賣糖葫蘆的小伙子的琴聲嫻熟和自我陶醉,想象不到賣糖葫蘆和風(fēng)琴能組成一幅圖片,如把他設(shè)計成某個情節(jié)的人物,或者某個時候的宮廷寵幸者,想到這里她會心地笑了,笑得那樣輕松。命運又在捉弄人,眼前是一成不變的風(fēng)景,讓她感覺不到時間是走是停。那琴聲似乎如一只無形的手,隨時都能撫摸誰孤寂的心靈。他還在自行車停車架子上,綁了個飛轉(zhuǎn)的五彩風(fēng)車,他在吸引誰的注意?想不到他還挺有創(chuàng)意,在這單調(diào)的世界里自得其樂。她又陷入苦苦的沉思。

        那個女人好長時間沒有露面了,陳邊想她是否傷風(fēng)感冒了,百思不得其解。又是個星期天,天氣晴好,游人如織。陳邊期望那個坐輪椅的女子出來。然而白等了一上午,也沒有見著她的面。傍晚人們都下班了,三五成群,或悠悠然,或匆匆而過。他也快收攤了,一個男孩子在向他打招呼,他抬頭一看是那個吃他糖葫蘆的小男孩,就差一點蹦起來。小男孩推著一個穿著粉毛衣的臉色蠟白的女人。她頭發(fā)有些發(fā)紅,高高盤著,下身穿著黑白格的裙子。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臉轉(zhuǎn)了過去。他很失望,強打著精神遞過去一根糖葫蘆。男孩子接了,她見了皺了下眉頭和男孩子說了什么后,把手伸進口袋里掏出錢遞給他。他忙著上前一步,推過去,接觸到她的手是那么涼。她感到他手心的熱潮,兩頰緋紅,她收回錢去。他竟忘記為她拉手風(fēng)琴了,然而他看著胖太太在前面慢慢地走,后面小男孩用勁地推,還是摸準了規(guī)律,她每次出行都是在周日。

        他第一次,遇著那男孩時就聽說,他的姐姐在寫一部大小說,他真的很就被她震撼住了,他明白了,她的目光為什么那么堅硬,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又一個星期日轉(zhuǎn)眼到了。是個陰雨天后,彩虹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出現(xiàn)了。每移近一步,他的心都加快地跳幾下,男孩高興地向他打著口哨,女人穿著是一件黑絲絨襯衫,下穿著米黃色的裙子。女人近前時老熟人般向他點頭。他又殷勤地遞過去兩根糖葫蘆,女人還是要掏錢,他搖手說,過兩天天熱了我也不出這個攤了,賣點迎季的水果。她僵持了一會兒才把錢塞回去,靦腆地接了糖串,背過臉去小口吃著。他說,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他大口吃著糖串,含糊不清地說,叫關(guān)杰。他說小弟弟,我看每次走到那塊道路坑洼的地方,你都不知道躲一下,都把姐姐撴痛了。女人莞爾一笑,男孩子則向遠處望著,回過頭來呲呲地笑著說,我力氣小只能做到這樣,難道你還能拿你的糖串把子換姐姐的輪椅?他壞壞地笑著。陳邊說我們做個交換,你替我賣糖串,我替你推姐姐。小孩子可高興了說,你說話可算數(shù)?那我只吃串就不用給錢了。沒等陳邊回答,女人說他小孩子能賣什么東西,可是要給你賣丟了吃光了。他說,這也是最后一次賣這玩藝了,本錢早出來了,賣一根就賺一根,再說他的小肚腩能裝下幾根串?她說,不用你推,你給我拉手風(fēng)琴聽吧!我要聽一首歡快一點的。他孩子般回身抱起手風(fēng)琴,把背帶挎上,全身搖擺拉起了《紅梅花兒開》。隨著音符的飄出,一絲陽光般的笑在她的眼睛閃過,她長睫毛迅速合上,她左手托腮低垂著頭,靜靜聽著。

        小孩子和婦人不喜歡聽這玩意,去對面的水果攤閑聊去了。

        他們聊著,他知道了她得了什么病,他告訴她,你起碼心臟是健康的,我,左腿是假肢,而且心臟像牛心似的,醫(yī)生說,說不上哪天會沒命的。這架風(fēng)琴是他當架子工掙錢偷偷買的。他殘疾后,破罐破摔,曾一度拉手風(fēng)琴乞討,但有一天他碰到工友們路過時,看到他們疑惑甚至帶有嘲諷的眼光,他又重拾回了自己的面子,在手風(fēng)琴下面,又多了個糖葫蘆和水果車。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是她認識他后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他,他窘得臉紅紅的。她淡淡地問你多大?他說25歲。她又看了他一眼,這次眼睛有些潮濕,還有些別的內(nèi)容。她心里沉了一下,多么可憐的孩子,整整比自己小了15歲,多么年輕的生命!此時她故作興奮了,不能讓他看到自己垂頭喪氣的樣子。相對來說,她在某方面算比他幸運。

        她還知道他是孤兒。他小小年紀竟沒完沒了地說起人的生死。本就抑郁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江岸邊,一艘渡輪和鳴笛由遠而近。她想這時正是自己下班的時候。如果在輪渡口能看到自己下班的身影。

        風(fēng)車依然在天上美麗地掛著,琴聲依舊是老調(diào)子。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沒有再出現(xiàn)。但每天他都重復(fù)著胖女人天天推著她一走而過的身影。春雨瀟瀟的一天,那個胖老太太領(lǐng)著男孩子匆匆而過。在紅紅綠綠的水果車邊,男孩流著口水站著不走了。胖太太遠遠站著邊等他邊罵他上輩子饞鬼托生的。陳邊扯住他,送給了他一個大蘋果。小孩子接了過來,咧開嘴笑了。陳邊問,你們?yōu)槭裁礇]有推姑姑出來?小孩子邊用小臟手去擦蘋果邊悄聲說,姑姑結(jié)核病重了,奶奶說讓她再找人來接替她,她不干了,怕傳染給我們,我大伯就是這個破病死的。姑姑很重的,我看到有一次她吐鮮紅的血了。說完他蹬蹬地跑了。看著這一老一少的消失,他的心一直在下沉著。

        下午,他早早地收工了。他記得她在那個窗戶上往外面看過,所以他知道她家在哪兒。他摸到那扇灰色防盜門前,看到門上干干凈凈的,不像別人家貼著花花綠綠對聯(lián)和掛彩,他下了很大決心,敲了幾下門,屋內(nèi)沒有反應(yīng)。他覺著過了有一刻鐘的漫長時間,他剛要打退堂鼓,往樓下走時,門開了,她穿著紫紅的毛衣坐著輪椅迎在門口。她看著他站在門前愣了,兩個人就對著愣了好久。他結(jié)巴地說,我想我能不能接替關(guān)杰的奶奶,來打雜工。她勉強地一笑說,你不行,一個大男人,能做什么?也不方便吧。他說,我什么都知道,我干什么都行,我什么都不怕。而且我天天早午晚來,分文不取。她皺了半天眉頭,好像很累的樣子。好一會兒,她把門打開了,讓他進來了。

        她病得真的很重,已經(jīng)不能再伏在電腦前打字了。他推她去醫(yī)院看了幾次。又拿著醫(yī)生的處方在藥店買了好多藥,找了個門診出診的護士,早早晚晚在家打了半個月的吊瓶。她天天夜時咳嗽得睡不著覺。他不管她是不是同意,就住下天天晚上陪著她,并且半夜給她服一次藥。她漸漸地好轉(zhuǎn)了,雖然沒有寫字,但能坐著安靜地看書了。然后,他又去開了十幾包中藥,拿回來天天給她熬。

        望角街的生意人們,偶爾會看著晴天麗日或小雨霏霏時,那紅臉漢子有時用輪椅推著有時三輪車拉著一身紅衣的清瘦的女子,從巷子口出來。這紅臉的家伙去年的夏季看不到他,今年夏天卻賣上了桃子、甜瓜、西瓜。有時小伙子匆匆忙忙地上貨去了,紅傘下紅衣女子則坐在輪椅上低頭看著書,但大多時候,都是他在給她拉手風(fēng)琴,讓她聽。偶爾會有鄰居鮮花店的小獅子狗吐著小舌頭,跑過來搖頭擺尾看著他們。路過的蜜蜂和趕場子的蝴蝶,一刻不停亂飛,圍著她的書本和黑亮的頭發(fā)轉(zhuǎn)啊飛啊,她則雕像般素素地坐著。

        出完了攤,他們不急著往回趕路,他先把沒賣掉的水果寄存在好望街鮮花店里,用三輪車拉著她到處看風(fēng)景,拉風(fēng)琴。整個夏天他們都如一雙健飛的燕子,飛臨大街小巷、江岸、草塘邊、白樺林、公園?;蛐β暬虻驼Z,或沉默或遠眺,始終被歡快的風(fēng)琴聲纏繞著。

        看夠了風(fēng)景,他送她回二樓,他上街去買菜,回來她讀書,他做菜做飯。兩個人吃完了飯,他要鄭重地為她拉上一首曲子,實際上他也就會七首八首,有時她就讓他隨性胡亂拉上一調(diào),她就會在他假裝笨拙的小丑般搖擺和不著調(diào)的曲子中,笑得前仰后合。之后,他早早在廚房搭上地鋪睡下了。她的臉不是那么蒼白,臉紅潤潤的,咳嗽止住了,每次能喝兩小碗玉米粥。她守著電腦寫作到深夜。

        縣財政吃緊,教師有兩三個月沒開資了。她讓他找來了針線,在睡熟時自己補那條紅內(nèi)褲。他的鼾聲大起,她起疑心轉(zhuǎn)著輪椅的輪子,伏在門縫看他睡得好香,知道他今天太累了。第二天收攤時,他給她買回來兩條帶斑馬條紋的內(nèi)褲。她笑得臉伏在斑馬紋里,肩膀在不停地顫抖。她的臟衣服,尤其是內(nèi)衣內(nèi)褲她都要自己洗,寧可不小心在輪椅上摔下來。但是他寧可和她搶翻了臉,也不讓她洗。無奈她搶不過他,就坐在那里生他的氣。

        他買來了小銼刀,大剪刀,在她吃完了晚飯后給她燒了一大盆水,用涼水調(diào)好了溫度,端過去,讓她邊泡著邊看著新聞聯(lián)播。然后把他白天買的工具拿出來,開工了。因為她有灰指甲,兩個大拇腳趾像兩塊江邊的石頭。他先用擦腳布把腳擦拭干凈,一銼一銼地把那兩個小丘壑銼平,橫看側(cè)看都好看。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粉色的小瓶子,擰開蓋子,那個蓋子帶一個小刷子。她驚呼你什么時買的指甲油?他微笑不語,一點一線地描,不一會兒十個水粉的花蕾靜靜地開在那兒。她笑了,第二次笑,他心里吃了蜜果一樣。一陣韓紅的《青藏高原》。蓉蓉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他遲疑不動,是編輯部的李姓女老師常州來電話?沒有誰呀?嘉興,我弟弟,她對他說。他退了出去,隱在外廚房門后靜靜聽著,嘉興已在江南理工大學(xué)上班,有房子住了。好像要接誰去他那里?她說,等等,作品完成了再說。他心突突沒完沒了加快地跳,他的眼神呆滯了,站在那里枯樹一樣。

        剛在這里住時,他在她讀書讀得疲憊時,把他寫的什么七絕、七律的古詩詞拿著給她看。她看了一會驚訝地看著他。這以后好像是忘記了一樣,不再提起。

        什么也比不上他寫古詩詞的味道。他隨意想起什么,都會歪著頭偷偷地在小本上記幾句。七月七,他也摹仿古人寫了一首登高想兄弟。晚上就夢見白發(fā)蒼蒼的李白,翩翩地走過來,與他在月下,把酒當歌,對月成三人。

        無論他走到哪兒都用雨布包著那個寫滿小詩小詞的小本子。偶爾把寫過的稿子往山東壽光文聯(lián),或吉林長春老協(xié)會辦等地方辦的小冊子小刊,寄過去,只給過樣刊,從沒有給過稿費。

        他曾多少次想把自己的小本子拿給她看看,背地里掏出又放下,放下又揣回去,最終還是沒有膽給她看,怕耽誤她時間。

        有一天,麗花水果店的胖女人樂顛地跑過來,她手上舉著一張花紙單。邊跑邊喊天上掉餡餅了,小陳子也能掙稿費了。他以為是她在開玩笑,沒有理她。直到她給他一巴掌,他才醒過神來,是一個什么《鹿城文藝》給他發(fā)了一組詩,給了他二十五元。他接過來恍惚如在夢里,胖女人又擰了他一下。他才清醒,心快跳出來了,他只好摟住胖女人親了一口,降溫。胖女人哈哈大笑捂住臉跑回去了。

        當天晚上他不敢說給她聽,雖然她近在咫尺,臉上泛著紅暈,在歪著頭改她的稿子,她情緒特別好,剛才還念出了聲。她見他閑著就笑嘻嘻地讓他用梳子給她梳梳頭發(fā),說好癢癢。他的梳子忽緊忽慢地上下飛舞著,心不在焉地梳著,幾次話都要溜出來,硬是讓他吞了回去,他怕她笑話他。他摟著那張花花紙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他讓胖女人給看著水果攤,他把稿費單子拿到街口的華麗復(fù)印社,復(fù)印了四五張,揣在懷里,又帶上身份證坐上九路公汽跑到郵局,取出來了錢。他挺有心的,給胖女人花了三元錢買了袋開心瓜子。他的郵件都是往她的店寄。胖女人當然開心,沒長心似的嗑著,瓜子皮翻著花從她的嘴里飛出。下午他早收了攤,給她買了只童子雞,燉了給她吃,補身子。

        執(zhí)子之手,相攜到老。這是當年她和子卓在江邊時他對她說的。那是個滿月的秋夜,夜深人靜,只能聽到秋蟲的呢噥。不知子卓為什么傷感地說出了月有陰晴圓缺的話來?今天想來也是個預(yù)兆。她至今不愿承認那煙消云散車毀人空的剎那。久坐的肢體早已僵硬了,她真想由這堆頑石化作滿天的祥云,日夜圍繞著子卓的靈魂。屋外傳來陳邊睡覺的輕輕的鼾聲,他常常誤以為是子卓的鼾聲。她不愿想起如煙的過去和遙遠的未來,就是現(xiàn)在的狀況,她的心已經(jīng)麻木不仁了。就著窗外微微的月光,她拿起鏡子,照了自己清瘦的臉頰,蒼白,陰翳,好像半鬼半人,只有那雙黑如寶石的眼睛,如晝夜不息的星辰。她苦澀地笑了。從子卓又想到眼前這個不幸的大男孩,生命中我能給予他什么?她想起他,在陰雨深秋寒涼的晚上回家時,買了她喜歡吃的榴梿酥,熱哄哄地把頭湊過來看看她臉上是否有什么變化的樣子。她當時是保持著冷靜的樣子,實際上內(nèi)心里偷偷地躲著他笑了好多次。她看到他小孩子的樣子,有時心里也發(fā)癢,恨不得撲過去與他滾打在一起。他瘋狂扭動著身軀拉著手風(fēng)琴,為她取樂的樣子,可是他自己獨處的時候,往往是拉著那憂傷的曲子,她知道他的歡快的曲調(diào),是給她的。他內(nèi)心的傷疤,好像還沒有愈合。他的鼾聲太像子卓的鼾聲了,如一只小鳥在屋內(nèi)安詳?shù)乇P旋著,月光清幽幽地射進來,每一聲鼾聲都撞擊著她的心,她的心隨著小鳥的起伏而起伏地飛翔。突然他的鼾聲一下子消失了,小鳥飛出了窗外,飛向了月亮。她一下子好像從青青的草地上斜坡上滾下來一樣,身上裹著一地陽光。她下意識地拿起了他應(yīng)急用的小白瓷瓶的速效救心丸,握在手心,沁出了汗。他輕輕地睡著,額間已經(jīng)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她松了口氣。

        他夢見自己的心臟變成了架手風(fēng)琴,他變成了天使,長著白色的翅膀,他在藍天上飛呀飛呀飛,琴聲悠悠,讓他如醉如癡。遠方的綠籬笆墻是薔薇花,盛開著淡粉色的火焰。芳香中的羊腸小道七八個人抬著烏木的杠,大紅綢緞圍包著的花轎,左邊繡著金龍,右邊銹著飛鳳。他喝醉了斜躺在誰的身上。他嗅到了茉莉花的香味,他回頭看了一眼,蓉蓉嗔怪地看著她,眼睛如寶石。掀起了轎窗簾,新房子就在眼前,山腳下青石板的路,前面的田地種植著大葉子菠菜,紅了臉的柿子,他抓起了她的手。

        深秋,天微明,推開窗,窗臺外鏤花的鐵護欄,一串的水滴,空氣清新而泠,沁人心肺。她一定是剛剛睡去,斜臥在床上,手作握書狀,那紫紅封面的印著老人頭像的飛鳥集已滑落到她瘦弱的腿上。她的作品寫完了,已經(jīng)改了兩遍。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他看著那爆著青筋的腿,心里酸疼,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把書拿起放到一邊。扯過來粉紅的毛巾被蓋上。她睡得正香,口中呢喃地和誰對著話,那么愜意,嘴角輕輕地往下一拉笑了。臺燈放著橘色的光,她的長睫毛閃動了兩下,兩顆淚不知為什么偷偷地掉下來。他看看時間不到六點了,如貓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推開廚房的門,關(guān)上,舀米,淘米一遍遍,仿如昨晚為她在搓揉腳踝。煮上了米,火調(diào)到如豆苗大,微微地跳,用勺子一遍遍地攪拌,絲絲清甜的米香,飄浮在空中。他打了個小小的噴嚏,他怕驚了她,返回身走到屋里看她,她面如桃花地睡得正香。他靠近她的鼻子,用力吸著她呼出的芬芳。他走到外面去小解,屋內(nèi)映著她伏桌的剪影,屋外,殘月下星光點點,一地寒霜,遠處狗吠聲隱約傳來,他長嘆了一聲,淚水長流。

        她醒來時,太陽已沖破大霧。她迷離的眼神環(huán)顧著四周,好像是呼吸在夢里,要么就是還沉浮在小說的章節(jié)里。她胃有些痛,剛要伸一下懶腰,就突然卷縮回來,左手輕輕地捂了一下肚子。他沒有看見,沒有吱聲,抽回身去了廚房,轉(zhuǎn)身拿回了一個綠色已灌滿開水的小水袋,拿起藕粉色的枕巾包上塞在她胸下。她歉意地笑了,兩腮睡醒時的紅暈還沒有褪下。他用臉盆端來了溫水和毛巾,拿來了牙刷牙膏。他要為她擦臉,被她輕輕地捏了一下手又推開。他看她洗漱完畢,用白瓷藍花的小碗小碟,端來了金黃的小米粥,兩個剝?nèi)テさ闹笫斓碾u蛋,涂著奶油和芝麻的面包。她讓他吃,他說,你吃我看著就很香。她偷偷地笑了,低頭無聲地吃了起來。

        夜半,窗外一陣秋雨過后,只有房檐和流水溜口在淅瀝地淌著水。偶有午夜,去火車站接到站車的出租車疾駛而過。隔壁的房間還響著噼里啪啦的打字聲。她這幾天是玩命地寫。她在午睡,他趴在電腦前偷偷翻看幾眼她寫的稿子件時,看了又看,他沒有說話,臉忽地一上蒼白,默默地走了出去。她的有些句子深入淺出,讀著讀著,那種不可名狀的悵惘和悲傷,瞬間就清晰起來。有好多的深奧讀不懂,但多少也能明白其中一點意思。他捶著自己的胸部,他無聲地為她沏著茶。

        他好多次在她熟睡時偷偷地端詳她,這個天賜到他身邊的女人,看她靈氣的五官,硬如鋼絲的眉毛,嘴角上的紫痣,像山脈一樣清晰的唇線。她的一呼一吸,讓人脾肺無法抗拒的芳香;她瘦若筍節(jié)的手指,輕如弦竹的鼾聲天真無邪,睡熟如嬰兒放棄了清醒時的冷靜,忘我恬淡,揮發(fā)著迷人的氛圍。他撫摸著她的手指,這如秋風(fēng)下石頭的溫度的手指,燃燒著不盡的力量,日夜兼程,洋洋灑灑寫出了百萬的文字。他覺得他能為她分秒地侍候在身旁,真是佛祖前五百年回眸,此生莫大的福分。

        她把作品定稿了,電子版?zhèn)髯咭环荩蛴〖]走一份。節(jié)儉的她破例請了他去燕麥館吃了一頓。他突然不寫詩了。在深秋的黃昏他推她至江邊時,他痛心背對著她把他多年寫的上萬首古體詩體一張張撕開,撒花一般扔到清泠泠的江水里。她轉(zhuǎn)頭去看他,他已經(jīng)扔完了,還剩下一張,在他手上好像深秋的一枚落葉,在干枯的枝頭上搖曳。她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但知道飄飄在江水和向東而去的如桃花瓣的,也可能是他心中不能說的秘密。他轉(zhuǎn)過身來默默地推著她。晚上,他特別從老三鮮餃子館要了兩盤羊肉水餃,是她最喜歡吃的。他夠細心,從飯店為她要了一壺餃子湯。他喳喳呼呼地實際上只吃了幾個,看著她臉紅紅地吃著,他心里美美的。他洗涮了碗筷。他說你歇著,她就斜臥在床上。他很莊重地拿起手風(fēng)琴,套上背帶,臉神肅穆地拉起來,是一首《遙遠的地方》。

        她又隨著琴的音符飄浮在空中,折疊的風(fēng)箱釋放著珍藏的情緒,任由手風(fēng)琴的心聲傳遞極度的情緒。也許他心中高昂的旗幟還在心頭飄揚,往事悲戚的烏云在心谷回蕩,他在抒情的田野自由地飄蕩著。他粗糙的手在反復(fù)地打節(jié)拍,雖然顯得笨拙,但讓一切的歌詞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奈。音樂的主旋律,在歌聲里誕生瑰麗神往的童話了,靈魂又會乘著這音符的翅膀,在怎樣的天堂中飛揚。盡管她聽過好多風(fēng)琴對于愛的歌唱,可是他的曲調(diào)如此滿含著失落的期待和美好的凄涼,卻讓她無法自持。

        嘉興回來了,領(lǐng)著一個羊毛頭發(fā)穿著著一身紅的洋氣的女人。陳邊在賣水果時,對面的水果店的胖女人跑過來告訴他的。她認識她的弟弟。他推著她,三個人往江邊去了。他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他步履踉蹌地走了。胖女人覺得有些不對頭,但是有人站在她店前買貨,她著急往回跑也沒往心里去。一周過去了,他仍然不見。嘉興推著蓉蓉坐著輪椅天天來找他,胖女人說,他的水果攤還在她的店里。半個月過去了,他仍然不見。她自己又不能堅持住下去了。突然一天那個胖女人來到她家,告訴她他心臟病犯了,沒有搶救過來。她知道一切都是謊言,然而只有默默流了一夜的淚,第二天他們坐火車南下了。

        外面秋雨霏霏,她伏在車窗上,突然聽見車外面?zhèn)鱽砹私z絲縷縷的手風(fēng)琴聲,鍵盤和著心的節(jié)拍高低起伏,一層層仿佛卷起的大海的巨浪,或者一陣陣掠過的松濤的風(fēng)浪,粼粼的波光在蕩漾,一陣絲絲的細雨滋潤在心里,小鳥在剛剛綻放的枝頭婉轉(zhuǎn)。

        江南多雨,她站在窗前,看雨飛雨落。江南還是那個江南,與我素味平生,霧動有聲,花開有雨。梅雨季節(jié)早已成為昨日的故事,芙蓉花緊鎖月的眉頭,子卓那笑,在霧中,在雨里,江面上仍在。北方有多北?散落了一地的心事,舊地難夢,惟你是我今朝不滅的星辰。子規(guī)啼血,喚不回你,你且可好?卻終是我那手失去的章節(jié)。伊人可好?伊人安在?今夜無你,仍是在電腦前的不眠之夜。心花怒放的風(fēng)琴手啊,心仍隨著你的北方。

        他的手風(fēng)琴,扔在屋中墻腳,他無力再拾起那風(fēng)琴。當手風(fēng)琴展開那些折疊的風(fēng)頁的時候,秋草萋萋,遍地是散落的唐詩宋詞。尋尋覓覓,你早已混在江南夢雨里,是的,卻總想再為你獨奏一曲。今世無奈,今世無夢,就守著往日記憶中的平平仄仄,日夜不歸。一片荒野,日月可記,我的風(fēng)琴在奏響天地的輪回,也許來世為你的雙腿,風(fēng)雨行走在江南。是的,往日在這些普通的重復(fù)的間或按錯鍵盤,發(fā)出的即使是一聲不協(xié)和音符,都是一種快樂,簡單的快樂。你的眼神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風(fēng)琴曲中浮現(xiàn),隨心的靈感,又這樣虛無縹緲,在魂牽夢縈的撫摸下自然地流瀉。找到了今生的出口,像撫摸你往日的呼吸,游走在涌現(xiàn)情感沸騰的觸點,再一次感受、輕輕觸摸傳遞生之力量的那種自然。

        在這個秋夜的月光下,風(fēng)琴手的陶醉,卻無人知曉。

        姜 凱:1963年生,大專文化。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就職于黑龍江省肇東市聯(lián)通公司。近年來在省內(nèi)外報刊上發(fā)表作品近百萬字。散文《啊,紅杏》《遠岸》兩篇文章在黑龍江省文化廳主辦的大賽中獲二等獎。小說《爸爸是個老長線》在東北、華北兩區(qū)暨天津、北京兩市“通信杯”大賽中獲二等獎。出版散文集《問花秋》。

        責(zé)任編輯 劉 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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