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發(fā)友 陳旭光 汪彤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武漢市推出的典型人物數(shù)量多、時效性長、影響力大,形成了獨特的“典型人物群體化現(xiàn)象”。研究發(fā)現(xiàn),政府、媒體、公眾、環(huán)境間充分的議程互動,產(chǎn)生了議程設置效果的滯時性、交互性與疊加性,導致了規(guī)?;摹暗湫托б妗?,這是群體化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本文從議程設置理論出發(fā),探究武漢市典型群像議程設置的過程,為全社會挖掘典型和學習典型提供規(guī)律性的啟示,并管窺典型報道在當下的傳播現(xiàn)狀與社會意義。
[關鍵詞]典型報道 議程設置 城市文化 群體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武漢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時期武漢市典型人物的媒體建構與社會價值研究”階段性成果(課題編號WH-15030)
改革開放以來,武漢市涌現(xiàn)了吳天祥、黃來女、陳玉蓉、王爭艷、“信義兄弟”等一批家喻戶曉的典型人物和群體,形成了獨特的“典型人物群體化”現(xiàn)象。這一現(xiàn)象,其定義有幾層基本含義:一是武漢市推出的典型人物數(shù)量多、時效性長、影響力大,形成了一組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表征“中國夢”精神的“群星”;二是先進個人迅速輻射,形成先進集體,典型以“群”的形式出現(xiàn),如:吳天祥小組、王爭艷工作室等;三是武漢市典型群像的公眾認知程度高,核心價值顯著,在本地乃至全國形成了廣泛的群體認同。
政府與媒體對典型報道的議程設置、把關、整合及其與公眾、環(huán)境間的議程互動成為武漢市典型群像的產(chǎn)生的關鍵因素。本文從議程設置理論出發(fā),探究武漢市典型群像議程設置的流程,為全社會挖掘典型和學習典型提供規(guī)律性的啟示,并管窺典型報道在當下的傳播現(xiàn)狀與社會意義。
一、文獻回顧與理論依據(jù)
(一)典型報道
早在1982年,安崗的《論典型報道》就分析了中國社會各時期的典型現(xiàn)象;陳力丹的《典型報道之我見》(1987)梳理了典型報道的歷史,指出它將隨著文明的進步而消亡;李良榮在《樹立典型》(1989)中,以宣傳的視角揭示了形塑典型的方法;劉建明的《典型報道》(1991)辨析了典型的共性與個性特征;吳廷俊、顧建明的《典型報道與毛澤東新聞思想》(2001)認為典型報道理論是毛澤東新聞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張威的《典型報道:溯源與命運》(2002),指出典型報道是社會主義政治的產(chǎn)物,只要社會主義存在,就不會退出歷史舞臺;朱清河的系列論文《全球化語境下典型報道的趨勢》(2008)、《典型人物報道的歷史遷延與發(fā)展邏輯》(2011)、《權力視野中典型報道的媒介形塑及社會效能》(2016)試圖窺探典型報道在當下媒介生態(tài)環(huán)境下的角色定位和發(fā)展趨勢,認為只有建立完善的新聞典型的媒介遴選、報道與傳播機制,才能促使新時期的典型報道與時俱進、創(chuàng)新求存。
在上述代表性的文獻中,學界對于典型報道的來源主要存在兩種認識。以陳力丹為代表的學者認為:19世紀初各派社會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興辦起一批合作社、新型工廠等,以期人們理解未來社會的美好,并追求共產(chǎn)主義,社會主義報刊對此進行了大量報道,典型報道由此產(chǎn)生,并在十月革命后的俄國得到發(fā)展。因此,我國典型報道源于早期空想共產(chǎn)主義的“典型示范”,并直接師承于列寧“典型宣傳”的主張;而以吳廷俊、顧建明為代表的學者則表示,典型報道有一套完整的理論框架,是毛澤東新聞思想在實踐領域的本土化產(chǎn)物,其中,毛澤東的黨報思想作為指導方針構成典型報道理論的基礎,毛澤東的典型思想方法和典型工作方法構成典型報道理論的主體內容。[1]
在對典型報道歷史發(fā)展的研究上,學界一般將延安整風運動時期《解放日報》對吳滿有的報道視為我國典型報道的開端,并認為,這一時期的典型報道是為了配合黨的政策方針,形成了“以典型引路指導工作”的基本報道模式;新中國成立后,黃繼光、孟泰、向秀麗、大寨等典型紛紛得以樹立,其中從1963年開始的雷鋒報道形成了空前而持久的影響力,此時的典型報道“一方面繼承了延安時期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也在逐漸失去原來報道質樸的一面,配合中心工作二進行的‘合理想象多起來了?!盵2]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典型報道摒棄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指導原則,開始助力于思想解放,為經(jīng)濟建設與深化改革樹立精神航標。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與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確立,上世紀90年代的典型報道嘗試由宣傳本位向新聞本位回歸,在理念、內容和形式上均呈現(xiàn)出“邊緣突破”的態(tài)勢。尤其進入21世紀后,它更加尊重新聞傳播規(guī)律,既服務于黨政建設,弘揚主流價值觀,也謳歌個體高尚品德,選題更加廣泛,手法更加鮮活,視角更加親民。
綜上所述,上述研究成果從不同角度勾勒了典型報道的理論來源、歷史沿革與發(fā)展形態(tài),但其研究思維往往集中于中國特色的既定框架,觀點同質化程度高,典型報道常被框定為一種新聞業(yè)務上的研討,而未將其作為一種現(xiàn)象置于更廣闊的傳播學視野上。
(二)議程設置
上世紀20年代,美國學者李普曼在《公眾輿論》中提出,大眾傳媒所創(chuàng)造的信息環(huán)境,并不是客觀世界“鏡子式”的再現(xiàn),而是一種經(jīng)過信息選擇、加工后所形成的“擬態(tài)環(huán)境”。 “擬態(tài)環(huán)境”說為議程設置理論的形成奠定了基礎。1958年,諾頓·朗困(Norton Long)最早使用了“議程設置”的表述,他認為:“在某種意義上,報紙是設置地方性議題的原動力?!盵3]1968年,麥庫姆斯和肖在選民調查的基礎上提出了議程設置理論的核心觀點,即新聞中強調的議題會隨著時間推移成為公眾認為重要的議題,從而影響著人們的“現(xiàn)實觀”。[4]在社會宏觀層面,政府議程、媒介議程、公眾議程構成了一個有機整體,麥庫姆斯和肖的議程設置理論可以簡單地描述為一種線性的建構過程:“政府議程——媒體議程——公眾議程”,即權力集團將主流價值與重要信息施加于大眾傳媒,媒體根據(jù)既有傾向和對事物重要性的判斷進行信息加工和傳播,進而影響公眾對周圍“大事”的關注與理解。可以說,傳統(tǒng)的議程設置理論具有較強的“魔彈論”色彩,它某種程度上忽視了媒體和受眾在信息傳播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當下,網(wǎng)絡社會的崛起和多元價值的涌入使媒體與公眾、政府之間的關系更加復雜,這意味著議程設置不應再是傳者本位的、單向性的,而是多方互動的過程。
由政策議程到公眾議程的線性流變是議程設置的第一個層面,此后,麥庫姆斯還提出了“客體”和“屬性”的概念。他將“客體”視為議程的分析單位,“議程”被抽象為一系列“客體”的集合,“每個客體都有無數(shù)的屬性,即充實每個客體圖畫的那些特點與特性。”[5]當媒體報道或公眾討論某種客體時,客體的一些屬性得以強調,而另一些屬性遭到遮蔽,這是議程設置的第二個層面,即“屬性顯要性轉移”。屬性議程設置與框架理論形成了天然地合流,這是因為:“框架建構是媒介議程中談論某個客體時對一些具體屬性的選擇與強調?!盵6]換句話說,研究議程設置,很大程度上就是考察媒體如何制定框架來表現(xiàn)客體屬性,從而建構意義,為受眾提供認知結構。加姆森等人認為,框架是一組議題的中心組織思想,為相關事件賦予意義,強調議題的關鍵所在。[7]甘耐姆則把媒體的框架分為四個維度:(1)新聞涉及的話題(內容的取舍);(2)外在表現(xiàn)(編輯中的篇幅和位置);(3)認知上的屬性(被包含進框架的細節(jié));(4)感情屬性(全篇的基調)。[8]這為描述客體、觀察議程設置提供了充實的理論支撐。
進入新世紀以來,議程設置理論在企業(yè)聲譽[9]、組織化宗教[10]等多領域開拓了新的研究空間。然而國內學者利用議程設置理論對典型報道進行研究的成果卻并不多見,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國內學者習慣于以本土化的視野關注典型報道存在的合理性,并將議程設置——這一典型生產(chǎn)的內在機制視為一種天然的、前置性的存在,因此忽視了政府、媒體、受眾與環(huán)境對于典型形塑的合力作用及其互動過程。
二、研究發(fā)現(xiàn)
與其他城市相比,武漢市典型人物顯現(xiàn)出較為鮮明的群體化特征,在數(shù)量、形式與影響力上,都呈現(xiàn)出“群星”閃耀的態(tài)勢。僅“全國勞動模范”(2007-2015,每兩年一屆)這一項評選,武漢市就先后有吳天祥、黃來女、董明、孫東林、王爭艷、楊小玲、劉培兄弟、汪玉珍姐弟等8組先進人物當選,居于全國城市之首。研究發(fā)現(xiàn),政府、媒體、受眾在充分的議程互動中完成了對于典型群像的議程設置,而城市文化(環(huán)境因素)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具體來說,“規(guī)模效應”是典型人物群體化現(xiàn)象最突出的特征,而它體現(xiàn)于議程設置效果的滯時性、交互性與疊加性上,并主要通過媒介議程的框架建構及其與政策議程、公眾議程的互動來完成。
(一)媒介議程與框架建構
為方便起見,在媒介議程與框架建構的研究上,我們挑選了吳天祥、王爭艷、信義兄弟為研究對象;在文本的選取上,我們發(fā)現(xiàn),武漢市典型人物的媒介生產(chǎn)形成了以《楚天都市報》、《武漢晚報》、武漢電視臺等市民級媒體為基礎,以《長江日報》、《湖北日報》、湖北衛(wèi)視等地方黨政級媒體為支撐,以《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等中央級媒體為終端的傳播路徑。因此,我們首先將《武漢晚報》、《楚天都市報》、《湖北日報》、《人民日報》作為媒介議程的代表,將重點放在對研究對象初次報道的媒體上。
《武漢晚報》首先推出了吳天祥(1995年12月6日《愛的最高境界》)與王爭艷(2009年12月23日《上醫(yī)之鏡》)的報道,《楚天都市報》首先推出了信義兄弟的報道(2010年2月21日《信義兄弟 接力送薪》),本研究以這三篇報道為起點,結合《人民日報》、《湖北日報》的相關報道,以加姆森、甘耐姆等人的框架分析法為參考,從客體、屬性、隱喻、語境、意識形態(tài)包裹等方面搭建框架,進行媒介議程的研究。
在關于吳天祥、王爭艷、信義兄弟報道的新聞框架分析中(表1),不難看到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隱性在場,但媒體巧妙地進行了語境配置,議程的“客體”和“屬性”被框定在特定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里,使意識形態(tài)訴求恰如其分地貫穿其間。媒體將“呈現(xiàn)事實”前置于“彰顯意義”,在宣揚個體品質的同時,與時代精神和集體主義的價值取向勾連。簡單地說,“時代需要什么樣的典型,就推出什么樣的典型;社會淡化了什么樣的主流價值,就凸顯什么樣的價值觀”。以“信義兄弟”為例,針對當下中國社會誠信機制缺失,農(nóng)民工討薪難問題。議程設置的主體將“誠信大義、知榮明理”的屬性凸顯在“農(nóng)民工的好老板”這一客體上,可謂擊中時弊,滿足了社會各個群體對于誠信的呼喚,呼應了政府倡導的時代價值,重塑了誠信精神和社會責任感??梢钥吹?,吳天祥、王爭艷、信義兄弟等典型雖出自不同時代,但其核心“屬性”在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框架中交互與疊加,被媒介議程不斷地抽離為一個統(tǒng)一的意義整體,從而具備了某種主流化、群體化的精神質素。
(二)政策議程、媒體議程與網(wǎng)民議程的互動
考察議程互動的意義在于:通過研究三者的互動關系,描述客體顯要性與屬性顯要性如何有效地轉移,從而產(chǎn)生理想化的集群效果。我們以“信義兄弟”為例,將關涉“信義兄弟”的各級黨政機關決策和領導人講話精神作為政策議程的代表,將《人民日報》、《湖北日報》、《楚天都市報》作為媒體議程的代表,將新浪微博原創(chuàng)微博作為網(wǎng)民議程的代表。需要指出的是,網(wǎng)民議程不能完全代表公民議程,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公眾議程。以2010年1月1日至2015年12月31日為時間范圍,進行“信義兄弟”的標題搜索,檢索到媒介議程樣本共計145篇:《楚天都市報》(94篇)、《湖北日報》(43篇)、《人民日報》(7篇);網(wǎng)民議程樣本新浪微博2610篇,均勻頁碼抽樣,順次搜集100篇樣本。
1.政策議程、媒體和網(wǎng)民議程的互動。
在媒體議程的145篇樣本中,內容涉及政策、決定和領導人講話的有48篇,占全部報道的33.1%。在報道初期,2010年2月共14篇報道中,信源來自官方的僅2篇,占全部內容的14.3 %;在2010年3月-5月共48篇報道中,信源來自官方的有29篇,占全部內容的60.4%。這表明,典型建構的初期,媒體議程具有相當大的自由度,并影響了政策議程,而隨著政策議程的加入,媒體議程呈現(xiàn)出緊跟態(tài)勢,兩者互動充分。在網(wǎng)民議程的100篇樣本中,信源來自官方的有9篇,占全部內容的9 %,來自媒體的有49篇,占全部內容的49 %。在內容上,網(wǎng)民議程集中關注了客體“誠信大義”的核心屬性,與政策議程與媒體議程中倡導的主流價值保持高度一致??梢?,網(wǎng)民議程雖與政策議程的直接關聯(lián)極少,但政策議程在與媒體議程的互設中,間接地與網(wǎng)民議程產(chǎn)生了互動,從而促使屬性顯要性能在官方、媒體與公眾間順利得以認知并轉移。深刻的議程互動摒棄了灌輸式的典型宣傳風格,促使官方話語場、媒體話語場與民間話語場形成共振,并在交互性的影響中累積了典型價值的規(guī)模效應,進而有利于提升傳播效度,聚集廣泛的群體認同。
2.媒體議程與網(wǎng)民議程的互動。
將媒體議程145篇樣本與網(wǎng)民議程100篇樣本進行趨勢分析(見圖1),可以發(fā)現(xiàn),網(wǎng)民參與度同媒體報道峰值基本重合、數(shù)量變化趨于一致,媒體成為非官方信源的主要部分。與此同時,在“百度指數(shù)”中輸入“信義兄弟”進行PC端熱點搜索(見圖2),發(fā)現(xiàn)網(wǎng)民關注趨勢稍滯后于媒體報道趨勢,但兩者發(fā)展態(tài)勢基本一致,并且這種關注呈現(xiàn)出一定的歷時性,再次證實了網(wǎng)民議程緊跟了媒體議程,兩者互動充分。
典型報道的議程設置講求長期的遍在性與累積性效果,典型群像的建構更是需要在充分的議程互動中激發(fā)共鳴、涵化實效。在“信義兄弟”推出的5年多時間里,以《楚天都市報》、《湖北日報》為代表的本地媒體一直積極跟進,并將對該典型的報道延伸至“信義兄弟志愿隊”(2014年3月22日《楚天都市報》)、“信義兄弟基金會”(2014年11月3日《楚天都市報》)上,從而“群化”了單一的“信義兄弟”形象,延長了典型的時效性,使媒介議程呈現(xiàn)出滯時性的特征,這也是引起網(wǎng)民持續(xù)關注、引發(fā)了典型效應不斷疊加與發(fā)酵的重要原因。
(三)議程的把關、轉向與整合
在上文的分析中,我們看到恰當?shù)刈h程互動使典型群像成功地媒介化,一定程度上促使了武漢市典型群體化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然而,由于典型報道兼具“信息屬性、輿論屬性及宣傳屬性”[11],其議程互動過程中還潛藏著更為關鍵的把關機制,以保障典型不脫離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控制,完成轉向與整合。大眾傳媒具有廣泛的信息傳播力和輿論引導力,而黨和政府是主流價值宣傳的陣地與領導者,因此,黨政機關與媒體在典型報道的議程把關中往往占據(jù)主導地位?,F(xiàn)實生活中,這種把關、轉向與整合一般基于兩種途徑。一是自下而上:媒體深入基層挖掘典型、進行把關后形塑典型,建構媒體議程,擴大社會知曉度,影響公眾議程,引起政府關注,政策議程進入,與媒介議程、公眾議程互動,進而整合轉向為包裹主流價值的宣傳議程、掀起全民學習熱潮;二是自上而下:黨政機關建構宣傳議程,布置宣傳任務,媒體依照相關精神進行把關,尋找典型,形成媒介議程,以期影響公眾議程,達到既定宣傳目標。
自下而上地將典型生產(chǎn)的第一手把關權交給公眾和媒體,是武漢市典型群像得以成功建構的重要因素。以王爭艷為例,2009年8月24日,武漢晚報社開展“我心目中的好醫(yī)生評選活動”,王爭艷一開始在眾多好醫(yī)生中并不突出。8月27 日,評選辦公室接到多名患者推薦漢口醫(yī)院金橋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中心的王爭艷醫(yī)生。當天上午,《武漢晚報》醫(yī)衛(wèi)部記者謝東星迅速進行核實把關,得以確認?!段錆h晚報》醫(yī)衛(wèi)部主任敏感地意識到了這一新聞線索背后蘊涵的巨大價值,迅速向總編匯報,總編要求醫(yī)衛(wèi)部“重點盯、重點策劃、及時出手”。2009年12月23日-24日,《武漢晚報》連續(xù)推出3個整版的系列報道《上醫(yī)之境》,此后持續(xù)報道達20余天,成功地將好醫(yī)生王爭艷這一的典型推向了全省、全國。2010 年1月15日,中共武漢市委作出決定,在全市廣泛開展向王爭艷同志學習的活動。2011年9月25日,在第三屆全國道德模范評選中榮獲全國敬業(yè)奉獻模范稱號。[12]
研究發(fā)現(xiàn),武漢市典型群像的議程設置均采取了“王爭艷式”的模式,這種自下而上地把關、轉向與整合,及時有效地挖掘了身邊的典型人物,增強了報道的時效性和親和力。在典型效應充分發(fā)酵后,黨政機關充當二次把關的角色,將各項議程整合轉向為宣傳議程,掀起學習熱潮,延長了典型的正效果,疊加了影響力。在此過程中,政府還重視“以典型帶典型”的作用,將單一典型宣傳整合為群體化的宣傳議程,使以個人形式出現(xiàn)的典型迅速輻射、帶動形成先進群體,僅2009-2010年武漢市就建立了118個“王爭艷工作室”,而“吳天祥小組”截至2010年也已超過4700個。
三、城市文化、環(huán)境議程與典型群像
“城市文化既不是一個概念,也不是一種理論,它只是一個神話,因為它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詳細敘述了人類發(fā)展的歷史……城市文化隱藏在整個一系列話語之后,因此可以通過大眾傳媒及日常生活中的意識形態(tài)氛圍進行大規(guī)模的交流?!盵13]典型人物和大眾傳媒都身處特定的城市文化中,城市文化作為環(huán)境議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背景式的存在,是人格化的主題空間,它映射著傳統(tǒng)精神和特定時代人格的光輝,在典型人物的議程設置中發(fā)揮著潛在的作用。
明清以后,漢口發(fā)展成為華中地區(qū)最大的工商業(yè)城市,以商業(yè)交往為基礎所形成的碼頭文化逐漸成為武漢最具特色的城市文化表征。碼頭文化滋養(yǎng)下的武漢市民,形成了敢于擔當、吃苦耐勞、精明睿智、熱情果敢的優(yōu)秀品質,也呈現(xiàn)出“逞強斗狠的競爭、你爭我奪的地盤意識、急功近利的價值觀、‘打碼頭的江湖習氣”[14]等消極因素,這使武漢形成了特點鮮明的城市氣質,它表現(xiàn)為城市精英意識的相對疏離和市井文化氣息的濃烈,而這些文化特質是環(huán)境議程中最突出的客體屬性,影響著公眾議程的方式和風格。在武漢的市民階層中,為表現(xiàn)親昵、見面就“漢罵”等獨特的人際交往方式,模糊了城市與鄉(xiāng)村的禮儀界限和文化習慣,刻板的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則和處事原則在這里淡化,普通百姓似乎更容易在社區(qū)、鄰里生活中打成一片,形成群體感情。包裹著特定意識形態(tài)的城市文化廣泛地隱匿在了中下層的社會結構中,客觀上催生了典型群像的形成。一方面,城市精神中勇于擔當、重情尚義、堅毅果敢的特質使得先進分子容易從平民百姓中脫穎而出,形成一個個頗具“市井氣質”的典型;另一方面,“典型”不過相對于“一般”而言,本身就來自最廣大的人民群眾中,其自身價值需要得到底層群體的認同中才能有效傳播。正如勒龐所說:“這是一個群體的時代”,他指出:“最初的提示,經(jīng)過相互傳染這個過程,會很快進入群體中所有人的頭腦,群體感情的一致傾向會立刻形成一個已經(jīng)確定的事實?!盵15]黃來女、陳玉蓉、王爭艷等絕大部分典型來源于各行各業(yè)的普通百姓,這使得他們的形象在市民階層里更容易得到一致性的情感共識和心理認同。于群體式的價值暗示與情感共鳴中成長的典型,能在獨特的城市文化氛圍中與最廣大的市民形成共通的意義空間,進而贏得廣泛的群眾基礎。簡單地說,以城市文化為核心的環(huán)境議程從客觀上推動了武漢市典型人物群體化現(xiàn)象的發(fā)生。
四、結 語
政府與媒體對典型報道的議程設置、把關、整合及其與公眾、環(huán)境間的議程互動共同促使了武漢市典型人物群體化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透過現(xiàn)象我們看到,議程設置中存在著雙重的把關,典型報道要想取得長期的積極效應,必須首先將“把關”放權到公眾與媒體,使其挖掘出貼近百姓生活和時代精神的典型。政府的二次把關,只應著眼于宣傳議程的層面,來深化典型效應的發(fā)揮??梢哉f,自下而上的把關使武漢市典型群像的遴選實現(xiàn)了政治脫敏,典型貼近生活、貼近實際、貼近群眾,沒有落入“高大全”的窠臼。這是典型報道議程建構的客觀規(guī)律,也是武漢市典型層出不窮,取得良好效果的原因之一。
此外,結合現(xiàn)實語境及時把握報道方向,凸顯客體中時代所稀缺的“屬性”,并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政治話語進行對接,勾連起主流意識形態(tài),是武漢市典型群像建構的又一特點。我們看到,議程設置中,政府和媒體無一不是緊握時代精神的風向標,挖掘社會缺失、官方大力弘揚的價值訴求。于是,吳天祥的形象誕生于不斷加強和改進黨的建設、體現(xiàn)“執(zhí)政為民”理念這一時代背景中;王爭艷的形象處在建設和諧社會、醫(yī)療體制改革不斷深入、醫(yī)德醫(yī)風建設日益受到關注的社會氛圍下??梢哉f,一個個契合時代精神的典型累積了典型效應,帶來了影響力大、沖擊力強的立體化傳播效果。
阿爾都塞曾指出:“意識形態(tài)能將個體詢喚為主體,是個體與其存在的真實狀況的相向性關系的‘再現(xiàn)?!盵16]在他看來,意識形態(tài)牽涉社會構成及其權力關系,并將具體的個人建構為主體。在此意義上,官方與媒體通過議程互動將典型群像文本化、標桿化,使受眾不斷地接收與吸納主流價值,形成自我的價值參照,從而順其自然地接受典型群像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換句話說,典型報道有一種核心意志與深層結構,那就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這種主流意識形態(tài)貫穿于典型報道的全過程,并強烈地表現(xiàn)于宣傳議程的階段,它需要在多方共謀中實現(xiàn)價值涵化,而不能生硬地灌輸。武漢市典型群像的議程互動后置了宣傳議程,使政府、媒體、公眾能夠在議程交互中相對平等地對話,這有利于典型群像屬性顯要性的轉移和深化,長期性的、集合性的典型群像的涌現(xiàn),使典型效應得以滯時與疊加,形成規(guī)模,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涵化創(chuàng)造了條件。
盡管武漢市典型人物的群體化現(xiàn)象為典型報道與議程設置提供了一定的經(jīng)驗,但我們依然發(fā)現(xiàn),典型報道在當下似乎呈現(xiàn)出日漸式微的態(tài)勢。這一方面是時代發(fā)展的結果:“典型人物在一般結構簡單、同質性強的社會,其效果就好;而結構復雜,同質性弱的社會,其效果就差?!盵17]另一方面,以政治宣傳為本位、高大全模式、重量不重質導致畸形繁榮的現(xiàn)象還廣泛存在于典型報道中??梢哉f,典型報道的與時俱進,需要議程設置的主體把握社會結構的異質性、受眾價值取向的多元化、媒介生態(tài)格局的變革和媒介話語權的轉變,[18]能夠在典型遴選的多元性、議程設置的專業(yè)性、運作機制的市場化和新媒體的推動力上下功夫,從而促使典型報道在當下復雜的媒介生態(tài)環(huán)境下持續(xù)有效地發(fā)揮作用。
注釋:
[1]吳廷俊、顧建明:《典型報道理論與毛澤東新聞思想》,《新聞大學》2001年第4期,第5頁
[2]陳力丹:《新中國成立60年來典型報道演變的環(huán)境與理念》.《當代傳播》2009年第5期,第4頁
[3][美]賽弗林、坦卡德:《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第4版)》,華夏出版社2000年版,第248頁
[4]McCombs, Maxwell (2004).Setting the Agenda: the mass media and public opinion ,Cambridge: Polity.
[5][美]馬克斯韋爾·麥庫姆斯:《議程設置:大眾媒介與輿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83頁
[6][美]馬克斯韋爾·麥庫姆斯:《議程設置:大眾媒介與輿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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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發(fā)友:華中科技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陳旭光:華中科技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生;汪 彤:湖北日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