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政

（安康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陜南民間文化研究中心，陜西 安康　725000）

陜西寧陜方言的混合特征

周政

（安康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陜南民間文化研究中心，陜西 安康725000）

陜西寧陜縣存在著復(fù)雜的方言現(xiàn)象，方言之間不但有明顯的差異，僅西南官話而言，其內(nèi)部也存在著較明顯的語音差異。本文運用比較的方法，探討了寧陜方言的內(nèi)部差異，并分析了其混合特征。

寧陜方言；語音差異；混合特征

寧陜縣位于陜西南部、秦嶺中段南麓，地處安康市北部，總面積3678平方公里，人口7.0435萬①本人口數(shù)依據(jù)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曾設(shè)五郎廳于老城，嘉慶五年（1800），清廷以“鎮(zhèn)守五郎關(guān)口，確保陜西安寧”，亦改為寧陜廳。民國二年（1913）改為寧陜縣，1936年縣城遷至關(guān)口。

寧陜縣周邊的語言環(huán)境是，縣北部的關(guān)中是中原官話區(qū)，講關(guān)中話；東部的商洛市鎮(zhèn)安、柞水兩縣是江淮官話區(qū)；西部漢中市佛坪縣以及南部的漢濱區(qū)、石泉縣是西南官話區(qū)。

筆者2010年至2015年先后5次深入縣內(nèi)各鄉(xiāng)鎮(zhèn)進行實地調(diào)查，調(diào)查結(jié)果是：按古入聲字的今讀標準，以關(guān)口（城關(guān)）、四畝地方言為代表的包括城關(guān)鎮(zhèn)、湯坪、筒車灣、梅子鄉(xiāng)、新場、皇冠、江口（回民方言除外）、旬陽壩以及東南部的龍王、太山、鐵爐、新礦、新建等鄉(xiāng)鎮(zhèn)為西南官話；以東北部的小川方言為代表的包括金川、豐富、廣貨街等鄉(xiāng)鎮(zhèn)為江淮官話；以江口街回民方言為代表的包括穿插于江鎮(zhèn)、江河、沙坪、冷水溝、新鋪、高橋等村鎮(zhèn)內(nèi)為中原官話。調(diào)查結(jié)果雖是這樣，但如我們將它同周邊的同類方言進行比較，就不難發(fā)現(xiàn)，因方言之間的接觸，使得這里的方言具有明顯的混合特征。下面是我們的考察與分析。

一、寧陜方言的內(nèi)部差異

（一）聲母差異

西南官話城關(guān)片聲母24個，四畝地小片24個；江淮官話金川小片25個；江口回民小片26個。如：

比較上述4片方言聲母，城關(guān)與金川兩片，除金川存在自成音節(jié)的n以外其余都完全一致，并且讀“女”都用舌尖后翹舌硬腭濁鼻音聲母；四畝地片沒有聲母，但卻存在著舌尖前濁鼻音聲母n；江口回民方言片除存在舌尖前濁鼻音聲母n以外還殘存著齒唇音聲母pf和pfh。其差異還如：

2.泥母洪音字四畝地、江口兩片讀舌尖前鼻音n，城關(guān)、金川兩片（金川除“女”單念讀■外）均讀舌尖前邊音l。如：

（二）韻母差異

城關(guān)片韻母43個韻母（不包括兒化韻）

四畝地片韻母40個韻母（不包括兒化韻）

金川片韻母43個（不包括兒化韻）

江口回民話韻母49個（不包括兒化韻）

上述4片方言，城關(guān)、四畝地屬西南官話，其中四畝地片有撮口呼y類韻母，而城關(guān)片韻母系統(tǒng)卻與江淮官話的金川片一致，沒有撮口呼y類韻母，而有一套合變呼類韻母；江口回民方言片是既有撮口呼y類韻母，并且還有合變呼類韻母。下面是差異的表現(xiàn)類別：

1.知系合口（包括少數(shù)開口如“惹假開三抓效開三莊宕開三雙江開二等”），金川、城關(guān)、江口回民方言片讀合變呼類韻母，四畝地讀合口呼u類韻母。如：

2.見系三四等合口字（蟹“銳”字及止攝字除外）、通合三入聲（屋燭韻）見系字見組，金川、城關(guān)片讀合變呼類韻母，四畝地、江口回民方言讀撮口呼y類韻母。如：

3.古合口精組三等字（通攝除外）金川、城關(guān)讀開口呼或合變呼，四畝地、江口回民方言讀撮口呼。如：

4.蟹攝合口一三等與止攝合口三等端系字韻母，金川、城關(guān)讀開口呼，四畝地、江口回民方言讀合口呼。如：

5.遇攝合口一等與通攝合口三等入明母字，金川、城關(guān)讀開口呼o，四畝地、江口回民方言讀合口呼u。如：

（三）聲調(diào)差異

1.調(diào)類。城關(guān)、四畝地、江口回民方言片4個聲調(diào)，金川方言片5個聲調(diào)，調(diào)值各有不同，其中金川方言分陰去和陽去。調(diào)值的讀法區(qū)別是：陰平，城關(guān)和四畝地片讀中升調(diào)，金川、江口回民片讀低降調(diào)；陽平，城關(guān)和四畝地片讀低降調(diào)，金川讀中降調(diào)，江口回民片讀中升調(diào)；上聲，城關(guān)、四畝地、江口回民片讀高降調(diào)，金川片讀高平調(diào)；去聲，城關(guān)、四畝地片讀低降升，江口回民片讀半高平調(diào)，金川片陰去讀低降升，陽去讀低平調(diào)。如：

2.入聲今讀。城關(guān)、四畝地片古入聲字不論清濁大部歸陽平；江口回民片古入聲字的清聲母和次濁聲母歸陰平，全濁聲母歸陽平；金川片古入聲字的清聲母和次濁聲母歸陰平，全濁聲母歸陽去。如表：

代表點　入聲今讀清　次濁　全濁城關(guān)、四畝地　陽平江口回民　陰平　陽平金川　陰平　陽去

二、寧陜方言的混合特征

經(jīng)上述比較，如果我們將寧陜各片方言與東邊的鎮(zhèn)安、柞水方言、西邊的漢中佛坪方言以及北邊的關(guān)中方言進行比較，很容易看出除金川方言至今仍和東邊的鎮(zhèn)安、柞水方言一致以外，主體的城關(guān)片方言和西部的四畝地方言主要表現(xiàn)為西南官話與江淮官話的混合，只是混合的程度有別；江口回民方言則主要表現(xiàn)為中原官話與江淮官話的混合。下面分別討論它們的混合特征。

（一）城關(guān)、四畝地方言片的混合特征

筆者為探尋安康方言與周邊方言之間的關(guān)系，曾先后調(diào)查了漢中各縣方言以及四川達州方言。這里為說明寧陜方言中的混合關(guān)系，我們同時將其與安康相鄰的屬于西南官話的漢中佛坪話、四川達州話以及屬于江淮官話的商洛云蓋寺話進行比較。

1.聲母的混合

（1）知莊章組開口二等字的聲母比較。如：

（2）知章組合口三等字的聲母比較。如：

（3）見曉組合口三四等字的聲母比較。如：

（4）假、效、流、咸、山等攝的日母字的聲母比較。如：

（5）泥母字“女”，寧陜城關(guān)方言片讀?，聲母讀翹舌硬腭濁鼻音，商洛鎮(zhèn)安讀翹舌硬腭濁鼻音，漢中佛坪讀?ny。

2.韻母的混合

（1）知系合口三等字（遇合三莊除外）、宕開三莊組、遇、山、臻見系合口三等字的韻母比較。如：

（2）遇、山、臻攝合口精組三等字的韻母比較。如：

（3）遇合一暮、流開一厚、通合一三（入）明母字的韻母比較。如：

（4）果攝、山入、宕入、江入幫、端、知、見組字的韻母比較。如：

（5）蟹攝合口一三等與止攝合口三等端系字的韻母比較。如：

3.聲調(diào)的混合

寧陜城關(guān)方言的聲調(diào)上節(jié)已有說明，無論是調(diào)類、調(diào)值，還是古入聲的今讀都完全與相鄰的佛坪方言相同。如：

歸納以上比較，有四點是很明顯的。第一，寧陜四畝地方言與相鄰的漢中佛坪方言無論是聲母、韻母還是聲調(diào)都完全相同；寧陜城關(guān)方言與相鄰的商洛云蓋寺方言，除聲調(diào)以外，聲母和韻母完全相同。第二，將寧陜城關(guān)方言的聲母和韻母與相鄰的商洛方言相比，可以斷定寧陜城關(guān)方言片的底層方言當是江淮官話，不然城關(guān)方言的聲、韻特征何以與東邊相鄰的商洛鎮(zhèn)安方言完全一致。第三，寧陜城關(guān)方言和四畝地方言盡管聲母和韻母有所不同，但聲調(diào)卻是一致的，說明西南官話的聲調(diào)影響相對于江淮官話來說占據(jù)著絕對優(yōu)勢，盡管西南官話未能改變該片的聲母和韻母，但聲調(diào)的改變卻是完完全全的。第四，江淮官話的影響主要來自于清代的湖廣移民，其影響自東南向西北逐漸減弱，西南官話的影響主要來自于西部和南部的四川移民，漢中的佛坪和寧陜的四畝地完全可看作是東西兩種方言的對等接觸地帶。

（二）江口回民方言片的混合特征

為說明它的混合關(guān)系，我們同時將其與寧陜相鄰的屬于中原官話的西安方言和與之相處的寧陜城關(guān)片方言進行比較。

1.聲母的混合，發(fā)生變化的只有中古知系合口三等字（除止攝合口三等字）以及山攝知系合口二等字、江攝開口二等字、宕攝開口三等字一項。如：

2.韻母的混合

（1）中古遇蟹（知章組）、山臻合口三等知系字、山合二莊組、宕開三莊組、江開二知莊組以及日母字的韻母比較。如：

（2）遇攝端系模、姥、暮韻及荘組魚虞韻字與流攝的侯、厚、候韻、莊組的尤、有、宥韻合流，讀[?u]，其中荘組魚、虞、尤、有、宥韻字聲母又跟精組合為舌尖前音，讀[t]等。如：

（3）梗攝開口三等莊組字韻母由收?尾變讀為收n尾。如：

以上可看出，江口回民話自關(guān)中被帶到寧陜的江口后，經(jīng)與周圍的寧陜城關(guān)方言的接觸，變化隨之不可避免。從變化的結(jié)果看，主要有三處，其中又以中古遇蟹知章組字、山臻合口三等知系字、山合二莊組、宕開三莊組、江開二知莊組字的變化為最主要，聲母與韻母的變化同步，韻母變讀為類韻，聲母也隨之變讀為等。

三、寧陜方言混合特征形成的社會原因

對于寧陜的人口源流，《寧陜縣志》 （1992）是這樣記述的：“宋、元之前，寧陜林深菁密，地曠人稀，未被大規(guī)模開發(fā)，素有‘南山老林’之稱。元朝至正年間（1341-1368），饑民群起，直到元朝結(jié)束也沒有平定下來。明王朝初年將農(nóng)民起義鎮(zhèn)壓以后，這一地方‘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正統(tǒng)年間（1436-1449），饑民徙入不可禁。至成化十三年（1477），‘相度形勢，置府縣，雙撫流民’”。

對此，道光《寧陜廳志》 （卷二·戶口）的記載是：“本朝定鼎初，山林未開，人煙稀疏，戶口零落。乾隆四十八年（1783），廳治草創(chuàng)。嘉慶年間，又相尋以兵燹，流離失所者不可勝道。道光八年，清編冊籍，詳審多寡，共得戶二萬三千有奇，口一十一萬五千有奇，休食生息，漸以滋盛焉。”“全廳人中楚蜀人占十之五六，江西、湖南、兩廣、山西、河南人十之二三，土著者十之一二?！?/p>

我們認為，《寧陜縣志》 （1992）的記述是將明朝初期爆發(fā)在漢水中游地區(qū)的荊襄流民潮附著到自己的頭上了，道光《寧陜廳志》的記述也僅僅是一個大概的估計，除說明寧陜?nèi)丝诮^大部分是來自外地以外，也沒有說清楚人口到底源自何地，所以都是不能作為憑據(jù)的。因為依據(jù)我們所獲得的語音資料，再對照上述的記載，之間沒有一點必然的關(guān)系。所以依據(jù)各方資料，寧陜的人口源流并非上文所記，而應(yīng)該主要來自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寧陜地處深山，人口主要來自清代的湖廣移民。對此，據(jù)魯西奇考證，整個安康明朝后期有人口 6.9693萬，到清代嘉慶末才上升為12.14239萬，可見明代對于地處深山老林的寧陜來說，人口是極其稀少的，所以這時的人口它決定不了寧陜方言的走向。因為對于人口本來稀少的安康來說，明代的少量流民僅安康的河谷盆地就可提供足夠的生存空間，根本不可能直至深入到地處深山腹地的寧陜。對于這一點，筆者曾考察過寧陜東邊屬于江淮官話的金川和豐富兩鎮(zhèn)以及緊靠寧陜的商洛鎮(zhèn)安、柞水兩縣，其人口絕大部分來自清時的湖廣移民而不是明代的荊襄流民，它們至今仍較好的保留著江淮官話的語音特點。

第二，北漂而來的四川移民。對此，我們以西南官話，即南部的成渝方言在漢中、安康的延伸狀況就可看得清清楚楚，比如自四川到漢中的鎮(zhèn)巴，再到漢中北部的西鄉(xiāng)、佛坪以及安康的寧陜，明顯表現(xiàn)出成渝方言的延伸與影響是自南而北逐漸減弱的。

第三，江口的回民主要來自清代同治年間的回民起義。對此，筆者曾有過專門的考察和討論。處于秦嶺深處的寧陜江口之所以還居住著不少的回民，大都是為躲避左宗棠官軍的追殺而從關(guān)中逃入秦嶺的，正因為接受了周圍帶有明顯江淮官話特征的西南官話的影響，才使得江口的回民方言具有較多江淮官話的語言特征。

總之，寧陜方言所表現(xiàn)出來的江淮官話與西南官話、江淮官話與中原官話的混合特征，都是因為寧陜移民源流的不同而形成的。換句話說，如果寧陜沒有這種不同方向的外來移民，那么寧陜方言也不可能表現(xiàn)出西南官話的影響是自西而東，江淮官話的影響是自東南而西北逐漸減弱的態(tài)勢來。

四、結(jié)語

從語音接觸的變化規(guī)律看，聲調(diào)是最具漂移性的，這是寧陜城關(guān)片方言江淮官話的聲母和韻母特征未動而聲調(diào)卻變得近于成渝方言的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方言的變化是復(fù)雜的，它不但與周圍的語言環(huán)境有關(guān)，同時與人口的源流、與講該方言的人口密度也有關(guān)。比如，江口回民方言，居住在寧陜西南官話（即城關(guān)方言片）之間，改變的只是部分聲母和韻母的讀音，聲調(diào)仍堅守著關(guān)中西安話的語音特征，就說明它與人口的源流，與講該方言的人口密度都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1]寧陜廳志[M].刻本.道光九年.

[2]石泉縣志[M].刻本.道光二十九年.

[3]寧陜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寧陜縣志[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2.

[4]魯西奇.區(qū)域歷史地理研究：對象與方法——漢水流域的個案考察[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0.

[5]孫立新.西安方言研究[M].西安：西安出版社，2007.

[6]孟萬春.商洛方言語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7]張德新.石泉城關(guān)方言同音字匯研究[J].安康學院學報，2009（1）：9-15；28.

[8]周政.陜西寧陜縣江口回民方言的混合特征——兼談與商洛鎮(zhèn)安城關(guān)回民話的比較[J].安康學院學報，2013 （4）：1-5；19.

【責任編校周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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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4-0092（2016）04-0001-07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4.001

2016-04-2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方言接觸下的陜南方言詞匯研究”（16BYY039）

周政，男，陜西平利人，安康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漢語方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