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洋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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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的演變歷程和創(chuàng)新方式
劉洋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摘 要:在近年來熱播的國產電視劇中,作為主要看點的謀略素材不斷涌現(xiàn)并逐漸具備藝術制作、文化內涵、美學風格的獨特性,然而謀略題材電視劇的發(fā)展歷程、創(chuàng)新方式尚未得到系統(tǒng)的解析。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從部分素材到主要看點的演進,既源自電視劇藝術內部發(fā)展規(guī)律的推動,亦是智謀崇拜的文化心理和當代大眾審美精神空間之互動。制作者們在競爭激烈的電視劇市場中用作品回應著來自文化和市場的規(guī)律和需求,同時亦不斷通過細節(jié)打磨、在思想境界方面提升主題情懷、在藝術呈現(xiàn)過程中加強視覺效果等方式著力尋求謀略題材電視劇的創(chuàng)新和突破。
關鍵詞:謀略;國產電視??;演變歷程;創(chuàng)新方式
謀略一直是戲劇矛盾沖突所需的素材,近年來在國產電視劇的熱播題材中,謀略已經成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之一。從走向美國電視劇市場的古裝宮廷劇《甄嬛傳》引發(fā)的余波尚未消歇,到被譽為年度現(xiàn)象級國產電視劇的諜戰(zhàn)類民國戲《偽裝者》,大古裝權謀劇《羋月傳》《瑯琊榜》繼兩岸三地的收視狂潮之后,又被引入韓國、日本等亞洲國家循環(huán)播放。顯示了謀略題材不僅再一次成為國產電視劇備受矚目的焦點,也漸成為影視劇宣傳、研究中的熱門關鍵詞。與此同時,謀略題材電視劇播出后的社會影響利弊、推向國際市場的必要性和題材突破方式亦引發(fā)不少爭論。謀略題材電視劇經歷了怎樣的發(fā)展過程?國產謀略劇熱度不衰并長期贏得高收視率的原因在哪里?制作方在應對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國際化傳播的趨勢中,做出了哪些創(chuàng)新和調整?本文嘗試從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的演變歷程、文化心理支持和制作者的突破路徑選擇三個角度切入,闡釋并回答以上問題。
《說文》云,“慮難曰謀”,《博雅》中釋“略,治也?!敝\略一詞,早見于《三國志·魏書》[1](P213)程昱等傳后,所謂“蔣濟(諸人)才策謀略,世之奇士,雖清治德業(yè),殊于荀攸,而籌劃所料,是其倫也?!睆臍v史記述里可以看出,謀略指智力運籌,即面對患難紛亂而表現(xiàn)出理智、巧妙應對之方,多用在亂世逐鹿、輔弼政局或安邦定國的戰(zhàn)爭軍事或儒家政治場域中,但進入戲曲、小說以及當代的電視劇等大眾文化的視野和框架里時,可以為生活經驗邏輯所理解的推理斷案、職場人際、宮廷斗爭、家庭倫理等題材便逐漸擴充入謀略的內涵中。近三十年來國產電視劇中謀略由輔助素材逐漸升溫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的變化,便很好地詮釋了謀略題材電視劇內涵不斷豐富、立體的發(fā)展進程。
電視劇這一藝術形式本身要求矛盾沖突,而謀略則是制造戲劇沖突,特別是長線劇情矛盾的常見手法。廣義來講,謀略普遍并集中存在于警匪、武俠、偵探推理、歷史傳奇等多種類型的電視劇作中,服務于人物塑造,推進劇情進展,幾與國產電視劇發(fā)展歷史相始終,見表1:
表1
如上表1所示,古裝劇中的諸侯爭霸、忠奸斗爭不離謀略,早在1994年的經典改編歷史劇《三國演義》中,草船借箭、赤壁之戰(zhàn)、七擒孟獲等情節(jié)把謀略題材帶入熒屏,諸葛亮智慧、忠義的謀士形象深入人心。20年來,后續(xù)搬上熒屏并贏得較高收視率的國產電視劇作如1997年《雍正王朝》、2001年《康熙王朝》、2004年《漢武大帝》、2005年《楚漢風云》等歷史劇中,伴隨歷史演繹的有關王朝興衰、天下治亂的朝堂謀略是劇集看點之一;2002年《生死臥底》、2008年《狐步諜影》、2000到2011《重案六組》系列等懸疑、刑偵劇中,追尋真相過程中的智謀較量是推動故事進展的主線,并擁有伸張正義的崇高感;2004年《天下奇謀》、2006年《喬家大院》、2010年《杜拉拉升職記》為代表的商戰(zhàn)劇、職場劇中,贏得經濟地位的謀略是主角身上的光環(huán)之一。此外,在數十年來不可勝數的家庭倫理劇中,或專業(yè)化、歷史化或生活化的智力比拼皆是劇情的重要看點。與此同時,將謀略作為電視劇敘事主要表現(xiàn)對象的劇作逐漸升溫,對謀略的渲染力度越來越大,諜戰(zhàn)劇的智謀較量更加激烈,并于古裝劇中拓展了新的表現(xiàn)領域——宮斗和女性傳奇。2000年播出的《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演繹經典中孫臏與龐涓智謀交鋒時,謀略已經成為電視劇主題;2006年《金枝欲孽》、2008年《潛伏》、2009年《地上地下》、2010年《美人心計》、2011年《甄嬛傳》《傾世皇妃》等一批諜戰(zhàn)和宮廷劇作對謀略的凸顯備受矚目;2015年《羋月傳》《偽裝者》《瑯琊榜》三部加強了智謀密度的國產劇作再次將謀略題材推向熒屏焦點,塑造了一批以智謀為標識的角色,謀略也成為電視劇類型判定的熱門關鍵詞之一。2016年謀略題材的熱度絲毫未減,正在上映或即將上映的國產電視劇,依舊不離謀略題材的幾大類型,如諜戰(zhàn)劇《潛伏在黎明之前》《麻雀》,宮斗劇《錦繡未央》,職場商戰(zhàn)劇《獵場》等。至此,宮斗、諜戰(zhàn)、商戰(zhàn)、古裝權謀等當下熱門國產電視劇類型便常被視為狹義的謀略題材電視劇之代名詞,而在每個類型內部,其故事線索、人物特征都具備了相對穩(wěn)定的結構模式。謀略題材電視劇敘事的主要線索較為固定,宮斗劇通常是女主人公被迫卷入宮廷,以才智應對后宮詭謀的成長歷程;諜戰(zhàn)劇的主線是主人公肩負正義使命,施展瞞天過海的智計;商戰(zhàn)劇的主線則是主人公在家庭倫理和商業(yè)競爭過程中的智謀較量。劇集中人物個性有別,但其最鮮明的共同特征也十分明確——謀略的習得和運用,謀略和道德的博弈,對正義、善和愛的堅守。
謀略題材已經漸漸成為現(xiàn)象級的電視劇類型標簽被使用,并且呈現(xiàn)出類型化的演變趨勢。近年來,已有研究者從謀略劇的特征、傳播狀況和傳播效果指出謀略劇作為獨特電視劇文本類型的實在性。[2](P55-59)劇集類型的劃分是電視劇藝術理論研究的重要課題,國產電視劇分類標準呈現(xiàn)出流動的狀態(tài)和由簡到繁的趨勢,鮮活地折射著國產電視劇藝術的時代進程。然而,電視劇題材容量的特殊性,使得現(xiàn)有電視劇類型研究的劃分標準一直難以嚴格按照學理邏輯厘清,相反,電視劇藝術作品發(fā)展演變的狀貌成為劇集類型劃分的實際主導。謀略題材的類型化趨勢,便基于電視劇類型劃分流動性和時代性的事實。尹鴻曾指出,類型化電視劇出現(xiàn)是電視劇市場化的結果。[3](P24)謀略以其涵括力收納了職場、宮廷、諜戰(zhàn)等多種電視劇題材,相關作品的成功演繹也回應了市場需求,并且在市場和制作之間均被視作劇集標簽來使用。這一事實既印證了電視劇藝術的活力,文化與藝術的市場互動。
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經歷了從部分素材發(fā)展為主題看點的演變歷程,并有轉向熱門電視劇類型的發(fā)展趨勢。這個歷程見證著國產電視劇制作過程中題材選擇和情節(jié)設計張力、審美類型創(chuàng)新等工藝環(huán)節(jié)的演變,但在背后主導這一進程的,除了電視劇藝術的內部發(fā)展遞變規(guī)律,更重要的還有特定文化土壤及時代潮流共同推動的市場規(guī)范力量。
電視劇藝術作為服務于市場的文化產品,反應文化潮流,應對市場需求是接受受眾和時代檢驗的必備素質。從觀眾的角度來講,對電視劇的審美鑒賞,本就是主體以藝術化的思維把握客觀世界的過程,[4](P386)來自客觀世界的反映、參照功能始終制約著電視劇制作方向。制作方們憑借對時代文化風潮敏銳的感知乃至預測能力來創(chuàng)作對應的電視劇藝術作品以應和、闡釋受眾的精神消費需求,甚至引導受眾審美趨向,創(chuàng)造文化潮流。然而,所有的創(chuàng)造都會受到特定時空內鑒賞者理解范圍和實際需求的限定,特定電視劇類型的出現(xiàn),其原因和意義,皆存在文化背景的土壤之中。對于國產謀略劇風行的現(xiàn)象來說,文化傳統(tǒng)中的智謀崇拜和當代生活環(huán)境的競爭壓力便是將謀略劇一步步推上熒屏熱點的力量,謀略劇成為熱門題材之后,觀眾的鑒賞習慣、市場對劇集的典型模式和格局要求,又使得謀略題材電視劇呈現(xiàn)出類型化趨勢。
智謀崇拜是面向生存危機產生的崇拜心理。數千年歷史中,人類憑借智慧解脫困境的能力一直被強調,先秦時期用兵者無不將智謀作為取勝的必然條件,如姜尚“先謀后事者昌,先事后謀者亡”(《古今圖書集成·兵略部》)、孫武“多算勝,少算不勝”[5](P172)。智謀的層次經過歷代戰(zhàn)爭、政治、文化環(huán)境中的磨礪而不斷更新,日趨精湛。但是即便世代更迭,時過境遷,生活中人與自然界、人際之間的危機困頓永遠存在,人類對高級智慧的期待和崇拜熱情亦將長盛不衰。危機造成困頓,同時危機亦鑄就英雄,化險為夷的英雄們或有萬夫不當之勇,或有出神入化之謀,智謀背后的決策、意志、思維能力等耀眼的品質成為后人崇拜的重要因素,以智謀造福家國、匡扶正義的行為更成就了諸多流芳百世的偉人。中國數千年來以儒家哲學為主體的思想積淀中,面向經驗世界,基于主體理性的實踐而成就理想完美人格是主流。[6](P236)民族性格的主流落實到個體身上,小到修身齊家,大到治國平天下,皆秉持為國為民先人后己的仁愛精神,是立足現(xiàn)實改善現(xiàn)實的勇氣和智慧。中國古典文化傳統(tǒng)中存在大量應對戰(zhàn)爭、政治、人際困境的智慧經典——孫子兵法及歷代兵書的戰(zhàn)爭智慧、老子無為的領導智慧、鬼谷子縱橫謀斷的外交智慧、儒家仁德的治國智慧等等,依托于口耳及書籍記載傳承不衰,并不斷伴隨環(huán)境變遷,在具體所處時空的現(xiàn)實訴求中,經由闡釋而被修正補充,不僅為國人津津樂道,亦在世界范圍內廣為流傳。人類依然要長期面對來自生命、社會的困境,化險為夷的迫切需求不會消失,智謀崇拜也將始終存在。穩(wěn)定而持久的人類生存事實和心理空間,未謀略形成了一定的文化積淀,并注定影視劇中謀略題材作為文化產品將長期有效。同時,謀略題材電視劇在當下被反復演繹并推上焦點,又是當下生存環(huán)境及時代心理需求的折射。
近兩個世紀以來,當代世界的經濟、科技發(fā)展速度之快有目共睹,博弈和競爭的氛圍發(fā)生在大部分社會場域中,對于個體來說,需要面對的競爭壓力亦與日俱增,緩解壓力并解決來自職場、學業(yè)等社會領域的人際矛盾和心理壓力成為多數人的精神需求,這個需求,正是謀略劇的市場入口。在諸多的精神消費活動中,電視劇這一文化載體和傳播形式攜帶了多重具有美學性質的符碼,電視劇藝術與現(xiàn)實世界的關系,正如俄國文本學家J·特洛曼比較藝術家文本與科學家文本之時談到,藝術家的文本比科學家的文本負載更多編碼層面。[7](P11)電視劇作能夠以形象化的視覺情境還原協(xié)同表演、文學、音樂、美術、攝影等藝術技巧,將智謀融入鮮活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之中,既可以滿足觀眾以淺顯易懂的方式觀察智謀操作的需求,又能將智謀崇拜置于多種藝術形態(tài)的氛圍之中,借助立體的藝術沖擊力和表現(xiàn)力,在智謀和生命關懷的體悟上經由審美的精神宣泄而得到升華。觀眾隨著劇情的走向,以角色代入感或全能視角體驗劇中人物的悲歡離合,體驗作為智謀的制造者或反面承擔者的生命邏輯,在劇情和現(xiàn)實之間的相似與反差的張力中得到心靈安慰,疏泄郁積的情緒。如此一來,受眾的欣賞需求和漸趨獨立成熟的謀略類型劇有足夠的契合度,我們已經看到,在近幾年扎堆出現(xiàn)的謀略劇雖有來自評論界的質疑聲,但收視率并未因此下滑??梢哉f,只要受眾的精神壓力存在,謀略劇的生存空間便足以長盛不衰。
電視劇在大眾娛樂方式中向來位居主流,國產電視劇年產量一直呈現(xiàn)遞增趨勢,謀略題材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不斷凸顯并成為熱門,亦與國內電視劇市場運作方式有關。改革時代之后,國內電視劇市場的運作以商業(yè)邏輯為主導,廣告商們在不同程度參與了電視制作和播出的選擇環(huán)節(jié),由此一來,廣告商的目標群體——大中城市消費者和文化、商業(yè)人士構成主要的預期觀眾,這個群體的價值取向和審美趣味自然成為電視劇制作的依據。上海東方衛(wèi)視2011年下半年始,將黃金劇場定位“承接新銳和都市”,“都市氣質、現(xiàn)實的觀眾”成為頻道選劇首要考量。[8](P29-30)此外不難發(fā)現(xiàn),近年來大部分衛(wèi)視的黃金檔電視劇選擇都去掉了農村題材,轉而表現(xiàn)都市生活和歷史時空,無論發(fā)生在職場、江湖、宮廷還是戰(zhàn)爭時期的謀略題材電視劇,其情節(jié)設置、文化信息皆面向城市民眾,對或明或暗,或正義或邪惡的智謀表現(xiàn)亦不啻為都市商業(yè)、科技、文化行業(yè)競爭現(xiàn)實的寫照。市場的宏觀調控將目標鎖定在競爭環(huán)境中的市民,市民們在謀略題材電視劇中疏泄情緒并看到自己,而一批批電視劇制作者們?yōu)榛貞^眾的精神需求,不僅要承擔體現(xiàn)良性競爭方式的任務,又要提供一種解決競爭矛盾的途徑和方向,于是,不斷需要在制作過程里努力尋求對謀略題材電視劇突破創(chuàng)新。
然而,當代文化土壤和受眾心靈空間對謀略劇大門常開,并不意味著謀略劇是影視制作的首選題材。謀略成為熱門電視劇題材并且漸類型化之后,大量同類電視劇作跟風而起,競爭對手數量不可小覷。每一部致力于成為精品,收視率和好評雙贏的國產謀略劇不但要面對影視市場推陳出新的要求,還要面臨藝術規(guī)律內部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行業(yè)規(guī)范,接受思想性和技術關的雙重檢驗。而且一旦成為熱門選題,在同類題材的競爭壓力中尋求藝術、技術層面的創(chuàng)新和突破便勢在必行。這是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需要應對的挑戰(zhàn),同時也提供了制作技藝突破創(chuàng)新的機遇。縱觀謀略題材電視劇漸成熱點并不斷拓寬表現(xiàn)范圍的過程,突破創(chuàng)新的方式,在藝術效果上體現(xiàn)為謀略場域拓寬、謀略節(jié)奏加快深度加大、視聽效果加強且風格化;更重要的是在思想深度上,表現(xiàn)出人物性格立體呈現(xiàn)、主題與情懷的渲染升華兩個方面。
在全球化文化傳播和新媒體普及的時代文化背景下,歐美等海外懸疑劇廣泛傳播,美式電視劇敘述節(jié)奏和推理模式進入大眾視界。觀眾對謀略素材的文學、藝術作品認知范圍越來越廣,在市場競爭的過程中,拓寬謀略劇場域,并豐富矛盾層次,加快敘述節(jié)奏是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制作方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日益達成的共識。國產電視劇歐美、東南亞、日韓等海外市場購片劇種主要集中在古裝劇,[9](P88)而國產謀略劇多依托于民國或大古裝等歷史時空,是制作者們面向傳播效應及市場收益的策略選擇。古裝劇的制作考驗不僅面向高額拍攝成本、劇組的綜合水平,更在于歷史細節(jié)的掌控和打磨。國產古裝依托的文化積淀以及場景、服裝、化妝、道具、攝影等人才和技術資源已經擁有相當的實力和完整配置,最后呈現(xiàn)出的作品效果亦為我國港臺地區(qū)和亞洲文化圈內其它國家所望塵莫及,因此國產古裝劇在大陸亦或海外皆作為特色劇種倍受歡迎,贏得相當可觀的經濟效益。然而近年來,在古裝劇的武俠傳奇或者歷史權謀這些傳統(tǒng)表現(xiàn)場域之外,職場、宮斗、諜戰(zhàn),甚至神話、偶像劇皆成為謀略題材的表現(xiàn)場所。以近五年的作品為例,2010年的職場劇《杜拉拉升職記》、宮廷劇《甄嬛傳》、2015、2016的民國劇《偽裝者》、大古裝《瑯琊榜》皆不斷刷新熱播記錄新高,帶來可觀經濟回報和市場回饋。四部劇分別有當代職場、清代宮斗、抗日諜戰(zhàn)、古裝權謀的標簽,發(fā)生在迥異的時空,隸屬于不同的故事類型,但擁有同樣的精彩看點——智謀較量,劇集中塑造的主人公皆經由現(xiàn)實重重磨煉,最終成長為重重競爭關系中的獲勝者。
2000年以來,可以說每五年之內,國產謀略劇同與早期的同類作品在審美風格和文化內涵方面均在不斷豐富拓展并嘗試突破,[10](P89-94)而突破的核心,在于細節(jié)——對于影響審美風格最終呈現(xiàn)效果的細節(jié)掌控,例如演員氣質吻合度、演技的嚴格要求,服裝、化妝、道具之歷史還原度和可視性的融合程度,對剪輯的節(jié)奏安排,對音樂的高標準打磨等等。觀眾對審美風格最直觀的感受,來自于視覺效果,就此,謀略題材電視劇的制作者們著力于加強電視劇制作的電影化程度。電影藝術重視攝影技巧與造型藝術的手法,注重聲、光、服飾道具等影響畫面效果的元素,被謀略題材電視劇借鑒,《甄嬛傳》《瑯琊榜》中以近乎苛求的精神制作出的畫面質感,對特定歷史時空的藝術化還原,已是清裝戲和大古裝制作和品鑒的參照標桿。此外,《甄嬛傳》的古詩詞賞析、《瑯琊榜》的鏡頭使用分析、服飾禮儀解讀、歷史細節(jié)掌控等相關的評述文章也躍居熱門話題,一直到劇集首輪放映結束之后,依舊在自媒體平臺中熱度不減,并成為引導觀眾鑒賞影視作品的新視角;劇中音樂制作和配音的制作好評不斷,劇作的音樂制作、配音演員等幕后工作者隨即廣為人知。這種現(xiàn)象同以往歷史劇播出之后風靡媒體平臺的穿幫鏡頭解讀相比,已經全然不同。觀眾依舊是挑剔的觀眾,然而挑剔的觀眾同樣可以欣賞并贊譽、欽佩制作者的苦心。除卻視聽效果之外,人物個性塑造的深度也影響著劇作審美風格的認定。就此,不少制作方在著力追求處于謀略關系中人物個性的立體化、復雜化表現(xiàn)。謀略劇《美人心計》《傾世皇妃》等相對后續(xù)上映劇集,人物關系的復雜程度都遠超過被稱為宮斗劇始祖的《金枝欲孽》;而相比于之前的《金枝欲孽》《潛伏》《美人心計》等同類劇作,《甄嬛傳》《偽裝者》《瑯琊榜》中謀略劇情的敘事節(jié)奏控制和合理化邏輯設定、人物形象塑造的復雜和深刻程度、情感和生存之間的人性抉擇又遠超前者。
謀略題材電視劇面臨的挑戰(zhàn)并非僅僅來自市場,更來自自身。正如人性中普遍存在著既渴望自己學會謀略,又厭惡他人學習并使用謀略的復雜心理,不少謀略題材電視劇固然已經實現(xiàn)收視率和口碑雙贏,但其中表現(xiàn)人心險惡、世態(tài)炎涼的部分卻一直背負著所謂“詭謀文化”的陰影和引導人心向惡的負面評價。當然,謀略中失去道德堅守的詭計部分,絕對不會因為影視劇避開表現(xiàn)而從現(xiàn)實經驗世界內蒸發(fā)消失,但是必須承認,謀略題材表現(xiàn)的方向既需要界定,其主題和情懷亦需要提升。于是,智謀運籌的層次和節(jié)奏在電視劇中已經得到一定程度表現(xiàn)并被觀眾認可之后,謀略題材電視劇的提升合突破紛紛指向了文化內涵和情懷。當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走向世界電視劇市場,與世界文明接軌時,文化內涵的深度和民族特征,情懷寄托的普世價值需求便更加迫切,也更具挑戰(zhàn)性。
《甄嬛傳》在美國上映時,不但面臨著語言語境的跨文化傳播難題,加之縮減為六集后,人物表現(xiàn)力度及情節(jié)節(jié)奏的大幅度削減,最終收視率差強人意。有論者指出,《甄嬛傳》固然制作精良,但宮斗劇本身在題材和格局上的欠缺會限制其情懷,從而難以作為民族文化的代表打動異域觀眾。時隔五年之后,2015年末播出的《羋月傳》便在女性成長和宮廷斗爭之外,亦將家國情懷和超越一己之私的韜略作為表現(xiàn)主題,主角經歷九死一生的磨難,最終著力于王朝崛起,平息戰(zhàn)亂,重生安民。2015年搬上熒屏的另外兩部謀略劇《偽裝者》《瑯琊榜》皆著力保持精良制作工藝的基礎上,于情懷層面有了進一步的提升,并向人類的價值共識趨近?!冬樼鸢瘛吩啻谓柚鹘蔷竿鯇χ\士的反感態(tài)度,借梅長蘇功成之際對自己謀士身份的認識等情節(jié),對權謀的道德性質進行了界定——機關算盡的權謀比拼終非正途,乃匡扶大義不得已而為之。《偽裝者》中主角是以三重身份潛伏的特工、《瑯琊榜》的主角是忍辱負重攪弄時局的謀士,但是,與精心設計的謀略同時被著重強調的,是主導著謀略且更能打動人心的東西——信仰、真情?!秱窝b者》中明樓和王天風擲地有聲的臺詞“抗戰(zhàn)必勝”,明家大姐和三兄弟之間的恩情、親情,《瑯琊榜》中梅長蘇、靖王、言闕、蕭景睿等重情重義者精煉動人又頗耐回味的臺詞,梅長蘇扶保仁主,舍一己之身赴國難的慷慨英雄形象,溫暖了無數觀眾,也打動了無數觀眾??v觀長期蜚聲國際電影市場的好萊塢大片,無論劇情如何百轉千回,人物如何復雜多變,不管運用了多少炫目的特技和視覺,最終無一例外貫穿其間的主題,必然是捍衛(wèi)尊嚴、自由、正義、愛等充滿希望和美好的正面價值判定。在這個意義上講,謀略劇制作者們在不斷尋找創(chuàng)新、提升品質的過程中,屬于中華民族的品質和氣節(jié)也經過詮釋而得到了更加鮮活大氣的闡明、發(fā)揚。
總的來講,謀略題材的類型化趨勢、大量國產謀略劇出現(xiàn)、制作工藝漸入佳境的現(xiàn)象離不開受眾智謀崇拜的心理和文化潮流為制作方敞開的市場,既是電視劇藝術自身的內部發(fā)展規(guī)律所致,亦是市場對電視劇生產到播出過程調控結果的呈現(xiàn)。基于此,在當下媒體渠道多元化的現(xiàn)實中,認為禁播或者減少播出謀略劇便能遏制源于生活節(jié)奏和競爭環(huán)境必然產生的人際關系,甚至人心復雜化的社會現(xiàn)象,既難以在邏輯上立足,亦未免低估了人類的價值共識對市場的掌控和制約水準。好的藝術作品,其感染力和引導力向來不容忽視,在“良心劇”的背后,我們看到共同的制作精神——嚴謹,近乎苛刻的嚴謹。國產謀略題材電視劇中的佳作在主題境界、情懷上的探索和提升,已經是絕佳的例證,而觀眾對良心劇的接受、認可程度也再度說明絕大部分觀眾的鑒賞能力。制作者們在競爭激烈的電視劇市場中用一部部作品回應著這些需求,同時亦不斷探索從思想深度和藝術呈現(xiàn)等角度對謀略劇進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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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濟平
中圖分類號:J9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7110(2016)03-0078-06
收稿日期:2016-03-05
作者簡介:劉洋(1989-),女,山西大同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影視文學、明代文學文獻。
The Evolution and Innovative Mode of Domestic Teleplays Featuring Themes of Strategies
LIU Yang
(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100875, China )
Abstract:Strategies are the material in making dramatic conflict in home-made TV series recently. These emerging TV series are featured with the peculiarity of artistic production,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style. However, how they have developed and been innovated have not been systematically analyzed. Their evolvement is the result of the impetus of the artistic development of teleplays and also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strategy worship and contemporary aesthetic spirit of the public. To meet the needs of culture and market, teleplay producers constantly aim at innovations and breakthroughs in presenting strategies through artistic processing and visual effects.
Key words:resourcefulness; domestic teleplay; process of evolution; innovative mo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