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珍
(人民音樂出版社,北京 1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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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經(jīng)典韻律 細品琴藝魅力
——淺析《林沖夜奔》的音樂技法與藝術表達
王 珍
(人民音樂出版社,北京 100010)
【摘要】揚琴曲《林沖夜奔》是以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為主要人物,且都是歷經(jīng)人間滄桑和風云險阻的傳奇式英雄為題材創(chuàng)作而成。試從中華文化傳統(tǒng)思維方式探尋人物的民族戲劇性與英雄標志性的角色氣質,追求通過音樂的特殊語言來表達文學歷史中的人物形象和特點,借鑒戲曲中的藝術腔調、曲式結構、昆曲與京劇音樂特色,將《新水令》、《雁兒落》等曲牌素材與現(xiàn)代音樂技法相互融合,更突出音樂主題悲壯深沉、憤慨反抗的形象。揚琴演奏該作品運用多種創(chuàng)新技巧,1984年首創(chuàng)用十多件打擊樂器伴奏或西洋管弦樂隊協(xié)奏,增強了音樂色彩和藝術魅力。筆者通過與作品原創(chuàng)者的認真學習,受益匪淺,較為詳細地分析作品和闡釋作品,其旨意在于拋磚引玉,對以后的揚琴藝術作品和演奏都有很好的借鑒和指導作用。
【關鍵詞】林沖夜奔;音樂魅力;演奏藝術;民族神韻;戲劇性;英雄性
揚琴獨奏曲《林沖夜奔》是以“標題”、“戲劇情節(jié)”為背景,鮮明、具體地刻畫了林沖英雄落難、怒火滿腔、沖風踏雪、戰(zhàn)勝險阻、夜奔梁山的豪情壯舉,又是揚琴技術技巧應用比較全面的一首大型獨奏作品?!读譀_夜奔》的創(chuàng)作來源主要出自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水滸傳》的第七至十一回,即“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林教頭刺配滄州道;魯智深大鬧野豬林;柴進門招天下客;林沖棒打洪教頭;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侯火燒草料場;朱貴水亭施號箭;林沖雪山夜上梁山。”①
在傳統(tǒng)戲曲中,《林沖夜奔》講述如下:處于封建的宋王朝,權貴們的仗勢凌人之勢有增無減。高太尉之子高衙內(nèi)看中林沖之妻,設下種種圈套,使得林沖誤入白虎堂,含冤入獄,但高太尉、陸虞侯仍不放過他,欲將他置于死地。再次設下陰謀詭計,在宣判充軍派他去看守草料場,打算夜里放火,即使不能燒死,也能以更重的罪名陷他于死定。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使林沖忍無可忍,他拋去幻想憤怒而給以反擊,殺死仇敵之后,連夜投奔梁山。
樂曲《林沖夜奔》共分五段,即引子—憤慨—夜奔—風雪—上山。該樂曲采用“起承轉合”的曲式結構。引子、憤慨為“起”,夜奔為“承”,風雪為“轉”,上山為全曲之“合”。
該作品的文學題材和音樂素材都具有濃厚的戲劇性,樂曲的律動、曲式結構、旋法、句讀、氣息、韻腔、板眼等音樂元素都讓人聯(lián)想到傳統(tǒng)戲曲的表演,樂曲有著極其細致的情感表達,無疑對演奏者的音樂表演和彈奏能力要求甚高。作品中的揚琴演奏技巧很多,重點有“雙音琴竹”與“滑抹音指套”的使用,“滑抹”與“搖拔”技巧的運用,及模擬風雪聲的音響效果來表達人物內(nèi)心不平靜的快速半音階技巧等。技術是手段,音樂表現(xiàn)是目的,不能僅為了炫技而忽略音樂表現(xiàn)力。整個作品的表演要更富有感染力和藝術靈魂。
首先,“引子”是富有戲劇性的散板(如例1)。
一開始就以“擊鼓”的節(jié)奏拉開序幕。一擊起鼓,留有余韻,并與大鼓相呼應渲染樂曲的特定氣氛。該韻律汲取了京劇打擊樂中以強烈的節(jié)奏變化和力度變化表達內(nèi)在情緒的手法,形象地突顯林沖當時的落魄與困頓,為后面故事發(fā)展埋下了伏筆。這里運用了“雙音琴竹”,即每個和音上有兩個琴竹頭,右竹為四度,左竹為三度,雙手齊竹時可奏出各種三和弦,充實了揚琴演奏和聲性、多聲織體的技巧。該技巧由點到面的輪竹增強了音響效果和音樂表現(xiàn)力。在演奏時,注意單音與雙音的交替運竹,做到心中有數(shù),調整好擊弦的角度,使聲音更具有爆發(fā)力。
演奏過程中的音樂情緒表達環(huán)節(jié)要重視氣息運用與控制,尤其在強烈的情緒轉換一瞬間,若把握得當是能獲得很好的音響效果。如引子開始的第1—2小節(jié),演奏時要有一種積郁很深、勢不可擋的情感,運用“屏息”使這兩拍之間稍有停頓,從點到線,由弱漸強,層層推進高潮。在第2小節(jié)中,連續(xù)五個七和弦的出現(xiàn),要彈奏得鏗鏘有力,猶如林沖對權貴們的憤恨是極其深刻的,緊接著三連音的爆發(fā)性,第四拍突然由一個琶音到單音的三次反復,待余音消失后,以輕柔的動作和極弱的力度,慢起、漸快漸強的彈奏音型。該演奏情緒再次顯露出林沖英雄內(nèi)心憤憤不平的心理。
樂曲中的“無限反復”借鑒了中國戲曲音樂的旋法(如例2)。
例2:
此處要學習京劇板鼓演奏的表達方式,是通過速度和力度來表現(xiàn)音樂,刻畫林沖反復糾結、“叩天問地”的心情。在第四次反復時,是前面音樂的向上移高四度的重復,第一拍輪音作為情緒的鋪墊,一進入速度就放慢,擲地有聲地奏出四個強有力的和弦,至“無限反復”時,頓然弱奏,這是一個強烈的情緒轉折點,表現(xiàn)林沖內(nèi)心悲憤交織的復雜情緒。
在演奏“引子”時,注意音準、節(jié)奏、音色、力度四要素。按譜子要求演奏,彈奏出的音符也要有棱角,遵循音樂情節(jié)的發(fā)展規(guī)律。其次,夸張的力度變化是表達音樂情緒的關鍵,同時也是內(nèi)心感情的驅使,如果僅按照樂譜中的基本力度標記去演奏,只會獲得刻板僵化的音響效果,缺乏音樂情緒感染力。誠然,熟練的技術也是非常重要的,從技術上說大幅度、快速力度變化的關鍵是發(fā)力點的不同,要調整好指、腕、臂(包括大臂、小臂)和指腕、腕臂間相互的發(fā)力方式。
第一樂段“憤慨”,旋律活動在渾厚深沉的低音區(qū),以單旋律為主線,整段情緒既要低沉也不失陽剛之氣。演奏的音色要結實有力,尤其是裝飾音不能彈得太弱,應富有棱角。彈奏時也必須有古典之韻味。雖然是慢板,但不能拖沓松散,輪竹時不能間斷,音色要凝重渾厚;每兩小節(jié)是一樂句,句讀之間要注意氣息轉換,保持穩(wěn)定深沉的呼吸(如例3)。
例3:
反竹在高音區(qū)的模仿,要奏得纖細、遙遠,略有漸強,輪音要注意時值的準確,猶如林沖心靈深處的痛苦縈繞不去。樂曲相繼轉入下屬調的中、高音區(qū),配奏和聲性織體,更進一步深化了主題的形象。在演奏時,兩種音樂旋律要層次分明,強調主旋律的準確清晰,各自有不同的情緒和氣息。創(chuàng)作者借鑒了琵琶武套大曲“舞曲文彈”和戲曲中“武戲文唱”的傳統(tǒng)藝術表現(xiàn)手法,富有音樂形象抒情性與英雄性的結合。
“憤慨”這一樂段,不僅要注意傳統(tǒng)演奏技法的運用,而且新技法如摘音、山口滑撥也要熟練掌握。單音的輪奏、裝飾音、反竹、樂句間的過渡銜接句等,整體音色要有所控制,不能太躁;樂句的上行漸強、下行漸弱力度變化要對比明顯,符合音樂表現(xiàn)規(guī)律。本樂段出現(xiàn)了新技法——摘音,即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緊“6”音的琴弦,發(fā)出“锝”的明亮音色。這是戲曲中“板”的音響模擬,以表達思索和猶豫之情,演奏要注意音色與情感的一致?!吧娇诨瑩堋保丛谏娇谕鈧然瑩?,這是一種“效果音響”,而非無目的的表現(xiàn),它是音樂敘述中的一個重要情緒的轉折,要順其自然在弦面上輕輕滑過,有種“寒風蕭蕭”的感覺,借此為下一樂段作了情景鋪墊。
第二樂段“夜奔”,這段是單三部的曲體,采用戲曲音樂中“緊打慢唱”的手法,構成揚琴多聲織體的技巧,表達林沖堅定信心和緊迫感。演奏時,速度不宜太快,彈奏得要有彈性和力度、緊湊而肯定。
例4:
轉到G調之后(如例4),具有中國傳統(tǒng)戲曲的韻律旋法,短句子具有銜尾式的“領”與“合”,前句的落音是后句的節(jié)奏重復音。節(jié)奏型簡單而富有戲劇性色彩,再加上戲曲打擊樂——板鼓、鈴鼓的伴奏,惟妙惟肖地描繪出林沖連夜赴梁山的場景,決心已定,前途未卜,幾分興奮,幾分忐忑。隨著音樂情緒的發(fā)展由慢漸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強。每一樂句的重音在弱位上,其中重音的彈奏要根據(jù)整個音樂情緒而不斷強調。
例5:
“夜奔”的第三個小段,是該段主題在另一個調性中的再現(xiàn)(如例5),以十六分音符的方式構成戲曲中“緊打慢唱”,同時結合琵琶武曲的節(jié)奏音型特點,陰陽頓挫、明顯的樂句要有敏銳的律動感,配奏打擊樂器的鑼鼓點,生動地表現(xiàn)了林沖在茫茫黑夜、急迫奔走的場景。在演奏本樂段時,注意樂句韻律,如京劇唱腔中的“垛板”、“半拍起”,彈奏要干凈利落。樂句中的長音以揚琴特有的“八度襯音”技法所代替,左右手力度均衡、統(tǒng)一;音色要有所控制,強而不躁,弱而不虛,富有顆粒性與彈性。
這一樂段是全曲發(fā)展的最高潮(如例6),具有強烈的抗爭性,矛盾沖突至極,表現(xiàn)林沖頂風踏雪、不畏艱難險阻的情景。揚琴演奏出現(xiàn)上行音階、下行半音階式的急劇變化;調式的轉換,主題音樂動機交替的展開與抗爭;搖指的跌宕起伏等情緒表現(xiàn),在風雪交加、天昏地暗的音樂背景下,林沖歷經(jīng)滄桑和風云險阻,沖風踏雪,逆流勇進。該樂段具有兩種音調,雙重意義:其一,林沖主題,代表高太尉、富安等權貴們的勢力;其二,風雪主題,代表自然環(huán)境的惡劣;情與景的音調相互交織,整體音樂情緒變化復雜,
個性對比鮮明。例6 :
從演奏技術來講,這一樂段是有一定難度的。音域跨度很寬,從低音區(qū)到高音區(qū)的上行快速音階,同時又從高音區(qū)到低音區(qū)的下行半音階的快速演奏,音符的準確、節(jié)奏的穩(wěn)定、音色的控制、力度的變化等方面都要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控制對演奏者來講,需要具有扎實的演奏技能基本功和音樂表演的心理素質。
此外,在演奏過程中,心理情緒調節(jié)和生理機能的控制要協(xié)調統(tǒng)一,避免情緒緊張引起腕、臂、肩的肌肉緊張而影響正常演奏。
半音階彈奏得要干凈利落,左右手要平衡,尤其左手的獨立性要重點練習(如例7)。
例7在演奏上行和下行半音階時,力度變化要明顯,顆粒性要強,最高音保持一定力度,呼吸運用恰當,這樣彈奏起來有棱角,不至于雜亂無章。這六組半音階的力度變化各不相同,模擬風雪聲,演奏者內(nèi)心要富有幻想。
在搖拔之前,將手中的單音琴竹分別放到左右琴蓋上(可墊上棉布,防止琴竹下滑),左手迅速戴上滑抹音指套,右手拿起拔片。按照譜子“小起小落、中起中落、大起大落”進行演奏,左右手相互配合,力度和速度不斷加強、加快,銜接著前面的風雪漫天的感覺,并把這種情形推向高潮,同時在大鼓和吊鈸的鋪墊下,演奏者迅速將滑抹音指套和拔片放回原位置,拿起雙音琴竹,準備下一樂段的演奏(如例8)。
例8:(注釋②)
這一樂段是全曲的轉折點,即轉部,如同黃金分割點,樂曲結構布局恰如其分。矛盾的沖突性、戲劇性的情緒通過音符的精心設計和精湛的演奏技術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要注意從全局把握樂曲,層次感和整體感要分明。
第四樂段“上山”,該主題音樂與第一樂段有直接關系,在曲式結構上屬于主題“再現(xiàn)”。當然,音樂作品中的“再現(xiàn)”不是一個簡單的重復,而是以嶄新的面目展現(xiàn)主題內(nèi)涵的段落(如例9)。
例9:
雙音琴竹的重量、廣板輝煌的情緒及配上打擊樂(大鼓、吊鈸、小鑼、大鈸)的氣勢,使得音樂有種豁然開朗,茅塞頓開的色彩。也要注意單音與雙音演奏力量的均衡。
例10:
全曲的尾聲是在濃郁的戲曲音樂色彩中進行著,與“引子”中的節(jié)奏韻律相同,伴有首尾呼應之格局(如例10)。打擊樂與演奏者的默契配合,情緒高漲、鏗鏘有力。音樂多層次的展開不斷推向高潮,再現(xiàn)英雄戰(zhàn)勝險難、滿懷豪情投奔梁山舉義的情景。音域寬廣豪邁,加以鑼鼓伴奏之磅礴氣勢,催人奮進、震撼之感。
揚琴曲《林沖夜奔》是一首高度思想性和藝術性結合的音樂作品。樂曲富有昂揚斗志、悲壯憤恨的氣質和倒逼人性、濃烈抗爭的膽魂,具有戲劇性、哲理性及震撼之美。就揚琴藝術表現(xiàn)與演奏技巧的繼承與發(fā)展而言,《林沖夜奔》充分體現(xiàn)原創(chuàng)作者關于揚琴藝術技巧發(fā)展的優(yōu)勢和趨向的一貫主張,即“左右全能,點線有致,曲直兼濟,縱橫交織”③。因此,它沖破了民族器樂創(chuàng)作和演奏上的程式化的框架。該曲在創(chuàng)作上力求做到傳統(tǒng)民族創(chuàng)作手法和現(xiàn)代作曲手法的有機結合,賦予音樂主題氣質上的對比(抒情性與英雄性的對比);情與景的對比(人物與大自然、深沉與激越情緒的對比);配器手法上的對比(即獨奏與打擊樂伴奏的對比、力度與音色的對比)。
針對演奏技巧的運用和發(fā)揮,也體現(xiàn)了揚琴藝術演奏的全方位性能。曲中運用雙音琴竹,可以奏出豐富的三和弦音色,又加強了揚琴演奏的力度、厚度;運用了高難度、夸張式的搖指滑音技法、山口滑撥、摘音,以及和聲對位的多聲織體等創(chuàng)新技巧,極大地豐富了揚琴的音色,同時更加提升了揚琴的藝術表現(xiàn)力。
此外,樂曲中伴奏形式也打破常規(guī)民樂隊配器方式,采用十四件中國打擊樂器輪番迭出,如定音鼓、板鼓、大小鑼、镲、大小木魚、碰鐘、串鈴等,從而產(chǎn)生了新的音色組合效果和對比突出的節(jié)奏變化,增強了音樂的色彩性和戲劇性。
如何演繹好這首經(jīng)典作品——《林沖夜奔》,筆者認為除了要具備扎實的基本功、嫻熟的技巧和良好的心理素質外,還應多多了解和學習文學原著施耐安創(chuàng)作的《水滸傳》一書,文中刻畫的林沖人物形象在文學表達角度是怎樣解讀和描述,同時要了解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及人文內(nèi)涵。演奏者要認真地分析、研究、對比揚琴作品與文學原著在藝術表現(xiàn)手法上存在的異同之處。原著屬于文學作品,其特點是善于寫實;揚琴曲屬于音樂作品,音樂本身并不擅長寫實也不專于具體細微的描寫,它只能通過音樂旋律的不同音調、不同節(jié)奏、不同力度、不同音色的層層展開、推進、高潮與回歸原速,音樂情緒如此靜動相宜、跌宕起伏,使得演奏者和聽者在音樂結束時都不能即刻平復情緒的終止。
筆者通過對《林沖夜奔》各段音樂技法與情緒的分析與詮釋,僅屬于個人向原創(chuàng)者學習演奏過程中的一些心得體會,其旨意在于拋磚引玉,對以后的揚琴藝術作品和演奏都有很好的借鑒和指導作用。
注釋:
①[明]施耐庵.水滸傳[M]..第一版.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 年:第48至78頁。
②注:用402型揚琴演奏,左碼條第一個弦碼可改用29號鋼弦三根,定弦為#f1—a1—c2.?;ㄒ糁柑资怯媒饘僦腑h(huán)加小圓棒組成的指套,戴在左手中指或無名指的第二關節(jié)處。
③項祖華. 揚琴藝術的世紀回眸與展望. 民族音樂研究 [J].2001年第4期.第10頁.。
參考文獻
[1]項祖華著.項祖華揚琴作品集[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0.
[2]何昌林.風云變色 星辰失度——聽項祖華的揚琴新作《林沖夜奔》[J].人民音樂,1989(5):第4至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