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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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交流與探討
索爾·貝婁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及變遷*
劉潔
摘要:長期以來,評論界對索爾·貝婁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褒貶不一。結(jié)合社會文化、政治背景,并從女性主義研究視角出發(fā)會發(fā)現(xiàn),貝婁筆下的女性形象并不以固有模式呈現(xiàn),而是以一種動態(tài)發(fā)展的狀態(tài)變遷著,反映出作者本人在其社會生活中的心理歷程。
關鍵詞:索爾·貝婁;女性形象;構(gòu)建
劉潔/西藏大學旅游與外語學院助教,碩士(西藏拉薩850012)。
作為美國當代最著名的猶太作家之一,索爾·貝婁于1976年憑借作品“對當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1]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長期以來,學術界對于索爾·貝婁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有褒貶不一的評價,特別在女權(quán)主義者看來,貝婁作品中的女性要么利用自己的年輕貌美從有名望的男性身上獲取金錢、地位和性欲的滿足,要么就通過各種手段毀滅男性。高曼歸納了貝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都是通過男主人翁的視角呈現(xiàn)出來。所以,我們只能從男性那里得到對女性的認知,而非女性本人”[2]。著名的文學評論家萊斯利·菲德勒指出“確實,貝婁所有的作品中沒有一個生動的女性角色。即便他的作品有些女性形象,她們也只是些幻覺式的人物,不足為信”[3]。對于貝婁而言,女性是一個陌生且復雜的群體。在解說其創(chuàng)作的女性時,他說:“我并不是以一個男權(quán)作家的身份站在這兒,我只是錯過了了解另一半的機會?!盵4]因此,貝婁在其小說中對于女性形象的刻畫是一個對女性不斷了解的過程。麥金塔解釋道:“在貝婁早期作品中,的確有些女性是受到限制的,但是,這些女性形象是不斷發(fā)展的,逐漸變得完整和獨立。”[5]
隨著國際社會女權(quán)運動的發(fā)展和婦女地位的提高,國內(nèi)文學評論界開始關注男性作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并出現(xiàn)了不少的爭議。從陸凡開始,諸如劉洪一、唐碧蓮、張群、周南翼、劉文松、鄭麗等開始研究貝婁作品中女性形象,出現(xiàn)了大量的著作、論文以及評論性文章。
文學作品往往反映出社會文化發(fā)展動向以及政治歷史形態(tài),貝婁的作品也不例外。其作品中所構(gòu)建的女性形象是呈動態(tài)發(fā)展的,這不難看出貝婁對女性人物的創(chuàng)作歷程受到了不斷發(fā)展的女權(quán)主義思想的影響。筆者以女性主義的視角分析索爾·貝婁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及變遷,以進一步了解女性形象在貝婁小說中的發(fā)展,并引起讀者對其小說中女性形象創(chuàng)作的思考。
貝婁筆下的男主人公大多如同他自身一樣,是在美國大城市生活的猶太移民的后代,受到美國文化的強烈沖擊,是在物質(zhì)主義與實用主義泛濫的社會中尋求精神生活的知識分子。身為一位男性作家,貝婁深受男權(quán)思想的影響,固守對于女性的歧視和偏見,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初期這種大男子主義自然滲透其中。陸凡指出:“盡管貝婁小說中的婦女形象就其本身來說或許藝術價值不大,但從對揭露主要人物的作用來說確實不可缺少的……那么婦女則時常只是一些為了表達作品的主題思想的‘風格化’的形象。”[6]在體現(xiàn)固有的思想時,作者并不是單一地刻畫男主人公的人物形象,而是通過這種“風格化”的方法來夸張和突出要點,甚至可以收到更忠實地再現(xiàn)的效果。
《晃來晃去的人》是貝婁出版的第一篇小說,故事中的約瑟夫再現(xiàn)了當代人的“垂懸”狀態(tài),即“對自我的難以把握,對外界的無能為力、對世界的不理解、相隔膜的狀態(tài)”。[7]約瑟夫的妻子艾娃年輕,充滿活力,毫無怨言地供養(yǎng)著百無聊賴、不切實際的丈夫。從艾娃開始,此類女性在貝婁的作品屢見不鮮,《受害者》中側(cè)面展示了利文薩爾的妻子對其生活的照顧;《奧吉·馬奇歷險記》中奧吉的情人和妻子對他情感上和生活上的慰藉;《雨王漢德森》中妻子莉莉?qū)φ煞虻臏厝狍w貼;《洪堡的禮物》中洪堡的妻子凱瑟琳對其傾其所有,既能在工作中幫助洪堡,又能在精神上給予支持。這類女性在貝婁的小說中被定性為“天使”。貝婁自以為是的男主人公們能很容易地控制這些“天使”般的女性,卻往往被一些“妖婦”般的女性所左右。約瑟夫并不感激妻子艾娃的付出,相反他會為了借給情人凱蒂一本雜志而和妻子大吵一架,但最終凱蒂另尋新歡;奧吉深深地迷戀他的情人西奧,然而西奧卻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她可以拋下墜馬受傷的奧吉,和舊情人約會直至最后拋棄奧吉;《赫索格》中的瑪?shù)铝眨账鞲駷榱怂l(fā)妻離婚,離開了溫柔體貼的日本情人,但她不僅欺騙了赫索格的感情,最后還同赫索格的朋友私通并設計將赫索格趕出了他剛裝修好的房子。在傳統(tǒng)的父權(quán)制話語中,女性形象通常被描繪成單一的“天使”與“惡魔”兩種,然而在女性主義批評家看來都是以不同方式對女性形象的歪曲。貝婁筆下的這兩類女性都無法解決男主人公們思想上的困境,只能帶給他們更多的束縛和折磨。貝婁的主人公們一出場就是以異化開始,他們厭倦生活,掙扎于自己的思想困境中,“天使”代表的是安定,但他們在安定中找不到歸宿,不安分的心理迫使他們擺脫這類順從的女性,試圖追求改變;“妖婦”則象征著行動,行動帶來的結(jié)果往往事與愿違,貝婁的男主人公們上了這些女人的當,吃了現(xiàn)實的虧。經(jīng)歷種種之后,這些一開始自以為是、不切實際的知識分子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約瑟夫和奧吉從軍;利文薩爾找到工作;漢德森重返美國;赫索格收拾故居;西特林不再逃避問題……無論最后他們有沒有尋求到解決精神危機的答案,但暫時同這個世界妥協(xié),達到了外部世界與內(nèi)心世界的一個基本平衡。
大多數(shù)評論家認為,貝婁筆下的女性形象基本為扁平人物,缺乏人物自身應有的獨特性格。但是貝婁的創(chuàng)作中期在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正是西方第二次女性主義運動高漲時期。蓬勃發(fā)展的女性主義運動以及不斷高漲的女性意識刺激著貝婁敏感的男權(quán)主義神經(jīng),影響了貝婁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刻畫。在此期間,貝婁出版了兩本震驚美國文壇的巨著---《赫索格》和《洪堡的禮物》。這兩本小說在給貝婁帶來名譽與聲望的同時,也讓評論界重新審視貝婁筆下的女性形象。在小說中,父權(quán)制標準開始遭到顛覆,深受男權(quán)思想影響的貝婁既無法逃避,又不愿接受,這讓他無所適從,對女性的態(tài)度由消極轉(zhuǎn)為矛盾,陷入深深的思考中?,?shù)铝蘸偷つ萁z就是這段期間貝婁刻畫的兩個典型的“矛盾性”的女性形象。
《赫索格》中,瑪?shù)铝漳贻p美麗,才華橫溢,有強烈的求知欲,崇拜著在學術上頗有造詣的赫索格并與之結(jié)婚,希望能從丈夫那里得到從小就失去的男性的呵護和關愛,并渴望能與赫索格在學術上進行自由的交流。然而,獨立自主,追求男女平等的瑪?shù)铝詹]有從丈夫這里得到應有的尊重和理解,赫索格將其禁錮于家庭的瑣事當中并對瑪?shù)铝盏膶W術追求不屑一顧?,?shù)铝諢o法容忍這種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婚姻觀念,于是追求自我并敢于打破婚姻桎梏,離開了專橫并自大的赫索格,轉(zhuǎn)而投入能夠真正尊重并關心她的赫索格的好友瓦倫丁的懷中。而對于赫索格而言,他的確在與瑪?shù)铝盏慕徽勚懈惺艿剿闹R淵博,與之交流也的確是一件讓人心曠神怡的樂事,但他懼怕這種女性的力量,這讓一直遵循男女尊卑有別的赫索格感受到了威脅,這無疑是對父權(quán)制發(fā)出的挑戰(zhàn)。于是,本應是積極生動的新型女性知識分子形象在貝婁筆下轉(zhuǎn)變成了與好友私通、工于心計、謀權(quán)奪利的蕩婦。另一個典型的女性就是《洪堡的禮物》中的丹妮絲,她有教養(yǎng),受過高等教育,深受西特林母親的喜愛,幾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丈夫的生活和事業(yè)上。她善于抓住一切機會來推動西特林的成功,是個標準的“賢內(nèi)助”。然而這讓不切實際又自大的西特林極為反感,他在生活中故意與丹妮絲唱反調(diào),把丹妮絲塑造成一個愛慕虛榮、精明世俗、用孩子為借口來剝削壓榨贍養(yǎng)費的無情女人,最后西特林不得不用離婚的方式來維護自己那搖搖欲墜的男權(quán)世界。貝婁塑造這兩個典型的女性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文學作品中‘天使’和‘妖婦’之間的二元對立,使得‘天使’和‘妖婦’兩個矛盾對立面統(tǒng)一起來,提高了作品的藝術成就。女性人物所表現(xiàn)出來的矛盾性特質(zhì),猶如一面鏡子反照出作品中的男性在成功、風光的外表下,所掩藏的自私、冷酷、丑惡等種種人性的弱點”[8],同時也反映出作者本人在根深蒂固的男權(quán)主義與逐漸覺醒的女性意識之間的搖擺,這對于一直深受“男權(quán)作家”頭銜困擾,受到女權(quán)主義者抨擊的貝婁來說,也是一次勇敢的嘗試,對于其日后成為真正的人文學者是歷史性的轉(zhuǎn)變。
到了貝婁寫作的后期,女權(quán)運動進入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成熟的時期,這時候的貝婁也步入人生暮年,開始以一種平和理性的態(tài)度來面對身邊的女性以及自己筆下壓抑許久的女性人物。美國女權(quán)主義文學先驅(qū)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其作品《一間自己的屋子》中指出,一個人無論男女,想要與對方達到和諧和融洽,就得淡化自己的性別意識:“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靈中,有兩種主要力量,一種是男性因素,另一種是女性因素,在男人的頭腦中,是男性因素壓倒了女性因素;在女人的頭腦里,是女性因素壓倒了男性因素。正常而舒適的生存狀態(tài),是這兩種因素和諧相處,精神融洽?!盵9]貝婁后期作品中的男主人公們不再逃避生活和精神上的困境,不再執(zhí)著于在異化中尋求自我歸宿,不再用缺乏性格特性的女性人物來反襯自己,也不會單一地用自己的主觀意愿來對身邊的女性進行不可靠的敘述。相比具有激進女性意識的瑪?shù)铝蘸偷つ萁z,同樣才華橫溢的雷蒙娜、羅沙曼、米娜等則既有女性的溫和,又兼具了男性的理性。雷蒙娜積極樂觀,在生活上照顧赫索格,在精神上給予他慰藉,在學術上與之并駕齊驅(qū);羅沙曼獨立能干,與丈夫各自追求著自己的事業(yè),在婚姻中又能兼顧對方的感受;米娜不僅事業(yè)有成,在婚姻的穩(wěn)定和家庭的和諧上也做得非常成功。她們相較于貝婁所刻畫的其他女性形象,是更為作者以及他筆下的男主人公們欣賞的新女性形象,是可以修補、拯救男性世界的“理想化”的女性??v觀貝婁后期作品中的女性,她們獨立、自主,具有真正意義上與男性平等的主人翁姿態(tài)。她們與男性之間的相處不再是此消彼長、權(quán)力爭奪的場面,而是伍爾夫理想中的狀態(tài)。
從貝婁對其小說中女性形象的構(gòu)建來看,其創(chuàng)作是逐漸從消極的、風格化的再到矛盾的、模糊的,最后是理想化的、有益的和獨立的,這既體現(xiàn)了作者本人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寫作水準,同時又可以看出女性在追求自身主體地位、構(gòu)建自我身份的過程中社會地位上的提高以及精神層面上的進步,這無疑是人類歷史上以及人類文學史上的一大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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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W oolf,Virginia.A Room of One’sOwn.Harmondsworth:Penguin Books,1929.
責任編輯:郭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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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531(2016)06-0027-03
*項目名稱:2014年西藏大學青年科研培育基金項目(ZDPJSK20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