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鳴

清朝的官兒，一直都是可以買的。只是，晚清賣官賣的量比較大，吏部幾乎成了官帽子批發(fā)部。反正體制上官職和官缺分開，買到了官職，未必一定能做上官。官多了，皇帝并不太擔心體制紊亂。顯然，買這樣的官兒，對于僅僅想弄個官帽子玩玩兒，人前顯擺，或者死后榮光的人，倒是可以。連偏遠的鄉(xiāng)間，都有農(nóng)民為了死后風光一點兒，托人去買一頂官帽子。這樣的生意，甚至做到了海外華僑身上，東南亞一帶的華人墓地，現(xiàn)在還能看到很多頂著清朝官職頭銜的墓碑?？墒牵瑢τ谀切┱嫦脒^官癮，甚至想通過做官發(fā)財之輩，就不大可以了。有需求就有產(chǎn)出，后來，吏部又推出一種更高級的買賣，買了官之后，多花點兒銀子，就可以優(yōu)先補缺。如果明白事的，再多塞給經(jīng)手人一點兒，就可以指省指定職位優(yōu)先候補，這叫加捐大花樣。到了這步田地，朝廷的行政體系，就開始大亂了。

總的來說，旗人買官的不多。權(quán)貴之家，一出生就有官爵伺候，用不著；貧寒小戶，有鐵桿莊稼，湊合著過，拿不出這筆閑錢。但是，普通的旗人，也有做生意發(fā)財?shù)?，發(fā)了財?shù)钠烊?，想要過一回做官的癮，也有買官的。都說旗人不能從事其他產(chǎn)業(yè)，只能當兵，其實這樣的規(guī)矩，在清朝中葉就已經(jīng)破了。但是，啃慣了鐵桿莊稼的后輩，往往不樂意自主謀生，即使給了土地，也沒有人耕種，給了本錢，也沒人做生意。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鳥沒有？眾多旗人中，總會出幾個不一樣的。光緒年間，北京就有這么一位旗人，名叫玉銘。不知怎么，搭上了內(nèi)務府的關(guān)系，專門做內(nèi)務府的木材生意，一來二去，就發(fā)了。發(fā)了之后的玉銘，先是買了一個同知的官銜，然后又買了一個道臺。也不知走了什么關(guān)系，居然放了四川鹽茶道。四川是產(chǎn)鹽和茶的大省，鹽茶道是肥缺。能撈到這個肥缺，玉銘即使關(guān)系硬，錢也不會少花了。

只是，清朝的規(guī)矩，官員外放，皇帝得例行召見。一般的官員，問幾句也就放行了，但道臺算是大官了，皇帝得多問幾句。一上來，皇帝就問，你曾經(jīng)在哪兒當過差呀？玉銘倒也老實，回答說，此前一直做木材廠的掌柜?；实塾謫?，你木材生意做得好好的，干嘛要做官呢？玉銘回答說，聽說四川鹽茶道的出息（收益），要比做木材生意多好幾倍。說到這兒，光緒皇帝即使好脾氣，也已經(jīng)動怒了，但還隱忍不發(fā)，接著問，你是旗人，能說國語（滿語）嗎？答曰，不能。能寫漢文嗎？玉銘囁嚅良久，曰，能。光緒讓太監(jiān)拿來筆墨紙硯，讓玉銘寫出自己的履歷。磨蹭半晌，紙上只有“奴才玉銘，某旗之人”八個大字，每個都有茶杯那么大個兒。還辯解說，字，奴才是認得的，只是不會寫，如果考奴才算盤，肯定沒有問題。

當然，皇帝是不會考人珠算的。就這樣，玉銘的官位丟了，煮熟的鴨子飛了。這個木老板只好還繼續(xù)做他的木廠掌柜，承攬皇家的工程。那個出息比木材生意好幾倍的鹽茶道，不知便宜了哪個。

其實，這個玉銘，真是個老實生意人。旗人做買賣，又是跟旗人打交道，環(huán)境過于單純，雖然理論上也跟官府來往，但卻不知道官場里的名堂。見皇帝之前，也沒有人指點，事先打點一下太監(jiān)，準備一下功課。即使識字不多，應對得體，皇帝斷然不至于現(xiàn)場考試。吏部開市賣官，實際上上就是讓買官者借官生財，否則，有哪個冤大頭會買了官兒，再買缺兒。心里想的是錢，人家也讓你撈錢，但在明面上，還只能說些“清正廉潔、愛民如子”的官話。一旦把肚子里的想法如實說出來，尤其在公開場合說出來，肯定就是大逆不道。光緒沒把他扔進監(jiān)獄，已經(jīng)是他的大便宜了。

玉銘的故事，到目前為止，只是一個傳說，還沒有被證實。但光緒年間類似的真實事件，肯定是有的。晚清吏治，因為批發(fā)官帽子，弄得烏煙瘴氣，所以，后來的改革，只能先從行政改革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