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文平

內容摘要：《氓》與《孔雀東南飛》是中國古代的兩大婚姻悲劇。這兩大悲劇有相同點，又有更多不同點。本文重點探討二者之間的不同點：產生的時代背景不同，造成悲劇的原因不同，悲劇的結局不同。探討的目的在于透過悲劇的塵霧、體念人性本質、關照現實人生。

關鍵詞：女主人公 劉蘭芝 悲劇 比較

《氓》中女主人（以下簡稱女主人公）與《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都是中國古代勞動婦女，兩人的婚姻悲劇有一些相似之處：如兩人身份地位都很地下，都是被污辱被損害的對象;在舊社會男權主義社會里，沒有獨立的經濟地位等，但兩人的婚姻悲劇有很多不同之處，主要表現在以下幾點：

一.悲劇產生的時代背景有所不同

女主公大約生活在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時期。這時候，中國正處在“百家爭鳴”的時代儒家思想并未對人們的精神起到主導作用。雖然當時社會生產力十分低下，但是人們對待愛情婚姻的問題比較自由開放。從《氓》第一二章中的句子可以看出來：男子假裝拿布來換絲，實際上是同女主人公來商量婚事?；橐鲋皇乔嗄昴信g的事情，沒有出現雙方父母的影子。雖然男子用布來換絲來掩飾自己的真實企圖，但這可能并不是要躲避雙方父母的監(jiān)控，可能只是青年男女羞澀甜蜜心里的自然反應。

而劉蘭芝所處的時代就不相同了。漢武帝時期，統(tǒng)治階級采用了大儒董仲舒提出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雖然兩漢四百多年的歷史，有過儒釋道的爭論，但從整個歷史進程看，儒家思想這時候不僅成為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而且已深入到漢民族的骨髓、精神以至日常生活之中。儒家思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講究尊卑有別、長幼有序等，這些從《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對焦母的蠻橫無理只能采取妥協(xié)退讓乃至殉情自殺中可以看出來。

所以，女主人公和劉蘭芝婚姻悲劇產生的時代有很大的不同。

二.造成兩人婚姻悲劇的原因不同

女主人公在年輕貌美、家境殷實之時，氓對她的態(tài)度是誠懇、老實，有一點小小的狡猾卻不能掩蓋對女主人公的喜愛之情。況且兩人從小青梅竹馬，有很好的感情基礎。但是，當女主人公將自己連同豐厚的嫁妝裝上氓的牛車馬車，直奔氓家，直奔向往的婚姻殿堂之時，她的悲劇命運就已經開始?！白晕裔逘枺龤q食貧”“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婚后多年，從早到晚操勞家務，以至年老色衰，氓一改誠實的面目，“士貳其行”“二三其德”，甚至“至于暴矣”。可以說，女主人公的婚姻悲劇主要是由男子的本性和薄情寡義造成的，與社會基本無關。

而劉蘭芝的婚姻悲劇除了是社會悲劇歷史悲劇外，還是性格悲劇。劉蘭芝所處的時代是儒家思想主導的時代，封建家長在家族家庭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而焦母、劉兄則是焦家劉家的統(tǒng)治者，他們對焦仲卿、劉蘭芝擁有絕對的權威和控制力。但在這里我們也不能一味地去譴責封建家長制。我們要一分為二的看待這個問題。假如這位封建家長完全出于一種對子女、弟妹的愛護作出一些決定，可能就不會產生愛情婚姻悲劇。但焦母不喜歡劉蘭芝并不是劉蘭芝不漂亮、不賢惠、不勤勞、不聰明，只是因為劉蘭芝“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她沒辦法控制擺布。所以，焦母逼焦仲卿趕走劉蘭芝是從控制他人、維護權威的自私自利的立場出發(fā)的，絲毫沒有考慮年輕一代的感受。另一位家長的代表劉兄全詩雖著墨不多，但是他的表現用“悵然心中煩”五個字就把他對被休回家的妹妹厭惡厭棄之情、對親身妹妹的薄情寡義表現得淋漓盡致。一席“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云？”的話，更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多么勢利的家伙。在他的心里，妹妹一生的幸福與身份、地位、金錢息息相關。更重要的是，這被休回家的妹妹將來可能會成為自己的累贅;把她盡早嫁出去就既沒有這些擔心和顧慮，又可能會得到諸如彩禮之類的好處呢。他哪里會顧及妹妹的感受呢。她是一家之長，他的態(tài)度將妹妹劉蘭芝進一步推入了的悲劇的深淵。

劉蘭芝的悲劇還是性格造成的悲劇。在焦仲卿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曾經試圖反抗家長的反抗者的身影。在焦母面前表示“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的焦仲卿，在強悍的焦母“槌床便大怒”的動作和“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的語言威逼之下很快敗下陣來，只能回過頭去做劉蘭芝的思想工作，讓“卿但暫還家”，讓劉蘭芝心生絕望。氓雖有“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娶”的承諾和“當磐石”“當蒲葦”的信誓旦旦，仍然在將心上人一步步推向死地。焦仲卿作為男性的陽剛之氣沒有了，只剩下軟弱陰柔的一面。而當看到劉蘭芝的出嫁、聽到劉蘭芝的解釋之后，這個曾經信誓旦旦的男人對面前這個曾經無比信賴、無比愛憐的女子產生了懷疑。他的“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的一番話透出了他的性格中的極端不自信、自私、陰暗的一面，也進一步將劉蘭芝推向了死地。這個孤獨無助的女子，這時候多么希望心上人能在自己死亡的路上拉自己一把，讓自己能體味到世間的溫暖和期待，可是這個懦弱卑微的男人卻讓自己徹底喪失了活下去的動力。被人尤其是心愛的的人誤解了，最后只能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忠貞不渝。焦仲卿對劉蘭芝之死可謂“功勞”最大。而當聽聞劉蘭芝死訊后，這個懦弱的男人雖然可能已經明白心愛的人對自己的忠貞，但是為時已晚，他最后只能用生命來祭奠業(yè)已死去的愛情和婚姻。

“性格即悲劇”，在焦仲卿身上得到很好的體現。

三.兩個人婚姻悲劇的結局不同

感情破裂了，婚姻還在;婚姻破裂了，家還在;家破裂了，生命還在。如果生命不在了，一切俗世的快樂或痛苦都會煙消云散，留給親人和后來人的可能只是無盡的傷痛和深沉的反思。

《氓》中的女主人公，在回味過去的甜蜜和現時的哀傷時，用憤怒的“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吶喊去舔舐心靈的傷口。但女主人公婚姻最后的結局到底怎樣，后人不得而知。是為了孩子繼續(xù)維持與氓“一個冷漠的家庭，一個已經死亡的婚姻”;還是離開家庭、離開氓走向廣漠的原野讓自己的生命在天地萬物中自由地行走。但無論怎樣，在一個女性沒有獲得經濟獨立從而沒有真正獲得人格獨立的時代里，她今生很可能再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美感毀滅了，留在世上的可能只剩下一個麻木的軀殼、一個痛苦的靈魂。這幾乎是中國古代聰慧女性在那個時代里固有的宿命。

人們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中國古代確有那么一群聰慧的女子會在無力反抗他人、集團和社會強加的磨難之后覺醒，用死亡來表達憤怒之情、悲傷之感。生命毀滅了，一切塵世的歡樂和痛苦也隨之煙消云散。劉蘭芝焦仲卿最后雙雙殉情自殺，這里面既有封建家長制的社會因素，又有焦仲卿性格造成的悲劇。但無論什么原因，兩個年輕生命的死亡已是事實。就俗世看來，仿佛活著比死亡更好一點、更幸福一點?？墒?，我們忘記了，對某些已對塵世完全絕望甚至活著比死亡更痛苦的人來說，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死亡是靈魂的升華，是精神的盛宴。從這點看，《氓》中女主人公最后的結局可能比劉蘭芝最后的結局更讓人悲傷。

我們比較這兩個文學人物的婚姻悲劇，只是讓后人在讀到這兩個人物的故事時，認識到故事背后體現的人在塵世中對婚姻情感的真正需求，其中包括尊嚴、幸福感等，從而能讓我們凡夫俗子去對瑣碎的生活進行深入的考究、深沉的反思。

（作者單位：湖北黃岡市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