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琴　鄒建軍

摘要：江鵠詩歌是當代中國詩歌史上一種獨特的存在，以苦難為其重要的主題與情感的基調，并創(chuàng)造了與此相適應的藝術形式，從而實現(xiàn)了自己的美學價值。其苦難的基調由少年的苦難、男性的苦難、女性的苦難與鄉(xiāng)村的苦難四種主題所構成，并由此帶來了以滄桑與凄涼為主導的藝術風格。江鵠詩歌以現(xiàn)實主義的眼光反映自我的生活并始終伴隨以憐憫為主體的人道主義情懷，給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以多樣的啟示。

關鍵詞：江鵠抒情詩；苦難主題；情感基調；美學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4）10-0107-04

江皓《詩水流年》之所以是一部優(yōu)秀的詩集，并不只是因為它注重對童年記憶的發(fā)掘，在藝術上對于復式意象的經營，而且在于其思想主題的深刻與情感基調的獨立性。從題材內容上來說，江鵠的詩主要表現(xiàn)了詩人童年以及少年時代的生活，然而基本上只是對于人生苦難的集中抒寫，很少有對于人間歡快之情的表達，童年與少年時代的苦難生活是其詩集所表達的最為基本的回憶，苦難人生的形態(tài)與根源是詩人最為重要的思考對象。題材的選擇對于詩歌的成敗雖然并不具有決定性的意義，然而它可以說明詩人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的時候所擁有的關注點與思考點，因為詩人一切的思想與情感都必須體現(xiàn)在具體詩作里，一切的藝術表達與美學建構都必然與它所表現(xiàn)的對象和表達的情感傾向密切相關。以此而言，江鵠詩歌具有獨立的題材、獨立的思想、獨立的情感，也就是說它有著自己的思想基調、情感基調與藝術基調，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苦難”。正是人生的苦難成就了其詩歌的思想與藝術，正是人生的苦難成為了其詩歌作品的思想與情感基點，苦難的基調讓其詩歌具有了震撼人心的美學力量。

少年的苦難。詩中的自我，主要是一個童年或者少年形象，詩人正是通過這個形象真實地再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生活現(xiàn)實，展示了家庭與家族所在的地理與人文環(huán)境，顯得如此真實可信、豐富多樣，然而其基調卻是生活的苦楚與人生的苦難。對“我”的家鄉(xiāng)有過這樣幾種表述：一是“鐵道南那個坡”，一是“碾子山和碾盤溝”，一是“前陡村”。它們也許是一個地方幾種不同的叫法，也許是一個地方幾個不同的部分。這樣的地方既不是經濟高度發(fā)達的城市，也不是處于發(fā)展中的鄉(xiāng)村，而是一個比較封閉與落后的山村。它處于東北平原與華北平原交界的山區(qū)。這里雖然有鐵路經過，離村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站，然而它似乎并沒有給當地經濟與社會發(fā)展帶來什么根本性的變化，因為詩中沒有寫到一個發(fā)達了的人物，更沒有一個身份顯赫的人物，甚至也沒有像樣的房屋及其他的高層建筑。對20世紀六十到七十年代的北方鄉(xiāng)村，詩人沒有著力表現(xiàn)那個時代的政治運動與階級斗爭，因此他的詩無論從詩情還是詩體而言，都沒有受到那個時代流行的“政治抒情詩”的影響。從總體上來說，詩人是以一種回憶的方式寫下這些關于苦難的詩歌作品的。其題材雖然是屬于鄉(xiāng)土的，然而我們不能稱其為鄉(xiāng)土詩，因為它與那個時代的“鄉(xiāng)土詩”存在很大區(qū)別。在一個童年或者少年的眼里所展示的，幾乎全部都是人間的貧窮與人生的苦難，詩人眼中的自然是那樣的枯敗，詩人筆下的人間是那樣的悲涼，既沒有豐收的喜悅，也沒有春天的歡樂，甚至讓我們看不到人間存在什么春天與秋天的區(qū)別。《我家的防洪堤》：“那以后，父親上班不在家/我就像勇士/從窗戶跳出去/在雨簾閃電中/用粘粘的黃土封住門/堵住洪水的入侵。”詩人以一個少年的身份，以簡潔的筆調展示了鄉(xiāng)村里空前艱難的居住條件，人們時時要防著洪水的浸入，一旦浸入所有的家俱就會浮上床來，平時看不見找不著的物什，這時全都出來了！家在瞬間就成了一個“小小的軍港”。這就是中國人當時的生存環(huán)境，真是沒有想到如此艱難！江鵠詩中展示的少年人生，幾乎沒有體面的生活，他們不是撿煤球就是拾垃圾，不是拉車子就是下苦力。這里沒有因為做生意而發(fā)財的，沒有因為讀書而做官的，他們幾乎全部是以做苦力而求生存。上一輩人沒有為他們準備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也無力改變眼前的現(xiàn)實，只有與灰土為伍，與動物為伴，然而他們仍然有強大而剛毅的意志。只能面對，只能前行，其實正是表現(xiàn)了中國少年的可貴品質。所以，江鵠詩中的童年與少年雖然艱苦，卻沒有失去自己的意志，仍然頑強地生存與發(fā)展。傳說中的上帝沒有關照他們，他們只有靠自己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此集中描寫窮困中的少年生活，在當代中國詩歌中是少有的，其意義與價值在于真實與堅實，反映了真實的時代生活，表現(xiàn)了人生的堅實與生活下去的勇氣，人生的堅強與美麗在苦難的情感中得到了充分的保存與體現(xiàn)。

男性的苦難。江鵲的詩中所寫的男性，多半是平凡生活里的苦難者，都是那樣一些灰頭土臉的人，他們總是生活不得志，處于十分艱難的境況中?！稇涯疃健分械亩皆谂c大平的對比中，獨到而深刻地濃縮了一個鄉(xiāng)下男子的一生：在他因為事故而死的時候，都還在做著娶媳婦的美夢，一生終于以苦難的單身告終；從小身體很差，也沒有像大平那樣享受父母之愛；稍長一些就與豬、牛、羊等動物打交道，然而幾乎所有的動物都與他過不去，每一次工作變動都以失敗而告終；雖然與大平同居于一處，不知為什么那一場特大的暴雨卻讓南墻倒塌了，而倒楣的他正好一直在南墻邊睡覺。這樣的人生苦難在其詩歌里并不具有單一性，而是具有普遍性。在《大舅的獨輪車》、《二伯父小皮匠》、《鋦鍋的老人》、《火車站》、《枕木》等詩里，所有的男子全都生活在苦難之中，讓我們看到的全都是人生的悲劇，并且?guī)缀鯖]有任何道理可講。在《二伯父小皮匠》里，一開始就有了這樣的詩行：“街上的人管二伯父/叫小皮匠/叫出了一番悲涼”。然而，二伯父是如何度過“凄涼”人生的呢？“二伯父的破棉襖/披掛的星星最多/星星還沒退凈/又披到了身上，他把家人和養(yǎng)的豬羊/一起趕起來/和他一塊披星星戴月亮”。他沒日沒夜地干活，還帶領全家人起早摸黑，為了生存而付出了自己的一生。然而，他的人生結局如何呢？“咽氣前，一定叫家人/把他抬下炕/他說，熱乎給家人留著/我身子太涼?！薄岸浮币苍S是一種寫實，也許是一種虛擬，然而無論如何，他的人生總是悲苦的、難堪的，為一家人的生計不得不吃苦耐勞，不得不披星星戴月亮，小皮匠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在一生里沒有任何高興的事情、愉快的時候。像小皮匠這樣的男性，在其詩中大量地存在：“倉庫大叔把烤熟的豆餅/塞給我。塞給我一臉滄桑/一臉慈祥//那豆餅，又硬又香/硬得硌牙，香得透腔”，這些男性讓我們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巴恋厥前不甑暮癖?晨鳥的長句/是悲憫凄愴的安魂曲/柱子爹伺候了一輩子土地/土地接納了他的回歸”。“柱子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壯年男子是人生最為壯美的時候，詩里所展示的人生為何也是悲劇性的呢？這就體現(xiàn)了一種審美理想，因為在詩人看來，他們在那樣的年代里沒有過上美好的生活，一是因為自然環(huán)境太差而導致的生存環(huán)境特殊；二是因為時代沒有能夠提供他們改造環(huán)境的可能性，他們的人生只能是悲劇性的，然而他們的人格卻具有金光閃亮的一面。那樣一些本來強大的壯年男性也成為典型的悲劇，具有重要的思想與美學意義。詩人似乎并沒有揭示產生悲劇的原因，也許是他不愿意進行揭示，然而，既然這樣的人生悲劇大量存在，就具有了一種意義：一方面是揭示了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展現(xiàn)了自然環(huán)境的惡劣，可以促使人們思考與人類生存處境相關的重要問題；一方面也許詩人認為人生本來就是苦難的，在苦難中生存，在苦難中發(fā)展，也是不得已的一種人生道路，這樣的思考本身就具有了一種特殊的美學意義。這樣的詩讓我們想起蕭紅小說《呼蘭河傳》，也讓我們想起魯迅小說《故鄉(xiāng)》與《風波》，黑色的與灰色的人生，不可能不是悲劇，并且是最為嚴重的人間悲劇。

女性的苦難。許多女性也許與詩人相關，然而他很少寫到同輩女性，所以，詩中“我”與其他女性人物之間基本上不存在愛情關系。詩人所關注的大多數都是上輩女性，她們的命運是絕對悲苦的?！赌赣H是堵墻》：“雨天，母親是遮雨的傘/雨點滴在浸汗掛土的布衫上/開成一朵朵無色的花，母親是我的天”。母親穿著極為簡單，衣服上多半是田間勞動所留下的痕跡，因為她出生于鄉(xiāng)下，生活于鄉(xiāng)下，母親只是一位鄉(xiāng)下的勞動婦女。勞動婦女的命運不一定都是悲苦的，然而母親并不順利，她雖然擁有大愛，生活得卻實在是很不容易?！拔摇弊鳛橐粋€鄉(xiāng)下小伙子，為什么需要母親的關照，對母親有如此的依賴性？因為“我”時時生病，自我生存能力很差，并且自然環(huán)境也很險惡?！恫宿r》里的母親，也同樣是如此：“母親的臉/染上越來越濃的菜青色/那紅蘿卜的色澤/回不到母親的面頰”。和母親同輩的女人們，他們的命運又如何呢？我們看到《大妗子》里的“大妗子”，整個一生都在為一家老小而操勞，正如詩人所說：“大妗子是一架/操勞的機器/大妗子左鬢垂下的/那綹長發(fā)/常常遮住她的/半個臉/誰也猜不出/她思啥慮啥//大妗子使我想到了/蒙著眼睛/在磨道里一圈一圈拉磨的驢”?！按箧∽印彪m然美麗，卻也相當可憐，她就像一頭驢，沒日沒夜地勞累，沒有人生當有的享受。沒有得到人們的尊重，具有深厚的悲劇性。最具有悲劇意味的女性，也許要算《姥姥》。這首詩雖然贊美姥姥性格的堅強，然而重點寫她人生的曲折與痛苦：“姥姥是個小腳，三寸金蓮/那個時代留給她的紀念/姥姥蹣跚的步履/踩著清朝的敗葉走過來//在生活的山道上/一扭一扭/無力地踩踏著苦味的曲麻菜/蜇人的霜雪，翻越著/絆人的坎和坡”。在此基礎上又揭示其四個女兒的命運，說她們是“四朵苦菜花”，與姥姥的人生模式一模一樣，“從沒落過一片幸運的樹葉”。為什么兩代女性都是同樣的命運？為什么女性們的命運比男性更加痛苦？因為他們不僅要照顧自己的男人，還要照顧自己的兒女，同時，他們也比自己的兒女輩更能負重，更加堅強。在江鵠的詩中，幾乎不存在喜劇性的女性形象，只有在國家實行高考制度以后，有的女性因為能夠上學，才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不過那也只是一個開始?？嚯y的女性在其詩中是大量存在的，詩人對她們采取一種憐憫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出人道主義同情，體現(xiàn)了詩人所擁有的悲天憫人情懷。作為一位男性詩人，如何對待與抒寫身邊的女性，可以看出他所擁有的個人素質與美學思想。江鵠詩歌中諸多女性都是被同情的對象，被贊美的對象，被肯定的對象，其詩里不存在品質很壞的女人，體現(xiàn)了博大的女性觀與平和的兩性觀，總是以愛護與保護的心態(tài)對待女性，要以詩人身份為身邊的女性說話，為天下的女性說話，發(fā)出她們從來沒有發(fā)出過的聲音。如此眾多的女性值得同情，同時也值得我們進行探索，因為在她們的身上總是發(fā)出耀眼的光輝，其心里卻存在著巨大的痛苦。這正是江鵠詩歌與眾不同之處，他要以一個男性詩人的身份，提出女性的生存與發(fā)展問題，只不過與易卜生的戲劇一樣，沒有能夠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

鄉(xiāng)村的苦難。在江鵠的詩作里，整個鄉(xiāng)村都是破敗的，整個人生都是灰色的，無論是父親出生的碾盤山，還是自己生長的前陡村，無論是他母親出生的青龍河，還是離他家不遠的“鐵道南那個坡”，所有的地理景觀及其生活幾乎都沒有任何喜慶的色彩?！班従永蠈O家/那個憨實黝黑的青年/我叫他孫大哥/因為訂好的媳婦悔婚了/就把浸泡在心痛中的身軀/塞進了火車輪下/老孫家一家人關起門來哭/只是那門太破/擋不住哭聲/半夜時，我又聽見鐵道上，傳來火車汽笛的哀鳴”。這首詩具有相當的代表性，是鄉(xiāng)村苦難人生的標志。最有代表性的自然是《前陡村，我的乳母》：“奶水本來少得可憐/又添了我們/一二百張嘴，嗷嗷待哺/前陡村，我的乳母/她從不會拒絕/奶水里有鈣有鐵有石末/有使人剛強的元素”。在詩人看來，自己的村莊簡直像一位女人一樣，沒有充足的奶水，沒有美好的形象，然而仍然以瘦弱的身體把所有的后生養(yǎng)育成人。為什么詩人筆下的故鄉(xiāng)總是破敗的，人們總是處于苦難之中？一方面也許是真實的生活本來如此，一方面也許是詩人身上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所致，具有悲天憫人情懷的詩人不得不如此地看待故鄉(xiāng)的生活與人們。如果在一位具有浪漫情懷詩人的筆下，家鄉(xiāng)再窮也會想象成仙景，人們再苦也會描寫成英雄?，F(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詩人的區(qū)別，也許正在于此。20世紀改革開放以前中國的鄉(xiāng)村如此的破敗，人們生存于如此的苦難之中，是許多詩人筆下所沒有的，然而在他的詩中被表現(xiàn)得如此豐富與如此真實，本身就具有了社會學的意義與文學史的價值，歷史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保證了這種價值的實現(xiàn)。

苦難的主題與詩歌的滄桑感存在密切的聯(lián)系。正是因為苦難，讓江鵠的詩歌充滿一種人生的滄桑與世態(tài)的炎涼。這樣的風韻，最集中地體現(xiàn)在這樣的詩作里。如《枕木》寫詩人老家附近鐵道底下的枕木，同時也是寫他一生像枕木一樣生存的父親。雖然是一首贊歌，也充滿一種苦難情緒：“枕木從不喊疼/對負重和壓迫/就知道咬著牙根/忍著熬著承受著/只聽見火車/不停地呼喊/響徹山野，直沖云霄”。在與“火車”形象的對比中，詩人表現(xiàn)了“枕木”雖然沒有任何名份，沒有任何享受，卻沉默地度過了自己的一生。詩人的目的不在于寫物，而在于寫人，寫自己在鐵路上工作了一生的“父親”：“那幾根破敗的枕木/就是多病的父親/最后幾根肋骨/父親，是火車的枕木/是這個家/艱難日子的枕木/是不爭氣兒女們的枕木/是我人生路途的枕木”。這首詩的基調顯然是苦難的，無論是對于其父親還是在那個家里的人們，還是對鐵路上的“枕木”，詩人都是在一種悲傷的情感里進行歌唱的。枕木，它如何歡樂呢？枕木，它如何張揚呢？它也許十分堅強，然而身份注定了自己的角色，地位決定了自己的人生，因此我們說“枕木”就是一種痛苦人生形態(tài)的象征。詩人對于苦難的表現(xiàn)與思考，為他的詩歌所帶來的特點是鮮明的。那就是沉重與悲傷，那就是博大與深厚，這樣的詩與那個時代一些只知贊美的詩比起來，自然有很大的優(yōu)勢。李白的詩多半是“行路難”的感慨；杜子美的詩多半是“三吏”、“三別”這樣的痛苦與憐憫之調。因此，江鵠詩歌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詩史的意義，因為它真實地反映了我們時代的生活，特別是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其美學價首先是建立在真實可靠的基礎上的，建立在詩人的真實與豐富體驗基礎上的，建立在詩人的真實發(fā)現(xiàn)與深刻探索基礎上的。

為什么江鵠詩中存在如此巨大而深厚的苦難情結？我們認為其來源有三：一是他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時代的生活，由于鄉(xiāng)下出生鄉(xiāng)下成長，本來就是不太如意的。在那樣一個絕大部分人的生存都有問題的時代環(huán)境里，作為一位詩人他如何高興得起來呢？二是他的童年與少年時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動亂年代，人們沒有生存得更好的權力，政治與社會也沒有提供這樣的機遇，因此，時代的暗色在其詩中大量存在。三是由其獨立的詩歌美學思想所決定的。雖然沒有什么證據來證明其詩歌美學思想，然而從其詩作中可以看出詩人很少歡樂之辭，而多半是痛苦之音，而之所以如此，詩人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們認識那個時代的毛病，為此他要以一種現(xiàn)實主義的精神來記錄與表現(xiàn)他的所見所聞，他的所感所思也正是著眼于痛苦的現(xiàn)實生活。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詩歌美學思想，才讓他的詩具有了如下重要的思想與藝術意義。第一，能夠讓我們清楚地認識那個時代與社會所具有的意義。由于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與時代條件，近代以來的中國鄉(xiāng)村簡直是破敗不堪的，江鵲的詩歌就是一面鏡子，讓所有的讀者能夠看到真實的鄉(xiāng)村影像與真實的鄉(xiāng)村人生。第二，中國北方鄉(xiāng)村里的人生是堅強的。江鵲的許多詩作都可以歸人人物詩一類，寫得最好的就是其鄉(xiāng)村人物詩系列作品。然而，他筆下的人物主要是一種什么樣的形態(tài)呢？是沉默的、苦難的、堅強的一群。這樣的描寫就讓我們能夠認識到中國北方鄉(xiāng)村里的人物群像之真實面目，雖然有許多優(yōu)秀的品質，然而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是令人憂慮的，他們的命運是值得我們特別關注的，顯然，在他們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堅強而沉默的品質，構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部分。第三，創(chuàng)造了一種具有獨立審美價值的詩歌格調與藝術風韻。不是說江鵠的詩作在藝術上達到了最高境界，然而它的個性與風采卻是獨具的，因為它們的苦難情緒與滄?；{，總是讓我們感動甚至震動，其詩作的感染力與生命力，多半也是來自于此。評價詩歌藝術也許存在多種多樣的標準，然而是否具有感染力與生命力，卻是最重要的指標之一，深厚的現(xiàn)實感與沉重的生活感，低沉的音律與灰暗的色彩，簡要的表述與樸實的語言，正是其詩區(qū)別于時下許多詩作的最重要標志。

我們認為，江鵠的許多詩作具有閃光的品質，達到了很高的思想與藝術境界，如果我們究其根源，就可以發(fā)現(xiàn)它的光輝，往往來自于苦難的光輝，痛苦的光輝。江鵠的詩歌給我們的啟示是相當豐富而多樣的，它以其悲苦的基調及與此相適應的藝術追求實現(xiàn)了自己的思想價值與美學價值，從而成為了當代詩歌史上一個獨特的存在。其具有苦難光輝的作品一再地提醒我們，那樣一些高唱贊歌的詩人，那樣一些喃喃自語的詩人，那樣一些只報喜而不報憂的詩人，是不是會感到一絲絲的羞愧呢？苦難雖然讓人難受，而痛苦卻讓詩歌光輝，一個有現(xiàn)實感與生命感的詩人，他也只能是如此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苦難并不是什么壞事，每一個人都想過上幸福的生活，然而當我們沒有幸運的機會生活在豐衣足食的年代，生活在美好的時光中的時候，難道我們還是只能歌唱與贊美嗎？中國古代有多少詩人是專門唱贊歌的呢？正如歐陽修所指出的那樣：詩窮而后工。然而歷代以來，并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認識到它的意義。

作者簡介：杜雪琴，女，1977年生，湖北松滋人，文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博士后。北京，100872；鄒建軍，男，1963年生，四川威遠人，文學博士，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9。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