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華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州350007)
拉伯雷的英語翻譯與批評
彭建華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州350007)
摘要:文學翻譯的選擇、接受和批評在譯入文化中表現(xiàn)出極度的復(fù)雜性和時代特征。自17世紀以來,拉伯雷的作品共出現(xiàn)了9種英語譯本,包括嚴謹?shù)膶W術(shù)性翻譯,風格化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通俗流暢的通俗翻譯。拉伯雷的小說較早就傳入英國,并在一些時期明顯受到熱情的關(guān)注和積極評價。較早時期的英國,在拉伯雷小說中發(fā)現(xiàn)了諷刺的力量,在英語戲劇中,拉伯雷也較早贏得了同情。對于18世紀的英國小說,除開斯蒂文森表現(xiàn)出與拉伯雷近似的性格和氣質(zhì)外,斯威夫特、斯泰恩、斯摩萊特、阿莫利等小說家也分別從不同的方面接受了拉伯雷的影響,但他們與拉伯雷的差異是比較明顯的。
關(guān)鍵詞:拉伯雷;文學經(jīng)典;諷刺;翻譯
1864年H.G.伯恩重印英譯《拉伯雷文集》的編者承認,拉伯雷的小說在其創(chuàng)作之后的時代逐漸變得愈來愈不適合純化的時代趣味,它卻毫無爭議地被尊崇為經(jīng)典。因其小說的偉大成就,拉伯雷是屬于世界的。他的小說較早就傳入英國,并在一些時期明顯受到熱情關(guān)注和積極評價。然而,巴赫金《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創(chuàng)作與中世紀和文藝復(fù)興時期的民間文化》(Mikhail Bakhtin.L′oeuvre de Fran觭ois Rabelais et la culture populaire au Moyen A贊ge et sous la Renaissance.Son thèse de doctorat sur Fran觭ois Rabelais dans l′histoire du réalisme en 1940)以批判的傾向?qū)懙溃骸袄自谄浜髱装倌觊g,一直處于一種特殊的孤立的地位:四個世紀內(nèi),歐洲資產(chǎn)階級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和意識形態(tài)思想沿著幾條大路和老路發(fā)展,但其中哪一條都不可能使我們貼近于他,時代將他和我們分隔開來。如果說在這幾百年間,我們還可以看到拉伯雷有過許多熱烈的賞識者,那么,我們在任何地方都還沒有發(fā)現(xiàn)對他有稍許完整的和見諸文字的理解。浪漫派發(fā)現(xiàn)了拉伯雷,但就像他們發(fā)現(xiàn)了莎士比亞和塞萬提斯一樣,并沒能真正揭示他,僅僅只是嘆為觀止而已。拉伯雷一向使很多人敬而遠之。絕大多數(shù)人只不過不理解他?!盵1]
翻譯在最根本的意義上是一種文化交往行為,翻譯是文學傳播的一種重要的方式,而(外語)翻譯的選擇主要是基于一個作家及其作品在源語言-文化中現(xiàn)有的地位和聲譽,被譯入語文化用來作為自身的革新式建設(shè)或者反抗主流文化傳統(tǒng)的革新力量。同樣,外語的翻譯與接受容易增益這些聲譽,提高其地位,使得這個作家及其作品具有跨語言-文化的意義,新生一種兼容性的多維度的文化價值。在歐洲主流文化的視野中,對拉伯雷的批評、指責與贊頌,并沒有引起英國讀者的好奇,相反卻激發(fā)了普遍的道德-倫理上警覺和防范。但是,作為一種反抗的力量,他卻被少數(shù)的知識分子接受,經(jīng)過了文化過濾。維爾庫克[2](1899)在評論屋夸特的英語翻譯時指出,拉伯雷的作品因為艱澀、奇異和含混,尤其是他所表現(xiàn)的迫切需要辯護的隱含的深刻的宗教思想,原本是很難翻譯到英語的,而早期只有極少人知道拉伯雷。
在清教徒戰(zhàn)勝的時期,拉伯雷的作品首次出現(xiàn)了英語翻譯。拉伯雷的9種英譯大致可以劃分為三類:其一,為嚴謹?shù)膶W術(shù)性翻譯,也許這不是一個恰當?shù)姆g分類。這些譯作往往包含大量的評注,譯文主要突出了準確傳達原著的各種表達細節(jié),而其最鮮明的標志是,確信原作具有永恒不變的意義(真實意義),并在翻譯活動中最大限度地追求譯文的準確性?;凇爸覍崱狈g的理想主義原則,譯者應(yīng)該熟悉并充分理解原著的種種細節(jié)和作者所屬的文化,嚴謹?shù)闹R研究足以讓譯者享有崇高的指導(dǎo)者的地位,至少人們對他寄以厚望。因此,嚴謹?shù)膶W術(shù)性翻譯可以部分滿足人們對翻譯理想主義的熱切期待。其二,為突出譯者個體性和時代色彩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譯文追求風格化,在文化交往行為中,文學翻譯容易獲得創(chuàng)造的自由空間,人們總是易于贊許充滿想象力的傳達方式。(如果暫時擱置譯者與作者競賽的假說),假定原著具有一個明確而獨特的風格化體系,對于風格化的作家及其作品,似乎應(yīng)該以對等/等效的風格來翻譯,這就是風格化翻譯。所謂“詩人譯詩”“以詩譯詩”即是一例。風格化的翻譯顯然是一種普遍贏得合法認同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并一直備受嘉許與贊譽。其三,強調(diào)譯文的可讀性,力圖取悅一般讀者,追求通俗流暢,大多采取過分的時代標準語言,以及一時的流行語言方式,(例如流行語匯等),弱化甚至消除原作的風格。
(一)嚴謹?shù)膶W術(shù)性翻譯包括斯密斯、弗雷蒙和斯克里奇的翻譯
拉伯雷小說的英語翻譯活動中,出現(xiàn)了理想主義的翻譯實踐以及遠不完美的理想主義產(chǎn)物。1893年斯密斯翻譯了《拉伯雷全集》(Rabelais:the Five Books and minor writings,together with letters and documents illustrating his life.A new translation with notes,tr.by William Francis Smith,London:A.P.Watt,1893),斯密斯的翻譯卻以《拉伯雷選讀》(Rabelais:readings selected by W.F.Smith ...with a memoir by Sir John Sandy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20)而被廣泛閱讀。斯密斯精心挑選了蒙泰格隆和拉庫爾的新評注版(Mm.Anatole de Montaiglon et Louis Lacour,1868—1872),以及別的法語版本,并翻譯了這些有助于閱讀的評論注釋。斯密斯仔細研究了屋夸特、莫圖的翻譯,也參考了里格斯的德譯版本(Gargantua und Pantagruel:aus dem Franzo sischen verdeutscht,mit Einleitung und Anmerkungen,den Varianten des zweyten Buchs von 1533,auch einem noch unbekannten Gargantua,tr.by Gottlob Regis,Leipzig:J.A.Barth.,1832—1841)。他采取了嚴格追隨原作的翻譯原則,甚至拘泥于字句對應(yīng)(paragraph by paragraph,word for word),多用書面的、仿古語匯,被稱為“維多利亞式的都鐸風格”。此外,斯密斯顯得謹小慎微的道德觀念,則使得他沒有翻譯一些“令人厭惡的”“猥褻的”文字,他強調(diào)了閱讀譯作應(yīng)該是一種愉快的娛樂。1991年弗雷蒙翻譯了《拉伯雷全集》(The Complete Works of Fran觭ois Rabelais,tr.by Donald M.Frame,Berkely/Los Angeles/London,1991)。弗雷蒙是研究16世紀文化的學者,他的翻譯目標是再現(xiàn)拉伯雷時代的特征,譯作包含大量的評注,而且譯文準確,但較偏離現(xiàn)代英語,不易取悅現(xiàn)代讀者。2006年斯克里奇翻譯了拉伯雷《喀岡都亞和龐大固埃的故事》(Fran觭ois Rabelais.Gargantua and Pantagruel,tr.by M.A.Screech,Penguin,2006),斯克里奇表示,這個最新的譯本包含較多雙關(guān)語與典故的簡要注釋,而各章之前都有一份簡略的評述文字。
(二)風格化的翻譯包括屋夸特、莫圖和拉菲爾的翻譯
屋夸特翻譯了拉伯雷的《喀岡都亞和龐大固?!罚↙es oeuvres de Maistre Fran觭ois Rabelais)第一、二部和第三部的一部分。屋夸特出身蘇格蘭貴族,早年在阿伯登大學接受了嚴謹?shù)?、學究式的經(jīng)院式教育,他學習過希臘語、拉丁語、法語等。?—1635,1642—1645年兩次在歐洲大陸從事商業(yè)活動。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他作為一個著名的保王黨人,是國王軍隊中的騎士,并因此度過了俘虜后較長的囚犯生活(1651—1653),而后屋夸特被釋放,繼而流亡歐洲大陸。屋夸特具有非常廣博的知識。大約是在監(jiān)獄里,他采用了法語五卷本的《拉伯雷作品集》(Fran觭ois Rabelais.The Works of Mr.Francis Rabelais I,II,tr.by Thomas Urquhart,London,1653)譯入英語,較多采用了“本土化”的翻譯策略[3]。屋夸特在氣質(zhì)和知識上較接近拉伯雷,他運用精心構(gòu)造的長句,與豐富、簡潔、強烈色彩的短句,甚至創(chuàng)造新詞,譯文突現(xiàn)出幽默的、雄辯的風格,表現(xiàn)了色彩鮮明的多種語言層次,尤其是各種俗俚語言,和給人印象深刻的、新穎的想象力,是英語翻譯中極優(yōu)秀的文學譯作。屋夸特的譯文有較多的自由改寫,在風格上較生動地傳達了原作的精神,向清教文化發(fā)出了憤怒的抗議[4]。麥克迪阿米德(Hugh Macdiarmid)甚至認為,屋夸特在語言得豐富和語匯得廣譜上有時是超過拉伯雷的。屋夸特翻譯的拉伯雷小說在最初的四十年間并不通行,而可知的閱讀者甚為寥寥。莫圖(Peter Anthony Motteux)是流亡倫敦的法國魯昂人,他是一個胡格諾教派(新教)的信徒,先后供職于(舊書文物)拍賣行、東印度公司的郵傳部,而后經(jīng)營了一家東方(中國、印度等)貨物商店。他還創(chuàng)辦了期刊《紳士月報》(The Gentleman′s Journal,or the Monthly Miscellany,1692—1694),并有較多的戲劇創(chuàng)作。1693—1694年莫圖與杜查(Jacob Le Duchat)、奧澤爾(John Ozell)等人細致修訂了屋夸特翻譯的《喀岡都亞和龐大固?!返谝?、二部,繼屋夸特的部分翻譯完成了第三部的翻譯,把此書獻給未來的羅素伯爵(Edward Russell,1st Earl of Orford)。此外,莫圖還翻譯了《喀岡都亞和龐大固埃》第四、五部。此后,莫圖的拉伯雷小說翻譯(The Works of F.Rabelais M.D.,or the Lives of Guagantua and Pantagruel,tr.by Thomas Urquart and Peter Motteux,London,1693—1694)分別有重印(1708,1900)和再版(1737),并收入20世紀“人人叢書”。莫圖的翻譯在較長時間里是深受歡迎的,至今猶在被閱讀。莫圖的譯本因為“靈巧與時尚”,和到處是不經(jīng)意的散漫(diffuseness)與不連貫(continuation)而備受批評指責,這與拉伯雷原著的拉丁式的宏大壯麗,詼諧嘲諷風格差異較大。莫圖傾向于采取“外國化”的翻譯策略,突出了異域色彩。他的翻譯比屋夸特的翻譯更嚴格地追隨原作,甚至刻板而拘泥地直譯了拉伯雷各種俗俚語言,突出了作品中的法國色彩,然而他的語句簡單而輕巧,缺乏風味,又不善運用英語俗語[5]。蘇格蘭作家泰特勒(Alexander Fraser Tytler)認為,屋夸特和莫圖的拉伯雷英譯本也許可看作是翻譯藝術(shù)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1990年拉菲爾翻譯了拉伯雷《喀岡都亞和龐大固?!罚‵ran觭ois Rabelais.Gargantua and Pantuagua,tr.by Burton Raffel,New York,1990),這是最通行的現(xiàn)代譯本,大量采用了生動、創(chuàng)意的現(xiàn)代習語。拉菲爾的翻譯不追求細節(jié)上的準確性,有較多的闡釋性改寫,往往多有誤解,排除了一些模糊的暗示性語句,卻增加了不少說明或美飾的語句,較好表現(xiàn)了一種戲謔嘲諷的現(xiàn)代風格。
(三)取悅大眾的通俗化翻譯包括勒克雷克、普特南和科亨的翻譯
勒克雷克一度任比利時的天主教神職,先后在圣路易大學、盧旺天主教大學等任教,他積極提倡用現(xiàn)代社會科學改革宗教。1936年蘭登書屋發(fā)行“現(xiàn)代書系”(Random House Modern Library),其中包括勒克雷克翻譯的《拉伯雷全集》(The complete works of Rabelais:the five books of Gargantua and Pantagruel,tr.by Jacques Leclercq,New York,1936)。勒克雷克的翻譯往往大膽地把原作中解釋性的文字合并到一起,并重新建構(gòu)了譯文中的語句-句式,卻也能成功地傳達拉伯雷的文字游戲,揭示了拉伯雷對社會宗教的敏銳把握力。1946年普特南翻譯了《拉伯雷讀本》(Fran觭ois Rabelais.The Portable Rabelais,tr.by Samuel Putnam,New York:Viking press,1946)。普特南是美國著名的翻譯家、作家。早期在芝加哥為《芝加哥晚報》等期刊撰寫文藝評論,1927—1933年在歐洲生活,曾創(chuàng)辦了《新評論》雜志,接受了俄蘇文學和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返回美國后,普特南為左派雜志《新民眾》《工人日報》等撰稿,并翻譯拉美文學。普特南選譯的拉伯雷顯然強調(diào)了拉伯雷革命性和人民性的因素,并有較多評論文字。1955年科亨翻譯了拉伯雷《喀岡都亞和龐大固埃的故事》(Fran觭ois Rabelais.The Histories of Gargantua and Pantagruel,tr.by John Michael Cohen,Harmondsworth,1958),后收入“企鵝叢書”(1958),這是一個深受現(xiàn)代讀者喜愛的譯本。顯然,科亨的翻譯力求譯文的可讀性,而不是忠實地傳達原著的風格與色彩。他采用通行的現(xiàn)代英語來翻譯,并有意回避仿古語匯,(仿古語匯僅僅作為詼諧手段使用),他往往把拉伯雷擴張的長句改寫作練達的短句,并力圖使語句的表達清晰,在風格上是明了的,活潑的,準確的[6]。
1893年斯密斯在他翻譯的《拉伯雷全集》之“導(dǎo)言”中較早考察了拉伯雷在英國的翻譯與接受;而后,布朗在《英國文學中的拉伯雷》(Huntington Brown.Rabelais in English Literature,Routledge,1933)詳盡地考察了英國文學中受到拉伯雷影響的各種現(xiàn)象;近期,安妮·普雷斯科特《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想象的拉伯雷》(Anne Lake Prescott,Imagining Rabelais in Renaissance England,1998)更深入地推動了拉伯雷的影響研究。而這一論題顯然引起了較多批評者的興趣與關(guān)注。
也許拉伯雷去世之后不久,英國就傳入了拉伯雷的作品。文藝復(fù)興時期的英國極大忽略了“狂歡化的”拉伯雷,卻突出了拉伯雷的諷刺風格。1577年一封向西蒙·佩特里克翻譯津提耶《談話錄》(Innocent Gentillet,A discourse vpon the meanes ofwel governing and maintaining in good peace,a kingdome or other principalitie,1602)致敬的信最早提到拉伯雷,明確提到了拉伯雷?;衾嗟隆斗ㄕZ詞典》(Claudius Holyband,The French Littelton,1593)收錄了一些來自拉伯雷作品的詞匯,科格拉夫《法英詞典》(Randle Cotgrave,Dictionarie of the French and English Tongues,1611)則收錄了數(shù)百條來自拉伯雷作品的詞匯。布朗指出,“文獻記載,劍橋大學克萊爾學院的一名學生(?—1546),有一本《高盧的喀岡都亞》(Gargantua Gallica)。從1571年到復(fù)辟王朝時期,至少有20個不同的作者在36種英語書籍中提到‘喀岡都亞’,在這些書中,該名字只是意味著某個通俗/民間故事的題名,或者是暗示一個巨人。此外,1596年6月16日《出版人登記冊》(The Stationers’Registers)有記載,一條有刪除的記錄寫道,‘一本題名為《喀岡都亞》的書’”,一條未刪除的記錄寫道,‘一本題名為《喀岡都亞和C的故事》(the historie of Gargantua.& C.)的書’?!盵7]培根(Francis Bacon)、布朗(Thomas Browne,Mus覺um Clausum,or Bibliotheca Abscondita,1684)都曾熱情地推崇拉伯雷,而且他們和拉伯雷一樣都是拉丁諷刺作家盧西安(Lucianus Samosatensis)的崇拜者,布朗的一封書信中清晰可見拉伯雷的影響。
但是大部分早期的英國作家,他們或是歐洲大陸旅行者,或是當時著名的學者,或是諷刺(詩)作家,例如,伯頓(Robert Burton)、庫亞特(Thomas Coryat)、達靈頓(Robert Dallington)、多恩(John Donne)、多訥斯(Dones)、德雷頓(Michael Drayton)、艾略特(John Eliot)、吉爾品(Edward Guilpin)、哈爾(Joseph Hall)、哈靈頓(John Haringtin)、哈維(Gabriel Harvey)、海曼(Robert Hayman)、豪威爾(James Howell)、洛奇(Thomas Lodge)、納什(Thomas Nashe)、塞爾頓(John Selden)、錫德尼(Philip Sidney)、泰萊(John Taylor)、威泰克(Thomas R.Whitaker)等,僅僅是提及“喀岡都亞”,卻沒有直接談?wù)摰嚼住?/p>
值得指出的是,拉伯雷小說中的巨人國王形象大多來源于法國中世紀民間文學,而這些巨人故事同樣也流傳于中世紀英國、德國??紒嗭@然有著久遠的多種民間文學傳統(tǒng),喀岡都亞的故事廣泛流傳于法國各地,包括拉伯雷出生地圖蘭省和早期生活過的里昂,也常見于布列塔尼習語和本地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chapbooks and jestbooks such as that “du grant & enorme geant Gargantua”)[8]。拉伯雷顯然是從多個口頭民間故事《喀岡都亞紀事》(Le vroy Gargantua; Les grandes et inestimables chroniques du grant et énorme géant Gargantua; Les chroniques admirables du puissant Roy Gargantua)中受到啟發(fā),從而拓展了喀岡都亞形象[9]。喬治·桑(George Sand,Les Légendes Rustiques,1858)曾經(jīng)論述了喀岡都亞的神話,皮拉爾(Guy-魪douard Pillard.Le Vrai Gargantua.Mythologie d'un Géant,Imago,1988)詳細考察了巨人形象從凱爾特傳說、德國民間傳奇(見Jacob Grimm,Mythologie allemande,1835),到16世紀口頭文學的演變史。在中世紀神秘劇中,龐大固埃原本是一個向醉酒船員的嘴里撒鹽末的海上小妖精,(見René d'Anjou,Le Mystère des actes des ap觝tres,Paris,1460—1470)。格朗古杰(Grandgousier)是15世紀鬧劇中的粗漢/惡棍(la farce des Femmes qui font accroire à leurs maris de vessies que ce sont lanternes; la farce du pot au laict)[10]。另外,格朗古杰也被認為是該隱和亞伯時代的巨人卡爾布羅斯(Chalbroth)的后代。拉伯雷的《喀岡都亞和龐大固?!分羞€包含了很多廣泛流傳的民間故事[11]。
1653年英譯《喀岡都亞和龐大固?!返谝?、二部之后,英國開始有人明確論及拉伯雷及其作品,尤其是在斯圖亞特王朝復(fù)辟時期(1660—1689)的宗教論爭中。1693—1694年出版的莫圖等翻譯的拉伯雷小說以及對屋夸特的翻譯精心修改,有利于擴大拉伯雷在英國的影響。哈爾分別在《瘋狂書類目錄》(John Hall,Bibliotheca Fanatica:or The Fanatica Library,1660)和《圖書目錄》(A Catalogue of Books,of the newest Fashion,To be sold by Auction,at the Whigs Coffee-house,at the Sign of the Jackanapes,in Pratling-Alley,near the Deanery of St.Paul,And Repr.In Harl.Misc.)中分別提到了拉伯雷的作品《喀岡都亞和龐大固?!?。這可能是確實可考的最早提及拉伯雷的文獻。他把這位倍受爭議的法國作家的作品歸屬于“瘋狂書類”,雖然沒有更多更深的指責。哈爾是一個諷刺作家,在他的拉丁語作品《發(fā)現(xiàn)另一個世界》(Mundus alter et idem ,1605)中包含一個旅行情節(jié)與拉伯雷的尋求魔瓶近似,特別是其中的諷刺文字。薩利爾(Sandford M.Salyer,Renaissance Influences in Hall's Mundus Alter et Idem,1927)稱他為“渺小的拉伯雷”,因為他沒有拉伯雷的輕快活潑,也沒有斯威夫特的凝重憂郁。1678年9月20日騰普勒在一封“致財政大臣”的信(William Temple)中提及拉伯雷作品中的人物,表達了他對法國的外交觀點[12]。里梅在《悲劇簡論》(Thomas Rymer,A Short View of Tragedy,1693)中論及拉伯雷,對比了英國哲學家和拉伯雷的小說人物巴魯日,并認為拉伯雷《喀岡都亞》中的形象還是鮮活生動的[13]。此外,同時期兩個匿名的作家(N.D.,M.Y.)在詩中曾經(jīng)表達了對拉伯雷的贊賞和推崇[14]。
巴特勒可能閱讀過拉伯雷的小說,在他的嘲諷清教徒和長老會教派的英雄敘事詩《胡狄布拉斯》(Samuel Butler,Hudibras:In Three Parts.Written in the Time of the Civil Wars,1663,1664,1678)的第三章中有極少幾處是明顯摹仿、回應(yīng)拉伯雷的。約翰遜甚至幾近夸張地認為巴特勒的學識與拉伯雷近似。布朗(Tom Brown)是一個諷刺詩人,具有拉伯雷式的輕蔑與親切的諷刺風格,同拉伯雷一樣喜愛拉丁詩人盧西安(Lucianus Samosatensis)的諷刺詩。當然,很容易發(fā)現(xiàn)布朗與拉伯雷在一系列觀點(例如對待婦女、偷情、教會、醫(yī)學、飲酒等)上是相近似的,由此推知,布朗可能閱讀過拉伯雷的小說。伊卡德在《神職人員和宗教遭遇蔑視的理由與場合》(John Eachard,Grounds and Occasions of the Contempt of the Clergy and Religion,1670)中引用了拉伯雷,他認為,拉伯雷在《喀岡都亞》中包含了全部的十誡,這只有具有特殊心靈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這種內(nèi)在的精神。
復(fù)辟的斯圖亞特王朝時期來自法國的影響是較為強大的,例如古典主義思潮深刻地改變了英國文學的發(fā)展方向。事實上,復(fù)辟時期與拉伯雷的時代有巨大的差異,然而劇烈的社會變革和尖銳的宗教派別斗爭卻極為相似,一些懷著烏托邦理想的英國作家往往表現(xiàn)出與拉伯雷明顯近似的諷刺風格,和對未來社會的熱切期待。韋博雷(Charles Whibley)夸大其詞地指出,菲利普(彌爾頓的侄子)曾經(jīng)摹仿寫作了“龐大固埃的預(yù)言”(the prognostication of Pantagruel),即是指1662年的《蒙特利翁,或預(yù)言的歷書》(John Phillips,Montelion,1660,or,The Prophetical Almanack:being a True and Exact Account of all the Revolutions that are to happen in the world this present year,1660,till this time twelvemonth,by Montelion,knight of the oracle,a well-wisher to the mathematicks)。事實上,這首諷刺占星家威廉·李利《歷書》(William Lilly,almanacs,1659)的詩作雖然與拉伯雷有風格上相似,卻更接近盧西安的諷刺詩,或者彌爾頓用拉丁語創(chuàng)作的論辯/諷刺散文。菲利普嘲諷神職人員的另一首詩作《青年學人的歷史鏡鑒》(Speculum crape-gownorum:or,a lesson of instruction to those pragmatical pr--sts,who turn the pulpit into a pratling-box.To which is added,A modern sermon to confute and confound Free-thinkers,1682)在文末引用了《喀岡都亞》中對沉庸重復(fù)的布道辭的尖銳批評。蒲伯(Alexander Pope)閱讀過拉伯雷的《龐大固?!?,但是在他的諷刺作品中幾乎沒有拉伯雷的影響痕跡。
在英語文學中,沒有人從拉伯雷的小說中取材來創(chuàng)作一個完整的戲劇,然而,還是有一些英語戲劇從拉伯雷的小說中借用了部分情節(jié)或者個別素材。納什(Thomas Nashe)、莎士比亞、本·瓊生、巴訥斯(Barnabe Barnes)、韋伯斯特(John Webster)、謝利(James Shirley)、伏德(John Ford)、梅訥(Jasper Mayne)、米德爾頓(Thomas Middleton)等作家分別接受了拉伯雷的影響,在各個不同的方面移用了拉伯雷小說中的題材。
(一)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可能是最早利用拉伯雷小說的英國劇作家
他是通過別的人(但不是本·瓊生)而知道這個法國作家的詼諧作品,在《皆大歡喜》(3.2.327-39)中,敘述羅莎琳德和塞利婭的機智對白,莎士比亞寫道:“首先你必須借我一張龐大固埃的嘴巴,這個詞太大太難,對于當今時代的人的嘴巴?;卮疬@些特別的問題,可不是像在大教堂里說是或是說不一樣。”《奧賽羅》(1.1.117)和《喀岡都亞和龐大固?!贩謩e引用了通行的性隱語“有兩個后背的動物”(beast with two backs,la beste à deux doz),這可能只是一個巧合。在《愛的徒勞》(the Quarto of Love's Labour's Lost)中,學究赫羅弗尼斯Holofernes與喀岡都亞的導(dǎo)師(Book III,chapter XXIX)是同名的;莎士比亞卻在《維羅納的二紳士》(1.1.136-38)和《暴風雨》(1.1.25-29,30-36; 4BK 24)中表明這僅僅是一個與拉伯雷不相關(guān)的想象人物,而且本·瓊生也采用過這一人名。《亨利四世下》(Henry.IV,Part.II,5.2.124-25)中包含數(shù)節(jié)拉伯雷式的對白。約翰遜認為《皆大歡喜》中的塞利婭是一個拉伯雷式的形象,《李爾王》(1.11.28)中關(guān)于地獄的插曲也有拉伯雷《龐大固?!返挠绊懀嵌紱]有確實可考的證據(jù)??梢哉f,拉伯雷與莎士比亞有比較接近的時代詼諧-喜劇文化和時代精神,例如對愚人的贊頌和對中世紀狂歡文化的親和力,以及粗俗的性幽默和夸耀式的修辭法等[15]。也許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文字游戲和巴洛克式的機智,甚至包括福爾斯塔夫的怪誕形象,與拉伯雷有某種共同的文化傳統(tǒng)和時代精神。
(二)本·瓊生的戲劇明顯可見受拉拍雷的影響
本·瓊生具有較豐富的古代希臘拉丁古典文學知識,極廣泛地閱讀過各種書籍,并且對于時代的爭議有著永不滿足的興趣,他藏有1599版的《拉伯雷文集》,并在最前21章的書頁空白處寫上了詞語翻譯的筆記。1616年前他就讀過拉伯雷的小說。更為重要的是,本·瓊生與拉伯雷在性格和人生經(jīng)歷上比較近似,在思想上也有較多的相似,二人在知識上是獨立而堅韌的。本·瓊生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分散的多處借用了拉伯雷式的語匯,這些類似拉伯雷的語言方式較多引起了人們的關(guān)注。可以說,他對拉伯雷的預(yù)先認同與接受是比較狹隘的,卻也是深刻的。巴赫金論述了拉伯雷的狂歡節(jié)與糞污學,安妮·普里斯科特進而認為,拉伯雷作品中關(guān)于排泄物的知識,胡言亂說與多語,嘲諷和幻想等往往被英國作家提純或消解,卻也極大地啟發(fā)了他們的創(chuàng)新,尤其是風格與思想的突變。
據(jù)普里斯科特的考察,本·瓊生的8個喜劇作品中明顯可見拉伯雷的影響。本·瓊生關(guān)于“脾性/癖性(humours)”的喜劇理論更多接受了古典學說,他的諷刺喜劇是高度個性化的,然而拉伯雷的怪誕形象似乎啟發(fā)了后者的《人人不同的脾性》(Everyman in His Humour,1598),而布朗認為此前的《情形急轉(zhuǎn)直下》(The Case Is Altered,1597)中的修鞋匠朱力培即是一個“老巴魯日”,老混蛋(Case 4.4)[16]。本·瓊生的《沃爾泊涅(狐貍)》(Ben Jonson,Volpone,1606)描寫的另一種與拉伯雷不同的“豪飲狂吃”,但是在突出人的(隱藏的)自然欲求上是比較近似的。而且《沃爾泊涅》劇中沃爾泊涅宣稱可以治搖動的牙這一情節(jié)(2.2.246-47)與拉伯雷的《龐大固?!贰靶蜓浴庇薪铺?。在《煉金術(shù)士》(The Alchemist,1612)最初的場景中,無花果樹的意象明確指示著拉伯雷《第四卷尊貴的龐大固埃英雄言行》中的米蘭囚徒,甚者還包括巴魯日式的怪誕和糞便學的隱指。在《驢也是惡魔》(The Devil is Ass,1616)中,巴魯日的機智和多語才能顯然啟發(fā)了本·瓊生(Devil,5.8,5.2.1-13),其中惡魔帕格所表現(xiàn)出的幻想王國、天主教欺騙手法等,與《第五卷尊貴的龐大固埃英雄言行》中第21章的情節(jié)近似。在《故意取悅利孔塞爾德犯錯》(Pleasure Reconcild to Vertue,1618)中,“大肚子”科馬斯明顯受到拉伯雷《第四卷尊貴的龐大固埃英雄言行》中的嘎斯特的影響,而嘎斯特就住在美德山(the Mount of Virtue),二者有較多的相似特征。在假面舞劇《訥普陀涅的勝利》(Neptune’s Triumph,1624)再次顯出拉伯雷影響的痕跡,劇中最初的場景廚師關(guān)于詩藝的詼諧爭辯,一注釋明確指示《第五卷尊貴的龐大固埃英雄言行》(Vid.Rabl.Lib.5,33-47);而且本·瓊生還夸大地寫到了飲酒和神圣的酒瓶。在喜劇《日常必需的新聞》(The Staple of News,1626)再次回應(yīng)了廚師的場景(4.2.7-10),描述狂歡節(jié)和四旬齋之間的張力場景同樣出現(xiàn)在《第四卷尊貴的龐大固埃英雄言行》。在《新客店》(The New Inn,1629)中,喬裝的店主和他化妝的妻子關(guān)于酒瓶的對白(4.4.343-45)顯然回應(yīng)了拉伯雷小說;拉威爾(Lovel)的身份和畢福德(Beaufort)論趣味(1.6.124-28)明顯受到拉伯雷的啟發(fā)[17]。本·瓊生對拉伯雷的理解顯然與同時代的作家有較大的不同,他強調(diào)了拉伯雷的喜劇性的特質(zhì),例如拉伯雷的幻想力,怪誕的(糞便學)癖好,滑稽的社會諷刺(知識階層的矯揉造作、機智的迷誤、專斷的宗教幻象)等。
(三)受拉拍雷影響的其他英國戲劇
喜劇《言語》(Thomas Tomkis,Lingua:or the Combat of the Tongue and the Five Senses for Superiority,1607)的第二場第一幕中顯然接受了拉伯雷的影響,其佚名作者可能受到了本·瓊生的啟發(fā)。而且在他的另一個喜劇《阿爾比瑪扎》(Albumazar)中引述了拉伯雷創(chuàng)造的人物巴奴日,“這世界是盜賊的大劇場”(The world's a theatre of theft)。巴訥斯在喜劇《惡魔的憲章》(Barnabe Barnes,The Devil′s Charter,1607)中提及龐大固埃。韋伯斯特在悲劇《維多利亞·柯藍波納,或者白魔》(John Webster,Vittoria Corombona,or,The white devil:a tragedy,1612)中引述了拉伯雷《龐大固?!返娜宋镆疗に固孛煽浯笃湓~敘述的地獄之行,再現(xiàn)了狂歡化的景象。謝利的假面劇《和平的戰(zhàn)勝》(James Shirley,The Triumph of Peace,a masque,1633)中奧品農(nóng)的對白詞提及拉伯雷:“這是什么?是拉伯雷創(chuàng)造的怪獸嗎?”(Opinion:But what thing′s this?/A Chimera out of Rablais?)[18]伏德在《婦人的考驗》(John Ford,The Lady′s Trial,1639)中描寫了傲慢無禮的青年貴族,這一形象源生于拉伯雷的《龐大固?!贰C吩G,這位天主教徒和未來的保王黨人,在喜劇《密謀者》(Jasper Mayne,The schemers:or,The city-match,a comedy,1639)中采用了拉伯雷小說的一個次要的情節(jié)[19]。
18世紀科學主義、經(jīng)驗主義和工業(yè)革命逐漸在英國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優(yōu)雅”(genteel)遂成為社會時尚的主潮,政治的意識形態(tài)也越來越多地突現(xiàn)在文學中,在精神和趣味上與拉伯雷的龐大固埃主義(Pantagruelism)便有較為懸殊的差異。18世紀是一個小說興起的時代,雖然沒有一個英國小說家咬文嚼字地刻意摹仿拉伯雷,拉伯雷對英語小說卻產(chǎn)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斯威夫特、巴吉爾(Eustace Budgell)、斯泰恩、哥爾斯密斯(Oliver Goldsmith)、查理·邱吉爾(Charles Churchill)、斯摩萊特、阿莫利、瓦爾坡爾(Robert Walpole)等小說家都分別受到了拉伯雷小說的啟發(fā)。由于阿莫利的小說《邦克爾傳》(Thomas Amory,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John Buncle,Esq.,1756)表現(xiàn)出顯著的怪異特征,哈茲利特《論邦克爾》(On John Buncle)指出,“約翰·邦克爾是英國的拉伯雷……拉伯雷的精神流注到阿莫利的作品中,后者是《邦克爾傳》的作者。他們二人都是醫(yī)生,極端嚴肅者的敵人。他們偉大的事業(yè)是取悅生命。拉伯雷在精神上嗜好飲酒,喉嚨干渴,偏愛波爾多酒;邦克爾顯出近似的不同尋常的喜愛茶、面包和黃油。同樣,拉伯雷寫到了龐大固埃與約翰和別的修士的喧鬧;邦克爾則絮絮叨叨的與女士談話;他們二人都追求同等和無拘束的歡快。”[20]需要特別指出的是,1713—1745年間寫作筆會(The Scriblerus Club)的成員斯威夫特、蒲伯、阿巴思諾特(John Arbuthnot)、蓋伊(John Gay)、帕奈爾(Thomas Parnell)、約翰(Henry St.John)勛爵、阿特伯利(Francis Atterbury)主教和牛津公爵哈利(Robert Harley)等,都閱讀過拉伯雷的作品。后來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愛迪生(Joseph Addison)也比較接近這個著名的筆會。由于不同的文化視角和傾向性,這些作家對于拉伯雷有不同的認識和理解。蒲伯、阿巴思諾特等創(chuàng)作了“嘲諷知識上一切虛假趣味”的諷刺作品《斯科利伯勒路斯回憶錄》(The Memoirs of the Extraordinary Life,Works,and Discoveries of Martinus Scriblerus,1741),其中多次論及拉伯雷。此外,約翰遜(Samuel Johnson)和稍后的詩人楊格(Edward Young)、柯勒律治對拉伯雷表現(xiàn)出較高的熱情,并對拉伯雷有積極的批評,楊格后期流浪法國,對法國文學則有更深入地接受。
(一)斯威夫特受拉伯雷影響
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1667—1745)是一個具有悲觀主義色彩的諷刺小說家,伏爾泰《哲學通信》(Lettres philosophiques,or Lettres Concerning the English Nation,1733)稱他是“生活在文明社會中的富有感受力的拉伯雷”。斯威夫特顯然很熟悉拉伯雷的作品,甚至高度推崇拉伯雷。拉伯雷對他的諷刺散文《桶的故事》(A Tale of A Tub,1704)、《至友人論精神的機械運作方式》(A Discourse Concerning the Mechanical Operation of the Spirit in a Letter to a Friend:A Fragment ,1704)和小說《格勒弗游記》有清晰的影響。1723年4月25日他在致約翰·布朗的信(An Answer to a Paper,called′A Memorial of the poor Inhabitants,Tradesmen,and Labourers of the Kingdom of Ireland)中寫道:“因為,你的計劃是提高100和10000英鎊(稅收),這像拉伯雷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虛妄,即,抓住從死驢屁股里吹出的風?!盵21]在《格勒弗游記》中,他悲哀地表達了他的理想主義,卻與拉伯雷的歡欣快樂較為懸殊;他根據(jù)多種通往東方的航海旅行筆記和東方歷史書描述了幻想的東方烏托邦(例如慧國Houyhnhnm),正如拉伯雷敘述了他的東方烏托邦一樣。讀者似乎可以辨認出斯威夫特與拉伯雷在眾多方面的相似品質(zhì),例如對地府的滑稽描述,對紋章學的嘲諷,夸張的運用方言等。蒲伯寫給斯威夫特的信(1726年10月22日)中指出,這個小說兼有塞萬提斯的嚴肅氛圍和拉伯雷的歡笑與銳利(Whether thou choose Cervantes′serious air,Or laugh and shake in Rabelais' easy chair.)。本特利(Richard Bentley,Critical Remarks Upon Gulliver′s Travels; Particularly His Voyage to the Houyhnhms Country,1735)指出,慧國師確實存在的,并可以追溯到喬叟的敘事詩和拉伯雷的小說。這位古典文學學者認為斯威夫特與拉伯雷有一些近似的龐大固埃精神(Pantagruelism)。桑茲伯里《奧古斯都時期的和諧》認為,拉伯雷較早就創(chuàng)作了有些怪異的小說,“僅僅論及令人不快/厭惡的天才,除開斯威夫特(他倒真可以與拉伯雷的令人生厭,還有塞萬提斯的某些風格相提并論),便要數(shù)斯摩萊特了?!盵22]英拉西雅和托馬斯認為,斯威夫特特別偏愛拉伯雷式的嘲諷,他僅僅把拉伯雷視為一個暴露人類的虛偽偽善和嚴厲抨擊人類傲慢的先驅(qū)者,拉伯雷在關(guān)于糞便景象、奇思異想,和令人駭異的混雜文本上影響了斯威夫特[23]。
(二)斯摩萊特的創(chuàng)作融合了斯威夫特和拉伯雷的風格
斯摩萊特(Tobias George Smollett,1721—1771)是蘇格蘭的詩人、戲劇家和小說家,他創(chuàng)作了敘事詩《阿托姆歷險紀》(The History and Adventures of an Atom,1769),和五個長篇小說。斯威夫特對斯摩萊特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拉伯雷自由的想象力顯然帶來了巨大的啟發(fā),莫爾(John Moore,Memoirs,& c.,77)認為,斯摩萊特在創(chuàng)作上融合了斯威夫特和拉伯雷的方法,在很多地方,他的幽默都可與二者相當,他并不總是避免他們的不雅致,有時還追隨拉伯雷無羈的夸張手法[24]。斯摩萊特的《筏松歷險紀》明確提到“拉伯雷式的開心”(the jakes of Rabelais)[24]?!栋⑼心窔v險紀》從拉伯雷的小說中借鑒了一些材料和方法,例如諷刺、幻想的遠東旅行、醫(yī)學和疾病的細節(jié)敘述,以至于他的同時代人認為他是一個大膽而笨拙的拉伯雷模仿者[25]。
(三)斯泰恩的創(chuàng)作受拉伯雷影響明顯
斯泰恩(Laurence Sterne,1713—1768)是出生于愛爾蘭作家,他的兩部小說《商第傳》(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Gentleman,1859)和《游歷法、意的感傷旅行》(A Sentimental Journey Through France and Italy,1768)都未寫完。1759年寫作的諷刺散文《拉伯雷式的斷章》(A Fragment in the Manner of Rabelais,1776),但是斯泰恩并不十分喜歡拉伯雷,他在信中表示他只是把拉伯雷看作幽默文學的先驅(qū)者。1759年12月斯泰恩在一封信中指出,“我依然堅持要謹小慎微,便無法承認我是密切的追隨著斯威夫特:他對拉伯雷保持適當?shù)木嚯x,我對他同樣保持適當?shù)木嚯x。斯威夫特說出了我不敢說的千百種事情,因為我是圣帕特里克教區(qū)的主教。”[26]因為《商第傳》中表現(xiàn)出來的被凈化的少量猥褻幽默,伏爾泰宣稱,斯泰恩明顯超越了拉伯雷,《商第傳》也許沒有帶來任何革命性的變革,但我們應(yīng)該感謝譯者,因為這戰(zhàn)勝了那些粗鄙的玩笑,英國過去曾譴責過它們[27]。1762年10月狄德羅在“致索菲·沃嵐的信”中認為:“這本書是狂野的,很機智,很歡快,像英國的拉伯雷……我似乎只能對你說它是一個天大的美妙諷刺。其作者斯泰恩是一個牧師。”[28]《商第傳》顯然接受了拉伯雷的《喀岡都亞和龐大固?!?、塞萬提斯《堂吉訶德》、斯威夫特《桶的故事》和《至友人——論精神的機械運作方式》、蒲伯、阿巴思諾特的《斯科利伯勒路斯回憶錄》等的影響?!渡痰趥鳌窂睦捉栌昧艘恍┤嗣珹gelastes,Kysarcius,Jomenas,Montero-cap[18],同樣采取了取悅讀者的策略,特別是,拉伯雷式的社會諷刺啟發(fā)了斯泰恩。斯蒂文森在詩作《抒情的信函》(John Hall-Stevenson,Lyric Epistles to My Cousin Shandy,on his coming to town,1760)中再次熱情贊頌了拉伯雷式的豪飲狂吃與無羈無拘(It was delightful fun,/To see them run /And eat up the young Cattle./Now had Elijah chang’d the Scene,/From thinking and walking/To drinking and talking,/Or any pleasant Situation,…)。值得指出的是,斯蒂文森(1718—1785)崇尚法國文學,并推動了斯泰恩對拉伯雷的接受,他曾與盧梭相識,這位怪誕風格,并發(fā)起“惡魔聯(lián)誼會”(club of demoniacks)的作家十分推崇龐大固埃主義:豪飲狂吃,不避諱猥褻與放蕩。他的《感傷對話》(A Sentimental Dialogue between two Souls in the palpable Bodies of an English Lady of Quality and an Irish Gentleman,1768)和《約理克的感傷旅行》(Eugenius,Yorick's Sentimental Journey Continued:to Which Is Prefixed Some Account of the Life and Writings of Mr.Sterne,1769)——因為他以尤金尼(Eugenius)名字出現(xiàn)在斯泰恩的兩部小說中,前者被視為斯泰恩《游歷法、意的感傷旅行》的仿作,后者為其續(xù)作[29]。
對于閱讀而言,文學經(jīng)典總是具有無限的豐富性和蘊含深度,而文學翻譯的選擇、接受和批評在譯入文化中表現(xiàn)出極度的復(fù)雜性。自文藝復(fù)興以來,雖然有迥然差異的評價,英國對拉伯雷幾乎是持續(xù)地表現(xiàn)出閱讀熱情,尤其是來自蘇格蘭、愛爾蘭的(邊緣)作家,以及批評社會主流文化的英格蘭知識分子。拉伯雷在英國的翻譯、接受與批評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共同的中世紀和文藝復(fù)興傳統(tǒng),英國較早在拉伯雷的小說中發(fā)現(xiàn)了諷刺的力量,在英語戲劇中,拉伯雷也較早贏得了同情。而后,拉伯雷影響了18世紀的英國小說,除開斯蒂文森表現(xiàn)出與拉伯雷近似的性格和氣質(zhì),斯威夫特、斯泰恩、斯摩萊特、阿莫利等小說家分別從不同的方面接受了拉伯雷的影響,由于英國社會更趨于文明與優(yōu)雅,政治化的意識形態(tài)也是日漸明顯,英國小說家與拉伯雷的差異也愈加顯著。總言之,英國文學一直從不斷更新的角度發(fā)現(xiàn)和借鑒拉伯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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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彭建華(1970-),男,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歐洲文學研究、翻譯等方面的研究,E-mail:fennuyulin@sina.com.
基金項目:國家“十二五”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重大項目(編號:10&ZD135)
收稿日期:2015-03-19
文章編號:2095- 3046(2015)04- 0083- 09 DOI:10.13265/j.cnki.jxlgdxxb.2015.04.020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志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