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雯 徐 毅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風”的歷史演變考察
李姝雯 徐 毅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風”是漢語中一個歷史悠久的常用詞?!帮L”本義指空氣流動的自然現(xiàn)象,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又衍生出許多豐富的內(nèi)涵。其大致的發(fā)展脈絡為:首先由自然層面的“風”的流動性等特點,類比到社會層面,產(chǎn)生風俗、民歌、風教等義項;個人的自我意識覺醒后,“風”又由社會層面的運用走向個人自我風格的張揚,表述人物外在的精神風貌與內(nèi)在的性情品德、胸襟、才智等人格內(nèi)涵,正式成為獨立的美學范疇;個體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人的風度性情密切相關,“風”進而演變到與文學有關的層面。在這個從具體到抽象的發(fā)展過程中,“風”貫通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構成其自身復雜的一個意義網(wǎng)絡。
風 義項 歷史演變
“風”原本是表自然現(xiàn)象的詞。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說:“自然現(xiàn)象的名稱應該是遠古基本詞匯的一個主要部分?!保?]可見“風”是漢語中一個歷史悠久的常用詞。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中,“風”衍生出許多豐富的意義,更與中國古典文學聯(lián)系緊密。因此,利用語言學、文學等多學科的理論、方法和成果,對“風”意義的源流及流變進行探討,不僅有助于揭示在“風”的語言史上的發(fā)展規(guī)律,而且有助于解讀中國古典文學,其價值可見一斑。
目前學界研究“風”一詞的論文大多數(shù)是《詩經(jīng)》背景下的“風詩”研究、中國古代文藝美學中的“風骨”范疇研究、音樂學等某一學科視閾下的“風”研究等,代表論文如鞏本棟先生的《〈文心雕龍〉風骨論辨證》[2]。只有少數(shù)論文是圍繞“風”的字義演變進行研究,其中專篇探討僅有過常寶的先生《“風”義流變考》,大致梳理了商代以后“風”字義的演變過程[3],為后人的研究留下了充分的空間。
筆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風”的意義作了歷時考察分析,結(jié)合中國古典文獻,將其發(fā)展軌跡作簡要歸納,以期發(fā)現(xiàn)其中蘊涵的規(guī)律。
“風”作為現(xiàn)實中的自然現(xiàn)象,最早被人們意識到,作為其本義一直沿用。
在早期并無專門的“風”字,甲骨文中“風”假借“鳳”,金文中則“風”、“鳳”皆無。郭沫若引王國維釋“鳳”:“從隹從凡,即鳳字,卜辭假鳳為風?!保?]究其原因,一方面,“風”作為一種自然現(xiàn)象,無色無形,難于造字。另一方面,古人將鳳凰視作“風神”,鳳凰飛翔時產(chǎn)生的氣流便是“風”。由此可見,在商周及春秋早期,古人已經(jīng)開始關注到與勞動生活密不可分的“風”這個自然現(xiàn)象,但他們尚不能認識到風是冷熱空氣對流產(chǎn)生的,因而將“風”神化。
此后,“風”字本義逐漸脫離神話色彩,而常與“氣”并提,被認為是“氣”在天地間的流動。后世的辭書中也多有對“風”本義的解釋。
《爾雅·釋天》云:“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四氣和,謂之玉燭。春為發(fā)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時和,為通正,謂之景風。甘雨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南風謂之凱風,東風謂之谷風,北風謂之涼風,西風謂之泰風,焚輪謂之頹,扶搖謂之猋,風與火為庉,回風為飄,日出而風為暴,風而雨土為霾,陰而風為曀?!保?]
表現(xiàn)了天地四時和諧運行的景象。春夏秋冬四時和,稱為“景風”,后世也由此以“風調(diào)雨順”一詞代表國泰民安。此時人們已經(jīng)認識到“風”具有季節(jié)性和方向性,并有了“四風”概念。
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風部》釋“風”:“風,八風也。東方曰明庶風,東南曰清明風,南方曰景風,西南曰涼風,西方曰閣闔風,西北曰不周風,北方曰廣莫風,東北曰融風。從蟲凡聲,風動蟲生,故蟲八日而化也。凡風之屬皆從風。”[6]
認為“風”是形聲字,從蟲,凡聲。“四風”已經(jīng)擴展到“八風”。
漢末劉熙《釋名》又釋“風”曰:“風,兗豫司橫口合唇言之。風,汜也,其氣博汜而動物也。青徐言風,踧口開唇推氣言之。風,放也,氣放散也?!保?]
“汜”、“放”從語音方面解釋了風命名的原因,同時說明了自然的“風”與“氣”的關系,兩者在當時表達的是同一個含義,“風”是氣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
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風”的內(nèi)涵不斷豐富,從本義引申出了許多義項,范圍涉及諸多層面。
1.社會層面的“風”
及至春秋中后期,根據(jù)自然風所具備的流動性特點,“風”的本義逐漸發(fā)生演變,其影響力、功能得到突出,漸次出現(xiàn)風俗、民間音樂等引申含義。如《荀子·樂論》:“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8]其中的“風”便指風俗。
“風”指音樂時通常特指“詩六義”之一,與《離騷》并稱為“風騷”。《毛詩序》云:“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保?]一般認為“風”為《詩經(jīng)》體裁之一,即各地區(qū)的風土之音,包括周南、召南、邶、鄘、衛(wèi)、王、鄭、檜、齊、魏、唐、秦、豳、陳、曹,統(tǒng)稱為十五“國風”,主要反映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和對社會生活的認識,帶有地方色彩。收集整理民歌、民謠、民諺、民俗的活動叫“采風”,負責的專人叫“風人”。
“風”的風俗與音樂兩個義項關系緊密,不同的地區(qū)風俗會產(chǎn)生不同的民歌,不同的民歌又可以反映出不同的地區(qū)風俗。由此,“風”又引申為對人的教育感化和無形的約束,即勸告、教化?!睹娦颉吩疲骸帮L,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p>
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故曰風[9]。
值得一提的是,此處的“風”已經(jīng)具有“諷”的詞義,即諷諫、委婉的勸告。
2.人格層面的“風”
在漢末及魏晉南北朝時期,個人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風”由社會層面的運用走向個人自我風格的張揚,表述人物外在的精神風貌與內(nèi)在的性情品德、胸襟、才智等人格內(nèi)涵,正式成為獨立的美學范疇。如漢司馬遷《報任安書》有云:“仆雖罷駑,亦嘗側(cè)聞長者之遺風矣?!保?0]
“風”與其他術語組合成各種范疇,如《后漢書·竇融傳論》載:“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雖經(jīng)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保?1]《世說新語·德行》說:“李元禮風格秀整?!保?2]《晉書·赫連勃勃載記論》曰:“然其器識高爽,風骨魁奇,姚興覩之而醉心,宋祖聞之而動色?!保?3]其中的“風度”、“風格”和“風骨”均是指人的言談、舉止、作風、品格等方面。
魏晉南北朝時期更是以張揚個人的獨立人格與自由的精神面貌為特色,最終形成一種文人士大夫獨有的精神氣度和人格表現(xiàn),即“魏晉風度”?!妒勒f新語》中“風”表示人格層面的含義就比比皆是。如《世說新語·任誕》載:“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保?2]這里的風,既表示外貌,又表示人的精神風度。
3.文學層面的“風”
創(chuàng)作個體的氣質(zhì)、稟賦體現(xiàn)在其作品中,便產(chǎn)生了文學層面的“風”?!帮L”與中國文學關聯(lián),從《詩經(jīng)》開始便已打下根基。進入魏晉南北朝之后,“風”開始被當做文學藝術的評論術語大量使用。
最有代表性的當為“風骨論”。劉勰在《文心雕龍·風骨》提出:“《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jié)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風骨乏采,則鷙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14]
“風骨”最初是用來形容人,當成為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的方法和基本要素,是形式與內(nèi)容的統(tǒng)一?!帮L骨”之“風”,是創(chuàng)作者賦予作品中一種“氣”,是一種靈動的生命力,它深隱于作品的字里行間,感染著讀者的情緒?!帮L”與作品的內(nèi)容和情感有關,又不直接指內(nèi)容和情感,它可以被感知,卻無法被直接把握。
“風骨”作為中國古代的一個美學范疇,對后代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產(chǎn)生極其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在此之后,文學界就“風骨”的含義、美學范疇進行了長達一千多年的探討和研究。時至今日,也并無確論。
除了以上提及的主要義項之外,“風”還有風聲、男女情愛、疾病等多種含義,但均與“風”的本義及三個層面的引申義有或多或少的關聯(lián),故不再一一贅述。魏晉南北朝后,“風”的各種義項和用法已大致定型。后世的重要辭書中,清《康熙字典》列“風”義項最多,從中亦可一窺其復雜的多義系統(tǒng)。
由于歷史的發(fā)展和“風”內(nèi)涵的演變,古漢語中“風”的教育、教化意義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消失,諷諫、勸告的意義也已經(jīng)被“諷”完全取代。
通過對“風”歷史演變的初步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其大致的發(fā)展軌跡。首先由自然層面的“風”的流動性等特點,類比到社會層面,產(chǎn)生了風俗、民歌、風教等義項;個人的自我意識覺醒后,“風”又由社會層面的運用走向個人自我風格的張揚,表述人物外在的精神風貌與內(nèi)在的性情品德、胸襟、才智等人格內(nèi)涵,正式成為獨立的美學范疇;個體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人的風度性情密切相關,“風”進而演變到與文學有關的層面。在這個從具體到抽象的發(fā)展過程中,“風”貫通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化,構成了一個復雜的意義網(wǎng)絡。
[1]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4.
[2]鞏本棟.《文心雕龍》風骨論辨證[A].莫礪鋒.周勛初先生八十壽辰紀念文集[C].北京:中華書局,2008.
[3]過常寶.“風”義流變考[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8,(2):37-42.
[4]郭沫若.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2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1982.
[5]爾雅[M].北京:中華書局,2014.
[6](東漢)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
[7](東漢)劉熙.釋名[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戰(zhàn)國)旬況.荀子[M].北京:中華書局,2011.
[9]詩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2011.
[10](東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2.
[11](南朝)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2.
[12](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2011.
[13](唐)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4](南朝)劉勰.文心雕龍[M].北京:中華書局,2012.
本文是江蘇省2014年“青藍工程”科技創(chuàng)新團隊資助項目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