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蓬蓬，　孫　妮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對身份和家園的追尋
——后殖民批評視角下《落雪中》解析

孫蓬蓬，孫妮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摘要：卡里爾·菲利普斯是當代英國著名的黑人移民作家之一。其代表作《落雪中》講述了生活在英國的加勒比海裔黑人移民所面臨的身份認同危機，以及對文化身份和家園的追尋。小說不僅再現(xiàn)了黑人移民面臨的文化困境，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作者對流散族群如何才能保持自身文化身份的思考。從后殖民批評視角分析小說中黑人移民及其后代所面臨的失落感和文化上的無歸屬感，揭示黑人移民只有通過認可自己的民族文化才能成功構建自己的文化身份。

關鍵詞：卡里爾·菲利普斯；《落雪中》；后殖民批評視角；文化身份

一、引言

卡里爾·菲利普斯(1958—)是當代英國著名黑人小說家，出生于加勒比海西印度群島圣·基茨市，后隨父母移居英國[1]50。在來自加勒比海地區(qū)的作家中，除V.S.奈保爾之外，菲利普斯較早就被公認為屬于英國文學“主流”的作家[1]14。作為一位非裔黑人移民作家，卡里爾·菲利普斯非常關注非洲流散族群及其生存狀況，其作品主要以描寫非裔流散者為主，涉及戰(zhàn)后加勒比移民文化歸屬、文化身份、錯位和家園等問題。

小說《落雪中》(《In the Falling Snow》，2009)以戰(zhàn)后英國為背景，講述了加勒比海移民及其后代在英國的生活經歷，再現(xiàn)了生活在英國的黑人族裔移民面臨的種族歧視、文化歸屬感模糊、身份認同危機以及對家園的追尋，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作者對流散族群如何才能保持自身文化身份的思考。

二、第一代移民的失落感

二戰(zhàn)后，英國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移民潮，特別是來自前英屬殖民地的有色移民。二戰(zhàn)促進了他們對英國的了解，同時，移民到英國成為他們實現(xiàn)美好生活的途徑[2]49?！堵溲┲小返亩驙柺莵碜约永毡群５暮谌艘泼?，象征著加勒比海的第一代移民群體。從一種文化過渡到另外一種文化所面臨的急劇社會變化，和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巨大心理落差，以及占社會主導地位的白人對黑人不同程度的迫害和歧視，導致了第一代移民的失落感。在這樣一個到處充滿敵意的社會環(huán)境中，移民們面臨嚴重的種族歧視和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他們的“英國夢”破碎，對英國感到極度失望。

厄爾年輕時追隨加勒比海的移民熱潮來到英國追尋“英國夢”。在好朋友拉爾夫去英國不久后，厄爾緊跟著來到英國。在1960年一個寒冷的星期五早晨，厄爾到達英國。當他看到許多衣著破舊的白人做著苦工時，感覺像被人當頭擊了一棒，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因為這跟過去在加勒比海見到的那些身著西裝打著領帶的英國人完全不一樣，他不知道英國有這么多的“窮白人”[3]269。在來英國的旅途中，移民們激動地談論著他們的期待和遠大理想，以及他們在英國能掙多少錢。他們原以為英國是一個遍地黃金，可以掙大錢的地方，一個可以過上好日子的地方?！皳瓲柗蛘f，一旦他抵達英國，將前往該國的北部，因為他的教父的某個朋友許諾要幫他在鑄鐵廠找份工作，并且此人宣稱西印度群島人做這種工作可以掙大錢。”[3]273他們自以為對英國很了解，其實不然，現(xiàn)實中的英國深深地傷害了他們，他們感到無比失落和沮喪。

50年代末，隨著英國大規(guī)模種族騷亂事件的相繼發(fā)生，各種族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英國社會出現(xiàn)十分普遍的對有色移民怨恨和敵視的情緒，外來有色移民在社會生活中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1958年的種族騷亂進一步加深了白人對有色移民的種族歧視。由于種族偏見，許多英國人反對黑人，反對黑人與白人通婚，反對把房屋租給黑人居住[2]51。有色移民難以找到理想的工作，甚至連住宿都成問題，他們大多生活艱辛，處境困難。一些英國極端種族主義者的孩子甚至經常用牛奶瓶或磚頭偷襲黑人。英國雇主如果不喜歡黑人的名字或發(fā)現(xiàn)名字拗口，他們就會喊“吉姆”“山姆”或類似的稱呼侮辱黑人[3]295。

來到英國后，厄爾發(fā)現(xiàn)好友拉爾夫在英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這個“滿臉疲倦、破破爛爛、不修邊幅”[3]291的拉爾夫與幾個月前才分別的拉爾夫是同一個人。對于來自加勒比海的第一代移民來說，在英國的最大難題是找一個能在晚上休息的地方。厄爾只能在拉爾夫的住處——一間簡陋的閣樓里打地鋪，拉爾夫因為和白人女子交往，在公園遭到三個白人男子毒打，遭致遍體鱗傷，多處骨折，由于傷勢太重，不治而亡[3]307。在拉爾夫遭襲后，厄爾被房東趕了出來，無處棲身。

好友拉爾夫的不幸慘死，加之此時厄爾得知其情人雪莉懷了孩子，導致其精神失常，經歷第一次精神崩潰。在英國的日子太艱辛，他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暗覜]有為此做準備。我不是不想要你，兒子。我只是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因為英國已經把我傷害得夠深了。”[3]318他利用晚上時間學習，來實現(xiàn)自己的大學夢。就在他努力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上帝偏偏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養(yǎng)得起這個孩子，為了維持生活、養(yǎng)家糊口，他拼命工作，由于壓力太大，他再一次精神崩潰。厄爾從小就熱愛讀書學習，整天抱著書，被稱為“書呆子”。到英國后，一心想進入大學學習的他卻只能在大學當一名清潔工，夢想破滅。

第一代有色移民帶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來到英國，他們本希望在這里改善生活，但英國帶給他們的卻是失望和排斥。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惡劣，工作條件艱苦，夢想破滅，又由于各種原因無法重返故鄉(xiāng)，第一代有色移民感到無比失落[3]66。

三、移民后裔文化上的無歸屬感

移民后裔雖然出生并居住在英國，但他們與英國白人在膚色和文化上都存在著很大差異。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在同一個地理空間相遇并發(fā)生碰撞和摩擦，在這兩種文化夾縫中生存的他們不知何去何從，找不到文化上的歸屬感。雖然出生在英國，但移民后裔意識到他們與白人不同，認識到自己尷尬的身份狀態(tài)。一方面，他們遠離本民族的文化之根，另一方面，他們游離于另外一種文化的邊緣而無法真正融入其中。移民后裔處于一個錯位的文化氛圍中，因為巨大的文化差異導致他們與周圍環(huán)境無法融合而產生無歸屬感。

戰(zhàn)后，英國工黨執(zhí)政期間在種族和有色移民問題上采取寬容立場，例如禁止種族歧視，更好地保護了少數(shù)族裔的權益。這些政策使有色移民的孩子接受高等教育成為可能?；故堑谝淮永毡群Ｒ泼竦暮蟠靡嬗谟鐣＠贫鹊耐晟?，他接受了良好的高等教育，并躋身于英國的中產階級，正處于中年危機階段?；棺杂讍誓副凰徒o親生父親厄爾撫養(yǎng)，后來在厄爾和他的妻子的住處輪流居住。靈魂隨著身體的流動而不斷漂泊，焦慮和無歸屬感時時跟隨著他。所以，從小沒有歸屬感又缺乏家庭溫暖的他，在精神上同樣缺乏歸屬感，找不到精神寄托。雖然英國法律明確規(guī)定禁止歧視，但是社會生活中仍然處處存在著種族歧視。在如何教育勞里的問題上，基斯和白人妻子之間常常存在分歧，經常牽扯到種族歧視問題。雖然法律并未禁止黑人和白人通婚，但根深蒂固的白人優(yōu)越于黑人的種族觀念使跨種族婚姻面臨著巨大考驗。

基斯與自己民族文化的疏離導致他處于一種“失根”狀態(tài)，找不到文化上的歸屬感。在兩種文化困境中，面臨的焦慮和無歸屬感使基斯陷入身份認同危機。文化失根和中年危機使基斯開始對生活缺乏熱情，感到空虛[4]。文化失根所產生的精神焦慮使得基斯開始尋求婚外情的快感和刺激。為此，他被妻子安娜貝拉趕出了家。他對年輕女子的迷戀被指控性騷擾，最后連工作也失去了?；菇洺８杏X自己被困住，偏離軌道，處于擱淺狀態(tài)。小說從基斯的心理視角敘述，并采用了“閃回”的敘事手法，即同時包含對過去、不久的過去和久遠的過去的敘述，反映了主人公大腦思維狀態(tài)的混亂[5]?；沟倪@種支離破碎恰好反映了處于離散、錯位中的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

基斯的孩子勞里作為移民后裔的第二代，社會種族偏見和歧視使他被孤立起來。勞里是一個黑白混血兒，一個文化上的“雜種”。種族的原因，勞里經常在學校被別的孩子欺負，甚至被叫做“雜種”。這些有色移民的孩子在白人學校受到歧視，使得他們無法與英國文化相融合；他們缺乏對黑人文化的了解，使得他們又無法融入到自己的本民族文化中。由于種族歧視和社會偏見，勞里總是我行我素，把自己同白人隔離起來，他只愿意跟那些和他膚色相同的小混混在一起閑逛，并陷入超市偷竊糾紛，以及后來的持刀傷人事件?！皠诶镌诰炀郑麄冊趯弳査约八呐笥?。有人被刺傷了?！盵3]199

雖然出生在英國，但由于膚色的不同，勞里和其他有色移民的孩子受到異樣的眼光，得不到別人的尊重，現(xiàn)實中很多微妙的經歷總在時刻提醒他并不屬于英國。盡管擁有英國國籍，然而他們對英國卻沒有天然的歸屬感。在兩種文化夾縫下生存的他們難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在學校受到白人孩子的排斥，所以勞里只愿意跟黑人孩子在一起。在兩種文化沖突中，面臨身份危機的勞里找不到文化上的歸屬感，不知何去何從。

四、對身份和家園的追尋

移民生活的失落感與漂泊感，以及他們的雜糅身份，使這些加勒比海移民一方面意識到自己正在被邊緣化，另一方面意識到他們同時遠離了自己的文化根源[6]。小說中人物面臨的移民身份認同危機使他們將目光投向祖國，他們試圖與自己的祖國建立某種情感聯(lián)系與精神紐帶[7]。《落雪中》主人公在對個人身份的追尋歷程中，意識到了本民族文化和共同經歷的重要性。

在《落雪中》的最后一章，厄爾突發(fā)心臟病住院，一直沉默寡言又固執(zhí)倔強的厄爾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第一次敞開心扉，向基斯講述了他早年在加勒比海的生活經歷，以及到英國后的失落感和艱難的生存環(huán)境。英國深深傷害了厄爾，他迷失了，想要和拉爾夫一起回到加勒比海，想重新?lián)碛兴臅约案改负托值芙忝?，這是許多生活在英國這個陌生國度的加勒比海移民的懷舊之情。厄爾對加勒比海的生活充滿懷念，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臨死前非常想回到故鄉(xiāng)，落葉歸根。當他告訴基斯他想回家時，他所指的家并不是他在英國的家而是遙遠的加勒比海。“我想回家，基斯。我所指的并不是那些愚蠢的英國房子。我是指家。家。家?！盵3]269厄爾的好朋友拜倫也是來自加勒比海的移民，拜倫告訴基斯許多加勒比海移民跟他一樣被困于英國，內心非常想回到故鄉(xiāng)，但退休金和醫(yī)療保障都在英國，回去后無法支付昂貴的醫(yī)藥費，所以他們處于想回去又回不去的尷尬狀態(tài)[3]263。在英國生存條件的惡劣以及對生活現(xiàn)狀的不滿，使第一代移民將情感寄托于自己的祖國。厄爾對加勒比海生活的美好回憶，以及想要回到陪伴著他的那片海岸的愿望，體現(xiàn)了第一代移民對家園美好生活的追尋。

移民后裔處于一個錯位的文化氛圍中，文化上的差異使他們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又因為與民族文化的疏離導致他們文化身份喪失。移民后代面臨的文化認證危機迫使他們開始尋求自己的文化身份。這些黑人通過他們喜愛的黑人歌曲和舞蹈來進行精神交流，而這些娛樂方式正是他們聯(lián)系彼此和過去的重要橋梁。小說主人公基斯非常偏愛美國70年代的黑人音樂，并一直打算寫一本關于美國黑人音樂的書，用來記錄黑人祖先留下的文化遺產，使這些優(yōu)秀的黑人文化繼續(xù)傳承。這些都表明基斯在對文化身份尋求的過程中意識到了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性。在基斯和勞里的一次交談中，基斯提議帶勞里一起去加勒比海?！拔蚁胍苍S是一次加勒比海之旅”[3]126，表達了失去文化身份的他對母國的向往，以及對重新找回文化身份的渴望。社會地位的不平等、種族歧視以及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造成了移民家庭溫暖的缺失。在小說的最后，基斯回憶13歲的時候父親帶他去看電影，回來時天已黑并下起大雪，在大雪中父子相依溫暖對方，并且手拉著手微笑前行的溫馨場面。在找尋自身文化身份的過程中，基斯意識到民族文化、家庭溫暖對成功構建自己文化身份的重要性[8]。

五、結語

卡里爾·菲利普斯是一個多產作家，其作品涉及戲劇、散文和小說，國外對其作品的研究比較豐富，研究視角主要集中在非洲流散族裔、無歸屬感、身份危機和家園等角度。國內對菲利普斯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對其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劍橋》和《渡河》，尚未涉及到其他多部作品，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對菲利普斯其他作品的研究。國內尚無對《落雪中》的研究，本文對《落雪中》的研究涵蓋了國內外對菲利普斯作品研究的眾多視角，例如種族歧視、非裔流散族群、無歸屬感、錯位、身份危機以及對家園的追尋等，所以，對《落雪中》的研究有助于進一步豐富國內對卡里爾·菲利普斯及其小說的研究。

卡里爾·菲利普斯本人曾感慨道：“與所有英國非白人的孩子一樣，我的整個人生都踮起腳跟、謹慎地生活，”“一直在成為黑人或者成為大不列顛人的沖突中搖擺”[9]。這種在兩種文化中不知何去何從的“錯位”感覺代表了整個黑人流散群體的集體感覺。對于在英國出生的加勒比移民后裔來說，如果不能正視或者排斥自己的民族身份，最后就會像基斯和勞里一樣喪失文化身份。因此，移民后裔只有通過認同于自己的民族文化，才能成功構建自己的文化身份。

參考文獻：

[1]任一鳴,瞿世鏡.英語后殖民文學研究[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2]王涌.戰(zhàn)后英國移民政策透視[J].世界歷史,2002(3).

[3]Caryl Phillips.In the Falling Snow[M].London:Harvil Secker,2009.

[4]Jim Hannan.In the falling snow[J].World Literature Today,2010(84):68-69.

[5]Siddhartha Deb.The idea of England[J].Nation,2010(290):31-34.

[6]陳義華.后殖民移民文學對移民文化身份失落/重構的思考與再現(xiàn)[J].中南大學學報,2006(4):497-499.

[7]艾勒克·博埃默.殖民與后殖民文學[M].盛寧,韓敏中,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8]Seaman Donna. In the falling snow[J].Booklist,2009(106):29-29.

[9]Caryl Phillips.The European Tribe[M].London:Faber & Faber:497.

(責任編輯：張璠)

A Search for Identity and Home

An Analysis ofIntheFallingSnowfrom a Postcolonial Perspective

SUN Pengpeng, SUN N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0, China)

Abstract：Caryl Phillips is one of the famous black immigrant writers in contemporary Britain. His representative novelIntheFallingSnowdescribes the identity crisis of Caribbean immigrants in England, as well as their cultural identity and the pursuit for home. The novel not only reproduces the cultural dilemma faced by black British immigrants. More importantly, it also reflects the writer’s pondering over the way for diaspora ethnic groups to maintain their cultural identity. By analyzing black immigrants and their descendants’ sense of loss and of belonging nowhere in culture from the post-colonial perspective, it is revealed that only by identifying their own national culture can they succeed in establishing their cultural identities.

Key words：Caryl Phillips;IntheFallingSnow; a post-colonial perspective; search for identity and home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0297(2015)06-0072-03

作者簡介：孫蓬蓬(1989-)，女，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孫妮(1958-),女，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與比較文學。

基金項目：2012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戰(zhàn)后英國移民文學研究”(12BWW050)

*收稿日期：2015-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