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摘 要】文化身份問題向來是電影與文化研究者持續(xù)關注和深入探討的熱門話題,本文試圖通過香港導演許鞍華的《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與王小帥的《闖入者》兩部作品的分析與解讀,揭示在不同地域間遷徙的游移人群所面臨的空間建構與身份想象的困境,兩個角色作為這一人群的代表折射了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時空的轉換所帶來的身份認同焦慮。
【關鍵詞】游移人群;文化身份;空間建構;家庭身份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1-0109-02
“九七”之后,困擾香港電影多年的文化身份認同問題再次得到研究者的廣泛關注,然而內地導演群中由于政治因素而呈現(xiàn)的文化形式的轉型與歷史流變之間的聯(lián)動關系卻被忽視,事實上,香港的主體性焦慮與重建及其和空間建構之間的關系同樣流淌在內地影像中。2015年上映的第六代導演王小帥的作品《闖入者》聚焦于草根社區(qū)民眾的日常生活,影片中所塑造的老鄧背負了和香港導演許鞍華作品《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中姨媽相類似的文化身份的缺失,兩個女性角色所構建的是融合了歷史進程、階級與文化差異、城市與鄉(xiāng)村問題以及導演個人經(jīng)歷的凝結體,她們既不是漂流的異鄉(xiāng)人,也不同于跨越民族的離散人群,而是在同一個國家中游走的,在不同地域中徘徊的,無家園無文化之根的游移人群。英國著名理論家約翰·湯姆林森曾指出“對于經(jīng)歷了多次遷移和流動的人群而言,“家園”已不是當下他們所處的地點,而是依附他們情感所扎根的地方。本文所聚焦的兩個人物在“家園”定位的焦慮與掙扎正是能夠引導我們重新關注不同社會關系和時空交疊中所承載的文化、歷史與政治的深層內涵。
一、地理空間的虛化
身份總是維系在一個固定的地理中,我們通常稱之為故鄉(xiāng),創(chuàng)造身份的過程是一個接納的過程,是一個通過認同于不同的地域確定“我們”是什么的過程??v觀兩部影片,兩個角色雖然自認為是北京人和上海人,然而在影片中均為出現(xiàn)清晰的城市地標,沒有語言的輔助下,很難通過地理空間判斷出其所處的位置。《闖入者》中只有一閃而過的北京華貿中心,不是久居北京的人很難辨別,《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則是在姨媽要離開時才出現(xiàn)了上海的地標——東方明珠,兩位導演對于城市地標的模糊處理暗示著對于老鄧和姨媽而言,這兩個城市與其他匆匆而過的城市并無差別,正如湯姆林森所言,當下的地點并非實質的“家園”,她們游走在這些城市,卻并未將情感交付,也未曾與其形成充分的身份認同。在第二層地理空間——鞍山與貴陽兩個城市的鏡頭中,采用了更為模糊的標識,地標是完全消失的,只是出現(xiàn)了筒子樓、山區(qū)道路、工廠等隨處可見的無辨識度的建筑。兩部影片在地理空間的呈現(xiàn)中采用了虛化,卻進行了分層。這種特殊處理一方面是影像視覺層次的分切,另一方面以不同城市的地理空間的強烈對比暗示了不同的社會階層的鮮明變化,這種分層為人物的移動過程設下了懸念,但從影片所呈現(xiàn)的結果來看,不論是鞍山和貴陽或是北京和上海,游移人群在所處的社會階層上沒有任何的改變,與此同時,在身份的創(chuàng)造中也艱難重重。
二、生活空間的壓縮
當人對周圍環(huán)境熟悉和適應時,只要有一定的感覺經(jīng)驗,就可以自如的生活,若經(jīng)過空間的移動和邊界的跨越,置身于陌生環(huán)境,隨之而來的是個人身份認同的撕裂和困惑,能夠從“多樣文化身份”中受益的人多數(shù)是中上層階級,他們有足夠的資本和能力適應不同的環(huán)境,并對不同文化進行俯瞰對比,而底層人群面對極為復雜的新信息獲取過程,他們將潛意識的進行抵制,并將固有經(jīng)驗組織起來,呈現(xiàn)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影片中兩個角色不論在哪一個城市都生活于最底層,她們的房子面積較小,處于擁擠不堪的舊街區(qū),活動的主體區(qū)域是菜市場、老人院、公園,消費的場所是路邊攤,交通工具是公交車(老趙),姨媽出行以步行為主。她們的生活空間是狹隘擁擠的,社會地位是底層邊緣的,她們與上海和北京的繁華是格格不入的,老趙通過兒子們接觸到了北京的其他“人群”:大兒子代表了經(jīng)濟狀況較好的人群,小兒子代表了北京的先鋒群體,從影片來看老趙與這兩個群體的相處都充滿了難以調和的矛盾。姨媽的標準英式口英遭到雇主的否定(上海開始流行美式英文),對于鄰居水太太的不屑一顧,以及和菜市場老板吵架,都表現(xiàn)了她與上海各個階層人群的矛盾。她們所經(jīng)營的是想象中的“北京”和“上?!?,秉持的原則和習慣也都是自我建構的屬于“北京、上?!钡奶卣?。老趙和姨媽自我意識的強烈正是對于生活不適應的一種強有力體現(xiàn)。
三、歷史空間的徘徊
國家政治格局的變化對于民眾的影響遠不止于所處地域的變遷,文化圖景的快速轉動更令人們應接不暇,兩部影片呈現(xiàn)了兩個在中國歷史洪流中完全相反的極端形象,政治是國內80年代游移人群出走的根本溯源,兩個導演對于政治給人物的影響進行了迥異的處理,但不論何種方式,女性在政治格局中的身份始終都是尷尬的,磨滅本性的迎合或逃避。王小帥作為內地導演,對于文革的體驗是深入的,他為自己的女性角色注入了厚重的政治色彩,在大環(huán)境中,《闖入者》將一大群曾經(jīng)位于政治工作鏈至今都迷失自我的人推向觀眾,以老鄧為代表,他們身處異鄉(xiāng),質問政府的同時也是對歷史的反問,對社會身份追尋失敗的悲鳴;從個體人物的角度,影片將老鄧塑造成一個典型的革命積極分子,在過分強調集體無意識的文革中,徹底消解了個體意識,淪為了歷史的工具,她沒有自我,為集體奉獻了全部的生命。許鞍華在《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中作出了摒棄政治的選擇,導演許鞍華和編劇李檣將原小說中老葉的丈夫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小說中老葉的丈夫是政治意味及其濃厚的一個人物,影片中則完全抹殺了其政治色彩,這樣的處理一方面是起源于許鞍華對于內地文革歷史經(jīng)驗的缺失,她對上海的認知均來源于生活經(jīng)驗,上海的裁縫、高檔餐廳和百貨公司抵達香港拼湊出了她對這個城市的認知圖,這些冰山一角的內容讓許鞍華附著在姨媽身上的是一個剝落了政治身份的不完整的個體;另一方面,許鞍華著力于人物生活力的呈現(xiàn),將丈夫的素養(yǎng)和人格進行了有意的弱化,在凸顯姨媽個性獨立的同時,也為姨媽出走尋找遮蓋政治原因的心里導向。兩個人物,一個被政治和歷史所吞噬,一個則與政治完全隔絕,她們均是歷史洪流中走向極端的人物。
通過《闖入者》和《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所展示的兩個人物錯綜復雜的生存狀況,導演對于在歷史進程中由于種種原因而游移的無根人群的身份認同困境進行了批判性思考。兩部影片以底層人物為焦點,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展現(xiàn)和詮釋了圍繞文化身份這一母題所鋪展的時空政治。在地點、文化和欲望的交替輪轉中,游移人群的流動生存狀態(tài)標志了游移人群身份認同和重建的艱難以及不確定性。如同香港主體性問題像以往一樣仍然困擾著關心香港文化和政治的影像制作者一樣,國內漂蕩的人群迷失于各種社會關系中,充當了各種社會角色,窮其一生也無法與固定社會關系的文化形式所認同的困境也值得廣大研究者的關注,以空間建構與身份想象相結合的方式呈述時空政治的模式為我們尋回內地人在同一民族下四分五裂的“主體性”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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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 娟(1990-),女,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電影評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