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
摘 要:從大體而言,社會控制是指通過社會權威的力量對社會成員進行調節(jié)、引導、約束,從而實現(xiàn)社會秩序的過程。社會控制雖然是控制手段與目的探討,但任何社會控制都是依賴于社會控制背后的文化。社會控制的根本問題在于人們倡導或反對什么樣的社會文化,這才是社會控制與社會秩序得以良性發(fā)展或有效維持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社會;社會控制;社會控制文化
作者簡介:周 勇,湖南省社科聯(lián)副研究員(湖南 長沙 410003)
社會控制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話題,然而,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將秩序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總的看來,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直到戰(zhàn)爭和掠奪活動結束他們的原始共產主義之前,原始人把秩序視為理所當然的事,這種品質達到異常的高度?!眥1}事實上,社會秩序很早就存在。所以,當人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或是說,當人們在討論社會控制時,其重點關注就是社會秩序,社會控制的根本目的就是建構和維護社會秩序,“從19世紀的孔德對社會秩序混亂感到的恐懼到迪爾凱姆的社會‘失范與整合,再到當代美國的帕森斯及其追隨者羅伯特·金·默頓以維持社會穩(wěn)定作為自己理論目標所進行的結構功能分析,無一例外將社會控制的眼光更多地局限于維護社會穩(wěn)定。與他們不同的是,鄧小平的社會控制思想則是一種典型的發(fā)展性控制:他的社會控制思想的核心要素是社會發(fā)展目標,并使全社會始終圍繞確定的社會發(fā)展目標整合社會發(fā)展動力與秩序要素。在鄧小平的社會控制視野中,社會穩(wěn)定是社會發(fā)展的條件,‘發(fā)展才是硬道理”{2}。所以,社會秩序是社會控制的根本目的,也是最終目的。
自從人組成社會,構建國家后,人便開始有了成熟的文化體系,人開始浸染在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文化體系中,人變得越來越自由,人的社會屬性變得越來越強大。毋庸置疑,人從出生到死亡整個過程的思想和行為都受到社會文化的控制與制約,文化塑造人的思想和價值觀,影響著人的社會品格,并決定著人的行為。而隨著人類文化的不斷發(fā)展,社會控制變得越來越復雜、艱難,并且不可控的因素不斷增多。然而,人們對社會控制的探討大多關注于社會學、政治學等領域,而極少從社會文化大的歷史背景去考察社會文化控制的問題,即社會控制歸根結底是文化控制,是在具體的社會歷史文化下發(fā)展出來的社會控制模式。文化控制本質上表現(xiàn)為人在社會中的實現(xiàn),社會文化控制便成為社會控制的重要手段,或者說,社會控制既是對文化發(fā)展的反映與體現(xiàn),也是社會控制中重要的控制手段和方法。
一、社會控制的文化性質
文化控制是文化社會學研究的重要理論問題,社會控制則是哲學與政治學領域研究的重要理論和實踐問題,“社會控制是區(qū)別于生物控制、自然系統(tǒng)控制而為人類社會所獨有的社會生存和運作的理念、規(guī)劃和運動過程,社會控制諸多領域和參與者(組織與個人)相互主體性和相互客體性以及彼此相互包容是現(xiàn)代社會控制理論最為突出的特征,而主體性和制度性則成為研究現(xiàn)代社會運行系統(tǒng)和控制的兩個最為關鍵性的概念范疇”{3}。而本文所探討的社會控制文化則是融合社會學、文化人類學、哲學、政治等學科領域,并結合國家所處的具體的歷史文化背景來綜合探討的一種社會控制手段。所謂社會控制文化乃是強調社會控制中文化對人的情感、思想、觀念、價值認知等產生的潛移默化地影響,從而約束、規(guī)范人的行為以實現(xiàn)統(tǒng)治意志的一種社會管理模式。社會控制文化手段屬于社會控制手段之一,它是指人類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創(chuàng)造的、為人類共同遵從的行為準則和價值標準,以此對社會成員進行控制的方式。從本質上而言,社會控制就是一種文化控制。
社會控制隨著文化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社會控制之所以是社會文化的反映與體現(xiàn),就在于文化對人的影響和改變是極其深入而有效的。首先,文化作為一種不可見的思想觀念高度內化于主體思想之中,并形成思想主體的精神意識而深入地影響著主體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等方面,我們通常將此稱為文化精神。它對人具有潛意識地調控和支配作用,是文化無意識現(xiàn)象在精神自我中最深刻的體現(xiàn);其次,社會文化不僅影響著人的精神,同時也影響和塑造著人的行為以及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社會文化通過習俗、倫理道德、宗教等內容深刻地影響著人的行為、人際交往關系以及人的生活方式。事實上,社會文化控制是比法律控制還要廣泛,還要深入的控制方式。所以,社會文化控制不僅本身是一種社會控制手段,同時它也是對國家所處的歷史文化背景的深刻反映,并且有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種社會控制手段和方式。
二、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社會控制理論簡述
社會控制在西方思想史的發(fā)展過程中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城邦社會時期,人們就開始思考如何管理社會、維護社會秩序,并使城邦能和諧地運轉下去,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家就是柏拉圖的“理想國”。
1. 柏拉圖的和諧城邦
在柏拉圖的哲學思想中,社會控制具有濃厚的倫理性質?!吧啤笔亲罡叩睦砟?,最能理解“善”理念的人應該是具有最高理性的人,也是最適合當城邦首領的人。柏拉圖的理想城邦的構想是建立在改革城邦的政治體制之上的,柏拉圖認為,理想而和諧的城邦首先是要明確各個階層的社會分工,每個階層的分工合理后(分工的原則是根據(jù)每個人的靈魂而定)再來規(guī)定和實現(xiàn)個人的道德行為,以自律和他律的結合來實現(xiàn)城邦秩序的社會控制。
其對城邦的社會控制與城邦秩序的維護大致如下,城邦按照個人的靈魂素質進行職責分工:“熱愛智慧的人(哲人)應該作為領導(支配)階層,統(tǒng)治城邦;崇尚勇敢的人必須形成軍人(防衛(wèi))階層,防止城邦的外侵和內亂;需要以‘節(jié)制約束其低級欲望的人,由于人數(shù)最多且熱愛財色,適合從事農、工、商業(yè)活動,構成生產階層,為社會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這三個階層形成兩個階級,領導階層與軍人階層屬于統(tǒng)治階級,而生產階層是被統(tǒng)治階級。領導階層(哲人)追求真理,通過‘回憶最高存在的‘善的理念來制定法律,讓現(xiàn)實社會的法律盡量地模仿和分有這種‘善,以‘善教育和指導城邦,為全體公民謀求真正的幸福。而軍人階層服從領導階層的領導,聽從其指示,做到既忠實地履行職責,使法律得到執(zhí)行,又勇敢地守衛(wèi)城邦,使城邦獲得和平和安定。被統(tǒng)治階層由于人數(shù)最多又熱衷于眼前利益,所以執(zhí)政處于被統(tǒng)治地位。雖然他們以節(jié)制為美德,但是,還需要監(jiān)督和管理。他們必須在軍人階層的保護和監(jiān)管下,努力完成自己的物質生產職責。只要各個階層各盡其責,不相互干擾和越位,國家全體的和諧就會與個人的和諧相一致,完全實現(xiàn)正義的理想社會?!眥4}
這就是柏拉圖的理想國狀態(tài),在理想國里,社會秩序的維護與控制重點是放在倫理道德上,即是以“四主德”為基礎,通過自律和他律兩種方式來共同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所以,柏拉圖的“理想國”又被人稱為“靈魂的國家體制”。事實上,柏拉圖的“理想國”所反映的是當時正走向沒落的奴隸制文化下的奴隸民主制的社會控制模式。
2. 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
隨著舊有的特權制度在西方的瓦解,以崇尚自由的西方資本主義制度開始登臺。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資本主義文化開始推動各個領域的改革和發(fā)展,其中就包括社會控制模式的改革與變化。亞當·斯密是英國古典經濟學最偉大的代表,享有自由貿易始祖的稱號。亞當·斯密在其著作《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提出了自由貿易理論;而在其另一姊妹著作《道德情操論》中則探討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道德自律。亞當·斯密的第一部著作闡述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自由貿易的問題,是對舊社會體制的批評和超越,并對新的資本主義制度確立原因的闡述和贊揚;而《道德情操論》則是對新制度背后的文化所帶來的崇高道德品質的闡發(fā),是對人的逐利的自私本性下的自律和控制。亞當·斯密的思想是推動資本主義發(fā)展,弘揚資本主義文化精神,并取代封建專制的強大文化精神的詮釋和表達。
亞當·斯密雖然是從經濟學的角度闡述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即自由市場表面上看,似乎混亂而毫無拘束,實際上卻是由一雙被稱為“看不見的手”(invisible hand 無形之手)所指引。亞當·斯密在闡述經濟理論的同時,也對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控制和管理有著很深的見地。在對資本主義社會控制方面提出了他獨特的觀點,亞當·斯密反對政府積極干預社會的各項事務,尤其是自由經濟市場,政府應該保持高度的理性態(tài)度,而不能隨意干預或控制自由市場。亞當·斯密在論述自由市場確立的基本原則時,對社會控制的主體——政府,提出了他的觀點。他承認政府作為社會控制的主體和實施者,政府的存在是必要的。然而,政府是民眾權利賦予的集合體,政府的權力來自民眾,這種被賦予和強化后的政府權力將大大超過任何社會組織和個人,因此政府的職能要受到限制,政府并非是萬能政府,否則政府憑借其強大的權力會對社會控制起著決定性的影響,這種決定性的影響可能最后產生權力的異化,即侵害民眾的權力和社會的公共利益。所以,亞當·斯密提出政府只能引導和控制社會民眾無法承擔的工作,民眾和社會應享有充分的自由。亞當·斯密從經濟的角度闡述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并認為要給各自以自由,認為自由不僅是資本主義文化的品質,也應該是貫穿于社會和每一個人的一項基本制度,市場和社會正是在這種看上去自由無序、混亂的環(huán)境中發(fā)展,但實際上卻極大地解放了人的創(chuàng)造性和積極性,并在無序、混亂中衍生出一種潛在的控制力度,即“看不見的手”,市場和社會都在這只“看不見的手”的掌控之下。
亞當·斯密以政府與市場的自由關系推導出社會控制應該也遵循“看不見的手”這條原則。亞當·斯密的經濟學理論所衍生出來的社會控制思想是對資本主義文化的發(fā)展和體現(xiàn),也是對資本主義文化的思想詮釋。
3. 哈耶克的社會“自生自發(fā)秩序”理論
197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著名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克·A·哈耶克(Hayek)被稱為是20世紀最重要、也是最偉大的古典自由主義理論家,他甚至享有“當代自由經濟鼻祖”的稱號,讓哈耶克名垂青史的除了他在經濟學上做出的重大貢獻外,還有其著名的“自生自發(fā)秩序”理論?!耙蝗鏢.戈登在評論哈耶克政治經濟學時所指出的:哈耶克要比羅爾斯、弗里德曼、熊彼特或J.克拉克更重要,甚至比任何以經濟學為基礎而對政治哲學給出綜合論述的學者更重要?!眥5}哈耶克的知識涵蓋的范圍從純粹的經濟學到理論心理學,從政治哲學到法律人類學,從科學哲學到思想史,尤其是他提出的“自生自發(fā)秩序理論”(spontanouse order),被認為是對亞當·斯密自由經濟理論的重要發(fā)展和補充,也是社會控制理論研究中很重要的思想資源。
哈耶克所提出的“自生自發(fā)秩序”原意是試圖解決經濟學上的具體問題,“但后來,哈耶克卻認為自生自發(fā)秩序這個觀念還具有更廣泛的適用范圍,甚至是所有社會理論的核心,而市場秩序只是其間的一個范例;更為重要的是這個觀念實際上還是一個全涉的‘社會秩序分類學中的兩個基本分析概念之一?!眥6}從而,哈耶克的自生自發(fā)秩序由經濟學領域涵蓋了政治哲學領域,對當代社會秩序控制、尤其是明確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系有著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G.C.Roche就指出:“在很大程度上我們要感謝哈耶克的洞見,是他使我們認識到了自由與社會組織的密切關系以及自由與法治的密切關系?!眥7}
自生自發(fā)秩序是自由主義社會理論的“核心概念”,或者說,“社會理論的整個任務,乃在于這樣一種努力,即重構存在于社會世界中的各種自生自發(fā)的秩序。”{8}因此,哈耶克強調“自生自發(fā)秩序”不是由人們制定或設計出來的,而是發(fā)現(xiàn)的,它本來就存在于社會生活中,是一種事物的狀態(tài)。由此他所定義的社會秩序為“社會活動的有序性展現(xiàn)于如下的事實之中,即個人能執(zhí)行一項一以貫之的行動計劃,然而,這種行動計劃之所以能夠得到執(zhí)行,其原因也是幾乎在執(zhí)行此一計劃的每一個階段上,都能夠預期其他的社會成員作出一定的貢獻……因此,所謂社會的秩序,在本質上便意味著個人的行動是由成功的預見所指導的,這亦即是說人們不僅可以有效地使用他們的知識,而且還能夠極有信心地預見到他們能從其他人那里所獲得的合作?!眥9}所以,在哈耶克看來,社會秩序的形成并非是人控制的結果,而是基于以下兩種規(guī)則,第一種是先天的、遺傳繼承的關于人的行為的普遍規(guī)則,他們形成于人種的生物進化的過程;第二種是習得的、文化傳承的關于人的行為的規(guī)則。從哈耶克的社會理論來看,“先天的行為規(guī)則可以被認為在時間和空間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性可以被視為同質的,甚至構成了社會理論研究方法無需言明的前提;而另一方面,文化規(guī)則則表現(xiàn)得極為多變,而且正是這些規(guī)則的多變性,說明了社會秩序的多樣性?!眥10}這也正如布坎南所指出的,哈耶克是一個文化進化論者,他認為,文化進化已形成或產生了非不能行為的抽象規(guī)則,人們一直依靠這些抽象規(guī)則生活。
哈耶克的“自生自發(fā)”社會秩序理論是對資本主義文化的進一步詮釋和發(fā)展,其社會理論既是對自由市場經濟發(fā)展的基本原則的規(guī)定,同時也是對資本主義國家社會控制上的基本態(tài)度。哈耶克“自生自發(fā)秩序”在社會控制上提供的思路是秩序是社會內在存在的狀態(tài),而不需要人們理性的建構;在社會文化的生成上,哈耶克繼承了文化進化論思想,即在自發(fā)秩序框架內自由競爭,國家或社會不得干預或控制社會文化的發(fā)展。然而,“哈耶克并不是一個‘自然主義者或自由放任者,而是一個制度改革者,一如哈耶克自己所言,‘在我們力圖改善文明這個整體的種種努力中,我們還必須始終在這個給定的整體內進行工作,旨在點滴的建設,而不是全盤的建構,并且在發(fā)展的每一個階段都運用既有的歷史材料,一步一步地改進細節(jié),而不是力圖重新設計這個整體”{11}。
然而,有時理論與現(xiàn)實往往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尤其是被堪稱完美的理論。顯然,哈耶克的市場秩序以及背景文化所賦予的市場理論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尤其是市場所面對的眾多既涉及經濟,又涉及社會問題,比如分配問題就是其一,哈耶克的分配正義與馬克思的分配正義是格格不入的{12},并且哈耶克的理論對社會分配問題有著嚴重的缺陷,“如果所有的分配問題都能夠通過市場予以解決,那么這樣的市場和市場運行機制一定是處于最理想的狀態(tài),然而這種理想的市場至今也沒有出現(xiàn)??梢姡绾卧谑袌鼋洕臈l件下妥善、正確處理好‘自由與‘平等、‘公平與‘效率等的關系問題,把握兩者的平衡點,是人類的一個永恒的課題,也是一個永恒的難題”{13}。
三、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下的社會控制思想概述
社會控制是一個古老而又常說常新的話題,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雖無明確的社會控制理論,但有關國家、社會治理的理論和思想,即中國傳統(tǒng)政治哲學卻是極其豐富的,幾乎每一個思想家在國家或社會的治理、控制上都提出了他們的觀點,使得幾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成長出豐富而多彩的社會治理思想,即政治思想。可以說,關于國家或社會治理的思想和文化幾乎貫穿了整個的中國歷史,每個思想學派都對國家或社會的治理闡發(fā)了自己的觀點和思想以贏得歷史地位。所以,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蘊含著極其豐富的社會治理思想資源,在社會控制與社會秩序的營造上有著廣泛而深入的探討和研究。
1. 儒家“倫理綱?!毙蜕鐣刂?/p>
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特別強調倫理道德對個人修養(yǎng)和社會秩序確立的重要性,牟鐘鑒曾指出儒學是倫理性人學:“儒學是一種倫理型的人學,講述如何做人和如何處理人際關系的學問。以人為本位,這是儒學區(qū)別于一切宗教的地方;以倫理為中心,這又是儒學區(qū)別于西方人文主義和中國道家學說的地方?!眥14}儒家在國家和社會治理上提倡建立“強政府”、“大政府”和“有為政府”,并同時強調圣人在社會秩序建構中的重要意義。儒家通過設立倫理綱常來建構和維護社會的基本等級秩序和社會交往關系,而圣賢則承擔社會文化的教化責任,倫理綱常則是維護社會的基本原則和基本文化特征,并以此來達到控制社會的目的。在社會控制上,儒家認為政府應該滲透到民眾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以發(fā)揮其控制的功能。所以,儒家在社會控制和社會秩序的建構上強調君主、圣人的教化責任及他們發(fā)揮的榜樣和典范效應,并同時主張樹立強大的國家或政府對社會各項事務的積極干預。為體現(xiàn)政府在社會治理與控制上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儒家還主張政府應該“興利”,提倡全能政府,認為政府在行使政治職能的同時,還應該強化自己的社會職能,多辦事,多管事。
在儒家看來,國家是社會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是社會的骨架和支柱,國家權力應該在社會生活中全面系統(tǒng)地發(fā)揮組織和指導作用,應該積極地建設社會,整合社會,將自己的職能觸角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和角落,所以,國家不僅控制政治、經濟,同時也控制社會文化。因此,儒家特別強調政府應該承擔對子民的思想教化職責,如孔子曾游經衛(wèi)國,贊嘆那里的人口眾多,他的學生冉有問道:“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保ā墩撜Z·子路》)顯然,孔子認為社會中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發(fā)展都是政府的責任,甚至政府還要承擔民眾的思想文化教育工作,這些都是屬于政府的職能。
儒家以倫理道德的建立并由此維持基本的社會等級秩序,倫理道德是建構社會秩序和控制社會的基礎,“它作為普遍的社會規(guī)范指導社會生活,它的基本內容經過加強、硬化,甚至提升為政治原則、法律法規(guī)”{15}。但儒家文化最終的目的是建立由君主、圣賢所控制的社會文化,在社會控制上維持的是皇權專制的封建社會狀態(tài)。
2. 道家“無為而治”型社會控制
有“冷眼熱心”之稱的道家蘊含著豐富的國家治理與社會控制思想,“道家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不同于墨家的狂熱、儒家的固執(zhí),也不同于法家的冷峻。老子有一種智者的清靜自然態(tài)度,他的學說被魏源稱為‘淳樸忠信之教(《魏源集》上冊,第257頁);其‘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的自然主義精神與儒家的禮樂文明精神是相反的?!眥16}道家在國家治理與社會控制上與儒家有著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但與上述西方自由主義學派的思想比較接近,尤其與哈耶克所推崇的“自生自發(fā)秩序”非常類似。道家在國家治理和社會控制的理念上崇尚“自然無為”,在方法上主張“無為而治”,老子曾用最形象的比喻來形容他對國家治理和社會控制上的理念,那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道德經》第六十章)。所以,無論是老子還是莊子在國家治理和社會控制上特別告誡統(tǒng)治者要保持高度謹慎的態(tài)度,不可高高在上而隨意將自己的主張和欲望等肆意釋放或強加給他人。道家強調國家或政府要營造出寬松的社會文化氛圍,而并不對其進行嚴格的社會文化控制。道家主張統(tǒng)治者或政府應給民眾自主、自立的空間,民眾就能將人類所秉承的“真性”、“本性”、“天性”等真正地發(fā)揮出來。所以,道家的政治與社會治理首先是對統(tǒng)治者進行約束,要求統(tǒng)治者不可隨意標榜自己的喜好、欲望,不能隨意地發(fā)號施令,更不能隨意地樹立價值觀念讓社會民眾去效仿,“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道德經》第五十七章);“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道德經》第五十七章);“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法令滋彰,盜賊多有”(《道德經》第五十七章)等。所以,道家所追求的最好的統(tǒng)治者是“太上,不知有之”(《道德經》第十七章)以及“上善若水”(《道德經》第八章)型的統(tǒng)治者。這種類型的統(tǒng)治者在道家看來是最好的統(tǒng)治者,因為他們營造良好的社會秩序而不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民之上,即強調統(tǒng)治者或政府對社會的控制應該是降到最低的限度,所以,道家在社會控制和社會秩序的建構上追求的是“小政府,強國民”的社會文化控制的發(fā)展路線。
3. 法家以“以吏為師”型社會控制
以韓非子為代表的法家特別重視對國家治理與社會控制的研究,從而提出以法治國的法律控制論,法家是我國唯一推行依法治國的思想流派。法,是法家社會控制的起點,也是重要工具。法家認為“法”是控制社會、整合社會和治理天下的根基,是最核心的依據(jù)和最重要的控制手段。在法家思想中,法是最高準則,以法為治是基本原則,是治國之根本,也是治國的重要手段。在法家看來,只要能做到以法治國,那就根本不需要經過其他的考慮,只需舉手之勞就能把社會控制好,就能營造出良好的社會秩序,就能辦好一切事情。如管仲就提出“以法治國,則舉錯(措)而已”(《管子·明法》)。所以,法家堅持以法控制一切,法不僅可以用來控制社會資源(尤其是土地資源),同時也可以控制社會文化。
在社會文化上,法家提倡“以吏為師”,推行文化專制主義,吏承擔國家法令的傳播、解釋與執(zhí)行,吏是君主法律的傳播者、監(jiān)督者和執(zhí)行者。推崇“以吏為師”則是通過加強政治系統(tǒng)來到達文化控制的目的,“為置法官,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令萬民無陷于險危。故圣人立天下而無刑死者,非不刑殺也,行法令明白易知,為置法官吏為之師以道之,知萬民皆知所避就,避禍就福而皆以自治也。”(《商鞅書·定分》)“以吏為師”與儒家的“以賢為師”的側重點完全不同,以吏為師則將倫理道德、知識等全部拋棄,而僅僅推行以君主為意志的文化控制,教育便不再變得重要,即使有教育,那也是維系封建政治和專制君主的從屬物。法家推行用政治系統(tǒng)來統(tǒng)率文化系統(tǒng),社會文化的唯一功能就是加強封建政治馴化作用??偟恼f來,法家并不寄希望于通過教育將大眾改造成新人。而是通過從實際出發(fā),制定法律,配以君王的權術與威勢,統(tǒng)治臣民。
以上是國內外思想家對國家或社會治理、社會秩序營造等方面給出了他們的思想。這些思想都是在人類文化演進過程中積累下的寶貴智慧,這些社會控制思想本身也是文化發(fā)展的一部分。相比國外的控制理念而言,我國傳統(tǒng)的政治思想中雖然蘊含著豐富的國家、社會管理和控制思想理論,但從大體上而言,中國傳統(tǒng)的政治思想都比較籠統(tǒng),并沒有像西方那種思維模式,將問題精細地進行劃分并做出解釋說明。然而,無論是西方的社會控制理論,還是我國傳統(tǒng)的社會控制思想,他們都是在人類歷史長河發(fā)展過程中的寶貴財富,同時他們也是人類文化發(fā)展過程中在社會管理與控制的智慧結晶,是人類文化在社會控制上的各自展現(xiàn)。
四、社會控制中的文化作用機制及其意義
社會控制是伴隨著人類社會矛盾的產生而出現(xiàn)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然而,社會控制根植于社會文化,每個民族、每個國家、每個社會所擁有的背景文化是其產生社會控制的根本動力和制度建構的重要來源。因此,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和學者們從各自的文化背景出發(fā),闡發(fā)各自的思想和看法。所以,對社會控制就形成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局面,其根本原因在于文化背景的差異性所導致的。社會文化猶如社會土壤,優(yōu)良的土壤會長出良好的作物,而貧瘠的土壤則很難長出好的作物。社會背景文化對人的成長(人的人性、品質等)會有良好的引導和熏陶的作用,反之則惡之。因此,人性也深深地根植于社會背景文化。所以,加強社會文化控制來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和社會秩序,從而達到深入地改變人性的目的應該是社會控制重點考慮的問題。然而,很長時間以來,人們對社會控制的思考重點關注于對人性的控制。因此,以西方文化為背景的社會控制在制度的建構和秩序控制上建立在以人性惡的假設為前提之上;而中國的儒家文化則在社會控制和制度的建構上依賴于圣人、賢士們的教化和糾偏,因此,是建立在以人性善為前提之上的。
然而,在筆者看來,無論是人性善的假設,還是人性惡的假設,僅僅以人性為前提來加強社會控制,這是有著致命缺陷的,猶如問題治標不治本,無法真正有效而深入地改變社會秩序,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一直以來,人性是非常復雜而又令人難以把握是非曲直的話題,人們對人性的探討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但無論是假定人性善,還是人性惡,或是無善無惡論,這都是基于對人性的一個方面的描述,而不是全部。這種假定只是強調了人性的某個方面(強調的可能是人的自然屬性方面),而忽略了人性的其他方面。在筆者看來,人建立社會并擁有文化后,人才真正意義上的從動物中區(qū)別開來,并使人與動物的區(qū)別越來越大就在于兩個推動:一個是思考,另一個則是自我控制。羅斯就曾指出:“思考產生深思熟慮的行為,這是行為公正無偏者的特征。要使一個民族取勝,問題并不是像某些人所想象的,精巧地使一些利己主義的品質同一些利他主義的品質混成一體——就像把油同水混在一起一樣!——而是使有進取心、好勝的氣質,同自我控制和善于思考的氣質在這樣的方式上達到統(tǒng)一,以至于產生憑良心做事的個人主義?!眥17}所以,人正是因為擁有了自己的文化,并以文化推動了社會和個人的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人在進入社會生活狀態(tài)后憑借思考和自我控制的能力使人的自然屬性應該是讓步于(并非是消滅)社會屬性,即人在社會屬性中逐漸控制人的自然屬性,或是說,將人的自然屬性限定在人類文明許可的范圍之內,這是人類文明與文化的表現(xiàn)。所以,在筆者看來,社會控制的根本問題在于人們倡導或反對什么樣的社會文化,才是社會控制與社會秩序得以良性發(fā)展或有效維持的根本原因。
然而,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fā)展成為國家發(fā)展的首要原則,也成為了最重要的決定因素,我國對經濟發(fā)展的強調給人們造成的印象是經濟是決定一切的基礎,經濟決定著政治和文化。這種思想一直持續(xù)到今天,人們對經濟的決定作用并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事實上,經濟是發(fā)展的基礎,但經濟與政治、文化之間的關系應該是辯證統(tǒng)一的,而并非是單一的決定與被決定的關系。毫無疑問,落后的文化會阻礙經濟的發(fā)展,也會阻礙政治的改革。文化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政治與經濟的基礎,甚至左右著經濟與政治的發(fā)展。不同的文化會衍生出不同的政治和經濟,也會產生不同的社會控制模式,如基督教文化發(fā)展出資本主義經濟與社會控制模式,{18}并使之繁榮昌盛;而馬克思主義文化培養(yǎng)出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社會控制模式,并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崛起,創(chuàng)造了人類經濟史上的發(fā)展奇跡,我國現(xiàn)在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所以,文化不僅控制著政治與經濟的發(fā)展,同時,人的思想與行為受到文化的規(guī)定也是一個客觀事實。文化控制歸根結底表現(xiàn)為人在社會中的實現(xiàn),以文化為背景所產生的社會控制是對社會文化發(fā)展的反映和體現(xiàn),尤其在文明高度發(fā)達的今天,通過建設與弘揚優(yōu)良的文化,并以文化凈化人的思想、提升文化人格、陶冶人的性情,不僅可以營造出公序良俗的社會秩序以降低社會控制的成本,同時也可能是未來社會控制與管理重點需要考慮的課題。
從我國當前的現(xiàn)實情況來看,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這一時期既是重要戰(zhàn)略機遇期,又處于社會矛盾凸顯期。因此,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維護社會穩(wěn)定、促進社會和諧的任務更加的艱巨與繁重。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把“完善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并在《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特別以專門的章節(jié)部署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體制,強調“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必須著眼于維護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最大限度增加和諧因素,增強社會發(fā)展活力,提高社會治理水平,全面推進平安中國建設,維護國家安全,確保人民安居樂業(yè)、社會安定有序”,可見我國當前對社會治理的重視。當然,在社會主義國家的社會治理問題上高舉馬克思主義理論,并將其與社會主義建設的不同時期相結合,這不僅是對馬克思主義社會治理理論的豐富和發(fā)展,也是集中體現(xiàn)了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高超的政治智慧;對于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具有重大指導意義。
注 釋:
{1}{17}(美)E·A·羅斯:《社會控制》,秦志勇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年,第12頁,第23頁。
{2}何懷遠、田佑中:《社會哲學視野中的社會控制——兼就“社會系統(tǒng)的自在控制”問題與楊桂華先生商榷》,《哲學研究》2000年第12期。
{3}鮑宗豪、李振:《社會控制的哲學反思——兼與楊桂華、何懷遠等先生商榷》,《哲學研究》2000年第12期。
{4}宋希仁主編:《西方倫理思想史》,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43頁。
{5}鄧正來:《哈耶克關于自由的研究》,《哲學研究》2008年第10期。
{6}{7}{8}{9}{10}{11}鄧正來:《哈耶克社會理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第23頁,第21頁,第21頁,第31頁,第42頁,第43頁。
{12}關于哈耶克的分配正義與馬克思的分配正義問題國內有許多學者已有專門的論文進行過深入的闡述和比較,如龍靜云、沈昊駒:《從馬克思正義視角看哈耶克的正義理論》,《哲學研究》2010年第12期,本文在此不做進一步的贅述。
{13}胡萬鐘:《個人權利上的“平等”與“自由”——羅爾斯、德沃金與諾齊克、哈耶克分配正義思想比較述評》,《哲學研究》2009年第5期。
{14}牟鐘鑒:《儒家仁學的演變與重建》,《哲學研究》1993年第10期。
{15}萬俊人:《思想前沿與文化后方》,北京:東方出版社,2002年,第107頁。
{16}李剛:《道家的態(tài)度:“冷眼熱心”》,《哲學研究》2008年第8期。
{18}基督教文化對資本主義經濟的產生和發(fā)展是起著很大決定作用的,很大程度上說,沒有基督教新教的倫理文化,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資本主義?;浇涛幕c資本主義之間的密切關系著名的德國學者馬克斯·韋伯在其著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有明確而又詳細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