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永力
說話是人類表達的重要手段,自從與動物有此區(qū)別后(獸也有獸語,只不過人類大半難以琢磨罷了),首先是干活兒不分神、不泄勁了,逐漸形成了勞動號子,相互協(xié)調著節(jié)奏、力度,把活兒干漂亮。
人們說話,還是以坐下來的時候居多,坐而論道,說者、聽者都鄭重其事。隨著身份、實力發(fā)生變化,人群之間分出了尊卑、主次,說話的場所也相應分出發(fā)言臺、聽眾席。有人為了民主,搞出了圓桌會議,努力縮小、淡化與會者之間的差距,盡管效果并不大。
隨著不斷的進化,說話的場所很自然地從會場延展到飯桌上。雖然傳統(tǒng)教育“吃不言,睡不語”,那是在純粹為吃而吃的場合,如果場合一正規(guī),就有諸如誰來說、誰先說、說什么的規(guī)矩了。每個飯局,話語權在主人與主賓那里,他們擔負著“主說”的任務:開場詞、前三杯酒的提議、末了的總結,這都是主人的;主賓中間也有唱和、發(fā)揮,其他人要看時機,不好亂插嘴。
一直認為,在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之外,說話也是一種享受。講述過程、表達觀點、評論是非、宣泄情緒,從不憋著,一吐為快。這就是人群中極其重要的話語權。每一個會場、飯局,都會推舉一個主角來主說,這依憑著身份與實力,非常微妙又精準無誤。“主說”是一種認可、推崇,有責任也有壓力,一些領導能力怎樣姑且不論,能否在“主說”位置上遣詞造句、滔滔不絕是首要的直接印象。
有很多人沉迷在話語快感中,一旦取得了話語權,很多雙耳朵為你豎著,很多人為你閉嘴,那便江山盡在唇舌之間了。如果再有小酒滋潤著,更是七八不論、言語滔滔了。內容多是老生常談,在自家腦海里留下刻印的,按照輕重緩急,像留聲機,吱吱呀呀播放一遍。席間有陌生不了解者,一頓飯下來便被迫熟知了;有人不是第一次聽,那就再復習一遍。
人在話語中心的沉迷,往往表現(xiàn)為不去顧及聽者的感受,翻唇亮齒、唾星飛濺、低迴高亢、眉飛色舞,有時自己都分不清精華與糟粕了;且不管對著誰說,下級、信徒也好,阿貓阿狗也罷。很多人從小善談,或在場合上鍛煉得善談;有的人蔫兒,內心也有萬千苦于不得表達。為了能說、說好,有的人把口吃的毛病、方言的習慣都改了。一旦說話成癮,就會找場合、創(chuàng)造話題,一旦接火進入自己的語境,便一泄千里了。更有甚者,偏執(zhí)到病態(tài),對著空無一人的場子,都能慷慨陳詞一番。
說話是一種功能,也是一個渠道,更是能帶來絕妙享受的癮。一旦能說了,有誰還在乎“言多必失”的告誡?很多人不會說不會道,那是還沒感受過說道的快感;有的人沉默寡言,那是尚未取得話語權,不聽你說、輪不到你說,也只有表現(xiàn)得矜持,奉行“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不是金先不說,君不聞“咬人的狗不叫,亂叫的狗不咬”?這不僅是狗的一種習性。在話語之間,有著多少的攻取與防御啊??淇淦湔劦娜?,總沉迷于自身的享受了,一般不會在意,往往因為松弛而不加防備。再有就是聽眾,其實,你的千言萬語、繪聲繪色于他人又何干?人們很少有了解他人的心思,更別說無緣無故去親近、尊崇他人了,在通曉了“主說”的一切后,大半不會由此崇敬;而是相反,有了厭煩與抵觸。
(選自《雜文月刊》2014年第2期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