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冬梅
[摘 要]托尼·莫里森的小說《秀拉》,以輕松順暢的筆觸書寫了貫穿整部小說的死亡主題,但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絲毫感覺不到死亡所帶來的壓抑與陰沉,反而透過表面上的死亡現(xiàn)象看到了作者真正想表達的那種對新生的渴望,對自由與夢想的無限追求。死亡是最高的哲學問題也是最高的美學問題。從死亡美學的角度分析文本中的諸多死亡意象,以美學的視角來審視死亡帶給我們的悲劇之美、超越之美、極致之美、夢幻之美,是對《秀拉》的全新解讀。
[關鍵詞]秀拉;死亡美學;象征意蘊;超越;自由
[中圖分類號]I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4)10 — 0124 — 02
死亡是最高的哲學問題也是最高的美學和藝術問題。〔1〕(P10) 古今中外的文人學者在其作品中都傾向于把死亡作為重要的主題,通過探討死亡來探秘生命的生生不息,探討詩意的審美和不死的永恒。美學對于死亡的探討,以呈現(xiàn)在心靈中的死亡意象作為本質對象,以體驗與想象的心理功能作為主要的認識方法和理解對象。〔1〕(P11)從死亡美學角度考慮,死亡不僅僅是生命的終結,還可以指非生命體的毀滅;不僅可以指個體生命的死亡,還可以指群體性的死亡。本文著重從群體性死亡、個體性死亡、以及非人物性質死亡三個方面來闡釋死亡美學給讀者帶來的人物命運的悲劇美,頑強不屈的極致美,和自由超脫的夢幻美。
小說《秀拉》中,莫里森在每一章節(jié)都提到了死亡這個字眼,死亡就像是一條鎖鏈,把每一個章節(jié),甚至每一個人物都串聯(lián)起來。秀拉所生活的底層世界是一個荒誕的世界,黑人沒有自由,沒有言論權力,只能在白人的統(tǒng)治下低聲下氣的活著。而作為黑人女性的代表,秀拉的命運則更加多舛,秀拉和奈爾多年以前就已發(fā)現(xiàn),她們既不是白人,也不是男人。〔2〕(P49)這一句簡單的話語,深刻的道出了秀拉心中對現(xiàn)狀的不滿以及對生活的深深無奈。面對這樣荒誕的世界,秀拉面前有兩條出路,一是同黑人社區(qū)中的所有人一樣,將死亡作為自己的生存方式,向死而生。另外一條出路則是超越自己,超越死亡,讓過去死去,讓希望重生。顯然秀拉選擇了后者。在秀拉心中,一顆叛逆的種子悄悄萌芽,正是這種對世俗的反叛使秀拉身上籠罩著一種超越的美、自由的美、極致的美。
一、向死而生的一群人——死亡意象的悲劇美
小說《秀拉》中,有這樣的一群人,他們面對荒誕的世界,過著一種向死而生的生活,以死亡思考生命的存在和意義。夏德拉克是一個深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而行為怪異的人,他完全有可能在無望中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他卻從馬桶中的水的倒影里重新看到了自己,創(chuàng)辦了“全國自殺節(jié)”這一看似荒誕的節(jié)日。其實他和秀拉一樣,都在以自己荒誕的行為對抗這個荒誕的世界。其創(chuàng)辦自殺節(jié)的理由是,在一年中的某一天,人們可以紀念死亡,感受死亡,而在其他的時間便可以忘卻死亡帶來的恐懼,就會安全和自由了?!?〕(P14)夏德拉克的初衷或許是好的,因為只有深深領悟死亡的意義,才能理解生存的價值,只有將生命軌跡置放在死亡的黑色背景中,才能映照出道德的和美學的意義?!?〕秀拉死后,底層群眾正是在這個“全國自殺節(jié)”中,自發(fā)的要拆除白人隧道,導致隧道突然坍塌,參與的黑人們幾乎全部喪生。隧道的坍塌在一定程度上預示著黑人社區(qū)的坍塌,黑人文化的沒落。這對于本就命運坎坷的黑人們來說,無疑是一場悲劇。夏德拉克所代表的是底層社會聚集的那些被白人社會所拋棄的人們,他們的命運是悲劇的,但是他們卻在用生命告訴我們,死亡絕對不是對生的絕望,而是對于信仰的堅定。
對于黑人聚集的底層社區(qū)來說,黑人女性群體也是值得注意的一個群體,在白人擁有著絕對的占有權和話語權的社會中,她們既不是白人,也不是男人。她們的命運完全不由自己掌控。她們無法將自己的精神寄托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往往過著“生而已死”的生活。這就是黑人女性的群體性死亡?!缎憷分?,生活在底層社會的黑人女性們“為一個群體接受著生而已死的命運”,〔4〕她們絲毫沒有想過掙扎或者解脫。她們無力反抗這種悲苦的命運,卻將所有的過錯推究到秀拉身上。然而秀拉死后,她們的生活便又恢復了原樣。她們的行為完全是隨波逐流,無意識的支配自己的語言與行動。從死亡美學角度審視黑人女性的群體性死亡可以看到,只有黑人女性自身的覺醒,有意識的終結悲苦的命運,才能點亮生命重生的希望燈塔,才能感受到生命存在的美麗光環(huán)。
不得不提的是,面對黑人女性群體的悲苦命運,同樣經歷著不公平待遇的黑人男性卻沒有對她們表現(xiàn)出絲毫的同情。而是以一種漠視的態(tài)度觀望著發(fā)生在黑人女性身上的一切悲苦。他們不僅冷眼旁觀,而且變本加厲,奴役著女性,壓迫著女性。黑人男性群體的集體冷漠,也可以說成黑人男性的群體性死亡。
二、超越死亡的個體——死亡意象的極致美
小說《秀拉》中,死亡無處不在,不僅出現(xiàn)在作者的字里行間,更深深的映照在了讀者的心里。其中幾處對死亡的描寫尤其令人觸目驚心。作者試圖通過描寫這些特定的死亡意象向讀者說明,他們是在用活著對抗死亡,從而實現(xiàn)了生命的極致之美。
(一) 李子之死
同夏德拉克一樣,李子也參加過戰(zhàn)爭,并且深受戰(zhàn)爭的折磨。在入伍前,李子曾經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年輕人,有著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對生活和愛情充滿希望。然而,戰(zhàn)爭帶給李子的是無限的墮落與理想的喪失。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意氣勃發(fā)、躊躇滿志的青年了。戰(zhàn)后的李子同樣被白人社會無情拋棄,過著沒有工作,沒有精神寄托的“活死人”生活,唯有靠毒品的麻醉來逃避無情的現(xiàn)實。這時的李子,已經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生存價值,無法找回喪失的尊嚴和獨立的自我,他時刻面對著的是對生活的絕望和對死亡的恐懼。作為母親的夏娃,不愿看到自己的兒子失去自己的價值觀念而一直墮落下去,她用殘忍的方式燒死了自己的兒子,她認為,既然李子不能活的像個男人,那就應該要讓她死的像個男人。李子之死,象征著青年一代戰(zhàn)后的迷惘與沉淪,以及年輕人對未來生活理想的破滅。
(二)漢娜之死
漢娜是秀拉的母親,她的私生活極度放蕩,似乎她的生活里離不開男人,她也是底層所有婦女所敵視的對象。在院中燒烤食物時不慎將自己點燃,漢娜的死似乎是一場意外。然而,筆者認為,漢娜的死是注定的,或者說是莫里森刻意安排的。在漢娜死之前發(fā)生的一系列怪異事件中,人們可以看到死神已經來到她的面前。漢娜死后,夏娃悔恨不已,她后悔自己沒能早點想到那件紅色的嫁衣就是火的象征,她后悔沒能阻止?jié)h娜在院中燒烤而最終喪命。漢娜選擇了這種極致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烈火焚燒過后我們看到了瘋狂極致的美。
(三)秀拉之死
雖然底層黑人婦女都認為秀拉是邪惡力量的代表。但人們必須看到,秀拉也是追求個性解放,不受傳統(tǒng)約束的新生力量的代表。在女性完全沒有話語權的底層社區(qū),逆來順受才是被普遍接受的真理。秀拉的獨立個性和反抗現(xiàn)實的意識便成為了人們排斥和唾棄的根源。秀拉是底層婦女中唯一一個覺醒了的女性代表。她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身份,確定不了自己的位置。秀拉最后注定孤獨而終,沒有一個人關心她的生,反而慶幸她的死。人們心中的一切美德皆因秀拉的死而被顛覆。〔5〕秀拉的死則正好說明正義戰(zhàn)勝了邪惡。從秀拉身上,我們能夠看到悲觀中的樂觀,絕望中的希望。〔5〕生是短暫的,而死是漫長的。生是膚淺的,死是深刻的。秀拉的死亡,便帶有一種深刻而極致的美。
三、非人物性死亡的象征——破滅的夢幻美
(一)理想的破滅
一個人之所以能夠生存,不僅僅需要吃飯喝水來維持生命的延續(xù),還需要一種精神支柱來支撐生理之外的世界與空間,需要一股滿足生理需求之外的追求的動力,這就是理想的重要性。但現(xiàn)實中有著太多的變化莫測,生命中也有太多的事情是我們不能掌控的。對于李子,夢想還遙不可及,生命已然走到了盡頭;對于漢娜,放棄生命,源于對生活夢想的破滅;對于夏德拉克,保存著生命,就是因為要保存他的夢想。他們的死也許是可悲的。但更可悲如同夏娃,生命還在茍延殘喘,理想卻早已灰飛煙滅。人們不愿意看到夢想的破滅,但是正如底層群眾一樣,他們更不愿重新樹立夢想和生命的走向。有生命,才有夢想,而不是有夢想,才有生命。在理想的建立與破滅的過程中,人們可以感受到一種夢幻的美。
(二)友情的破裂
奈爾與秀拉從小一起長大,在白人社會中,兩個黑人小女孩用自己的勇氣面對著周圍的不公與欺辱。一向追求個性獨立的秀拉不像奈爾,她不甘愿成為傳統(tǒng)的女性,過著設定好的生活。在奈爾婚禮結束之后,秀拉便離開了梅德林。兩人再次重逢已是十年以后。重逢的快樂是短暫的。在親眼目睹了秀拉勾引自己的丈夫之后,奈爾對秀拉徹底絕望,同所有底層婦女一起,遠離秀拉,排斥秀拉,甚至唾棄秀拉。直到秀拉死前,奈爾也未能原諒。在秀拉死后多年,奈爾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哀悼著她和秀拉失去的孩提時代的天真,真真正正的懷念著兒時的伙伴—秀拉。友誼破碎的夢幻美在奈爾失聲痛哭中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三)愛情的絕望
在秀拉回到梅德林底層社區(qū)之后,祖母夏娃曾經問她是否想結婚,秀拉對此的回答是:“我不想造就什么人,我只想造就我自己?!薄?〕(P87)可見秀拉此時并沒對愛情抱有什么幻想,她認為“床第之上是她能夠得到她所尋求的東西的唯一的一處地方:悲慘不幸和深深體味到傷感的能力,她并非始終明了她所向往的竟是悲傷”〔2〕 (P115)然而阿杰克斯的出現(xiàn)打破她的思維定式。阿杰克斯或許是秀拉唯一愛過的男人。但在阿杰克斯心中,是不可能給予女人任何承諾的。這也許冥冥中就注定了他們的愛情只是一場虛幻。這場“愛情”帶給秀拉的只有無限的絕望。命運往往就是這樣,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有了希望便要冒著失望的風險。從死亡美學角度審視希望—失望—絕望的這一過程,人們可以看到希望產生的夢幻美,失望之后的悲涼美,以及徹底絕望的永恒之美。
四、結語
“美學就是告訴人們“美就是美”,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死亡” 〔6〕(P16)莫里森在《秀拉》中所描寫的諸多死亡意象向讀者揭示,死亡并不可怕,只有讓過去生活中的痛苦死去,才能迎接未來美好希望的重生。秀拉死了,但她身上向往自由、反抗現(xiàn)實的精神依然閃耀著倔強叛逆的美麗之光;李子死了,是夏娃讓他“死的像個男子漢”,既然他不能活出尊嚴,那就讓他死的美好;漢娜死了,以她的死來反抗這個無情的世界,以她的死來體會黑人婦女所經歷的悲劇美。喬叟說過:“死是一切悲哀的結束。”〔4〕那么,未來,我們將看到一切美好的重生。
〔參 考 文 獻〕
〔1〕 顏翔林.死亡美學〔M〕.上海: 學林出版社,1998.
〔2〕 托尼·莫里森.秀拉〔M〕.胡允恒,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3〕 顧海燕.美學與生命的對話——評顏翔林的《死亡美學》〔J〕.中國文學研究.1999,(02).
〔4〕 趙斌宇,董路.群體“死亡”的悲哀——淺析《林中之死》主人公形象〔J〕.文學界,2012,(05).
〔5〕 張浩杰,劉喜梅.荒誕、自由、死亡——《秀拉》的存在主義解讀〔J〕.作家,2012,(07).
〔6〕孫文呁.對死亡的美學注視.南京師范大學〔D〕.2012.
〔責任編輯:譚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