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蕭統(tǒng)《昭明文選》“冊書類”選錄潘勖《冊魏公九錫文》一篇，而觀后世九錫文創(chuàng)作，有《策命孫權(quán)九錫文》《策命晉公九錫文》等13篇，九錫文儼然自稱文體從冊書類分化出來。本文通過探討冊（策）書的源流，以及九錫文與冊命的關(guān)系，認(rèn)為九錫文因其自身特殊性自漢王莽受九錫后自成一體，并在潘勖文后形成獨有的文章體例。而九錫文這一文體并未獨立，在大范疇上仍屬于冊命類，是先秦冊命發(fā)展到后世的一個特殊文體形式表現(xiàn)。

關(guān)鍵詞：九錫文；冊；策；冊命

作者簡介：范瑞麗（1989-），女，山東省兗州人，中國傳媒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201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H15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2

古人治學(xué)素重源流。劉勰《文心雕龍·序志》即言“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1]為論文體之綱領(lǐng)，蕭統(tǒng)《昭明文選·序》論詔誥等文體源流時亦云“又詔誥教令之流，表奏箋記之列，書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篇辭引序，碑碣志狀，眾制鋒起，源流間出……”[2]為此，蕭統(tǒng)依體分類，依類選文，冊（策）書類選錄潘勖《冊魏公九錫文》一篇，以彰其義。而縱觀歷代九錫文創(chuàng)作，潘勖前有漢劉歆為賜王莽九錫所做《冊安漢公九錫文》，潘勖后則有《策命孫權(quán)九錫文》《策命晉公九錫文》《策加宋公九錫文》《策齊公九錫文》《策梁公九錫文》《冊陳公九錫文》《冊命齊王九錫文》《策隋公九錫文》現(xiàn)存共8篇，另有4篇南宋袁淑俳諧文《雞九錫文》《驢山公九錫文》《大蘭王九錫文》《常山王九錫文》皆模仿這一文體所作。觀其文本內(nèi)容與結(jié)構(gòu)形式可見，自《冊安漢公九錫文》起，后世即沿用“九錫文”這一文體概念為文章命名；而自《冊魏公九錫文》，后世更仿效其內(nèi)容與結(jié)構(gòu)而作，袁淑俳諧文亦是如此，九錫文已悄然形成獨立文體概念與形式。

由此，冊（策）與九錫文在后世成為兩個并行的文體概念。正確認(rèn)識九錫文的文體歸屬，自然離不開對冊（策）書的源流考辨，九錫與冊命的關(guān)系以及冊（策）與在九錫文發(fā)展過程中的影響。

一、冊（策）的源流、文體內(nèi)容與形式

探討冊（策）的源流，首當(dāng)其沖當(dāng)探析“冊”與“策”之關(guān)系。于省吾認(rèn)為后世策、冊同義，“策、冊古籍同用”。在歷代九錫文作品中，有《冊命齊王九錫文》，也有《策命孫權(quán)九錫文》，“冊”與“策”在此等同?？疾臁皟浴弊肿中窝葑?，可見甲骨文、金文和小纂中“冊”字字形，誠如楊伯峻《左傳僖公二十八年》“皆象長短竹簡連編之形”[3]，與蔡邕《獨斷》所說策書“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長一短，兩編下附”[4]完全相同。故而本文暫且把“冊”與“策”同，不做其他深入探討?！墩f文》亦“冊，符命也，諸侯進授于王，象其札，一長一短，中有兩編之形?！笨梢?，冊即冊書，與策書形狀同，是古代帝王進爵言功之公文。

劉勰《文心雕龍·詔策》對“策”淵源有所提及：

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淵嘿黼扆，而響盈四表，唯詔策乎？昔軒轅唐虞，同稱為命。命之為義，制性之本也。其在三代，事兼誥誓。誓以訓(xùn)戎，誥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錫胤。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誥四方。誥命動民，若天下之有風(fēng)矣。降及七國，并稱曰令，令者，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詔誥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簡也。制者，裁也。詔者，告也。敕者，正也。《詩》云“畏此簡書”，《易》稱“君子以制數(shù)度”?！抖Y》稱“明神之詔”?！稌贩Q“敕天之命”。并本經(jīng)典以立名目。[1]

劉勰認(rèn)為，先秦帝王發(fā)布的公文主要為命與令，并劃分“軒轅唐虞”、“三代”、“七國”、“秦”、“漢”五個時期來溯其淵源。文章中列述先秦有命、誓、誥、令，卻未曾提及冊（策），乃是以“漢初定儀則，則命有四品：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敕”，誤把冊（策）以為漢后始出現(xiàn)。而先秦《尚書》中即有不少關(guān)于冊書的記載：

《周書·多士》：“惟殷先人，有冊有典?！笨讉鳎骸耙笙仁烙袃詴浼?。”

《周書·金滕》：“為壇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乃冊注?！笨讉鳎骸笆纺藘詴＾o?！薄墩x》曰：“史乃為冊書，執(zhí)以祝之?！?/p>

此外，《周禮》、《左傳》等中也有一些記載：

《周禮·春官·內(nèi)史》：“凡命諸侯及孤卿大夫，則策命之?！?鄭玄注云：“ 策謂以簡策書王命?！?/p>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傳：“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nèi)史叔興文策命晉侯?！?楊伯峻注：“ 策命者，以策書命之。”

可見，冊（策）書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被帝王運用于重大政治生活中，呈現(xiàn)不同的功能與作用。它們都屬于當(dāng)時朝廷的重要公文，由帝王授命、大史制作且初具體制，是帝王命令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

蔡邕《獨斷》：“策書，策者，簡也?！抖Y》曰‘ 不滿百文，不書于策?！?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長一短兩編，下附篆書，起年月日，稱皇帝曰，以命諸侯、王、三公。其諸侯、王、三公薨于位者，亦以策書誄謚其行而賜之，如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賜策文，體如上策而隸書，以尺一木兩行，唯此為異體也。”[4]可見，漢冊（策）因情立體，冊（策）書不僅具有一定的字?jǐn)?shù)要求、建制款式、行文格式，而且對不同的冊書亦有不同的規(guī)定。如武帝《冊封齊王閎》，全文120 個字，符合“不滿百文，不書于策”的要求；在行文款式上，實行的是三段式，即開頭以“起年月日，稱皇帝曰”領(lǐng)起，正文敘述冊封的有關(guān)事項，它包括冊封的王號、領(lǐng)地、受封后該做些什么等內(nèi)容，表述上訓(xùn)戒兼?zhèn)?，結(jié)尾提出希望。

二、冊命與九錫

冊（策）命，為西周至春秋時周王任命官員的制度。冊命之制，在西周以前即已產(chǎn)生，至西周時已發(fā)展成為比較完善的制度?！胺矁?nèi)服百官與外服諸侯，以及諸侯國的命卿（大國三卿、二卿由周王冊命；小國二卿、一卿由周王冊命，謂之命卿）均由周王冊命。”

西周時期周王親臨冊命，冊命授職與輿服賞賜同時進行，授職稱命，賜服稱賜，亦可以互稱。授職與賜服分別為冊命的兩個主要內(nèi)容，并載于冊。西周冊命金文在“王曰”、“王若曰”之后即為冊命內(nèi)容。冊命的內(nèi)容一般先直呼受命者之名，然后敘述冊命原由，或加以告誡。其次，宣布受命者就任某官，職司何事，以及賜予祭酒、服飾、車飾、旌旗、兵器、土地、臣民及其他；并囑以“敬夙夜用事，勿廢朕命?！?/p>

而從潘勖《冊魏公九錫文》對后世的影響來看，更多的是以“九錫文”的稱謂，呈現(xiàn)其在文體上的意義與地位。最早出現(xiàn)九錫一詞的是《韓詩外傳》卷八云：“諸侯之有德，天子錫之，一錫車馬，再錫衣服，三錫虎賁，四錫樂器，五錫納陛，六錫朱戶，七錫弓矢，八錫鈇鉞，九錫秬鬯。”[5]

據(jù)《師卦》段注，《韓詩外傳》所提九錫，是古代天子賜予有德諸侯的九種物品。九錫禮則是對賜予此九種物品而舉行的賞賜活動。后，《公羊傳》傳禮有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則，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弓矢，八曰鈇鉞，九曰秬鬯。皆所以勸善扶不?！盵6]

自西漢王莽受九錫之后，九錫禮的內(nèi)容逐漸固定，其后漢末有潘勖為曹操作《冊魏公九錫文》一篇，在內(nèi)容與體例上進行繼承與創(chuàng)新，并為后世所效仿?！吨形拇筠o典》【九錫文】條目釋曰：“王莽篡漢之前，先加九錫，并為九錫文諛其功德，嗣后禪位者多效為之，后有九錫文一體，類多諛頌功德。魏晉六朝間凡禪位之先必有此文。文選三十五卷有潘勖冊魏公九錫文。”可見，九錫文是假以皇帝口吻賜予權(quán)臣九錫時的詔書，內(nèi)容主要是述說權(quán)臣功德并為其加九錫，在王莽之后逐漸成熟發(fā)展，并演變成為后世一種獨特文體。

對于九錫文的內(nèi)容，以潘勖《冊魏公九錫文》為例，文章開篇，帝王先敘述當(dāng)朝岌岌可危的處境及其憂慮，并認(rèn)為受九錫者（曹操）應(yīng)運而生乃是天意。接下來，文章開始按照時間順序，列舉曹操為漢做的十一項重要功績。之后，錫文言“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并把曹操與伊尹、周公相比擬，說明賜曹操九錫之必要性與可行性，并賜土封公。文章最后就是賜九錫。錫文最后強調(diào)魏國可以置丞相及百官，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這一方面給予了魏國相對獨立的軍政大權(quán)，另一方面也把封曹操為魏公、建魏國的制度與漢高祖劉邦分封異姓諸侯聯(lián)系起來，找到了制度上的依據(jù)。

由此可見，冊命與九錫在本質(zhì)上同，皆是帝王任命官員、封土賜功并賞賜功高之臣的文書，且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賞賜之物亦多有相似。而九錫文之所以在后世自稱文體，源于其本身的特殊性——多是在王朝改朝換代之際產(chǎn)生，名義上是帝王親力賞賜，實則是處于岌岌可危局勢下，被迫授于位高權(quán)重之臣。受九錫者亦多是覬覦王位，與篡位相比較為文明實則同出一轍。雖自稱文體，但九錫文并未有獨立出來。觀察后世九錫文，《冊魏公九錫文》《策命孫權(quán)九錫文》《策隋公九錫文》等等，在大范疇上仍離不開“冊（策）”這一文體。因而可以說，九錫文雖自稱一體卻未曾獨立，它實則是后世對先秦冊命的一種異化，是先秦冊命文發(fā)展到后世的一個特殊文體形式表現(xiàn)。

參考文獻：

[1] 劉勰，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 蕭統(tǒng)撰，李善，呂延濟，劉良等注.六臣注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2012.

[3] 楊伯峻.中國古典名著譯注叢書：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 蔡邕.獨斷[M].掃葉山房出版

[5] 韓嬰撰，許維遹釋.韓詩外傳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 王維堤，唐書文.春秋公羊傳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