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逝川》是遲子建的短篇小說代表作，逝川和淚魚作為小說中的主要意象，和主人公吉喜之間有著不可忽視的聯(lián)系。逝川——淚魚——吉喜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共同演繹了一幅動人的溫情畫面，表達(dá)出作者對時間的思考和對生命的禮贊。

關(guān)鍵詞：意象；時間；生命

作者簡介：渠成成，山東濟(jì)寧人，現(xiàn)就讀于山東師范大學(xué)，為2011級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業(yè)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02

論及新時期以來的文壇，遲子建是一位樸實低調(diào)卻不可不提的作家，她常年筆耕不輟，卻不歸于任何流派和文學(xué)群體，筆下的皚皚白雪、廣袤森林、山川江河彌漫著清新的泥土氣息，蒼涼卻又滿含溫情。這種獨立的寫作姿態(tài)和卓爾不群的風(fēng)格使她成為當(dāng)代文壇上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

《逝川》是遲子建短篇小說的代表作，發(fā)表至今已近二十年，但仍以其獨特的意蘊和豐富的內(nèi)涵吸引著讀者。而遲子建自己也毫不掩飾對這篇小說的喜愛，她在其短篇小說集的序言中寫道：“《逝川》是我編任何選集都不愿意放棄的作品，我喜歡它。我寫了一條河流，寫了一個守望著這條河流的一個老女人的命運?！盵1]作者在《逝川》中描寫了一條名為逝川的河流，河里一種名為淚魚的魚，以及在河邊生存著的一位老婦人吉喜一生的命運。在逝川、淚魚和吉喜三者之間，有著頗具意味的象征和聯(lián)系。

一、逝川與吉喜

“逝川”作為中國文學(xué)的經(jīng)典意象，最早出自《論語·子罕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笨鬃佑靡蝗ゲ环档慕又畞肀扔鲿r光與歲月流逝的不可抗拒。而傳統(tǒng)詩文中也不乏“逝川”的意象，唐代詩人李白《古風(fēng)》：“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庇谖淞辍陡星椤罚骸拔鞒粮∈廊?，東注逝川波。不使年華駐，此生能幾何？”可見，逝川典型地表達(dá)了中國人的傳統(tǒng)時空觀，即時光的永不停息和不可逆轉(zhuǎn)。

而逝川作為小說中的重要意象，被遲子建塑造為一條具有同樣象征意味的河流。它不僅交代了故事的發(fā)生地和背景，也成為主人公吉喜一生悲劇命運的一個參照。那么，逝川是一條怎樣的河流呢？“逝川的源頭在哪里漁民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它從極北的地方來。它的河道并不寬闊，水平如鏡，即使盛夏的暴雨時節(jié)也不呈現(xiàn)波濤洶涌的氣象，只不過裊裊的水霧不絕如縷地從河面向兩岸的林帶蔓延，想必逝川的水應(yīng)該是極深的吧。”逝川是一條時間之河，它和時間一樣具有神秘未知的源頭，并且一去不回永無止息。河邊的吉喜守望著這條河流，由一個“發(fā)髻高綰，明眸皓齒”、“豐腴挺拔有著高高鼻梁和鮮艷嘴唇的姑娘”變成了“干瘦而駝背”、“牙齒可怕地脫落”、“頭發(fā)稀疏而且斑白”的老婦。有限的生命在無限的時間面前，顯得脆弱而無力。面對這巨大的反差，吉喜不免感慨，“人只能守著逝川的一段，守住的就活下去，老下去，守不住的就成為它岸邊的墳冢，聽它的水聲，依然望著它。”

逝川日日夜夜地流，它帶走了過往，帶走了吉喜的青春、美貌，并最終把人帶向了死亡。吉喜年輕時的美麗、鮮活、光艷與年老時的蒼老、無力、暗淡形成強烈對比，而逝川卻一如往昔，亙古未變。這讓我們在咀嚼著生命流逝所帶來的苦澀與無奈的同時，也體悟著時光和大自然的偉大，震撼著我們的心靈。

同時，逝川又是一條生命之河。它不像一般北方的河流那樣波瀾壯闊，而是帶著遲子建式的平緩情調(diào)，水平如鏡卻又極深，大概正應(yīng)了那句“靜水流深”吧。在這里，逝川不僅象征著時間的無限性，也蘊含著包容的意味。人們的生老病死、歡欣苦難隨著河水的流逝不斷在岸邊上演，喜悅悲傷無不被收納其中。逝川以其不變的寧靜安慰著岸邊的生靈。

吉喜如同逝川近旁生長的一株樹，堅韌、挺拔，她傍著逝川生存，捕魚、吃魚、洗衣、守望，似乎與逝川融為一體，卻又不可避免地在逝川旁老去。逝川的奔流不息、豐厚內(nèi)蘊和吉喜短暫卻飽滿豐富的人生相互呼應(yīng)，對立而又統(tǒng)一。

二、逝川與淚魚

淚魚是小說中的另一個意象，這種魚非現(xiàn)實存在，而是來源于作者的想象。這種魚每年初雪的傍晚都會從逝川上游哭著下來，那時整條逝川便會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當(dāng)?shù)厝藗髡f，如果哪家沒有捕到它，這家的主人便會遭災(zāi)。于是，初雪時節(jié)捕撈淚魚便成了阿甲漁村的一個傳統(tǒng)。人們在逝川旁燃起篝火，灑下漁網(wǎng)，等待著淚魚的到來。而淚魚一旦被捕上來，漁婦們便要趕緊安慰它們，經(jīng)過安慰的淚魚便不再哭了，放回逝川時也不再發(fā)出嗚嗚的哭聲。

同逝川一樣，淚魚也頗具象征意味。淚魚的意象是神秘的，也是憂郁的，它雖然有著紅色的鰭，周身的鱗片卻是藍(lán)幽幽的，它被捕上來時“雙眼總是流出一串串珠玉般的淚珠”，人們很難明白為什么淚魚年年哭泣，次次帶著哭聲而來，但它似乎具有某種靈性，能在人們的安慰中不再哭泣。淚魚象征著苦難和悲劇，人們安慰淚魚的過程實際上也是自我安慰的過程，一捕一放之間人與淚魚同時獲得了某種溫暖的慰藉。這不免帶有萬物有靈的神話氣韻。遲子建說，“也許是神話的滋養(yǎng)，我記憶中的房屋、牛欄、豬舍、菜園、墳塋、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等等， 它們無一不沾染了神話的色彩和氣韻，我筆下的人物也無法逃脫它們的籠罩?！盵2]

逝川和淚魚之間則有著不可忽視的聯(lián)系。淚魚從逝川中來，又回到逝川中去。中間經(jīng)過的是阿甲村漁民的打撈與放還，其目的是為了祈福避禍。漁婦們像對待哭泣的孩子一般對待這些順流而下的淚魚，而淚魚經(jīng)過安慰告別淚水重新融入逝川開始新的漂流。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可以把打撈淚魚看做是一場儀式。其中蘊含的是對生命的崇拜，以及對苦難的消化和對新生的希冀。從一定意義上說，淚魚回歸逝川，象征著生與死的循環(huán)轉(zhuǎn)換和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以及人對走出苦難困境的理想期盼。

三、淚魚與吉喜

淚魚可以說是吉喜的意象同構(gòu)，以淚魚隱喻吉喜的一生。淚魚的名字是悲傷的，而吉喜，則充滿了喜慶色彩。但是，吉喜的生活并沒有如她的名字一般美好，而是像淚魚一樣充滿了悲傷。吉喜年輕的時候漂亮能干，她衷情的胡會，曾經(jīng)也熱烈地愛著她。那時的吉喜認(rèn)定百里挑一的她會成為胡會的妻子，然而胡會卻娶了毫不出眾的彩珠。原因只是吉喜太能干了。吉喜斷絕了與胡會的交往，甚至在胡會死的時候，都沒有去參加他的葬禮。

吉喜以這樣一種決絕的方式來對抗內(nèi)心的矛盾，卻無法逃離孤寂與悲涼。過了中年的吉喜特別喜歡唱歌，聽到她的歌聲男人們就心如刀絞，紛紛來找她討煙吃，吉喜獲得了短暫的慰藉。但是“吃完她煙的男人大都拍拍腳掌趿上鞋回家了，留給吉喜的，是月光下的院子里斑斑駁駁的樹影?！痹诎⒓诐O村，男人們都欣賞吉喜，卻沒有一個男人娶她。

吉喜的一生是愛而不得的一生。她面對燃燒著的胡會的畫像，只能凄涼地想：“胡會，你果然看到重孫子了。不過這胡家的血脈不是由吉喜傳播下來的。”然而遲子建并沒有把小說寫成一個庸俗的男女情愛故事，沒有字字血淚的控訴父權(quán)制度的種種不公，她以自己特有的溫情對吉喜的辛酸生活進(jìn)行了表達(dá)，其中滲透著對吉喜堅韌和善良的贊美，使故事具有了更為深刻的悲劇感和宿命感。

在小說的結(jié)尾，吉喜因為給胡刀的媳婦兒接生錯過了捕撈淚魚的時機。她一次次吃力地將漁網(wǎng)收起，卻一無所獲。天色漸明，在吉喜決定放棄的時候，她回身驚訝地看到自己的木盆里竟游著十幾條美麗的藍(lán)色淚魚?！八ь^望了望那些回到漁村的漁民和漁婦，他們的身影飄忽不定，他們就快要回到自己的木屋了。一抹緋紅的霞光出現(xiàn)在天際，使阿甲漁村沉浸在受孕般的和平之中。”此刻無論是誰大概都會被這人性的光輝溫暖吧，吉喜不禁流下了眼淚，但這眼淚是感動和喜悅的淚水，不是悲傷的淚水。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吉喜的一生如淚魚般悲傷，但是她又跟淚魚一樣獲得了人世的安慰。人性的善良和悲憫將命運的苦難漸漸消解于奔流的江水

之中。

這個喜劇性的結(jié)尾圓滿，又讓人不覺突兀，常常被用來印證遲子建對苦難的溫情表達(dá)。正如遲子建所說：“我的很多作品意象是蒼涼的，情調(diào)是憂傷的。在這種蒼涼和憂傷之中，溫情應(yīng)該是寒夜盡頭的幾縷晨曦，應(yīng)該是讓人欣喜的。”[3]

遲子建在《逝川》中用蒼涼又不失溫度的筆調(diào)和詩意的語言，為我們構(gòu)建了一個神秘又富于溫情的世界，其中的逝川、淚魚和吉喜，三者之間或?qū)α⒔y(tǒng)一或相互映照，共同演繹了一幅天地間的動人畫面，無不表達(dá)出作者對時間的思考和對生命的

禮贊。

參考文獻(xiàn)：

[1] 遲子建.我能捉到多少條“淚魚”[J].沈陽：當(dāng)代作家評論，2005，（1）.

[2] 遲子建.寒冷的高緯度：我的夢開始的地方[J].小說評論，2002，（2）.

[3] 方守金，遲子建.自然化育文學(xué)精靈——遲子建訪談錄[J]. 文學(xué)評論，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