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玲
(江西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30年代,日本卷入了世界性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經濟危機與政治危機相交錯,多種危機并發(fā),工農運動此起彼伏,國內矛盾加劇。為擺脫困境,日本國內實行法西斯化,瘋狂鎮(zhèn)壓工農運動和無產階級文學運動。1933年,以共產黨領導人佐野學,鍋山貞親在獄中發(fā)表轉向聲明為契機,許多左翼作家紛紛放棄了共產主義信仰。昭和初期處于鼎盛狀態(tài)的無產階級文學運動,至此陷入了低谷。而與此同時,文壇上則掀起了一股“文藝復興”的浪潮。自然主義、新現(xiàn)實主義等既成文學思潮紛紛復蘇。而轉向作家們則出現(xiàn)了三股分流。一部分作家雖被迫轉向,但內心仍然沒有舍棄對于共產主義的憧憬;一部分作家在轉向的同時對共產主義及其他一切思想產生了懷疑,轉而關注現(xiàn)實和普通民眾的生活;還有一部分作家則在轉向的同時放棄了共產主義的信仰,走向了國粹主義道路。以保田與重郎為代表的日本浪漫派的一部分作家正屬于第三股分流。
1935年,保田與重郎與龜井勝一郎、神保光太郎、中島榮次郎、中谷孝雄等人在《我思》雜志創(chuàng)刊號上,聯(lián)名發(fā)表了由保田執(zhí)筆的《〈日本浪漫派〉廣告》一文,并創(chuàng)刊了雜志《日本浪漫派》。同人還有伊東靜雄、太宰治、檀一郎等??梢哉f《日本浪漫派》中糅合了龜井勝一郎等人的《現(xiàn)實》、保田與重郎等人的《我思》、太宰治等人的《青花》以及神保光太郎等人的《面包》等頗有實力的同人雜志。
在《〈日本浪漫派〉宣言》中,日本浪漫派高喊出了自己的主張。在宣言中,日本浪漫派將既成文學視為“平庸”的文學,予以否定。并且,他們將否定既成文學的運動建立在了回歸古典,回歸傳統(tǒng)的基礎之上。然而,日后的實踐證明:日本浪漫派雖名為“浪漫”,但卻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日本浪漫主義文學并無傳承關系。日本浪漫主義主張自己我解放、尊重個性、謳歌自由,意欲打破傳統(tǒng)與因襲。而日本浪漫派則是從民族主義出發(fā),否定既成文學,否定“文明開化”及其一切產物,主張回歸古典,回歸傳統(tǒng)。
日本浪漫派成立以后,以保田與重郎為代表的《我思》派和龜井勝一郎為代表的“舊左翼”派為中心,進行了旺盛的創(chuàng)作活動,并引起了廣泛關注,成為了廣大知識青年熱烈追隨的對象。
然而,隨著戰(zhàn)爭的日益擴大,以保田為代表的一派,其國粹主義的政治目的日益突出。這與以龜井為代表的從學問上研究古典的方向越來越相悖,于是日本浪漫派各自為營。1938年8月《日本浪漫派》??毡纠寺梢搽S之解體。然而,這并沒有對保田的思想發(fā)展產生影響。他繼續(xù)以《我思》為中心,強化國粹主義路線,以至于最終與日本主義相結合,走上了美化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行徑的歧途。
保田與重郎作為日本浪漫派的代表,可以說與日本浪漫派是二位一體的。
保田與重郎,1909年出生于素有神話之鄉(xiāng)之稱的奈良縣磯城郡櫻井町,從小就深受充滿神話色彩的傳統(tǒng)氛圍的熏陶。高中時,就開始發(fā)表評論及和歌。東大在學期間創(chuàng)辦了《我思》雜志。畢業(yè)后,與龜井勝一郎創(chuàng)辦了《日本浪漫派》。1936年,處女作《日本的橋》獲得了文學大獎,確立了自己在文壇的地位。之后發(fā)表了《一個戴冠詩人》、《蒙疆》、《近代的終結》、《萬葉集的精神》、《古典論》等作品,進一步深化了傳統(tǒng)主義、反近代主義的色彩。1941年,保田與重郎與影山正治等人創(chuàng)辦了《日向風》,以國學思想作為基礎來鼓吹浪漫性皇神思想。同時,還與藤田德太郎等成立“新國學協(xié)會”,直接宣揚國家主義的天皇制國家論,最終由國粹主義走向了日本主義。
自幼便深受古典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保田與重郎,在日本社會日益法西斯化,并逐漸擴大對外侵略這一歷史背景之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美學思想。
1.寓于傳統(tǒng)文化中的民族主義思想
在早期創(chuàng)作中,保田與重郎就展示出了對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關注與熱情。其處女作《日本的橋》中,整篇都充溢著這樣一種情感。文中,保田就橋做了比較。他認為:西歐的橋是用堅固的石塊造成,那是為了方便征服者及其聲勢浩大的軍隊前行;與此相對,作為連接河流,溪谷的日本的橋則多為木橋,吊橋,造型纖弱,令人生憐。文中,保田進一步寫
作者系江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道“日本的文學也好,日本的橋也罷,于形狀令人生憐的淳樸之中,描繪豐富的心理和象征的世界,便是它們的宿命。這與西洋和支那氣勢雄偉的橋梁是不同的。首先想想冬寒夏暑,然后是置身于此番風景之中的行人,滿含如此關切之心的日本畫自然不同于與冷酷無情的藝術相稱的外國畫。而且日本古代的橋修建于百姓閑暇的九、十月份,這一點外國的政治文化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1](P222)如此一來,以日本獨一無二、充滿人情的傳統(tǒng)文化來對抗西方近代文明,以弱對強、以平和樸實對暴力野蠻,自是弱者不弱,強者非強。以西方文明的暴力與冷酷反襯日本的纖弱與溫情,更能勾起置身于西方近代化沖擊下日本人的濃濃鄉(xiāng)愁,以及由此所牽發(fā)出的復興、宣揚民族文化的民族主義思想。
2.詩化武力的思想
保田的另外一個不容忽視的特點就是:詩化武力。在1938年發(fā)表的《一個戴冠詩人》中,保田將“日本武尊”這位頗具代表性的日本武者描寫為典型的民族詩人。文章在描述征戰(zhàn)的同時,引用了大量的和歌,以凸顯“日本武尊”作為詩人至情至理的境界與至高無上的地位。如此一來,化劍為筆、化血為墨,暴力粗野也就變成了纖細和諧。這是一種變相的武力崇拜。他不是直接謳歌戰(zhàn)場的硝煙烽火,頌揚暴力的崇高偉大。而是賦予武者“武士”與“詩人”的雙重身份,以“詩人”詩的情感來洗脫劍鋒上的斑斑血跡,進而烘托出武者的至高地位。
如果說保田對于武者的謳歌在《一個戴冠詩人》中表現(xiàn)得還比較隱晦,那么在1940年出版的《蒙疆》中,保田則更將此論調不遺余力地進行了赤裸裸的發(fā)揮與渲染。“我所走的,是大和民族對世界上的異國異族展示我們浪漫的日本而開拓的路線。現(xiàn)在是軍隊的進軍路線,不久就將成為世界性的交通干線,成為世界文化的一大變革據(jù)點?!盵2](P12)詩固然是優(yōu)美的,但即便是吟著詩歌進行戰(zhàn)爭,也終將無法改變其殘酷的本質。
3.死亡的美學
當日本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的火焰越燒越旺,太平洋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走向了戰(zhàn)場。對于這一時期的年輕人而言,面臨最大、最現(xiàn)實的課題便是“生”與“死”的問題。然而,隨著戰(zhàn)爭的擴大,“生”的希望越來越渺小,“死”的陰影卻是步步緊逼。最后,“死”成了眾多的年輕人唯一的選擇。為此,“死”的價值觀便成了人們思想的中心問題。在年輕人面對死亡不知所措時,保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在死去的一剎那,生命將得到升華,化為永恒。關于這一肯定回答,保田在戰(zhàn)爭結束二十年后的《日本的歌》一文中闡述的尤為詳盡。文章中,對于岡倉天心所作日本美術學院院歌中“堂堂男子死無不可”一句,他這樣寫道“如無盡春秋,讓人恍若置身于鴻蒙初辟之時,己身精魂猶充滿天地間之生命本身之狀態(tài)……”[3](P215)此處,所謂‘死無不可’乃是一種絕對感。無生亦無死,即為永生。”保田對岡倉天心的這種生死觀倍加贊賞,并表現(xiàn)出一種深深的陶醉。正如春日里爛漫的櫻花一般,在很多人眼中,美麗的似乎并非櫻花本身,而是花瓣凋落時剎那間的美,是生命隕落時悲壯的美。既然死是唯一的選擇,那么就從容赴死,在死去的一剎那,生命將得到升華,化為永恒。這便是保田與重郎奇妙的生死觀。
日本的傳統(tǒng)文化是富于人情色彩的,日本的武者吟著詩歌進行的戰(zhàn)爭是悲壯的,而死亡便是永生。那么,投身戰(zhàn)場舍棄生命,將“無與倫比”的日本的民族文化推廣及至他國,便成了理所當然。這一流程無疑與日本法西斯當局的“圣戰(zhàn)”思想是趨于一致的。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為日本政府的侵略行徑提供了一定的思想依據(jù)。
此外,保田在傳統(tǒng)文化中灌注人情,片面強調武者詩情的一面,將死亡上升到至純至美的境界這一思想中,體現(xiàn)了“美”高于一切的傾向。在保田看來,“美”是凌駕于一切德行之上,不受任何制約的。顯然,這是一種極端唯心的思想。失去了道德駕馭的“美”的意識,猶如掙脫了韁繩的野馬,隨時會闖進周邊的田地,踐踏毀壞莊稼。因此,可以說將“美”絕對化是保田最初的民族主義的一個致命缺陷,也是導致后來保田思想染上濃烈的國粹主義色彩,最終偏向日本主義,誤入協(xié)助戰(zhàn)爭歧途的重要因素。
不可否認,以保田與重郎為代表的日本浪漫派的反近代、回歸傳統(tǒng)、宣揚民族文化的初衷,對于填補當時日本文學史上古典研究的空白,喚醒國民的民族意識與自我意識起到了一定的啟蒙作用。然而,尤其應當引起重視的則是,保田的美學思想中特有的濃烈的國粹主義傾向以及二戰(zhàn)后期與日本主義的結合,在戰(zhàn)時這一特殊背景之下,迎合了時勢,為日本法西斯的對外侵略提供了一定的思想依據(jù),并煽起了民眾狂熱的戰(zhàn)爭情緒,對日本發(fā)起的侵略戰(zhàn)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1] 保田與重郎. 日本的橋[M]. 筑摩書房,1970.
[2] 王向遠. “筆部隊”和侵華戰(zhàn)爭[M].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3] 新保佑司. 國家的傾訴[M]. 構想社,2002.
[4] 川村二郎. 保田與重郎論[A]. 林房雄,保田與重郎,龜井勝一郎,蓮田善明集[M]. 筑摩書房,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