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佳,謝松林
李佳/溫州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英語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浙江溫州325035);謝松林/浙江麥得機器有限公司工程師(浙江溫州325105)。
譯學(xué)界關(guān)于歸化與異化的爭論,從古羅馬時期西塞羅(Cicero)、賀拉斯(Horace)和哲羅姆(St Jerome)等人所論及的直譯(word-for-word translation)與意譯(sense-for-sense translation);到施萊爾馬赫提出的翻譯的兩種完全不同的路徑—盡可能地不擾亂原作者的安寧,讓讀者去接近譯者;或是盡可能地不去擾亂讀者的安寧,讓作者去接近讀者;到后來翻譯中的諸多歸屬對分法(binary belonging)。在中國,從東晉道安的“案本而傳,不令有損言游字;時改倒句,余盡實錄”,“五失本”等,是“直譯”的主張;到六朝的鳩摩羅什則據(jù)說猛烈抨擊了直譯法:“改梵為秦,失其藻蔚,雖得大意,殊隔文體,有似嚼飯與人,非徒失味,乃令嘔穢也”;還有著名的魯迅和梁實秋的論爭,以及“硬譯”、“死譯”、“歪譯”、“亂譯”等多種說法。
事實上,將歸化與異化的論爭囿于二元對立思維是無法解決這場爭論的,因此,本文將從意識形態(tài)以及譯者主體性對歸化與異化進行再度思量,為讀者提供一個全面的角度來審視當(dāng)今的歸化與異化之爭。
從意識形態(tài)層面看,在翻譯的不同階段或情境中,譯者出于不同的翻譯目的而采用歸化或異化的翻譯策略是相對的,兩種策略都是譯者的可選項,采用一種策略并不意味著排斥另一種策略,而另一種策略往往起著重要的補充作用。因為翻譯最終目的在于交流與互動,無論歸化的譯本還是異化的譯本,都必須達到與目的語讀者和目標(biāo)文化交流溝通與互動的目的。即使如韋努蒂所言為了抵抗、抗?fàn)幬鞣降臍w化翻譯,異化的譯本也不能異化得讓對象(目的語讀者)不知所言,不明所以。韋努蒂主張“妄用忠實”的異化翻譯,卻又同時聲言這樣的翻譯要避免交流,從這點來說,他那種倔強對抗的姿態(tài)只是一廂情愿。
以現(xiàn)代日本小說的英譯為例。福勒(Edward Fowler,1992)曾指出,美國出版商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版了許多日本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集,可是那些日本小說都是經(jīng)過精挑細選的,僅僅集中在相當(dāng)少的幾個作家身上,主要是谷崎潤一郎(Tanizaki Jun’ichiro)、川端康成(Kawabata Yasunari)和三島由紀夫(Mishima Yukio)。80年代后期的一位身兼詩人以及譯者雙重身份的評論家指出:“普通的西方讀者會以《雪國》(川端康成的小說)具有典型的‘日本特色’:難以捉摸、迷霧一般、無法確定?!笨墒沁@樣的小說是否真的就是我們認為的那樣典型呢?福勒認為,美國出版商確立了日本小說的英語典律,可是這種典律不僅沒有代表性,而且還建立在明確的固定形象上,影響著讀者的閱讀期待差不多近四十年的光景。另外,由于英譯日本小說在同一時期照例被轉(zhuǎn)譯到歐洲其他語言中,這種典律造成的固定形象已經(jīng)超出英語世界范圍。實際上,從整體看,“英語讀者的口味決定了整個西方世界對日本小說的口味”。而到20世紀40年代一些英譯日本小說,如《卷岡姐妹》,其典律投射出來的懷舊形象又傳遞了更廣泛的、地緣政治學(xué)上的暗含意義:“日本當(dāng)時處于轉(zhuǎn)型時期,從歷史意義上來看,幾乎一夜間從太平洋戰(zhàn)爭時不共戴天的敵人變成冷戰(zhàn)期間不可缺少的盟友,此時(擬譯小說中)為美國恰好提供了符合要求的日本形象”。日本小說的英語典律因此為美日外交關(guān)系的發(fā)展提供了本土文化的支持,而這也是為了遏制蘇聯(lián)在東方的擴張而設(shè)計的。而隨著日本綜合國力的不斷增強,日本謀求從西方,尤其是美國獲得獨立的思想變得愈來愈強烈。這點在英譯日本小說中也體現(xiàn)出來了。到1994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大江健三郎的小說被瑞典文學(xué)院宣稱,大江“以詩的力度構(gòu)筑了一個幻想世界,濃縮了現(xiàn)實生活與寓言,刻畫了當(dāng)代人的困擾與悵惘”。他的作品中“存在著超越語言與文化的契機、嶄新的銜接、充滿凝練形象的詩的這種‘變異的現(xiàn)實主義’,讓他回歸自我主題的強烈迷戀消除了語言等障礙”。而有人卻對此表示驚訝和憤怒,他們認為大江獲獎是因為他對日本保持批評態(tài)度。大江本人的解釋是,他的獲獎是“邊緣(文學(xué))對中心的勝利”(他認為從文化的角度上看,日本應(yīng)該被視為世界的邊緣)。
因此,隨著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歸化與異化也隨之而產(chǎn)生改變。就連韋努蒂在提倡異化翻譯的同時,也意識到“歸化”與“異化”的主觀性和相對性,因為翻譯始終是為目標(biāo)語服務(wù),異化也需要依靠對主流文化的偏離來實現(xiàn),因此,“歸化”與“異化”并不是對立的概念,無論是“歸化”還是“異化”,都是對外語文本和外語文化實施了“我族中心主義暴力”。在外文本譯介中,翻譯總是要使用本國語言來完成,而語言與一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是無法割裂的,異化翻譯最終是要通過歸化的話語來實現(xiàn),因此歸化的翻譯不是異化,而異化的翻譯只能使用歸化的語言。
翻譯作為最古老的一項文化交流活動,譯者作為連接兩個不同文化的橋梁,其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而譯者的理解、闡釋和表現(xiàn)的主體性又使得他所翻譯的作品具有譯者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和個人文化心理,否則,我們很難理解“譯無定本”等說法和文學(xué)作品重譯的現(xiàn)象。譯者穿行在兩個不同的文化之間,起著文化協(xié)調(diào)人的作用。但譯者真的能對兩種文化做到具有完全相等程度的了解而能不偏不倚地協(xié)調(diào)于兩個文化之間嗎?
對此,翻譯理論界有著不同的看法。尤其是翻譯研究的文化轉(zhuǎn)向以后,翻譯研究的中心由源語文化轉(zhuǎn)向譯語文化,似乎譯語文化成了文學(xué)翻譯的決定性因素,源語文化知識成為被譯語文化“操縱”和“改寫”的對象;用皮姆的話來說,這是翻譯研究的“理論從一個極端向另一個極端”。皮姆在《翻譯歷史中的方法》(Method in Translation History,1998)中指出,勒菲弗爾在《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xué)名聲的操縱》(Translation,Rewriting,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1992)中提到,譯者屬于他出生或收養(yǎng)他的文化;此話看似不假,但仔細揣摩這句話中“或”一詞的語義,可以看出,勒菲弗爾的意思是說,譯者要么屬于“生他”的文化,要么屬于“養(yǎng)他”的文化,源語文化與譯語文化成為一對二元對立體,譯者也須按此站隊,找準立場。皮姆認為勒菲弗爾的問題在于它將譯者定位在非此即彼的文化中,實際上是使翻譯成為一種單向的文化行為,而非兩個文化的互動。皮姆認為,翻譯實踐證明,譯者的文化立場并不完全由他出生或生長所在的文化來決定。固然,譯者的文化觀主要受譯語文化的影響,但譯者作為文化協(xié)調(diào)人,非常清楚自己的文化身份,也非常清楚如何對待源語文化,比如,如何獲得文化人類學(xué)所提出的“文化持有人”的文化視角。這樣,譯者實際上是處于譯語文化視角和源語文化視角的交相輝映中。只有這樣,譯者才能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此外,譯者作為跨文化交流的協(xié)調(diào)人,是否有從理論上分清自己文化歸屬感的必要和可能?在文學(xué)翻譯中,從來沒有任何一部翻譯作品是純粹的“異化翻譯”或“歸化翻譯”,也從沒有任何一名譯者聲稱自己專事“異化翻譯”或“歸化翻譯”;事實是,任何一部翻譯作品都是這兩種方法的有機結(jié)合。我國近代文學(xué)翻譯家林紓的翻譯是“歸化翻譯”的代表,但錢鍾書在“林紓的翻譯”一文中也提到了林紓翻譯中有不少直譯例子,并評論道:林紓譯文中有“相當(dāng)?shù)摹畾W化’成分。好些字法、句法簡直不像不懂外文的古文字家的‘筆達’,倒像懂得外文而不甚通中文的人狠翻蠻譯。那種生硬的—毋寧說死硬的—翻譯構(gòu)成了雙重的‘叛逆’,既損壞原作的表達效果,又違背了祖國的語文習(xí)慣”。
因此,現(xiàn)實是譯者被夾在兩種文化之間,而不是作為譯語文化的代言人來指點源語文化。從積極的意義上看,他是在協(xié)調(diào)兩種文化;從消極的意義上看,他必須同時照顧到源語文化和譯語文化;“翻譯現(xiàn)實告訴我們兩種文化的作用既表現(xiàn)在翻譯過程中,也沉淀于翻譯結(jié)果上。換言之,從譯者自身來看也沒有絕對的歸化和異化之分,體現(xiàn)在翻譯當(dāng)中只是一個‘度’的問題”。
從上我們可以看出,歸化與異化并非一對非此即彼的矛盾,不可以相互取代。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由于歷史的原因,歸化翻譯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但進入21世紀,在經(jīng)濟全球化和國際間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的背景下,歸化與異化猶如兩駕馬車并駕齊驅(qū),共同為人們的交流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1]Anthony Pym,Method in Translation History [M].St Jerome Publishing,1998:179
[2]Fowler,E.“Rendering Words,Traversing Cultures:On the Art and Politics of Translating Modem Japanese Fiction”,Journal of Japanese Studies,1992:1-44
[3]Keene,D.,Dawn to the West.Japanese Literature of the Modern Era[M].New York:Holt,Rinehart and Winston(ed),1984
[4]KjellEspmark,PresentationSpeech,NobelPrizeinLiterature,1999
[5]Kizer,C.“Donald Keene and Japanese Fiction,Part Ⅱ ”[M].Delos,1988:73-94
[6]Leithauser,B,“AnEarfortheUnspoken”,NewYorker,1989:105-11
[7]Munday,Jeremy,Introduction Translation Studies—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M].USA and Canada:Routledge,2001:142-161
[8]道安.《鞸婆沙》序,羅新璋(編).翻譯論集[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b,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