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影 蔣嚴
(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蘇州215006/香港理工大學中文及雙語學系,香港九龍)
提 要 敘事的功能性已日益受到研究者的關注,然而敘事的“認同”修辭功能還未獲得系統(tǒng)探討。本文借助美國修辭學家肯尼思·伯克的“認同”理論,圍繞其同情、對立、模糊三種內容認同以及規(guī)約、重復和遞進三種形式認同,分析了香港新任特首梁振英2011年11月27日的參選演說。研究發(fā)現:此篇講稿雖然主要為施政綱領,但贏得受眾的卻是安插在適當位置的幾則精悍敘事;這些敘事實現了各種內容認同和形式認同。本文因此得出敘事是實現“認同”修辭功能的一種綜合而又十分微妙的方法,如果運用適時、適度,將獲得理想的修辭效果。
敘事的功能已受到許多敘事學者與修辭學家的關注,但迄今還鮮有研究者對敘事的“認同”修辭功能進行系統(tǒng)探討。美國修辭學家肯尼思·伯克(Kenneth Burke)雖然在多部著述中深入考察了言說者與受眾進行“認同”(Identification)的諸多內容策略(同情認同、對立認同、模糊認同)與形式策略(規(guī)約形式、重復形式、遞進形式),然而他并未專門探討過敘事的認同修辭功能。當代修辭批評者索尼婭·福斯(Sonja Foss)與羅伯特·羅蘭(Robert Rowland)雖然分別在《修辭批評:探索與實踐》(2004)一書和《敘事視角》(2005)一文中論及敘事的修辭功能主要在于敘事是否關及受眾的基本價值觀與需求、是否產生了認同等,但他們并未詳述這些功能,與伯克的相關理論也只進行了十分簡略的聯系。①我國學者鄧志勇在《敘事修辭批評:理論、哲學假定和方法》(2012)一文中論及敘事的修辭功能有:誘導功能、論題建構功能、認知功能和現實建構功能,但未闡述認同功能。本文嘗試對敘事的“認同”修辭功能作一較為系統(tǒng)的實證性探研,以香港新任特首梁振英2011年11月27日的參選演說為實例進行分析和總結。
美國思想家伯克是西方公認的20世紀貢獻最為卓著的修辭學家。他一生研究興趣廣泛,在文學、哲學、修辭學等多個領域著書立說,但其學術產生最深影響的領域則是修辭學。他的《動機語法學》、《動機修辭學》、《宗教修辭學》、《語言是象征行動》等都是修辭理論的力作,并為該領域提供了諸多新概念,如“認同”(Identification)、“戲劇五元”(Dramatic Pentad)、“辭屏”(Terministic Screen)等。其中“認同”(也譯為“同一”)是貫穿于他整個修辭學體系的最為核心的一個概念,也被視為西方當代新修辭學異于古典修辭學的關鍵所在。
關于認同,伯克在多種著述中論及,但對此概念的集中研究體現在《動機修辭學》這部代表作中。該書對這一術語的含義、功能、哲學基礎、體現類型與應用分析作了深入研究,成為理解此概念的必讀書籍,限于篇幅,以下聚焦于“認同”的界定和體現類型。
伯克有關“認同”含義的最具代表性的表述一般認為是在《動機修辭學》第二部分(共三部分)的第二篇文章中。該文即以此概念(Identification)命名,其中的第三段最為核心:
只有當你能夠講對方的語言,在言說、姿勢、音調、語序、形象、態(tài)度、想法方面認同于他的方式時,才可能說服他……無疑,修辭者可能需要在某一方面改變受眾的觀點,然而只有在接受對方的其他觀點時才能獲得成功。修辭者需要借助這些觀點,使其成為一個支點,以推動受眾改變另外一些觀點。(Burke 1969:55-56)
伯克對認同的闡釋很容易使我們聯想到《柏拉圖對話錄》中蘇格拉底的說服策略:先欣賞對方、贊同對方,然后將其引向自己的結論。事實上古今中外許多論辯高手都有意無意地踐行了認同的基本規(guī)則,但鮮有象伯克這樣對此作系統(tǒng)深入的考察。他不僅對此概念進行了哲學思辨,使之具有形而上的高度,還總結了實現認同的具體策略,因而使這一概念具有了結構性和可操作性,方便直接用于改善交流或進行修辭批評分析。
關于認同的實現方法,伯克在《動機修辭學》、《戲劇主義及其發(fā)展》、《語言是象征行動》等多部著述中論及,但較為分散。根據喬治·切尼(George Cheney)《認同修辭與機構交流研究》(1983)、索尼婭·福斯等《當代視角下的修辭學》(1985)、鄧志勇《修辭理論與修辭哲學》(2011)與鞠玉梅《社會認知修辭學》(2011)的相關總結,伯克的“認同”由內容和形式兩方面組成。內容同一策略中又可分為“同情認同”、“對立認同”和“模糊認同”,形式認同策略則主要有“規(guī)約形式”、“重復形式”和“遞進形式”。
內容中的“同情認同”(Identification by Sympathy)是指修辭者與受眾在態(tài)度、思想、價值觀等方面相似或相同。伯克在《動機修辭學》的《認同與同體》一文中舉有一例,“A與同事B不完全相同,但只要他們的志趣相投,A就與B取得了認同。即便兩人的志趣并不一致,而如果A假設或信以為兩人志同道合,他也能實現與B的同一?!保˙urke1969:20)此種認同應是人們在說服或影響他人過程中運用得最多的一種?!皩α⒄J同”(Identification by Antithesis)主要是指原本對立的雙方因為擁有共同的敵人或需要面對并合力解決共同的問題而取得相互的認同,如美國和前蘇聯兩個意識形態(tài)相對的大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因為對抗共同的敵人德國,而暫時放棄前嫌聯合在了一起(Foss et al.1985:159)?!澳:J同”(Identification by Inaccuracy)屬于一種在潛意識或無意識狀態(tài)下實現的認同。這類認同可以通過“我們”(We)、“大家”(All)、“人人”(Everyone)等將修辭者與受眾模糊同一在一起的言語來實現,也可以采用易為受眾欣賞的形象、姿勢、聲調等非言語或副言語手段來獲得。伯克本人舉了泛稱“我們”在取得無意識微妙認同中的作用;福斯(Foss et al.1985:159)等則舉了一個非言語的例子:購買萬寶路香煙者可能會無意識中將自己與煙盒上的瀟灑男子形象同一起來。此種認同的無意識,本文認為,主要應指受眾方;修辭方(尤其經驗豐富者)則往往會有意識地運用這些策略來獲取對方的模糊認同。
內容的認同往往需要通過形式的認同來獲得或加強。關于修辭形式的認同作用,伯克首先在《動機修辭學》中闡述了一些修辭格(Tropes and Figures)在吸引聽眾參與完善的過程中,經由“形式層面的認同進而引發(fā)了對作為信念的命題的認同”(Burke1969:59),他舉了古今言說中運用對照(Antithesis)、層進(Climax)、重復(Repetition)等辭格以實現與聽眾同一的典型例證。之后在《語言是象征行動》中伯克又歸納了三種易使作者與讀者相互認同的形式②。其中,“規(guī)約形式”(Conventional Form)“指在遇到一部作品前對某種形式的期待”(鞠玉梅2011:84)。此處的某種形式可以指某一文類的總體形式,如散文、詩歌、小說、演講、學術論文等各自的常規(guī)形態(tài),也可以指某一文類的局部性標志特征,例如合唱是雅典悲劇中常受觀眾期待的形式。“重復形式”(Repetitive Form),指用不同的形式(如各種敘事)來重復呈現某一特征(如某個價值觀)?!斑f進形式”(Progressive Form)則為引導受眾期待和接受某一結局或事態(tài)發(fā)展的形式,通常體現為從大小前提到結論的三段論遞進形式或從量變到質變的質量遞進形式(鄧志勇2011:51)。在以下對梁振英參選演說的認同策略分析中,我們將對各種內容認同和形式認同進行實例說明。
任何的分類都不可能窮盡所有相關的復雜現象,并且都是在一定的邏輯維度中所做出的;因此,在不同維度的觀照下,我們又可以命名一些其他類型的認同。本文發(fā)現,為贏得受眾,修辭者還經常自覺或不自覺地通過已為整個人類所內化的古老而親切的敘事形式來實現;并且敘事可以將內容認同與形式認同結合得天衣無縫,是一種自然而又十分微妙的同一修辭策略。伯克雖然在其名篇《文學形式的哲學》中研究了“文學如何成為產生認同的媒介”(Wolin2001:179),文學作品無疑是一種主要的敘事形式;然而,非文學作品中也大量存在各種敘事,當代的敘事范疇還包括許多其他類型的敘事形式。因此,我們有必要在文學基礎上進一步研究敘事這一更為深層的認同產生媒介。
“敘事”(Narrative)的定義如“修辭”的定義一樣眾說紛紜。本文采用美國敘事學家杰拉德·普林斯(Gerald Prince)廣為引用的《敘述學詞典》修訂版中的界定。該詞條認為,敘事,簡言之,是“由一個、兩個或數個敘述者向一個、兩個或數個受敘者傳達一個或更多真實或虛構事件的表述”(杰拉德·普林斯2011:136)。此定義甚是清楚,其中可提煉出四個基本要素:敘述者、受敘者、事件與目的(為“傳達”所蘊涵),但“事件”(Event)在敘事學中也是一個關鍵術語,與普通的理解有一定差異,普林斯將其界定為:“在話語中,以做(Do)或發(fā)生(Happen)的模式,由變化過程陳述顯示的狀態(tài)變化?!保ㄍ希?6)理解“事件”的關鍵在于狀態(tài)變化,并且此概念還蘊涵了場景和人物,因此,為方便對語篇中所含敘事的確認,我們可將敘事的基本要素擴展為:敘述者、受敘者、場景(主要為時空)、人物、事件(主要由行動造成的狀態(tài)變化)與目的/主題。而敘事的形式則多種多樣,除了小說外,《敘述學詞典》中還提到歷史、史詩、神話、新聞報道等(同上:137),這些形式基本上都屬于通篇敘事型,它們是較為典型的敘事作品;但敘事也可以以元素的形式穿插于一般認為是非敘事性的語篇中③,如演講和學術語篇,雖然以闡明觀點為宗旨,卻往往會借助各種簡短敘事作為例證,同時也起到了誘導、娛悅受眾等修辭目的。
修辭學中對敘事的關注由來已久,早在亞里士多德《修辭學》有關“布局安排”(Arrangement)的論述中就已經涉及,但亞氏認為與法庭演說和典禮演說相比,“政治演說中敘述的機會很少”(Aristotle1954:210),此觀點已受到當代相關研究成果的挑戰(zhàn),本文中的參選演說亦是充分運用敘事的一個范例。對敘事首先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修辭學家可能是美國的沃爾特·費希爾(Walter Fisher)。1984年費希爾在《作為人類交際范式的敘事》一文中提出了引發(fā)熱議的“敘事范式”(Narrative Paradigm)這一合成概念,并指出了其五大預設:人在本質上是故事講述者;在交流時的敘事方式是提供“好理由”;“好理由”是建立在符合歷史、文化等的認識上的;理性是由作為敘事者的人的性質所決定的;世界是由故事構成,而我們必須從中選擇以獲得美好的生活。(Fisher2005:247)在《作為敘事的人類交際》(1987)中,他進一步明確了敘事理性具有兩個核心成分,即“敘事可能性”(Narrative Probability,指敘事連貫性)與“敘事忠實性”(Narrative Fidelity,敘事可靠性),并認為前者是評價敘事優(yōu)劣的關鍵標準。此書中他將敘事連貫性具體分為三個方面:結構連貫性,內容連貫性,性格連貫性。而考察后者他認為應圍繞如下問題:“敘事是否為我們的信仰、態(tài)度、價值觀及行動提供了可靠的指導?……敘事的中心結論是否可作為自己生活的可靠或理想指南?”(Fisher1987:175-176)
費希爾的敘事范式推動了敘事修辭批評的發(fā)展,在其敘事可能性和敘事忠實性基礎之上,福斯《修辭批評:探索與實踐》(2004)及羅蘭《敘事視角》(2005)分別推出了更為具體的敘事修辭批評模式,成功分析了政府工作報告、電影、新聞報道、小組活動等形式多樣的敘事話語。他們的模式大體圍繞敘事形式確認(針對非傳統(tǒng)敘事)與敘事功能分析,其功能分析則在于觀察:敘事是否關及受眾的基本價值觀與需求或是否體現和倡導了理想的價值觀,敘事是否振奮了受眾,是否產生了認同,等等。羅蘭雖然在功能分析中提到了“認同”,但他只與伯克的相關理論進行了簡略的聯系,并未論及其具體的內容認同或形式認同手段。以下本文將通過對新任香港特首梁振英參選演說辭的分析,具體闡述敘事的修辭認同功能。
2011年下半年至2012年3月香港進入了行政長官選舉的激烈角逐,數個候選人中梁振英和唐英年的優(yōu)勢較為明顯,他們同在灣仔會展中心發(fā)表的競選演說受到了普遍關注。11月27日梁率先作了《由心出發(fā),穩(wěn)中求變》的參選演說④,主要圍繞堅毅精神的理念和穩(wěn)中求變的施政綱領展開,廣受好評。而打動觀眾或讀者的主要原因之一應是演說中穿插的幾則感人故事,尤其是那則關于其裹腳媽媽辛勞打拼的故事。該演說共2423個字,根據前述敘事的六個基本要素(敘述者、受敘者、場景、人物、事件與主題),至少有以下五則較為典型的敘事⑤:
(1)寫這篇宣言的時候,我想起已經過世的媽媽。很多人知道,我爸爸是清水衙門的警察,一家人在1960年代穿膠花買樓,但大家不知道,我媽媽是扎腳婦女。我扎腳的媽媽,扎住幾十磅膠花,來回走20多分鐘路到山寨廠的情景,令我畢生難忘。小學時候,我就每天扎著膠花陪媽媽走這段路。媽媽用堅強的意志為我們三姐弟,辛勞打拼。成長的經歷,令我深刻體會到:人窮志不短,香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爬上來,成為國際一流城市。
這篇位于演講開頭的敘事,場景為香港上世紀六十年代,梁振英小學時;主要人物是媽媽,主要配角是作者本人,其他配角為爸爸和姐弟;主要事件即每天陪著裹腳的母親步行20多分鐘運送幾十磅塑料花的奮斗歷程;主題即“人窮志不短”或“堅強的意志是成功的基礎”這一普世人生理念。敘述者(梁振英)通過這則親切感人的家庭故事即刻拉近了他與受敘者(主要為香港大眾)的距離,并通過所揭示的共有人生觀,十分有效地實現了與目標受眾的“同情認同”。
(2)當然,今日香港的生活已經大有改善,但社會仍有大大小小的問題需要迫切面對和解決。過去幾年,我經常落區(qū),探訪社會各階層的市民,聽他們講生活問題,和對政府施政的意見、建議和期望。只要有一張凳,只要你肯講,我就肯聽。我非常感謝市民大眾的真心說話。無論是商店老板、中產家庭、基層工友、退休長者、青年學生,抑或少數族裔,你們的心聲很清楚:部分人對香港不明朗的前景感到困惑迷失,不敢憧憬,少了希望。他們的說話,令我一次又一次反思。
這則緊隨其后的敘事,其場景換為今日的香港;主要人物則是敘述者梁振英本人,次要人物是各階層的市民大眾;事件即梁過去幾年在基層的虛心探訪;主題為“我”了解并重視市民的心聲或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該段的生動敘述旨在表明,以“我”為代表的政府和各階層民眾所面臨的是共同的敵人,即香港的各種社會問題。對照前述伯克的三大內容認同策略,這則敘事可歸屬于“對立認同”。
(3)從1984年中英談判進入關鍵階段開始,我參與和見證了香港回歸整個過程的工作,在長達15年的過渡期中,香港社會曾經出現過不安,但我們憑著克服困難的斗志,順利回歸。我深信,香港成功實踐“一國兩制”,除了國家的支持,靠的就是香港人的意志和承擔。我相信,只要香港以堅毅精神面對未來,香港人一定能夠攜手克服任何挑戰(zhàn)。
該段的敘事性較前兩段弱一些,但我們仍然可以提取出其中的敘事要素。場景為香港回歸整個過程及回歸后迄今“一國兩制”的成功實踐;主要人物是香港人或我們,次要人物是我(作為施事者只出現了一次);主要事件是靠港人的意志和承擔,香港成功實踐了“一國兩制”;次要事件是我參與和見證了香港回歸整個過程的工作;主題是以堅毅精神面對未來,香港人一定能夠攜手克服任何挑戰(zhàn)。根據主要人物、主要事件及主題,這則敘事頌揚的是港人的堅毅精神(與第一則呼應),使得每一個當地的受敘者不自覺地或無意識地欣然認同于此共有人生觀,巧妙地融合了伯克所闡述的“同情認同”與“模糊認同”。
(4)4年前,專業(yè)聯盟舉辦專業(yè)事務所見習計劃,參加過的一位天水圍中五學生,在分享會上說:“我跟大律師做見習,最大的體會是:他是人,我也是人,他做到的,只要我努力,我也可以做到?!?/p>
當時,我心里想:我們要的香港,就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的香港。香港精神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
此則敘事出現在全文近結束的部分,呈現方式與其它的幾則不同,用到了直接引語與內心獨白,因而顯得尤為生動。場景為4年前專業(yè)聯盟舉辦的專業(yè)事務所見習計劃;主要人物是一位天水圍中五學生,次要人物是大律師及梁振英本人;事件是這位學生的勵志分享發(fā)言;主題則為重復了三遍的“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的香港精神。敘述者通過與代表普通市民的主要人物在人生理念上的認同,進而再次實現了與其目標受敘者的“同情認同”。
(5)我走向今日宣布參選的每一步,都有如我扎腳媽媽走過的路,標志著我對理想的追求。我相信每一位香港人都能夠延續(xù)上一代的堅毅精神,憑意志和努力邁向目標。香港需要新希望、新氣象,需要價值觀和理念,需要有效領導,需要穩(wěn)中求變。香港需要我們,希望700萬香港人,能夠齊心,一意,撐香港。
這則出現在全文結尾的敘事巧妙地綜合了“同情認同”與“模糊認同”。演說者先將自己的參選與扎腳媽媽為代表的上一代的堅毅精神相同一,再通過“每一位香港人”、“我們”、“700萬香港人”這些泛稱,將自己與所有港人模糊地同一在了一起,最終發(fā)出此次演講的總主旨:“希望700萬香港人,能夠齊心,一意,撐香港?!币嗉聪M蠹夷軌蚨紒碇С盅菡f者,因為他崇尚并擁有香港所需要的價值觀和理念(堅毅精神),并能夠進行有效領導,實現所需要的穩(wěn)中求變(其施政綱領之核心)。
以上分析圍繞此篇演說中的敘事與伯克的三個內容認同之間的聯系,我們發(fā)現敘事是實現三種內容認同策略的有效手段,與同情認同的關系尤為密切。同時我們還觀察到敘事與三種形式認同也不無聯系。五個敘事中,三個出現在開頭部分,兩個出現在結尾,這是觀眾通常對演說的情感訴諸所期待的位置,符合認同中的“規(guī)約形式”。而五則敘事中四則(第2則除外)通過不同的故事來反復揭示“堅毅精神”這一人生態(tài)度,屬于典型的“重復形式”。伯克形式認同中的“遞進認同”體現為三段論遞進形式與質量遞進形式。最后一則敘事中“我相信每一位香港人都能夠延續(xù)上一代的堅毅精神,憑意志和努力邁向目標?!本褪墙⒃谥叭齽t相關敘事中個人的、集體的、老一輩的與年青一代的堅毅精神之上,由量變到質變(每一位香港人)的遞進形式。而結尾中的“香港需要價值觀和理念,需要有效領導,需要穩(wěn)中求變”可視為大前提,從五則敘事中我們可提煉出小前提:“我崇尚堅毅精神、能夠進行有效領導(探訪了解民聲和參與香港回歸)并且提倡穩(wěn)中求變”,并進而推導出該修辭三段論⑥的隱含結論:“香港需要我這樣的行政長官?!庇纱耍覀兊贸鰯⑹虏粌H可以實現伯克的三種內容認同,還可以成為其三種形式認同的基礎。
此篇演說精心選擇了這些看似孤立卻基本服務于同一主題的故事:堅毅精神乃成功之保障。而且以精悍的長度、準確的焦點,投放在適合的位置,與施政綱領相映襯,既為綱領提供了一定的依據,又避免了此類演說的直白、單調與沉重。在深深打動觀眾的同時,與他們實現了有效互動與認同。一位香港資深政治評論員指出,梁作了一個感人的參選演說,通過突出他的草根背景成功地獲得了普通市民的認同。一位選舉委員會成員在一檔電視節(jié)目中評論道,當梁振英說到自己的背景時,相信許多人與他一樣深受感動,那個故事為梁贏得了不少額外的好評。⑦而香港著名時政專欄作家張志剛于《東方日報》發(fā)表的《情辭并茂無懈可擊》⑧中則寫到:“周日下午,在家看梁振英宣布參選的直播,聽完梁先生的參選宣言之后,評語是情辭并茂、無懈可擊。在香港生活了幾十年,這大概是我聽過的最佳演說?!睆氖鼙姼鞣矫娴姆磻獊砜?,此篇演講獲得了巨大成功。毋庸置疑,幾則針對香港民眾的認同敘事功不可沒。
通過分析香港新任特首梁振英的參選演說,我們發(fā)現此篇講稿雖然主要關及施政綱領,但是打動受眾并留下深刻印象的卻是其中穿插的幾則精悍敘事。與伯克的三種形式認同相聯系,我們發(fā)現演說中的敘事片段可以同時滿足規(guī)約形式、重復形式和遞進形式;而在內容的認同方面,除了容易建立與受眾共享價值觀的同情認同以外,也能夠達成對付共同敵人或共同問題的對立認同,還可以促使受眾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與敘事中的泛稱或所樹立的形象進行模糊認同。由此,我們得出敘事是實現認同修辭功能的一種綜合而又十分微妙的方法;如果運用適時或投放在語篇中的適合位置,并且用得適度,既簡要又不失關鍵細節(jié),言說者易成功贏得受眾從而獲取理想的修辭效果。
注 釋
②因筆者沒有該書,關于伯克的這三種形式認同綜合參考了鄧志勇(2011:51-52)與鞠玉梅(2011:84-85)的相關闡述。
③參見James Jasinsk《i當代修辭研究中的核心概念》Thousand Oaks:Sage Publications,2001)中“敘事”詞條下有關敘事在公眾話語中的三種表現形式,作為元素的存在是其中的第二種。
④唐英年于12月19日以相近的長度發(fā)表了“明天在你我”的參選演說,也取得了理想的效果,其中亦不乏生動的敘事,限于篇幅在此不作分析。
⑤以下敘事片段取自《明報》2011年11月28日發(fā)布的全文,原來的繁體轉換成了簡體。
⑥關于修辭三段論的特征與形式,參見袁影、蔣嚴《修辭三段論與寓義的語用推導》(《外語教學與研究》2010年第2期)。
⑦見香港發(fā)行量最大的英文報 于2011年11月28日發(fā)表的Phila Siu《觸動基層的演說》(Speech Hits the Grassroots Spot)。政治評論員名為James Sung Lap-kung,選舉委員名為Bernard Charnwut Chan。⑧見http://www.cyforhongkong.org/cyhk/forum.php?mod=viewthread&tid=7(2012年7月16日訪問)。該網站上介紹此文的鍾思揚評論(2011年12月3日11:32:08)說:“很多人同張志剛先生的感受一樣,可見,梁振英先生宣布參選的宣言是最佳演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