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軍航［上海金融學院外語系， 上海 201209］

作 者：邵軍航，外國語言學博士，上海金融學院外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語用學、語義學。

委婉語的使用是運用各種語言手段來委婉表達直陳語所指稱內(nèi)容的言語行為。人們在研究分析委婉語的特點、構(gòu)成手段、類型等的同時，也試圖揭示其形成的動因。對此，學者們提出了許多觀點。我們認為使用委婉語的動因是“利樂苦害”：是因害怕失去快樂和利益、害怕遭受痛苦和損害。使用委婉語的目的則是豐富多彩的。

一、委婉語使用的動因

人的活動具有對象即客體。這種對象具有某種對行為主體有害或者有益的屬性，從而引起行為主體指向它的活動，以便趨其利、避其害?？鞓敷w現(xiàn)在需要的滿足、欲望的實現(xiàn)、目的的達成上。趨樂避苦就是一種欲望。欲望是一切行為的比較抽象的、可能的、間接的動因，而苦樂則是一切行為的比較具體的、現(xiàn)實的、直接的動因。（王海明，2001：215-216）

使用委婉語是一種言語行為，欲望是其一般的、抽象的動因；而趨樂避苦、趨利避害是其具體的動因。而言語行為帶來的利樂苦痛和愛恨緊密相關(guān)。愛是人對給予自己利益和快樂的東西的心理反應(yīng)，恨是人對給予自己損害和痛苦的東西的心理反應(yīng)。愛分為愛人之心與自愛心，恨分為恨人之心與自恨心。恨人之心是對于成為自己痛苦之因的他人的心理反應(yīng)，自恨心是對于成為自己痛苦之因的自己本身的心理反應(yīng)，愛人之心是對于成為自己快樂之因的他人的心理反應(yīng)，自愛心是對于成為自己快樂之因的自己本身的心理反應(yīng)。（王海明，2001：193-195）

1.委婉語的避恨動因

當他人對我們造成傷害而帶來痛苦的時候，我們就會產(chǎn)生恨人之心。恨人之心會驅(qū)使自己相應(yīng)地為了使他人痛苦而采取目的害人的行為。一個人恨誰，便會對誰產(chǎn)生反感，即所恨之人痛苦時，他感覺快樂；所恨之人快樂時，則他感到痛苦。嫉妒心是典型的反感。嫉妒心產(chǎn)生于和他人的比較：他人的優(yōu)勢使我居于劣勢和他人的劣勢的改善而威脅我的優(yōu)勢，從而使我對他產(chǎn)生怨恨之心。于是怨恨主體就會設(shè)法使怨恨對象遭受痛苦和不幸，或設(shè)法使其喪失快樂和幸福。（王海明，2001：203-205）因此，我們在談?wù)撟约阂约白约喝说某煽儭⒊删?、?yōu)點時，就要采用謙虛性的委婉語，以免激起聽者的嫉妒之心，避免聽者因嫉妒而產(chǎn)生使自己遭受痛苦和不幸的害人欲望和言行。批評、責備聽者或指出聽者的錯誤缺點類委婉語屬于避免報復心的委婉語。如果我們直截了當?shù)靥岢雠u、責備，或直陳聽者的缺點和不足，聽者會認為這是對他的直接且有意的傷害，給他帶來直接的痛苦。反過來，他就會產(chǎn)生報復之心，產(chǎn)生也給予我們痛苦和損害的欲望和言行。

自己造成的痛苦和傷害會產(chǎn)生自恨心。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遵守道德從而做一個好人的道德愿望。如果自己干出了違背道德的惡行，便會陷入良心譴責的痛苦，從而產(chǎn)生內(nèi)疚感或罪惡感這樣的自恨心。（王海明，2001：207-208）因此，犯罪、亂倫等一切被社會認為是違反法律、違背倫理道德的行為都可因做一個好人的道德愿望得不到實現(xiàn)而陷入良心譴責的痛苦，便會產(chǎn)生內(nèi)疚感、罪惡感。當這些行為是關(guān)于講話者自己時，直接提及會使自己因內(nèi)疚而感到痛苦，或者聽者不給自己尊敬而使自己痛苦，他便會使用委婉語來表達。當這些行為是關(guān)于聽者的時候，講話者采用委婉語，是因為直接提及會使聽者再次感到內(nèi)疚和痛苦。而聽者會將自己遭受的痛苦和損害歸因于言者，因為是言者再次讓他感到內(nèi)疚和痛苦。言者成為聽者的痛苦之因后，就會成為報復對象。

行為失敗而達不到目的也是痛苦的根源。如果一個人認為失敗是自己的無能造成的，他就會產(chǎn)生自卑感。（王海明，2001：208）因此，失敗和能力低下都是自卑的根源。行為失敗包括工作低下、貧窮、考試不及格、婚姻破裂、人際關(guān)系緊張，等等。生理缺陷，包括殘疾和丑陋，最容易引起自卑，因為生理缺陷是自己無法改變的。所以，在談?wù)撌r，為避免引起自卑感，就要運用委婉語。

2.委婉語的趨愛動因

愛人之心分為同情心和報恩心。同情心就是看到所愛的人快樂，自己也快樂；看到所愛的人痛苦，自己也痛苦。他人有意給予我們的快樂和利益叫做恩。恩不僅使我們有愛的心理反應(yīng)，而且相應(yīng)地產(chǎn)生一種也有意給對方快樂和利益的心理，即報恩心。（王海明，2001：198-199）有了同情心或報恩心，一切使我們同情或報恩對象痛苦的事物都會讓我們感到痛苦。所以，使我們的同情和報恩對象痛苦的事物都要委婉表達。同樣，在必須提及別人所愛之人的痛苦之因時，我們也需要運用委婉語，以免激起對方的痛苦而導致對方的報復之心。

求生欲是自愛心的基本表現(xiàn)（王海明，2001：210）。而死亡是對一個人求生欲的終極性打擊，是對人生快樂和利益載體的毀滅，因而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各種疾病因有害生命而會引起不同程度的痛苦和損害。所以，為了避免因直陳這些因素而給自己或他人造成痛苦，我們就要使用委婉語。

人是由生命和人格兩方面構(gòu)成的。求生欲是對自己生命的愛。而自尊心是對自己人格的愛。人格是一個人的行為所表現(xiàn)和形成的自我。使自己的人格受尊敬的心理就是自尊心。但只有有作為和成就才能得到自己和他人的尊敬。自尊分為物質(zhì)性自尊即在物質(zhì)生活方面有所作為（如發(fā)財致富、健康長壽）而贏得尊敬、社會性自尊，即在社會生活方面有所作為（如品德高尚、達官顯貴）而贏得尊敬；精神自尊即是自己在精神方面有所作為（如著書立說、成名成家）而贏得的自尊。（王海明，2001：211）因此，對于在物質(zhì)、社會、精神三方面任何有害自尊心的事物，如貧窮、疾病、失敗、地位低下、工作低賤、行為偏差、智力低下等，在希望得到積極效果的交際場合，都應(yīng)采用委婉表達。

二、委婉語使用的目的

委婉是為了滿足利樂需要、實現(xiàn)利樂欲望、達到利樂目的的手段。不同類型的委婉語在使用過程中的目的不盡相同，主要包括避諱、禮貌、掩飾、求雅、詼諧等。

1.避諱目的

避諱是大多數(shù)委婉語的主要目的。因為“語言禁忌是產(chǎn)生委婉語的最根本的原因”（張拱貴，1996：35），大多數(shù)委婉語是出于對禁忌的替代。按照婉指對象，委婉語可以被分為“宗教與迷信”、“死亡與殯葬”、“疾病與傷殘”、“分泌與排泄”、“性愛與生育”、“身體器官與生理變化”、“犯罪與懲罰”、“職業(yè)與境遇”、“戰(zhàn)亂與災(zāi)禍”、“政治與經(jīng)濟”、“缺點與錯誤”、“家庭與婚配”、“人際關(guān)系與稱謂”、“品質(zhì)與性情”等十幾類。（張拱貴，1996；Neaman&Silver，1983；劉純豹，1993）之所以有迷信，是因為人們對世界上的許多事物還不了解，這些事物能給人類帶來莫大的災(zāi)難和恐懼。于是，人們就主觀地將它們想象成神靈。不管好神還是壞神，我們都要敬畏：不能得罪好神，不然他會對我們的冒犯感到不快而對我們還以痛苦；回避壞神，因為壞神總會帶給人痛苦和損害。所以，迷信之人認為自己的吉兇禍福均為神靈所掌握，只要被認為會招來神靈懲罰的言行都成了禁忌，從而使用委婉語來表達。

死亡是人的最大不幸之一，因此是人們最忌諱的字眼之一。與之相關(guān)的事物如“喪事”、“殯葬”等也是禁忌對象。在科學不發(fā)達的年代，人們認為疾病和傷殘是得罪神靈而招致的懲罰，或因招惹惡神而帶來的災(zāi)禍，因此成為禁忌。

“分泌與排泄”、“性愛與生育”、“身體器官與生理變化”三方面也要禁忌。排泄物因臟臭而給人帶來不快的心理反應(yīng)，因而被禁忌。性愛是人類最強烈、最美妙的感情，性欲也是人類最強烈的欲望（王海明，2001：194），人人都會對它有所欲求。但從倫理上說，如果這種欲求陷入一種無序追求，就會導致相互間的傷害，從而帶來極大的痛苦。從心理上說，當別人得到了性愛而自己沒有得到，自己就會因嫉妒而痛苦；或當言語刺激激起了自己的性欲望卻得不到實現(xiàn)的時候，也會感到痛苦。因此，性、性愛被列為禁忌的對象，以防止有背倫理道德的事情發(fā)生。因為生育、身體器官和性行為有密切的關(guān)系，也被列為禁忌對象。年老必然導致衰弱，衰弱則導致無能，使自己的許多欲望不能實現(xiàn)，進而導致自卑感，引起諸多的痛苦和損害；又因年老的最后的結(jié)果是死亡，而死亡被認為是人類最大的不幸和痛苦之一。

“戰(zhàn)亂與災(zāi)禍”、“政治與經(jīng)濟”、“人際關(guān)系與稱謂”在人類歷史的一定時期，都是禁忌的對象，其委婉語也是出于避諱的目的。戰(zhàn)爭帶來的是大規(guī)模的破壞和死亡，使人們處于水深火熱的極大痛苦之中，即使談?wù)撨@些事情也讓聽者感到恐懼和痛苦；加之戰(zhàn)爭是解決政治矛盾的最高斗爭形式，戰(zhàn)爭雙方肯定對有關(guān)戰(zhàn)爭的言論進行控制，任何對其不利的言行都在禁止之列，違者會受到懲罰。古人認為人的靈魂是附著在名字上的：降災(zāi)禍于這個名字就能將災(zāi)禍引到該人身上。因此，一個人的名字也就成了被保護的對象，不能隨便地提及，更不能侮辱，此即為名諱。人際關(guān)系和稱謂本不該是禁忌對象，但當人際關(guān)系和稱謂被政治化的時候，就可能是禁忌對象和婉指對象了。

2.禮貌目的

有些委婉語是出于對交際對象或言語所涉及的人的禮貌。根據(jù)委婉語所涉及的人，其禮貌目的分為自謙型、尊人型和尊他型。

自謙型禮貌目的是為了不使聽者感到嫉妒或自卑，言者要對自己或和自己有密切關(guān)系的人的優(yōu)點、長處、成就、技能等以委婉的方式表達，以示謙虛；另一方面，我的謙虛會滿足他人的自尊心、喚起他人的同情心。反之，別人的自尊心就會被傷害，嫉妒心也會被喚起，會反對或傷害我。

委婉語的尊人型禮貌目的是通過對交際對象和其有密切關(guān)系的人的缺點、過失、缺陷、失敗、無能等消極事物進行委婉表達所達到的。當我們在交際過程中涉及到對方的消極事物時，直接陳述會讓對方難堪，也會激起他的內(nèi)疚感或自卑感。但如果我們使用了委婉語，就會減弱這種消極反應(yīng)。如人們常用“有缺陷的”或“殘疾的”替代“瘸子”。

委婉語的尊他型禮貌目的是針對交際雙方之外的人的。在交際過程中，當提及非交際雙方的第三方的缺點、過失、缺陷、失敗、無能等消極事物時，出于禮貌，我們運用委婉語進行表達。如對低賤職業(yè)的婉稱等都是禮貌目的的委婉語。

3.掩飾目的

有些委婉語是說話人為了自己或己方的利益而用來掩蓋事實真相的。這類委婉語包括政治委婉語、戰(zhàn)爭委婉語、商業(yè)委婉語等。如在一些戰(zhàn)爭中，“入侵”成為“先發(fā)制人的行動”，對一個主權(quán)國家的“空中打擊”成為“積極防空”、“保護性反應(yīng)”等。

商業(yè)委婉語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與其說其目的是為了尊重顧客，不如說是為了模糊其和別的商品或服務(wù)之間的差別，讓顧客沒有心理上的不適感，從而售出商品或服務(wù)而贏利。如輪船的“一等艙”改為“豪華艙”,“二等艙”則變成了“一等艙”,“三等艙”成了“商務(wù)艙”、“經(jīng)濟艙”或“旅游艙”。

4.求雅目的

言語文雅會使聽者悅耳。有些委婉語是為了“求雅”。如有關(guān)分泌與排泄的委婉語主要是出于避俗求雅的心理。大小便、放屁等都是很正常的生理現(xiàn)象，因臟、臭而令人不快，故而用“出恭”、“方便”、“便利”等委婉語表達。將女子的汗稱為“粉汗”、“香汗”等更是為了求雅。（張拱貴，1996：63）

5.詼諧目的

有些委婉語的目的是為了詼諧。一般而言，對死亡及死亡有關(guān)的事物要避諱。但是，人們對所憎恨的人的死、對被自己輕視的人的死亡進行的委婉表達常含有戲謔的成分，如“翹辮子”“、蹬腿”等。將男洗手間婉指為“觀瀑臺”、女洗手間婉指為“聽雨軒”，幽默詼諧。

三、結(jié)語

本文主要討論了委婉語產(chǎn)生的根源、使用的動因和目的。委婉語使用的動因即趨樂避苦、趨利避害告訴我們?yōu)槭裁匆褂梦裾Z而避免禁忌語。委婉語的使用目的因婉指對象不同而不同：有些委婉語是為了避諱，有些是為了禮貌，有些是為了掩飾，有些則是為了求雅和詼諧。這些目的有時會交織在一起，附著于同一個委婉語上。相信對這三個概念的區(qū)分和闡述會加深對委婉語的理解。

[1]王海明.新倫理學[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1．

[2]張拱貴.漢語委婉語詞典[Z].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1996．

[3]Neaman,Judith S.&Carole G.Silver.Kind Words:A Thesaurus of Euphemisms[Z].New York·Oxford·Sydney:1983.

[4]劉純豹.英語委婉語詞典[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