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林
摘要:南宋紹興年間。宋高宗政權為締結宋金和議及收四大將兵權,不僅通過冤獄等規(guī)則政治行為鞏固和議后的政治基礎,并且借助道德話語及惠民政策重構社會秩序,從而實現(xiàn)宋高宗政權向宋孝宗時代的平穩(wěn)過渡。宋高宗所謂“倡仁孝”、“止兵革”、“貴清靜”等道德話語實為左右社會輿論的政治手段,以民事政策為主體的惠民政策,既起到一定的政治穩(wěn)定作用,又不失為有效的道德?lián)嵛恐\略。
關鍵詞:南宋;宋高宗:政治策略
中圖分類號:D691=4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2)11-0053-05
南宋紹興年間宋高宗、秦檜政權不僅締結了宋金和議,而且成功收四大將兵權,從而開啟了惡名昭著的秦檜時代。這期間主要以紹興和議的簽訂為主線,以紹興十二年政局為契機,構造了南宋偏安東南的基本政治格局。識者多知宋高宗、秦檜政權要實現(xiàn)紹興和議的簽訂,政治阻力不僅來自于朝中愛國忠臣,全體民眾的夷夏意識也十分重要。宋高宗之所以能夠在紹興和議締結前后重構政治秩序。主要通過道德話語及與之相關的民事政策化解阻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是冤獄等高壓手段打擊異論之后政治慰藉。本文的切入點即是通過對紹興和議簽訂前后宋高宗的道德話語及與之相關的民事政策,借以對這兩方面進行探討。勾勒紹興年間宋高宗政治抉擇的大致脈絡,從而推進學界對南宋政治史研究的步伐。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一、不復更見兵革——道德話語的轉向
對于高宗政權而言,南渡立國,百廢待興,撥亂反正即是通過道德評判來收天下之心的最佳途徑。如果說建炎初年至紹興初年,這一工作業(yè)已完成的話。宋金和議的簽訂同樣觸痛士大夫們的憂國之情,如何左右由和議乃至冤獄事件驚擾過的道德秩序,將是國家政治行為中重要的一步。王德毅先生曾指出,“道德深、風俗厚是國家長存之道,夫以秦朝之強,隋朝之富,也未能享國久長,而宋朝以積弱之勢卻得到了,證明得人心要廣積德義,敦厚風俗,使社會和協(xié),減少不必要的內傷,雖有外患,尚不至于立即造成致命傷,只要人心不死,是可以很快中興的?!笔聦嵣?,紹興和議簽訂前后。高宗政權即是循著這一道德觀大肆宣傳施教的,只不過高宗、秦檜所謂的道德觀僅是彌補即時的政治缺失以獲取更大的政治收益。大致來說。自紹興八年元月和議計劃實施至紹興三十一年夏天完顏亮南侵,高宗重塑道德秩序主要體現(xiàn)在“倡仁孝”、“止兵革”、“貴清靜”幾個方面,這幾方面前后交錯的道德說辭基本上成為他施政的道德基礎。
建炎至紹興初年,政治文化發(fā)生重大變遷,大致在紹興八年前后。從最初撥亂反正的政治環(huán)境下元韋占文化的勃興轉向了實用主義的新學。經(jīng)過這一政治文化的轉型或變遷,執(zhí)政者道德秩序的方向也發(fā)生了轉變,如何從道德語境里建構和議的合理性,成了高宗政權急需面對的重要問題。紹興八年元月,高宗決議與金人講和之初,便遭到眾多士大夫及武將的反對。在高宗看來。和議是必然選擇,關鍵是如何說服或抵制士大夫的反和議言論。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以下簡稱《要錄》)卷一二〇載,紹興八年六月,高宗曾借助金帝遺言阿骨打恪守宋金協(xié)約之事,告誡大臣們金人議和的可信之處,而大臣們屢屢“以不可深信為言”。趙鼎曾建議高宗應告訴大臣們“講和誠非美事,以梓官及母兄之故,不得已而為之”,以此孝誠之言堵士大夫之口。撇下趙鼎是否曾為高宗出此策略不說,僅從“群議遂息”的字眼便可看出,高宗仁孝托辭應起到一定效果。至少在高宗迎回梓宮及母后之前,高宗一直奉行不輟地大肆宣講仁孝言論,用仁孝打底的和議國策,在德主法輔的傳統(tǒng)社會里,自然也就有一定合法性。此外,我們從紹興八年士大夫和議論里。雖然屢見有關金人不可信或不可致屈的論點,但從來沒有看到士大夫置疑宋高宗為仁孝而和議的觀點。李彌遜曾以和議不可致屈上奏言:“臣愿陛下厚禮使人,館之闕下,先遣報謝使,致所以謝之之禮。因令致書,道廷臣、國人,眾情未孚,強以難從,慮或生釁,有害兩國之歡。請致梓宮、母后、兄弟、宗族于近地,卜日可迎,然后議所以禮之,則不失敵人之情,而陛下之欲可得也?!崩顝涍d言辭之間,突顯的并不是和議為非,更不曾對和議為仁孝持不同意見,而是給高宗建議如何處理國禮與仁孝的矛盾。事實上,先前作為對金強硬論證據(jù)的仁孝論,經(jīng)過和戰(zhàn)成本考量之后,轉換成了和議的證據(jù)。這一證據(jù)轉換的過程中,當然也會遇到前后抵觸的時候。比如,紹興八年六月,王庶曾提出和議為非,認為“鑾輿順動而大將星列,官軍云屯,百度修舉,較之前日所謂小康,何苦不念父母之仇,不思宗廟之恥,不痛宮眷之辱,不恤百姓之冤,逆天違人,以事夷狄乎!”盡管此后王庶的論點也是以和為非,但王庶似乎只是不附和和議,王庶的遭遇顯然透露出高宗處理兩種仁孝沖突的方式。
后來,高宗的仁孝論并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隨著金人還回梓宮、母后,高宗關于和議及冤獄的道德說辭勢必有所轉變?!兑洝肪硪哗柫d,紹興六年,高宗見趙鼎奏報民力累困,有自縊者,遂言:“他時事定,愿不復更見兵革。”而紹興十年,宋金交戰(zhàn)之時,高宗又與宰執(zhí)論戰(zhàn)守之計日:“戰(zhàn)守本是一事,可進則戰(zhàn),可退則守,非謂戰(zhàn)則為強,守則為弱,但當臨機應變而已?!薄兑洝肪硪蝗咭噍d,紹興十二年和議締結之后,高宗又云:“朕兼愛南北之民,屈已講和,非怯于用兵也。若敵國交惡,天下受弊,朕實念之,令通好休兵,其利溥矣,士大夫狃于偏見,以講和為弱,以用兵為強,非通論也?!睆母咦趲追荼摬浑y看出,止兵革并非始終的主張,止兵革只是適應即時需要的選擇罷了,但是止兵革卻關系到國家利弊、民事安危。寺地遵先生曾指出,南宋政權誕生以來,所有的政權主持人都迫于其眼前的課題,從無余暇檢討基本的國家政策,更不可能有機會去決定政策的優(yōu)先順序。并且指出,紹興初年呂頤浩鎮(zhèn)壓及收拾叛亂與建立國家財政,成為即時的優(yōu)先國策。誠如先生所言,紹興二年,呂頤浩主外之時,恰是偽齊勢力強盛之時,外加東南游寇、土賊的變亂,對于高宗政權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安粦?zhàn)何以休兵”之語便適時提及。但這并不能說高宗國策里一直主戰(zhàn)。
紹興和議真正締結之后,高宗仍將止兵革視為道德至上的選擇,和此前兵革論不同的是,他將止兵革分為兩個維度來闡釋:其一,休兵為民。無論從傳統(tǒng)道德觀基礎來看,還是從即時的民事訴求來說。這一說辭都找到了最佳的道德支撐。如果這一說辭能夠落實到實踐之中的話,勢必激起社會群體的道德認同感,而高宗也著實在政治運作中頗為得意的談到了這一點?!兑洝肪硪晃辶d,紹興十七年,高宗曾告訴秦檜說:“(趙)不棄必深知四川財賦,計今調度給足,則軍興以來,凡所科敷并可蠲罷。朕所以休兵講好,蓋為蘇民力耳,如其不然,殊失本意?!逼涠?,不忘武備。這一點雖然并非直接的道德視角,但卻給屈已簽約、厭兵瀆武而招致道德失衡的朝廷以撫慰?!兑洝肪硪凰娜d,紹興十一年十二月,高宗曾對秦檜說:“和議已成,軍備尤不可弛,宜于沿江筑堡駐兵,令軍中自為營田,則斂不及民,而軍食常足,可以久也?!薄兑洝肪硪凰陌擞州d,紹興十三年元月,高宗又對大臣們說:“古人琴制不同,各有所屬,朕近出意作盾樣。以示不忘武備之意。”
綜合高宗的道德秩序之意圖,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復更見兵革”在紹興和議后之所以能夠占據(jù)社會道德制高點。重要的是高宗將即時的道德話語導向了傳統(tǒng)道德評判的基點,同時又以休兵之后武備不可偏廢,贏得了非議和議者的相對支持。然而,單一的止兵革之說。并不能平定征戰(zhàn)動蕩帶來的社會躁動,而社會情緒的穩(wěn)定又需要政治上溫柔敦厚的品格,政治品格的塑造也同樣是急需面對的問題,高宗即適時的提出所謂的“政治清凈說”。趙鼎可謂高宗“政治清凈說”的發(fā)端者。《要錄》一一六載,紹興七年閏十月,在臣僚們置疑趙鼎宰相的政治魄力時,他曾說:“今日事,如久病虛弱之人,再有所傷,元氣必耗,惟當靜以鎮(zhèn)之?!蔽覀儥嗲也蝗リP心如何解釋虛弱境況,“惟當靜以鎮(zhèn)之”,直接透露給我們的是一種無為而治的政治策略。
從本質上來說,這種清靜也是一種社會道德關懷。《要錄》卷一二三載,紹興八年十一月,高宗因王庶上疏論不可與金和于道而云:“近日士大夫好作不靖,胥動浮言以無為,有風俗如此,罪在朕躬,卿等大臣亦與有罪,蓋在上者未有以表率之故也?!睂O近曰:“陛下圣德躬行,多士狃于習俗,未能鄉(xiāng)化,時疆事稍定,當須明政刑以示勸懲,庶幾丕變。”在高宗眼里“士大夫好作不靖”即是風俗敗壞的表現(xiàn),換言之,“好作不靖”又何嘗不與清靜背離??磥硪〉谜紊系那屐o還是有必要動政刑,只有這樣風俗才能變敦厚,而風俗敦厚又是社會道德關懷所在?!兑洝肪硪凰钠咻d,紹興十二年,高宗曾告誡大臣說:“天下幸已無事,惟慮士大夫妄作議論擾朝廷耳,治天下當以清凈為本,若各安分不擾,朕之志也?!彼^“妄作議論”,本來是紹興冤獄事件中頗多的罪責之一,高宗以此為有害清靜,道德關懷背后透露出其政治動機。不過,就高宗言辭表面來看,清凈之說仍是一種道德關懷之詞。《要錄》卷一五四載,紹興十五年,秦檜進言放免四川轉運司因贍軍借用常平錢十三萬緡,秦檜說:“近來戶部歲計稍足,蓋緣休兵朝廷又無妄用故也?!备咦谡f:“休兵以來,上下漸覺富貴,大抵治道貴清凈,人君不生事,則天下自然受福?!备咦陲@然將這種清凈之說提升到治道層次,不僅在道德語境里占據(jù)了話語權,并且和議國策也找到了傳統(tǒng)政治觀念的理論支撐?!兑洝肪硪黄咚挠州d,紹興二十六年,宰執(zhí)進呈大理寺主簿郭淑論差役事,高宗又說:“自有成法,不須更改。今祖宗法令無不具備,但當遵守?!抻^漢史曹參遵蕭何畫一之法,而漢大治蓋何所定,律令既巳大備,若徒為紛更,豈所謂治道貴清凈耶!”從這條材料里我們看到的已不僅僅是治道問題,而是高宗將遵守祖宗之法這一特定的政治文化納入到了傳統(tǒng)的政治范式里來,以期在士大夫之間取得時代的認同。
二、和議為民——宋高宗的民事策略
如果說道德秩序的轉向關乎著社會輿論平衡的話,民本理論的即時闡釋及相關舉措的出臺。則更多彰顯出執(zhí)政者的政治意圖。從紹興十二年紹興和議簽訂之后的諸多史料記載中,我們常??锤咦谛荼鵀槊竦难哉?,高宗政權正是選擇了這一政治交換的路徑,從而重構其民眾認同的政治權威。高宗自南渡立國,便藉東南財賦為根本,如何籌備日常所需及高額軍費開支,當離不開對江南士大夫之依托及對東南民眾之安撫。諸如,呂頤浩執(zhí)政時對東南財政國家化的構想,以及李光被重用時所提及的“江南民力涵養(yǎng)論”,都是高宗政權重民政策的實踐案例,此前已多被學者們關注。不過,高宗政權倡導下的重民舉措,多是緣于帝王的道德施政策略。尤其在紹興和議締結之后,高宗在談及民事問題時,多將話鋒轉向自我的政治解構里,從而體現(xiàn)個人在民事政策中的地位及影響力。
1.效法漢文帝——民事的理論維度
《要錄》卷一五四載,紹興十五年七月,兩浙轉運判官吳垌“條具便民事”:同年八月,左朝議大夫知池州魏良臣“條上便民事”?!兑洝肪硪晃逦逵州d,紹興十六年十月,高宗言:“今天下無事,民事最急。”簡言之,紹興十二年之后,諸如此類的“便民事”、“裕民事”字眼不絕史冊。究竟何謂民事?宋人的筆端并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從紹興時期文獻記載來看,高宗所謂的“民事”,也并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然而,值得我們關注的是,高宗有關民事的說辭中常常提到漢文帝?!兑洝肪硪晃逦遢d,紹興十六年二月,高宗準備親耕藉田之前曾下詔說:“昔漢文帝頻年下詔,首推農事之本,至于上下給足,減免田租,光于史冊,朕心庶幾焉,咨爾中外當體至懷?!焙茱@然,高宗的民事思想理論與漢文帝相關,但具體其中有哪些淵源,不僅關系到我們對高宗民事理論的深入認識,更是我們對高宗政權政治意圖認識的路徑所在。
談及漢文帝為后世模范者,不外乎對內實行“安民為本”,減輕租賦、徭役、躬修節(jié)儉;對外以禮相待,克制忍讓,執(zhí)行和親政策;法制上受黃老思想“賞罰信”的影響,主張嚴格執(zhí)法。高宗和此前的皇帝們一樣,對漢文帝之所以情有獨鐘,也不過是這些方面,從高宗一直引以為榮的節(jié)儉風尚到宋金和議的簽訂,不管屈辱還是榮耀,漢文帝的政治事跡似乎都再次呈現(xiàn)在宋高宗的身上。
據(jù)《要錄》卷一四四載,紹興十二年二月,高宗曾言:“漢文帝每下詔必曰:‘農者天下之本。若文帝可謂知民事之本矣?!薄兑洝肪硪凰陌擞州d,紹興十三年四月,兩浙轉運副使張叔獻等乞請高宗,要依照元祐故事,在華亭置閘以捍咸潮。高宗又說:“今邊事初息,當以民事為急,民事當以農為先。朕觀漢文帝詔書多為農而下,以農者天下之本,置閘其利久遠,不可憚一時之勞也。”可見。高宗援引漢文帝的觀點,將農作之事理解成民事的核心任務,這也是基于紹興和議之后經(jīng)濟衰竭狀況而做出的政治選擇。不過。漢文帝的民本思想并非簡單重農政策的實施,與之相關的嚴刑執(zhí)法思想也不容忽視。據(jù)《要錄》卷一五五載,高宗曾談到:“凡治天下惟賞與罰,有賞而無罰。雖堯舜不能治天下,守令有勸農之實,若不能奉行,朝廷德意當痛黜之?!闭w上來看,高宗效法漢文帝的民本思想,似乎僅局限于農事范疇。與民相關的民事獄訟、租賦稅收等都未曾提及。實則不然,從宋高宗援引漢文帝休兵為民促和議開始,民事問題已不僅僅只是民本層面。
2.內向與外延——民事舉措的時代特征
從上文對民事思想理論淵源的探討足以看出。農事作為民事之本主要沿襲自漢文帝。宋高宗對漢文帝至誠的認知,當是民事理論架構的基點。宋高宗為了重塑皇權的圣德形象,獲取政局的穩(wěn)固,不僅在理論上刻意從漢文帝那里尋求支撐,諸多民事舉措的實施,更是適時而生,最終的落腳點從字面上來看似乎是“不失信于民”。但實際情況并不能說明高宗政權的施政意向。紹興和議之后,財政負擔依然沉重,給金國的巨額歲幣、邊防軍旅的開支、冗官的官俸官祿等等,都成為民眾的負擔。有學者即指出,秦檜掌權以后,一方面把戰(zhàn)爭時期臨時實行的各種苛捐雜稅固定下來,另一方面,秘密命令江浙各地的監(jiān)司,增加賦稅七八成。據(jù)現(xiàn)有的零散史料,我們已很難判斷當時的經(jīng)濟惡化狀況。即使如此,我們仍能從南宋相關史料里找到一些紹興和議后民事政策改善的訊息。李心傳《兩川畸零絹估錢》中曾記載:“紹興二十五年,鐘世民奉詔裕民,每匹減一千。二十七年,蕭德起為帥,又減一千。其后節(jié)次減免,今猶輸七千或七千有半?!薄端问?高宗本紀》載:紹興二十六年元月?!邦弥T路積負及黃河竹索錢”。根據(jù)以上兩條史料,至少可以說明紹興和議之后高宗惠民政策上曾頒布了相應的舉措,至于這些舉措是否帶來了實際的社會效益,我們很難判斷也無須判斷,我們探討的初衷是高宗民事思想的政治意義,或者說高宗政治行為的路徑所在。
究竟何謂民事?我們斷不能再從理論角度去闡釋,由于高宗所援引漢文帝的觀點里僅是農事。實際上,便民事的范圍異常寬泛,地方官員處理的政事多是民事。由此來看,高宗的民事政策很大程度上應該是對地方官員的規(guī)約及懲誡。紹興十一年,高宗曾言:“朝廷用人,初無內外之異,士大夫唯以仕進為心,奔競茍得居內則為遷,在外則為黜。夫外任責以民事。自朕觀之,其勢實重于內,而數(shù)十年間風俗隳壞,趁向倒置,要思所以革其弊也?!背啊兑洝肪硪晃逦逡噍d,紹興十六年,高宗又言:“今天下無事,民事最急,監(jiān)司郡守須是擇人。監(jiān)司得人,為縣者自不作過,蓋縣官皆銓注,難別賢否,全在考察,昏繆不任者別與差遣,清強有才則宜擢用之。”以民事業(yè)績?yōu)楣賳T升遷的依據(jù),自然包括了官員施政中與民生相關的方方面面,民事概念可謂寬泛至極。民事的寬泛概念投影到民事舉措上,直接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民事概念的外延,這種概念的外延當關系到高宗政權的施政路徑。通過民事業(yè)績考察地方官員工作情況,古今歷來都是執(zhí)政者通用策略,只不過南宋初期高宗政權將親民資序作為考評官員的唯一標準,并用刑罰來鞭策官員恤民親民??计湓搭^,大致在紹興六年,時張浚任宰相,“首言親民之官,治道所急,比年內重外輕,流落于外者,終身不用,經(jīng)營于內者,積歲得美官,又官于朝者多,不歷民事,請以郡守監(jiān)司有治狀者除郎官,郎曹淺者除監(jiān)司郡守,館職未歷民事者除通判”。嘲然而,這種以民事為首要條件來考評官員的方法,屢屢遭到反對。據(jù)《要錄》卷一五六載。紹興十七年,秘書省校書郎沈介面曾指出以民事判官“一有詿誤,無復自新”?!兑洝肪硪涣栍州d,紹興十九年,敕令所又言:“緣民事被罪,情實為重,難以與其它公罪事體一同?!边@次敕令所奏議雖然得到了高宗認可,但民事致罪者仍終身不許治民。據(jù)《要錄》卷一七一載,紹興二十六年,樞密院編修官吳棣再言民事律之弊。此奏最終取得了高宗的認可,廢除了民事律。從民事罪或民事律的遷延發(fā)展來看,高宗政權十分重視民事。甚至通過嚴格刑罰官員來推行民事政策。這種寬泛的民事舉措透視出來的是高宗政權面對的即時政治問題,體現(xiàn)的是國家大政方針由對外和議政策轉向了對內的社會發(fā)展之上。不過,寬泛的民事舉措更多地彰顯出即時國策的特征。具體措施的實施則透露出民事概念狹隘的一面及國家即時利益的謀求方向。
紹興和議之后,民事舉措具體實施主要體現(xiàn)土地政策的更革、賦稅制度的改善、對官員具體施政的監(jiān)督等方面。高宗南渡以來,土地方面一直存在著“有田者未必有稅,有稅者未必有田”的弊端。尤其在紹興和議之后。中央政府為了建立穩(wěn)固的經(jīng)濟基礎,確立對下層地方的統(tǒng)治,曾推行經(jīng)界法,這本身就是一種民事舉措。自紹興十一年十一月,李椿年列舉了經(jīng)界不正十害,上奏乞自平江府試行經(jīng)界法,然后再推廣到全國,此事得到高宗、秦檜的認可。由于種種社會問題,李椿年的經(jīng)界法并沒有實行多久便告結束。有學者曾指出,高宗、秦檜政權主導下的經(jīng)界法,在完善地方統(tǒng)治秩序的同時,也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州縣基層政權非正式經(jīng)費體系的形成,為南宋前期各項經(jīng)濟制度的發(fā)展確立了模式。
除了土地政策方面的經(jīng)界法之外,賦稅制度的改善也是民事舉措的重要反映。據(jù)《要錄》卷一五四載,紹興十五年。左朝議大夫、知池州魏良臣條上便民事言:“今民間有合零就整錢,如綿一錢令納一兩,絹一寸令納一尺之類,是正稅一分陰取其九也。乞折帛錢并輸實數(shù)。更不合零?!贝颂幩^“合零就整”。主要指地方官僚通過差額補整的手法騙取民財,從而加重了民戶賦稅負擔。時秦檜執(zhí)政,陰取百姓錢稅以斂財?!兑洝肪硪黄咭惠d,直到紹興二十五年十月。財計者令州縣不得合零就整,兼權侍郎鐘世明以為恐與秦檜主張抵牾,又怕卻致擾民,遂奏:“今年分民戶畸零租稅,欲令依見行條法折納價錢,如愿與別戶合鈔納本色者,聽。”此奏直到次年元月秦檜死去之后才被批準通過。《要錄》卷一七七載,紹興二十七年,戶部侍郎林覺又言:“民間納稅錢、丁鹽觸絹,乞以第五等所輸,自一文以上令折見錢,仍共鈔,庶以便民?!备咦谡f:“朕嘗思之合零就整,此固甚善,十戶共鈔,官司先給由子與鈔頭,若即時鈔入,則十戶無擾,不然恐鈔頭收藏,由子不肯赍出,比至官催緊急,眾戶不免再納,此貧民所以重困,卿等可措置,令經(jīng)久便民,然后行之?!敝链?,新“合零就整”的便民措施才最終頒布。
相比較來說,對于地方官不慮民事的監(jiān)督與獎罰更具時效性。紹興十四年春,高宗曾云:“朕嘗謂天下惟在賞罰,若賞當賢,罰當罪,則人知勸沮,天下無不治。朕每留意民事,如縣令治狀顯著,不特再任,便當拔擢,方欲激勸也?!苯B興十九年,高宗又下詔:“監(jiān)司守臣奏對。非民事勿陳,尚慮至意不周,俾吾赤子不被其澤,是用咨爾在位,各揚乃職,使主德宣而民罔不獲,則予汝嘉,其或誕謾不恭,亦不汝赦,賞信罰必欽哉。”民事舉措推行如何,實關系到官吏是否得人,高宗以獎罰為手段,定會起到一定的時效性。
無論高宗政權的民事舉措是否出于高宗本人的意旨,也無論高宗的恤民寬厚之詔是否僅是虛偽的光環(huán),至少在紹興和議之后的史料中我們看到高宗民事思想實踐過的痕跡。據(jù)《要錄》卷一七一載,高宗曾幾近虛妄地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之財乃國家之外府,安可盡取,但藏之于民,緩急亦可以資國用?!?/p>
三、結語
南宋紹興年間,宋高宗政權主導下的紹興和議及收四大將兵權,顯然會觸動忠孝為上的社會道德神經(jīng),如何平衡失重的社會道德問題,顯然也是宋高宗政權難以回避的政治課題。從史料記載情況來看,宋高宗在紹興和議締結前后,為了重構社會道德風尚曾以“倡仁孝”、“止兵革”、“貴清靜”為旨,大肆推行道德話語宣傳。這些道德話語的宣揚,從一定程度上轉移了和戰(zhàn)論的視線,對于社會道德之失重來說也是一種慰藉。此外,從紹興十二年紹興和議簽訂之后的諸多史料記載中,我們常??吹礁咦谡嘣谛麚P道德口號之余還加大力度推進民事政策,從而重構其民眾認同的政治權威。高宗南渡立國后便以東南財賦為根本,籌集日常所需及高額軍費開支,當離不開對江南士大夫之依托及對東南民眾之安撫。民事政策的提出及推進,不僅可以解決日益加重的軍糧壓力,更是慰藉東南民眾的道德之舉。
不難看出,無論是紹興年間宋高宗政權宣揚的道德話語,還是紹興年間宋高宗政權制定的諸多民事政策,都是重構社會道德秩序的重要舉措,這和秦檜死去之后宋高宗倡導的“紹興更化”意義相近又不同。“紹興更化”是宋高宗政權獲取政治利益之后對冤獄等非規(guī)則政治行為造成的社會失衡以利益補償,而紹興年間宋高宗政權的道德舉措則是為了左右社會視線以提升皇權效力?;驅ι鐣赖率е匾孕┰S政治慰藉。
責任編輯 文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