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宗燕
【摘要】本文從精神分析的角度解讀了《長日留痕》的主人公史蒂文斯,通過弗洛伊的的三重人格理論,論證了史蒂文斯的超我壓抑了其本我??项D小姐與其本我的緊密關系使得,去見她的旅途構成了史蒂文斯的尋求尊嚴之旅。
【關鍵詞】本我;超我;尊嚴
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的代表作《長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講述了在1956年7月,一位英國男管家史蒂文斯為尋找曾經(jīng)的同事肯頓小姐,而開始的一段六日之旅的故事。英帝國的隕落懷舊、難以釋懷的遺憾、武士道精神等主題已被評論家廣泛闡述,而小說中史蒂文斯反復談論的“尊嚴”卻鮮有論及。史蒂文斯對尊嚴頻繁而又冗長的議論看起來似乎不合時宜,但若想理解他的性格以及行為舉止,對尊嚴的理解便至關重要。帶上職業(yè)面具,否認所有感情,這即是他所謂尊嚴的主要含義。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史蒂文斯逐漸暴露出他作為一個不可靠敘述者的真實面目,因此讀者也有理由懷疑他對尊嚴的理解。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理論”或許有助于我們理解史蒂文斯的問題:超我對本我的抑制使其處于一種不平衡的狀態(tài),因而導致他尊嚴的缺失。從達靈頓府到康沃爾的旅途便成了史蒂文斯的尋求尊嚴之旅。
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模型是精神分析批(下轉第15頁)評的一個重要理論。精神的三個方面,即本我、自我、超我共同作用,形成完整的人格,從他們之間的沖突斗爭與相互作用之中便產(chǎn)生了各種復雜的人類行為。本我是“一片混沌, 是沸騰刺激的熔爐”,它只“遵循享樂原則,為本能獲得滿足的沖動” (103-04)。因此,它只與人的本能相關,而無視社會習俗與道德約束。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超我,它產(chǎn)生于對社會價值的內化,對本我沖動和欲望的壓制。而自我是“本我中由于接近外部世界而被修正了的那部分……,以達到接受刺激保護機能的目的”(105)。它遵循現(xiàn)實原則,試圖保護本我,并充當外部世界與內部世界的媒介。
史蒂文斯對出于本能的情緒、親密舉動以及感情的回避,是他否認本我的一種表現(xiàn)。他避免任何關于感情的談話,如當法拉第先生逗趣說他有“女士朋友”時,他覺得自己遇到了“最尷尬的處境” (Ishiguro 14)。另外,在與父親的交往中也完全沒有親人間應有的溫情。跟唯一的親人關系都如此疏遠,可以想象讓他擺脫那種令人窒息的理智是多么困難。他也根本不承認自己對肯頓小姐的愛。他解釋自己踏上旅途去見肯頓小姐的目的是“為達靈頓府找一個滿意的雇員”(10),但是反反復復地讀她的來信這一舉動卻透露了內心的秘密。但是當肯頓小姐唯一的親人,她的姑姑去世時,他卻沒能給她任何安慰。他與肯頓小姐唯一能談論的是家務。當肯頓小姐說有人向她求婚時,他只是禮貌性地表示謝意后離開。最后當她宣布接受求婚時,他也只是簡潔地表示祝賀,但又說自己必須回樓上了。充斥于整部小說的遺憾便深深地植根于他對內心感情的壓抑。
史蒂文斯理想的尊嚴僅僅與職業(yè)化相關,而這正是他超我的表現(xiàn)。他認為,“ ‘尊嚴與一個管家保持他的職業(yè)素質息息相關” (Ishiguro 42)。 “保持職業(yè)素質”所付出的代價便是背叛內心的情感。這種職業(yè)化的觀念只強調了外部的看法,一旦與人的自我有了沖突,后者只能做出讓步。
史蒂文斯還舉了幾個例子來闡述他的觀點,他認為這些例子是完美的職業(yè)化表現(xiàn),但讀者看到的卻往往是可悲。他認為一個有尊嚴的管家是不能自由表達自己的感情的。他父親必須忍受討厭的賓客,卻不能表現(xiàn)出反感。父親對主人忠誠,代價卻是自己的痛苦。而他也對達靈頓表現(xiàn)出了同樣的忠誠,在父親與世長辭之時,卻說自己工作很忙,而沒有去看一眼。這讓他的沉默寡言成為了一種變態(tài)的自虐。只有通過雷金納德和達靈頓的話我們才意識到史蒂文斯很沮喪,但他的敘述卻完全不露聲色。即使是回顧往事時他也不承認自己的沮喪,這說明了他對自己感情的否認是多么根深蒂固。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史蒂文斯認為自己最不專業(yè)的時候正是他最具人性化的時刻。
史蒂文斯超我對本我的極度壓抑使他在肉體和精神上都處于一種奴隸狀態(tài)。桃樂茜·塞西莉亞認為“石黑一雄用具有代表性的仆人形象來表明……自由公民,尤其是底層階級,都可能成為沒有思想的奴隸”(7)。史蒂文斯極不平衡的自我使得他關于尊嚴的見解很不可靠。小說中除了他自己對尊嚴的理解,另一種看法是他住在泰勒家時,一位叫哈利·史密斯的人提出的“作為奴隸是沒有尊嚴可談的” (Ishiguro 186),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史蒂文斯所謂尊嚴的本質問題。從達靈頓府出發(fā)二十分鐘的車程,周圍的景物對他來說已經(jīng)很陌生,這表明他很少離那里,因而形成了肉體上的奴役。另外,達靈頓對他思想的主宰更使他成為了精神上的奴隸。例如,他沒有任何異議地服從達靈頓,僅僅因為女傭是猶太人就解雇了她們。他完全認同達靈頓和斯賓塞先生所說的“民主是屬于過去那個時代的東西”(198),像史蒂文斯自己一樣無知的普通人不應該參與到重要事物的決策中。這樣的想法實際上就是他對自己低人一等的認同,因而使得他對尊嚴的主張單薄而站不住腳。
肯頓小姐在一定意義上與史蒂文斯的本我相關,他為見她而開始的六日之旅可以說代表了想要調和本我與超我矛盾的意圖。他的出場總是與黑暗相連,可以解釋為是他無意識受到遮蔽的一種象征。他“決定通過站在陰影里最小化自己的存在” (Ishiguro 72)。即使是在室外,他也“把自己藏在巨大的杜鵑花叢后面”(89),就連他的居室也像一個囚室。而另一方面,肯頓小姐卻讓史蒂文斯感覺像“一道橙色的光束,打破了走廊的陰暗”(50)。她用鮮花讓他原本黑暗陰冷的小屋變亮了。與史蒂文斯本我的關系使她扮演著將他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角色。她撞到史蒂文斯在讀一本感傷的愛情小說,這也是他極其罕見地直面自己感情的時刻。史蒂文斯父親去世時肯頓小姐守在他身邊,履行著史蒂文斯本我的責任。他對肯頓小姐深藏的愛在其無意識的角落里深眠。然而,由于他無比頑固的超我,她最終在失望中離開了。史蒂文斯尋找她的旅途在“離開達靈頓府之后的每個清晨都充滿了明亮的陽光”(206)。旅程在希望中開始,但是肯頓小姐拒絕跟他回來卻表明他試圖與本我和解的努力失敗了。
在小說的結尾,海邊的陌生人給了他一塊手絹,我們這才知道他在哭泣。對壓抑感情的釋放暗示他一部分內心感情已被喚起。社會賦予他的角色——戴著面具的完美管家——倒下了,而他真實的自我——一個憂傷、覺悟了的人——出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但是,沒有肯頓小姐,一個人回到達靈頓府來繼續(xù)取悅他的主人卻幾乎讓我們看不到什么變化,繞了一個圓圈又回到原點,他的尋找尊嚴之旅只是從奴役中的暫時解脫。因此,他的旅途究竟收獲了多少很值得商榷。
【參考文獻】
[1]Baer, Dorothy C. “Specters of Empire: The Servants/Slave Character in Three British Novels.” Diss. Temple U, 2001.
[2]Freud, Sigmund. The Ego and the Id. New York: Norton, 1962.
[3]Ishiguro, Kazuo. The Remains of the Day.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