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m星
16世紀40年代(歐洲人首次來到日本)至17世紀30年代(日本鎖國)被史學界某些學者稱為日本“切支丹(基督教)世紀”,在這一特殊時期,西歐人在日本的主要活動是傳教和經商。西洋畫在這時被傳入日本,西洋畫指區(qū)別于東方傳統(tǒng)繪畫的西洋繪畫,包括油畫、水彩畫、水粉畫、版畫和鉛筆畫等畫種,傳人日本的西洋畫以油畫為主。西洋畫能夠在日本傳播主要歸功于耶穌會,其傳播方式和過程帶有濃厚的宗教痕跡(歐洲商人也帶來一些西洋畫,不過他們更多扮演運輸者角色)。雖然西洋畫在日本的興盛只是很短一段時間,但它激起了東西方文化的碰撞,并且在日西第一次文化交流中具有特殊意義。
西洋畫傳入日本主要源于幾點宗教原因:第一,教堂需要西洋畫。就像日本佛教寺廟經常使用圖畫作裝飾一樣,在日耶穌會的教堂同樣需要這樣的裝飾。信仰天主教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都喜歡在教堂裝飾鮮艷的圖畫,他們認為這樣可以增強教徒的希望和信念。第二,傳教初期,當教徒接受洗禮后,通常會得到一幅關于耶穌或圣經故事的西洋畫作為禮物(不過隨著教眾的增加,耶穌會也不能一一贈送圖畫了)。第三,耶穌會傳教士和教義問答者為了更好地傳教以及講解教義,通常用圖畫輔助教習。第四,傳教士在向日本貴族傳教時,更需要精美的西洋畫進行引導。為了促進日本的傳教事業(yè),在日耶穌會呼吁歐洲天主教總部向日本寄送大量與宗教有關的西洋畫。1584年,日本耶穌會著名傳教士路易斯·弗羅伊斯(Luis Frois)要求歐洲總部寄送50,000幅西洋畫到日本,以滿足傳教需求。
他同時還向其它兄弟教會索要盡可能多的西洋畫。但實際運到日本的畫卷并不多。因為歐洲總部可能并未提供足夠數量的西洋畫。同時歐洲商船沒有足夠空間運載它們,船上更多空間用于堆放利潤較高的商品,還有,在航行途中,其它地區(qū)的耶穌會拿走一些(畫卷)用于當地傳教,有些被船員偷去賣掉,還有些在潮濕的倉庫中逐漸腐爛。所以當船到達日本時,畫卷已經不多。送到日本的西洋畫五花八門,有關于歐洲城市、騎士、航海、戰(zhàn)爭以及基督教的(最多)。由于資金不足,傳入日本的西洋畫通常品質不高,這從現(xiàn)存的西洋畫可以看出(一些當時傳人的西洋畫仍保存在日本的博物館中)?,F(xiàn)存作品中,最著名的有《圣母瑪麗亞》(油畫,52.5×40CM,大阪博物館)以及《圣母和圣嬰》(金屬版畫,21.8×16.6CM,東京國立博物館)。這兩幅畫的質量明顯較差,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估計其創(chuàng)作者(或模仿者)來自意大利或西班牙的繪畫學校。
雖然西洋畫傳人了日本,但其傳播并非一帆風順。首先,西洋畫的數量有限。很多虔誠信徒得不到滿足,有時他們還會互相爭奪畫卷。其次,反基督教大名極力排斥西洋畫。據1565~1566年的天主教報告指出,一位反基督教大名查獲了一批關于圣母升天的西洋畫,認為畫中圣母露出淫蕩神色,于是將畫掛在家中,讓其他反對者來嘲笑這些作品。
當日本人第一次接觸西洋的繪畫技術時(明暗對照法、遠景法、陰影法和投影縮減效應等),他們備感吃驚。傳教初期,著名傳教士沙忽略將帶有插圖的圣經呈遞給大名島津貴久,貴久跪在地上(有可能是坐在地上)仔細端詳這些圖畫,然后索要了一份圖畫的復本。1611年,西班牙船長塞巴斯蒂安·維茲卡因諾(SebastianVizcaino)謁見德川秀忠(家康之子),他向秀忠展示了西班牙國王菲力浦三世的畫像。據維茲卡因諾描述,秀忠之妻對油畫的立體感和人物臉部的顏色感到十分吃驚。因為從日本傳統(tǒng)的繪畫風格來看,幾乎所有日本肖像畫都是廣個姿勢,而且大都是正面,只是畫中人的樣子和表情不同而已。當日本人第一次接觸注重實效的西洋畫時,他們自然會感到驚奇。
雖然日本耶穌會能從歐洲運來一些西洋畫,但是就地理上說,日本距離歐洲實在太遠。運輸途中,圖畫很易丟失或被破壞,最終運到日本的西洋畫其實不多,而且很可能沒在耶穌會最需要時被運到。隨著耶穌會在日傳教的巨大成功,他們對西洋畫的需求也日益增加。為了解決這一問題,耶穌會只能另覓途徑,他們開始培養(yǎng)日本畫師來模仿西洋畫原作。1581年,傳教士弗朗西斯·卡布拉爾(FranciscoCabral)寫信給羅馬,請求立即派遣一位繪畫教師來日教授西洋畫。在培養(yǎng)本地畫師的過程中,耶穌會的亞歷山大·瓦利格拉諾(AlessandroValignano,1539~1606,1573年他被耶穌會總部任命為亞洲區(qū)監(jiān)督)起到很大作用。1579~1582年間,他在日本開設了基督教學校,他希望學校能夠系統(tǒng)地培養(yǎng)日本少年基督徒(貴族)。學校規(guī)定,只有在日語、文學和科學方面表現(xiàn)突出的學生才有資格學習繪畫、音樂、雕刻和印刷。在日傳教士可以教授學生簡單的音樂,但就西洋畫而言,他們必須聘請專業(yè)人士。1583年,耶穌會請求教師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總部從歐洲派來意大利畫家喬萬尼·尼科羅(Giovanni Niccolo。1560~1626)擔任西洋畫教師。當尼科羅到達日本后,發(fā)現(xiàn)日本學生的繪畫水平參差不齊,于是將學生進行分級培訓。他在日本居住了31年,大部分時間花費在九州的教會學校中。令人可惜的是,他的作品并沒被保存下來。
日本學生的領悟和學習能力很高,他們很快就能熟練地模仿西洋畫原作。1598年,主教佩德羅·馬丁斯(Pedro Martins)到有馬地區(qū)的神學院考察。當一行人來到繪畫工作室時,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日本學生的作品居然不遜色于歐洲進口的原畫。如果不仔細區(qū)分,很難看出其中差異。1594年,弗洛伊斯在耶穌會報告中指出:“學生們在繪畫和雕刻方面,碩果累累。一些學生對西洋畫興趣極大,我不禁要稱贊他們,因為這些作品與歐洲原作非常接近。學生們對西洋畫中顏色、陰暗、精度和準度的應用已經得心應手,歐洲來的神父都很難區(qū)分模仿作與原作,甚至從事油畫生意的葡萄牙商人也不能辨別真?zhèn)?。看來,我們耶穌會的目的已經達到,依靠這些學生以及他們的作品,我們就可以裝飾教堂和滿足教徒了。”
在現(xiàn)存的模仿畫中,《花園中的圣母》(彩色,75×63CM,京都大學)和《四圣徒》是品質較高的作品。雖然日本人已經能熟練模仿歐洲原作,但是他們畢竟生活在日本,幾乎沒有機會去歐洲。他們一天到晚都被要求“復制”原作,即使有時會將其放大或縮小,但是他們始終在臨摹或模仿,幾乎不能獨立創(chuàng)作。正是因為如此,日本畫師很少在畫中留下名字。我們有幸能夠找到一些西洋畫教師和日本畫師的名字,他們幾乎都是(耶穌會)教會人士,如:馬齊奧·若昂(Mancio Joan)、桑德魯(Thadeu)、勒昂納多·木村(Leonardo Kimura)、路易
斯·靜岡(Luis Shizuoka)和雅各布·尼瓦(中日混血,后來成為澳門畫家)等。
當西洋畫傳入日本后,日本還演繹出另一種繪畫風格。實際上,傳入日本的西洋畫朝著兩個方向發(fā)展。一種是純正的西洋畫,這包括:從歐洲運來的原作、在日歐洲人創(chuàng)作或模仿的西洋畫、日本畫家或畫師的西洋畫。另一種叫日本南蠻(日本人稱西歐人為南蠻人)屏風畫,這種屏風通常為6折(日本屏風有8折、6折、4折和2折的樣式,6折樣式最普遍,2折最少),而且畫面較大。屏風畫主要以歐洲的傳教士、商人、巨船(葡萄牙大型帆船)、田園風光以及港口為內容。屏風畫屬于日本傳統(tǒng)畫風,并非西洋畫風格,其創(chuàng)作者也主要來自狩野派和土佐派。因為其表現(xiàn)的內容充滿異國(西方)情調,所以這種屏風畫被稱為南蠻屏風或南蠻屏風畫。
神學院的學生一般模仿與宗教有關的西洋畫,因為耶穌會要求他們這樣做。一方面,這些畫可以用作傳教,另一方面,模仿宗教畫體現(xiàn)了學生對基督教的虔誠。但這些學生一旦離開學校,他們就有了自由創(chuàng)作的空間和時間。學習西洋畫的教會學生通常也了解日本傳統(tǒng)繪畫,進入塵世的某些學生開始進行南蠻屏風的創(chuàng)作或模仿。融合了東西方特色的南蠻屏風畫顯得格外鮮明和有特色,同時南蠻屏風的價格較高,因此一些日本職業(yè)畫師也創(chuàng)作屏風畫以出售。16世紀90年代,充滿異國情調的南蠻屏風在日本風靡。不過南蠻屏風僅興盛了30-40年時間,在日本閉關后的200多年時間中,日本人很少創(chuàng)作或制作南蠻屏風了。日本至今還保存了約60扇南蠻屏風。史學家c,R,博克合認為:“屏風畫本身是日本的藝術,但南蠻屏風卻是一種東西方文化結合的產物?!蹦闲U屏風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特別在反映耶穌會活動和日葡貿易方面,南蠻屏風提供了重要的歷史資料。
切支丹時代,日本和歐洲甚至進行了繪畫交流,而促進繪畫藝術交流的使者正是耶穌會的代表。1582年,4位日本少年(基督徒)在耶穌會的安排和資助下被送往歐洲參觀和游歷,他們被稱為“日本天正(日本年號)少年使團”,因為他們也是九州3個基督教大名的使節(jié)。到達歐洲后,西葡國王菲力浦二世和教皇格利高利八世分別接見了他們。在意大利的帕多瓦(Padua),日本人得到了阿布拉哈姆·奧特留斯(AbrahamOrtelius)的著名地圖集(《寰宇全圖》(Theatrum Orbis Terrarum),這本地圖在1570年第一次被出版,其前三卷收錄了羅馬、里斯本和倫敦的城市鳥瞰圖。另外,他們還帶走了歐洲畫家維琴左·岡扎加(Vicenzo Gonzaga)的自畫像、托斯卡納(Tuscany)公爵夫人畢安卡·帕佩羅(Bianca Capello)的肖像畫,以及《皇帝查理五世的葬禮》,可惜這些畫卷沒能保存下來。捐贈圖畫并非單方面進行。1585年4月3日,日本少年使節(jié)將一扇精美的日本屏風贈予教皇格里高利八世,內容是有關安土城堡的,據說其作者是日本的繪畫大師狩野永德,但這幅屏風也未能流傳。同年,少年使節(jié)將兩幅在日本創(chuàng)作的西洋畫《你們看這個人》和《救世主》贈予菲力浦二世。對于西洋畫在日本的傳播,現(xiàn)代歷史學者邁克爾·庫伯(Cooper)曾經這樣問道:“西洋畫在日本只是一時的流行?日本真正接受了西洋畫嗎?日本南蠻屏風畫到底是無創(chuàng)意的模仿,還是已經在西洋畫基礎上獨創(chuàng)一派?”要準確回答這個問題似乎比較困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耶穌會在日傳教的同時,西洋畫曾在日本留下足跡,它是日歐首次文化交流的證據,具有特殊的歷史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