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波
去年,我有機會參與教學評估工作。有一回,校方安排我們參觀教學現場。我悄悄從后門潛入,觀摩了兩堂課。其中一位教師,菩薩般端坐在講臺,俯首斂眉,從頭到尾目不斜視地念著桌上的講義,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另一位在多媒體教室授課的教師,則始終坐在離學生約莫十公尺遠的講臺上,用麥克風隔空喊話。我分別在教室里待了十分鐘左右,學生睡覺的睡覺、耳語的耳語、發(fā)呆的發(fā)呆,教師則自己講自己的。那態(tài)勢擺明了“銀貨兩訖”,學生花錢上課,老師拿錢販售知識,至于學生有無意愿求知,顯然不在教授的范圍。這兩位教師據守“高位”,壁壘分明地和學生劃清界線,看來是絕不肯走下講臺,向學生靠攏一步的!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里曾說:“小說家之所以創(chuàng)作乃源于描述人類存在狀況的熱情?!蔽乙詾槟脕眍惐冉虝男袠I(yè)也未嘗不可。一位心如死水的教師,本身就如槁木,如死灰,有何能耐引燃學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我曾經在電視上看到一位畫家在教學節(jié)目上示范寫生,他說:“畫風景不只是涂顏色,更重要的是畫出風景里的空氣。”
教書不止于傳授專業(yè)知識,教師與學生之間良好的溝通往往是學生深度學習的動力,學問的傳授也因此而散發(fā)沁人心脾的多層次感動。它絕不只是單純?yōu)榧t墻、綠瓦、藍天、草地上色,而是要傳達出空氣的飽和、流動,天色變化的靈動教學。一個從不抬起眼皮看看學生的教師是怎樣的教師!一位老是翹著二郎腿坐在講臺上、絕不“移尊就教”的教師,又是怎樣的教師!
我常常想起女兒小學時的實習老師,年輕、熱情,充滿活力。據女兒及她的同學轉述,從這位實習老師來到學校的那天起,班上同學每天都開心地去上學。這對經常巴望風災、水患能達到停課目的的沿海學生而言,真是不尋常的現象。一天,在晚餐桌上,女兒跟家人濤濤不絕地敘述當天運動會的情形。她說:“今天,我們的實習老師哭了!因為我們拔河比賽輸了……”
我轉過頭,漫不經心地朝一旁的妻子說:“這個老師未免太情緒化了!比賽本來就有輸贏,干嘛得失心那么重……畢竟是太年輕了,缺少經驗?!?/p>
女兒露出不滿意的表情,欲語還休,卻似乎因為找不到適當的反駁說辭而作罷。臨睡前,女兒突然跑到我的書房,鄭重地對我說:
“現在我想起來了!其實,我們老師哭,不是因為拔河比賽輸了,是因為我們不團結!”
我當下肅然!為方才輕率的否定而感到慚愧。
這是一位怎樣熱情的教師,讓稚齡的女兒愿意花上三、四個鐘頭為他的年輕、失態(tài)想一個更加周到的說法!在女兒這番言語的背后,必然埋藏著教師無數的心血。這位教師也許經驗不豐,卻教出了風景里飽滿的空氣。這或許可以提醒經驗豐富卻疲態(tài)漸露的教師們是否在不經意間遺落了當初的熱情。身為教師的我們,是不是也該如此自我期許:萬一不小心在某些時刻流露了不太適當的言行而招致批評時,會有學生愿意深情地花上幾個小時,為我們尋找一個較為堂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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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