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易安
《文學史學原理研究》,董乃斌主編,河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6月版,40.00元
中國文學史的種類繁多,據(jù)說至少已有1600多種,但從國人自己寫的第一本中國文學史算起,恰好一個世紀。寫文學史有沒有規(guī)律?什么是文學史的范式?如何認識和表述文學史發(fā)展軌跡表現(xiàn)出來的規(guī)律性現(xiàn)象?構成文學史的基本要素是什么?等等等等,真是應該“清算”一下,以便對眾多的文學史成果作一些理性的思考,從理論上對文學史學科進行科學的總結。2008年6月,董乃斌先生主編的《文學史學原理研究》出版,我們欣喜地看到,文學史原理的探索已經(jīng)推進到一個相對成熟的境地。
《文學史學原理研究》是近年來為數(shù)不多、分量頗重的理論研究著作,它的問世,使得已經(jīng)出版的《中國文學史學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的系統(tǒng)工程有了一個比較完滿的結局。事實上,它的價值還遠遠不止這些,對于文學史學來說,這幾乎是一塊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里程碑?!段膶W史學原理研究》對文學史學的學理、學術范式、研究方法的闡釋、文學史學理論框架的建構作出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全書共分十章,前四章是文學史學理論框架,涉及文學史學的對象、性質及其定位,文學史本體,文學史的構成與功能,文學史的規(guī)律與研究方法;后面六章則是專題論述,包括文學史研究主體,文學史類型學,文學史范式論,文學史史料學、編纂學以及文學史與其他學科的關系。幾乎包含了文學史學所涉獵的方方面面,在專題論述方面,作者以科學的寬容的態(tài)度,吸納了近二十年來關于文學史學學科研究中的學術成果,作出比較合理的解釋。
文學史學的理論研究,難度不言而喻。其難一,是文學史的復雜和多元性;其難二,是文學史學學科的初創(chuàng)性;其難三,是理論建設本身?!段膶W史學原理研究》最大的成功是理論框架的建構,并將這一理論框架設定為開放型的,以求促進文學史學學科和文學史學理論的發(fā)展。
關于文學史本體的論述,可以從局部體現(xiàn)作者的匠心獨運。既是全書的核心,也是最精彩的部分。這一部分中,作者提出了“四本說”作為理論框架,即“文本”、“人本”、“思本”和“事本”,同時根據(jù)現(xiàn)有的成果建立了文學史形態(tài)的指標體系。在論及“四本”時有許多精辟的斷言。例如,關于“文本”,作者論述了作品如何成為經(jīng)典的途徑,不同時期的經(jīng)典變換,認為“把歷代文學作品,即文本視為文學史本體,使文學史的研究和編撰有了可靠的基礎”。同時又指出,“作品的人史率”“是一個有價值的參數(shù)”(56—57頁)。關于“人本”,作者指出,“人本”的意識同時還存在于文學批評史和歷史學中,“以時代為序,以作家為綱”已經(jīng)“成為世界各國文學史家的一種共識”(73頁);文學史的“人本”“不僅是指創(chuàng)作者,而且也應當包括接收者、消費者——他們實際上是另一個層次和另一個階段的創(chuàng)造者”(76頁)。“思本”除了對文學思想、文學批評史的包含,還歸納了三個方面的情況:第一,文學史家所持的“學術理論或指導思想”;第二,“文學史家從文學史的流程中概括出來的”“具有規(guī)律性意義的認識”;第三,文學史家的“寄托”和“議論”,“前者與史家的動機有關,后者與史家的心態(tài)有關”(82—88頁)?!笆卤尽眲t被定義為“凡與文學相關的人間種種事情,無論大小輕重,無不被人發(fā)掘開墾”(96頁)。
在四本說中,“事本”說的提出,更具有理論構架的開放性。“事本”的命題,可能最早是中國詩歌的流傳中對“本事”的關注,也與近二十年來敘事文學研究成果遍地開花的狀況有關,但作者提到法國朗松關于文學社會學的影響,以及關于開放性體系的說法,這便使我再次回味董乃斌先生關于文學史無限性的論述(28—42頁)。他說:“一切以史料為基礎、為出發(fā)點和核心的具體研究(無論實證還是析論),都可納入文學史研究的范疇,這種研究還可能是有限的嗎?”(31頁)以這樣的“無限性”收納包裹進有限的“原理”,難度是可想而知的。雖然作者多次重申“開放性”,但確定的“要素”或者新生的要素必須包羅萬象、言之成理,這就再次回到本文開頭時說到的難度,即沒有一種理論可以涵蓋所有的現(xiàn)象。在當下實證研究學風盛行的今天,完成《文學史學原理研究》這樣開創(chuàng)性的理論研究,不僅其勇氣和獲得的成果彌足珍貴,在學術爭論和商榷中,研究者建設性的心態(tài)則更加珍貴。
通讀全書以后,再度感受到“四本說”的確定,對于文學史學來說,不僅是對現(xiàn)有文學史成果的形態(tài)歸類,而且是對文學史構成的要素的界定。其實,無論何種形態(tài)的文學史,都少不了上述四種要素。或者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不同的文學史著作,某種要素更突出而已。對這些要素的綜合或者分別使用,其實是史家基于特定歷史時期以及個人審美經(jīng)驗的自覺行為?;蛘哒f,文學史的寫作,其實是對文學發(fā)展闡釋的一種話語權。記得20世紀90年代討論重寫文學史的問題,提倡文本細讀的回歸,潛在的意義就是,你誤讀了文本,我們重新讀過,以糾正你的誤讀。所以,說到底,重寫文學史,是對文學發(fā)展歷史的新闡釋,是一種話語權的博弈。博弈中,也往往是一些非主流的文學現(xiàn)象擠進主流。這種論爭非常有意義,這一個過程不僅出現(xiàn)了許多新成果,孕育了文學史學這樣一個新的學科,更重要的是,文學版圖以及與文學相關的周邊逐一被開發(fā),逐一被認識,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復雜的多元的世界,而且,也似乎預示了它的無限性。當文學史的成果呈現(xiàn)出復雜和多元,話語霸權也許就很難一統(tǒng)天下,取而代之的,將是話語權的分置與合作?!段膶W史學原理研究》在專題研究中,分章論述了類型學、范式論、史料學和編纂學等,包括在不少章節(jié)中不斷闡釋沒有能夠專設一章的問題,例如情感的問題(103頁)。作者在書中也多次強調文學史本體的多樣性和開放性,甚至在論述文學史的構成和功能也不斷強調:“文學史的功能不是一個常數(shù),更不是一個死數(shù),而是活生生的,開放式的。變動不居的?!?145頁)將理論研究形成一個開放的框架,面向未來,這也許是《文學史學原理研究》最有意義的方法論。
作者說,“四本”中,“人本”是核心,我并不反對。但又覺得隨著文學史當前和未來功能的延伸,這個核心也許會轉移。最近讀到美國羅伯特·達恩頓(Rohen Damton)的《屠貓記》,作者在序言中說:
本書探討的是18世紀法國的思考方式。書中試圖陳述的不只是人們想些什么,而且包括他們怎么思考——也就是他們如何闡明這個世界,賦予意義,并且注入感情。這種探究的途徑在法國稱之為“心靈史”,也可稱作“文化史”,因為那是以人類學家研究異域文化的同一方式處理自身的文明。那是“民族志”觀察入微所看到的歷史。
“心靈史”的提法,已經(jīng)在國內有一定的影響,這里提到的“思考方式”和“注入情感”,成為許多交叉學科關注的要素,對文學史本體要素將意味著什么呢?也許,將驗證一句名言:“世界是平的?!?/p>
本文編輯楊劍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