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 鋼
(注:基金項目:本論文為國家“211工程”三期“藝術理論創(chuàng)新與應用研究”項目階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龔鋼(1954- ),男,漢,浙江義烏人,文學碩士,浙江教育學院人文學院院長,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藝術學。)
(浙江教育學院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2)
摘 要:檢討北宋文人畫的歷史形成,禪宗的佛學理論和思維方式曾起到過非比尋常的影響。尤其是南宗禪學的“無念頓法”,強調佛以意解、“道由內證”的直觀體驗及反常的認知方式,都與文人畫的美學思想與實踐有諸多的內在關聯(lián)。此外,禪畫對文人畫的興起,其作用也不容小覷。
關鍵詞:立無念為宗;禪意觀;道由內證;反常入理;中國畫;藝術創(chuàng)作;文人畫
中圖分類號:J202文獻標識碼:A
South Sect Zen and Origin of Literati Paintings
in the North Song Dynasty
GONG Gang
一、問題的提出
說到學理背景,北宋文人畫與道家、禪學的關系是最顯豁,也是最深刻的。遠至魏晉,南朝虔信佛教并著有《明佛論》的宗炳,在《畫山水序》中就曾揉和佛道二說,提出了“澄懷觀道”,“應目會心為理”等數(shù)百年后在北宋文人畫手中得以弘揚闡發(fā)的美學命題。當然,滋漫于談玄論道的魏晉風度使然,宗炳并不是一個特例。王微張揚的“暢神”,王廙標榜“畫乃吾自畫”,顧愷之的“遷想妙得”,以及“鐘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墨之外”(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的書畫韻致,無不與北宋文人畫的藝術精神奧理冥合,似曾相識。至于后來蘇軾推舉文人畫的始祖是王維而不是宗炳,恰好王維也是一個摻合道釋的雜拌兒,是一個作畫“造理入神,迥得天機”(沈括《夢溪筆談》),深諳道玄禪意的文人畫家。由此便提出一個問題,在這種歷史文脈的內在承接中,究竟蘊涵著北宋文人畫與老莊、玄學及禪宗之間怎樣深刻的學理關系。
二、“無念頓法”與文人畫的審美關注
主要是禪宗。因為禪宗尤其是南宗一系所謂頓悟派,本身便是以老莊、玄學改造佛教并使之中國化的翻版。如人所知,慧能所創(chuàng)的南宗,倡導“自心即佛心”,參禪悟道、以意解佛,故特懸置“立無念為宗”為“見性成佛”的頓悟法門,而“無念”即不作意?;勰茉诶锨f靜觀以體道的玄學思辯基礎上,結合禪宗的空觀、中觀義理作了原創(chuàng)性的發(fā)揮,認為“無念”則不是“空心靜坐,百無所思”,不作任何意念,這樣的話,仍不免為佛法束縛,落入“有”的染著,也就是不可能真正做到從“自性起念”、頓悟解脫,以證悟本自清凈心性。按照慧能的禪學思想的進路,“無念”是“于念而不念”,即在有意與無意之間,一方面不斷絕對外物的身聞知覺,有意念,另一方面也不執(zhí)著于“百物不思,當令念絕”的無意念,而是在兩者之間取一個不即不離的中道,“當起般若觀照,剎那間,妄念俱滅……一悟即知佛也”(以上引言均見于《壇經(jīng)校釋》)。
禪宗的“無念頓法”,作為一種自覺“本源清凈心”或澄明寂靜之精神境界的方便途徑,凸現(xiàn)了禪之意乃是親證本自心性或佛性的直觀感悟,可謂是“佛以意解”①的玄機所在。正是禪宗這種“一悟即知佛也”的心靈體驗式的禪意觀,為北宋文人畫的創(chuàng)建者所接納、吸收,并在他們的理論建構和創(chuàng)作實踐活動中,產(chǎn)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
俞劍華在概括北宋時期繪畫時稱:“藝術之精神,亦多脫離實利方面而進入超世無我之理想,佛老之繪畫雖不甚發(fā)達,而佛老虛無寐滅的思想則已滲入全體藝術之中”。②這段話,就文人畫而言,目光的確精到。南宗的禪意觀,的確為培養(yǎng)北宋文人畫超越現(xiàn)實功利、關注其審美理想與功能的獨特藝術作風,給予了相當?shù)乃枷胫С帧LK軾在《寶繪堂記》中說到“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凡物之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者”?!傲粢庥谖铩迸c“寓意于物”的二難選擇,直捷不過地說明蘇氏是照慧能的內在思路運作,將禪宗思想的“于念而不念”,加以巧妙的美學轉換而已?!霸⒁庥谖铩备吨T于創(chuàng)作態(tài)度,便是不作意。如文同自稱“意有所不適”去畫墨竹,李公麟作畫曰“如騷人賦詩,吟詠性情而已”,蘇軾則說得更干脆,“畫以適吾意”,繪畫已不再是執(zhí)意追求的繪事而成了只是供游戲之娛的“墨戲”。這種文人畫家視作畫如同游戲的特立獨行,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無意”“無心”,內涵的禪意則如冰釋然,是意在畫家“應物而不累于物”,不為外物所束縛,堅守于精神上的人格獨立與創(chuàng)作自由,而在本體的意義上,則是為更好地完成藝術超越世俗本相,提升個體生命境界的理想品格,將藝術怡情悅性、“自娛娛人”的審美功能推向極致。
聯(lián)系創(chuàng)作對象,“寓意于物”便是“無心于畫”(董逌《廣川畫跋》)。蘇軾在《與何浩然》的信中說道:“寫真奇絕,見者皆言十分形神,甚奪真也,非故人倍常用意,何以及此,感服之至”。在一向強調詩文創(chuàng)作“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的蘇軾看來,何浩然的畫之所以能達到“十分形神”的地步,并非在于作者“倍常用意”,那么“何以及此”呢?雖然蘇軾本人沒有直接道出,但直指“于念而不念”、任乎自然的“禪意”,則是可以肯定的。因此,黃庭堅在評價詩歌藝術時,明確提出“子美詩妙處,乃在無意于文,夫無意而意已至”(《大雅堂記》)。黃庭堅主張:“畫格與文章同一關紐”(《題摹燕郭尚父圖》)。這就是說,繪畫與詩文在創(chuàng)作規(guī)律上是相同或相似的,詩歌妙在“無意于文”,對繪畫來說,也就絕在“無意于畫”。后來,董逌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將蘇軾的“寓意于物”解釋為“無心于畫”,并結合白居易的“畫無常工,以似為工”說,作了進一步的闡發(fā)。董逌認為繪畫“有意求似,迥異天機”,即作畫有意求似,則有悖于合乎自然的美學原則,落入“形似之貴耶”,而“無心于畫者,求于造化之先,凡賦形出象,發(fā)于生意,得之自然,待其見于胸中者,若花若葉分布而出矣。然后發(fā)之于外,假之手而寄色焉,未嘗求其似者而托意也”(《廣川畫跋》)。與“求其似者而托意”相對立,董逌強調的是“要不期于所以似者為貴也”。而后者正是畫家無意求似,只是運用主觀情思,將創(chuàng)作對象熔鑄為自己胸中的藝術意象,“發(fā)于生意,得之自然”,然后“假之手而寄色”,就像天地造物一樣,一氣運化,自然渾成,達到蘇軾所謂“寫真奇絕”、“十分形神”的藝術境界。從“寓意于物”到“無心于畫”,表明北宋文人畫家在自覺接受禪宗思想影響的基礎上,將繪畫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性認識提升到了哲學本體的高度。
三、禪意觀與文人畫的藝術構思
北宋文人畫以意取理、以理造神的倡意觀,與禪宗參禪悟道、佛以意解的禪意觀也有契如符節(jié)之處?;勰茉谥v到參禪悟道“立無念為宗”時,特別予以說明“無念”的立足點是真如即清靜自性,“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真如好比佛之道,念是禪之意,如果將慧能此言轉換一下說法的話,應解讀為道是意之體,意為道之用,道意一體不二,是體用關系,須直在佛之道上起意、用意,方才做得到以意解道、佛以意解。
蘇軾論畫,常常提到意、理或神的范疇,由于他本人缺乏一以貫之的理論表述,很難究清其中的含義和關系,故有模糊不清之嫌。③然細細思量蘇軾有關意、理、神的論述,其三者關系倒是與慧能的意、道、佛的體用關系,很有些相通默契的地方?;勰苤v的以意解道、以道顯佛,與蘇軾的以意取理、以理傳神,義理方面且不說,運思操作上則是完全相通的。
米芾自敘作山水“因信筆作之,多煙云掩映,樹石不取細,意似而已。”(《畫史》)蘇軾是很同意米芾的觀點的。他在談到畫人物何以得神、傳神時說道:“此豈能舉體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以為顧陸”(《論傳神》)。米、蘇氏的“意似而巳”、“得其意思”,整合起來,也就是以意取理、以理造神。關鍵在于理。至少,在蘇軾看來,理即指意。他在論及蔡襄書法時說道:“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梢?,理與意是相通的。蘇軾在《凈因院畫記》一文中談及“至于山石樹木,水波煙云,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理”一詞往往被后人誤讀為自然規(guī)律。④如果說,畫山石樹木須兼顧自然之理還說得通,那么,形諸于筆墨的水波煙云,虛幻飄渺,意態(tài)萬千,又有何自然規(guī)律得以映現(xiàn)?
讓我們仔細對照文本,將下面兩段話聯(lián)系起來,其“常理”之義實際上是不難明白的。
“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不當,則舉(體)廢之矣?!乐と耍蚰芮M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士不能辯?!保üP者注:陳師道與米芾曾提到,韓幹畫的一匹走馬“絹壞損其足”,馬的四足皆無,如行水中,而李公麟則說“雖失其足,走自若也”,意思是韓幹畫出了馬的神氣,“雖失其足”也無妨,此可作為蘇軾“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的例證。)
“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fā),看數(shù)尺許便倦?!保ā栋戏稘h杰畫山》)
禪宗信奉“道由內證”、佛由意解,即講究以體驗和內省的自我觀照方式,泯滅時空界限,物我兩執(zhí),以期達到心與道合,佛我合一的至高境界,禪宗的這種直覺體驗,除去其神秘色彩,與繪畫“擬想形物”的藝術構思,確實不相捍格,因而受到北宋文人畫家的青睞和推崇。蘇軾“欲令詩語妙,無厭空與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一詩(《送參寥師》),就直接采用禪宗的思維方式,表達了這種空心靜慮的靜觀默照,乃是詩歌以至書畫藝術所共通的妙諦。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眾多的畫論典籍、題跋中,我們注意到北宋較之以往所少有的藝術現(xiàn)象:將藝術構思與直覺體驗的關系,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作高度。如李成畫山水“忽乎忘四肢形體,則舉天機而見者,皆山也”(董逌《廣川畫跋》),黃庭堅在題李公麟畫作時說道“李候畫骨亦畫肉,下筆生馬如破竹”(羅大經(jīng)《鶴林王露》),蘇軾自謂“枯腸得酒芒角出,肺肝槎牙生竹石”(《郭祥正家醉畫竹石壁上》),還有他那更為人熟知的文同畫竹題跋“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上述畫例,還為數(shù)不少,說明北宋文人畫重在直覺體驗的做法,在當時似已形成風氣。造成這樣的局面,自然有北宋文人畫家出于審美方面的成熟考慮。因為在他們看來,憑借類似于禪宗心靈觀照式的直覺體驗,一方面能“神與萬物交”、“天機之所合”,猶如造化生萬物一樣,物化一切繪畫對象,使之達到“合乎天造,厭于人意”(《凈因院畫記》)的妙境,另一方面“凝神不釋”,身與物化,將藝術物象的構成過程,自然而然地成為作者人品、胸襟、氣質等以至全人格的自我寫照。北宋文人畫家常常喜歡掛在嘴邊的“天趣”、“意趣”、“妙造自然”之類的審美語詞,指的不外乎上述所說的基本含義。黃庭堅曾坦率承認“余初未嘗識畫,然參禪而知無功之功,學道而知至道不煩。于是,觀圖畫悉知巧拙功俗,造微入妙?!保ā额}趙公祐畫》)此番話道破天機,誠可信矣。
四、反常認知方式與文人畫的創(chuàng)作原則
禪宗不但以心靈體驗和觀照的非認知性方式意解佛道,還采用了一種棒喝、偈語、話頭、公案等超?;蚍闯5恼J知方式,悟解佛法真諦。據(jù)史料記載,蘇軾等文人畫家與當時的一些著名禪僧過從甚密,常與之斗機鋒、究公案、談禪論道,因此,耳濡目染、相互切磋之下,在繪畫創(chuàng)作和理論方面留下深刻印記,也是可以想見的。
蘇軾等人生活在禪宗最為活躍的“五宗時代”。南禪發(fā)展到“五宗”,禪學也發(fā)生了新的變革,從傳承佛學與玄學“登岸舍筏”“得魚忘筌”,視意義在語言之外的致思傳統(tǒng),即強調“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頓悟法門,開始向語言本身成為意義本體的“語言學轉向”,⑤于是,借助語言的互相背謬、答非所問、故意出錯等陌生化手段,衍生出反常入“道”、充滿機鋒的話頭、公案,以啟悟禪師的自我體驗與智慧,去破解其中深奧的禪機佛理。這樣一來,語言原本作為傳達意義和真理的“筏”和“筌”,如今則成了“魚”和“岸”的意義和真理本身。借助言語行為的反常操作,解構現(xiàn)有的知識秩序,凸現(xiàn)佛法真諦,這種既充滿悟性而又怪誕的認知方式,對“已將世界等微塵,空里浮花夢里身”的蘇軾及其他文人畫家來說,不僅使之領悟到在習而不察的常識中,可以反常入理,提取出深含哲理的繪畫“理趣”,而且也使他們在師心與師法的創(chuàng)作原則上,更為張揚和突出“在古無法,創(chuàng)意自我”(劉道醇《圣朝名畫評》)的創(chuàng)作個性。
王維的《袁安臥雪圖》,雪地里畫了一叢芭蕉,時空顛倒,與人們的生活經(jīng)驗和常識不符,而沈括則作出了高度評價,認為是“造理入神,迥得天機”的典范。王維深諳佛學,畫雪里芭蕉,是有意消解人們習以為常的心理意象,表達某種與佛學典故相關的哲理意趣。⑥沈括說的“造理入神”,是指王維在違異于生活常識的畫境中,造出某種哲理,并以此來達到繪畫傳神的要求,就象顧愷之畫裴楷,臉頰上添上三毫一樣“皆臻妙理”。米芾在《畫史》中談到蘇軾畫竹,從根一直畫到竹稍,不畫竹節(jié),米芾問他為什么不分竹節(jié),蘇軾則反過來問:“竹生時何嘗逐節(jié)生?”此畫例一直到今天還時不時受到人們的垢責。⑦我以為蘇軾畫竹不分節(jié),與傳說中他使用朱砂而不是人們習以為然的水墨畫竹,是出于同樣的道理,都是為了實踐自己“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理論主張?!霸煊诶碚撸鼙M物之妙”(張懷《山水純全集序》),“今畫者乃節(jié)節(jié)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文與可畫簣筜谷偃竹記》),蘇軾的話直涉畫理,耐人尋味。方豪在論及南宗禪對繪畫的貢獻時指出“禪的心物合一境界與禪的空靈境界,使畫家不僅知寫實、傳神,且知妙悟,即所謂‘超以象外……,宋畫尚理。所謂理者,應為禪家之理⑧”直接挑明了蘇軾言稱的“妙理”、“常理”,也就是“且知妙悟,即所謂‘超以象外”的禪理。
與此同時,順著這種有意突破習慣性認知,“反常入理”的思路走下去,可以覺察到的是,無形中也促進了文人畫家不受既定創(chuàng)作法則的拘束,繪畫創(chuàng)作上要求“自我創(chuàng)新”的自覺意識。因此,對于師心還是師法的創(chuàng)作原則,我們看到的是文人畫家更明顯傾向于師心而不蹈跡,積極倡導蘇軾“不古不今,自出新意”的藝術主張和思想。
五、禪畫與文人畫實踐
值得一提的是,五代至北宋的畫壇上還活躍著一個身份特殊的繪畫群體:禪僧畫家。禪僧畫家五代之前便已有之,遠自東晉的名僧慧遠,就善作丹青,但作為繪畫群體出現(xiàn),則在晚唐之后,他們以其不拘陳法的奇肆風格,構成了當時一道炫麗多姿的風景線。這一時期的禪僧畫家,人數(shù)眾多怕已不可計數(shù),僅俞劍華的《中國繪畫史》記錄,知名畫家便達二十一名之多,其中包括貫休、巨然、仲仁等個性特立,卓有成就的著名畫家。由于禪僧畫家的作品遺留甚少,以至我們今天很難作出全面的把握,但根據(jù)典籍資料介紹,則可以得知他們的繪畫思想,創(chuàng)作風格大致與文人畫相近,甚至難分伯仲。
我們不妨從中擇取兩個畫例。出自蘇門的陳師道在《后山叢話》中談及包鼎畫虎的軼事。包鼎“每畫虎,埽溉一室,屏人聲,塞門涂牖,穴屋取明,一飲斗酒,脫衣?lián)?,臥起行顧,自視真虎人。復飲斗酒,取筆一揮,意盡而去,不待成也”。另一則取自郭若虛《圖畫見聞錄》,說的是僧擇仁畫《狂枝枯枿圖》的經(jīng)過。釋擇仁性好飲酒,一次在永嘉喝得酩酊大醉,看到店里的墻壁剛好是新泥的,于是乘興所至,隨手抓起擦盤子的抹布,徑直便往墻上涂抹揮灑。第二天,稍事改動,如神相助,墻壁上狂枝枯枿,形狀紛呈,大有天然成趣之妙,觀者無不為之佩服。
一是僧,一是士人;一是禪畫,一是文人畫,二者之間又有何區(qū)別。他們縱情揮灑,不求形似,抒發(fā)情懷,自娛娛人,共同將解衣盤礴的藝術精神發(fā)揮到了極致??梢酝浦?,禪畫作為禪宗與繪畫的聯(lián)姻,其作畫動機、方式及所營造的畫境,自然會與玄奧的禪學佛理相關聯(lián)。據(jù)說,水墨梅花的創(chuàng)立者釋仲仁,也是黃庭堅的朋友,畫梅時“必焚香禪定意適,則一掃而成”,但他的繪畫精神則與文人畫相去不遠,正如釋德洪在題仲仁畫跋中所言“華光老人眼中閣煙云,胸中有丘壑,故戲筆與墨,即江湖云石之趣便足?!?《石門題跋》) 我們前面已著重談了禪宗思想與文人畫美學蘊涵的深刻聯(lián)系,既然學理相通,禪畫與文人畫彼此接近甚至難分軒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禪畫可以說是以創(chuàng)作實踐的方式,再次證明了禪宗對文人畫的深度滲透,或許還應當肯定,禪畫對文人畫的興起以至走向成熟,在一定程度上也不無起到推波助瀾的效應。
北宋文人畫受禪宗學理影響大致如上所述。在文人畫的歷史形成過程中,禪宗作為重要的思想資源,其作用非比尋常,從這個意義上說,倘若認為沒有禪宗便無文人畫,也的確不能說是言之為過。(責任編輯:楚小慶)
① 張節(jié)末《禪宗美學》,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21、194頁。
② 俞劍華《中國繪畫史》,商務印書館,1958年版,第164頁。
③ 徐書城《中國畫之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版, 第151頁。
④ 王伯敏《中國繪畫史》,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版,第378頁。
⑤ 葛兆光《七世紀至十九世紀中國的知識、思想與信仰》,《中國思想史》第二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98-105頁。
⑥ 張節(jié)末《禪宗美學》,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16-317頁。
⑦ 王伯敏《中國繪畫史》,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版,第378頁。
⑧ 方豪《宋代佛教對繪畫的貢獻》,轉引自尚榮《<壇經(jīng)>思想與中國藝術的關系》,《寧夏社會科學》,2008年第1期,第1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