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佛蒙特州南部的一個小鎮(zhèn)上。在我看來,它是一個典型的小鎮(zhèn)——不多的住宅,很多樹和一個由十幾家店鋪、兩家餐館、三個加油站和一間診所組成的商業(yè)區(qū)。和佛蒙特的大多數(shù)鄉(xiāng)鎮(zhèn)一樣,以諾士伯格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小鎮(zhèn),鄰居們彼此稱名道姓。就是在現(xiàn)在,雖然我已經(jīng)離開家鄉(xiāng)將近20年,但以諾士伯格的居民們?nèi)匀挥梦⑿須g迎我?!鞍防t(yī)生的兒子回來了?!彼麄冋f。
我的父母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搬到佛蒙特來了。我父親是一個說話溫和的人,他平靜地行醫(yī)。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以諾士伯格人就把他當作自己人了。在佛蒙特的小鄉(xiāng)鎮(zhèn)中,消息傳播得非常迅速。當他們遇到你的時候,他們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小鎮(zhèn)上的鄰居們稱呼我父親“艾卜利醫(yī)生”。很快我就知道,只要我住在以諾土伯格,就永遠只會被當作“艾卜利醫(yī)生的兒子’。
在我上學的第一天,同學們聚攏在我的周圍,因為我是醫(yī)生的兒子?!叭绻阆衲愀赣H,你就一定是個聰明的小男孩?!蔽业睦蠋熣f。我高興得笑逐顏開。
在最初的幾年里,我從來沒有為被人知道我父親是鎮(zhèn)上最受人尊敬的公民之一而煩惱??傻轿沂奈鍤q的時候,事情就改變了。我16歲的時候,鄰居們?nèi)匀唤形摇防t(yī)生的兒子”。他們說我正在成為一位可尊敬的、刻苦的年輕人,像我的父親一樣是個誠實的人。每當我聽到他們的這番評論,我都會覺得壓抑。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與我的少年朋友們和睦相處。在我小的時候,有一位受人歡迎的父親對我很有利,可是現(xiàn)在,我上中學了,父親的好名聲像一片陰云一樣到處跟著我。正因如此,每當陌生人問我是否就是艾卜利醫(yī)生的兒子時,我總是加重語氣回答:“我的名字叫哈羅德。我自己能做得很好?!睘榱吮硎疚业牡钟|情緒,我開始用我父親的名字——薩姆——來稱呼他。
“你近來怎么這么難纏?”有一天,在我和父親爭吵的當兒,他這樣問我道。
“噢,薩姆,”我回答,“我想,那讓你煩惱了吧?!?/p>
“你知道當你喊我薩姆的時候,我覺得受到了傷害?!蔽业母赣H吼道。
“噢,當人們只期望我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時,我也覺得受到了傷害。我不想有多完美。我只想成為我自己?!?/p>
我好不容易熬過了中學的最后一年,終于年滿18歲了。第二年的秋天,我上了大學。我選擇離以諾士伯格很遠的一所學校,那里沒有人叫我“艾卜利醫(yī)生的兒子”,因為沒有人認識我的父親。
上大學后的一個晚上,我和一群學生一起坐在宿舍里,各自講述自己的生活。后來,我們說到童年時最討厭的事情?!澳侨菀祝蔽艺f,“我無法忍受生長在一個人人總是拿我和我父親相比的小鎮(zhèn)上。我寧可人們把我當作其他隨便什么人,也不愿意人們只知道我是‘艾卜利醫(yī)生的兒子’。”
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女生皺起了眉頭。“我不理解,”她說,“有一個這么受人尊敬的父親,我會覺得很驕傲。”當她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她的眼睛里涌滿了淚水,“如果有人稱我是我父親的孩子,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在我4歲的時候,他就離開了我的母親?!?/p>
房間里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我改變了話題。我不打算聽那位女生的話。
那年學校放寒假的時候,我懷著對自己的驕傲回到了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在上大學的4個月里,我已經(jīng)交了許多新朋友。我沒有憑借父親的幫助,而是依靠我自己的能力成為了一個受歡迎的人。我的父親對我改變得如此之多感到非常驚異。
回到以諾士伯格,我開心了整整兩個星期。在家里,我們最感興趣的話題是父親的新汽車。
“讓我開車出去兜兜風?!蔽艺f。
父親同意了,但仍然沒忘記像平常一樣警告我:“小心點?!?/p>
我怒視著我的父親?!八_姆,我討厭被當作一個小孩子來看待。我現(xiàn)在上大學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怎樣開車嗎?”
我能夠看見父親臉上露出的受傷害的神色,我記得每當我叫他“薩姆”的時候,他是多么地不高興。
“那么好吧,”他回答,“鑰匙在廚房里?!?/p>
我跳進汽車,開上了馬路,欣賞著佛蒙特鄉(xiāng)村的旖旎風光。我開出幾里路,停在臨鎮(zhèn)的一個熱鬧的十字路口。當我用腳去踩加速器的時候,我走神了,沒有聽到前面剎車的尖叫聲。我只聽到一聲撞擊聲,等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我撞上的那輛汽車里的女人從車里跳出來,幸運的是,她沒有受傷?!澳氵@個蠢貨!”她尖叫道,“你怎么不看著點?”
我透過擋風玻璃向外看,察看著毀壞的程度。兩輛汽車的外觀都受到嚴重的毀壞。
那個女人繼續(xù)朝我扔來辱罵的話語,我像一個犯了罪的小孩子一樣坐在那兒?!斑@是你的錯?!彼械馈N覜]有回言。我的膝蓋開始顫抖。我把眼淚咽回到肚子里去。那女人的話來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澳阗I保險了嗎?你能賠償嗎?你是誰?”她不停地問著:“你是誰?”
我驚慌失措,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我是艾卜利醫(yī)生的兒子?!?/p>
我坐在那兒不知所措。我簡直不相信我剛才說出的話。幾乎是立刻,那個女人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一個表示著“噢,我知道他”的微笑?!皩Σ黄?,”她回答,“我不知道是你?!?/p>
一個小時后,我開著父親的那輛被擠扁了的新車回到家。我的頭低垂著,膝蓋還在發(fā)抖。我蹣跚地走進屋子,把鑰匙遞給我的父親。我把發(fā)生的一切向他作了解釋。
“你受傷了嗎?”他問。
“毀有?!蔽覈烂C地回答。
“那就好?!彼卮?。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向門外走去?!肮_德,”他一邊走一邊說,“把頭抬起來。你不必這么垂頭喪氣?!?/p>
那天晚上是元旦前夕,我們?nèi)胰⒓右粋€小型聚會,和朋友們一起慶祝新一年的開始。當午夜的鐘聲敲響的時候,人們歡呼著,大笑著,彼此問候著。我的目光穿過房間,看見了我的父親。我向他走去。平時,我和我的父親很少擁抱。但是,想起今天的事情,我不由自主地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肩膀,幾年來第一次用他的真正稱呼對他說:“謝謝你,爸爸,新年快樂。”
[編譯自美國《佛蒙特生活》]